華亭縣現在真的很熱鬧。
不說新修起的城牆,單說那以前又髒又亂的街道,現在的街道被官府用青石重新鋪就,道路兩旁的房屋也不復原來的低矮破舊,到處是新建成或者是翻新的房屋店舖。街道上人來人往,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人們身上的穿著也開始出現了綾羅綢緞。
以前縣城裡大多是生活必須的米店、布店、雜貨店,現在不但出現了漆器店、首飾店、當鋪、妓院賭場等,那些店舖裡還多出了絲綢、香料、珠玉等以前從未有過的高檔商品,連地方富庶到到一定程度才有市場的算卜、字畫、園林、石藝等行業也出現了。林家莊園以前修建園林的時候還得跑去松江和蘇州請園林石藝匠人,現在卻是不用跑那麼遠了。
華亭最繁華的是東城,從東城門到林家莊園的幾里路上人煙稠密房屋鱗次櫛比,叫賣之聲不絕於耳,雜耍的賣藝的擺攤算命的應有盡有,雖然只是一個縣,但熱鬧程度比之登州也不逞多讓,
一家企業帶動一方經濟。林家織坊現在有織機超過四千台,需要織工將近一萬人,因為實行的是兩班倒停人不停機的方針,目前織坊的織工總數幾乎達到了兩萬多人,加上家屬,僅僅一個林家莊園的人口就達好幾萬人,堪稱巨無霸,早就超過了官府允許的極限。目前這幾萬人分屬幾十家不同的織坊,以宋代的建築方式和人口密度,區區一個林家莊園當然容納不了這麼多的人和建築,有一部分人是居住工作在莊園之外的,目前林忠正在規劃將織坊都遷出莊園,莊園內僅僅住人。
這麼多的人口,而且相對來說是高收入的人口,當然能帶來巨大的消費,如此一來,市井想不繁榮都不行,就林靖文一路所見,各店舖裡的顧客十之七八都是織坊裡的織工還有他們的家屬。
華亭之精華在於城東,在於林家織坊,可以說,目前華亭的一切,包括治政、經濟、交通等各方面完全向林家織坊傾斜。東城門到林家莊園的道路全是整塊整塊的青石鋪就,可同時通行四輛馬車,但其它地方的道路就差多了,能用磚塊就不用青石,能用碎石就不用磚塊,即使城中十字主幹大道也只不過是能同時行兩車的道路而已,只到城東大道的一半。
聽說目前華亭縣的人口和規模已經超過了松江府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走著走著,林靖文發現一個店舖門口掛著「玄事堂」的招牌,名字起得很是奇怪,而且這家店的顧客不怎麼多,別的店舖一會兒就有十數人進進出出,但這家店半天才有那麼個把兩個人進去,而且進去的人無一不是身著綾羅綢緞,至少也是一身光鮮。
很奇怪,林靖文好奇之下也跑了進去。
別看這家店的生意似乎不怎麼好,但店面卻很大,大概是別家店面的兩倍還多。裡面分為兩部分,左邊的櫃檯後面擺的是佛像香案念珠之類的,右邊的櫃檯後面一看就是跟道教有關的物事,林靖文甚至在右邊發現了不少藥草礦石之類的東西,應該是給那些術士煉丹用的吧。
原來這是一家售賣宗教器物的店舖,難怪。
此時店裡也就小貓三兩隻,而且幾乎都在右邊道家的區域裡。宋朝崇道但不抑佛,不過宋徽宗離譜,自稱「道君皇帝」,封了不少道士做官,道教因此而大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宋上下官吏平民大多喜道遠佛,倒是北方的契丹黨項異族更喜歡佛教一些。
此時店中人雖不多,卻是熱鬧非凡,原來是一個老道士正在訓斥一個年輕的道童。
只聽那老道士說道:「玄霄,你也太過胡鬧了,怎的又要買硝石和硫磺?為師不是告訴你不要再弄那些藥物了嗎?」
小道童甚是委屈地說道:「可是師父,徒兒改進上次的那種藥就快要成功了,只需要一點硝石和硫磺就好,就要一點點,師父,您就多買點吧。」
「不行,你的那種藥又不能治病救人,跟是遠離長生大道,為師萬萬不許你再繼續煉製,更別說改進了。」
林靖文聽得莫名其妙,聽兩人話裡的意思是那個年輕的道童煉製出了一種不算藥的藥,那個老道士卻是不允許自己的徒弟繼續煉製下去。只是很奇怪,什麼藥需要硝石和硫磺,難道?是火藥?不過沒道理呀,火藥在這個時代雖然不是很常見,但火藥本來就是煉丹士煉出來的,沒道理這兩個道士不認得。
好奇之下,林靖文不由問道:「敢問二位道長說的是什麼藥?」
道童只是看了林靖文一眼,沒說什麼。老道士卻是一驚,看向林靖文的目光中有驚恐之色,見到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問話,這才放下心來,卻道:「也不是什麼有用的藥物,只是劣徒胡鬧胡亂煉出來的一種藥物而已,既不能治病救人,更不能讓人延年益壽,只是沒用的東西。」
道童卻不樂意了,辯解道:「師父,徒兒煉的藥不是沒用,只是一般人用不上而已。」說著,還不服氣地從身後的包裹中掏出一個小木盒遞給林靖文。
老道士大驚,連忙阻止,硬是從道童手中搶過木盒重新塞回去。
林靖文哪能如他的意,說不得蠻橫一回了,示意護衛按住那個老道士,他卻打開了那個小木盒。
木盒裡面不是什麼藥丸,而是一些顆粒,顆粒呈黃褐色,林靖文聞了聞,硫磺和硝石的氣味很濃,這純粹就是火藥嘛!不過火藥有這種黃褐色的嗎?林大官人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在19世紀中期,因為遠程火炮的出現,普通的黑火藥已經不能滿足燃燒要求,在需求的刺激下誕生了一種燃燒速度比黑火藥慢的褐色火藥,中國稱之為栗色火藥。栗色火藥也是硝、硫磺、木炭的混合物,但與黑色火藥不同的是,栗色火藥用棕色木炭取代了黑色木炭,而且降低了硫磺的比例,而且不能直接使用火藥粉末或者是顆粒,必須製成特殊形狀的藥餅才能使用。栗色火藥使用的時間不長,只有區區四十多年,很快就被無煙火藥和苦味酸代替,林靖文要不是靈光一閃還真記不起來。
栗色火藥的製作極其煩瑣,而且工序複雜成本很高,林大官人是不記得這種壽命極短而且應用不廣的火藥製作方法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儘管栗色火藥使用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幾十年,而且應用範圍也不廣,但作為發火藥,它的威力確實比黑火藥更大,能極大地提高彈丸的射程和衝擊力。
能研究出栗色火藥,這個道童不簡單啊!
老道士被護衛們按住,手中的木盒被林靖文搶去不說,現在見林靖文用一種驚異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徒弟,連忙說道:「這位大官人,小徒頑劣而且不學無術,這種藥是他胡亂煉出來的,當不得真,現在要他再煉也是不可能了,大官人不必在意。」
他的意思是保護自己的徒弟,宋朝廷對民間特別是對與軍事有關的東西控制得很嚴,要是他們師徒煉製出新火藥的事情傳出去,那可不得了。老道士比明白多了,為避禍他不得不帶著徒弟離開修道的地方跑出來雲遊,為的就是躲避可能的麻煩。但小道童可不明白自己師父的一番苦心。
聽到老道士說自己不學無術,特別是說他是胡亂煉出來的,小道童馬上不樂意了,雖然不敢反駁,卻是小聲地嘀咕道:「誰說的,我把配方和製作方法都給研究出來了。」
林靖文眼前一亮,連聲道:「拿來我看看。」
不顧老道士直使眼色,道童在懷裡摸索半天,掏出一張紙遞給林靖文:「小心點啊,別弄壞了,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研究出來的。」
首先是火藥配方,硝八分、硫四厘、木一分六厘,這就是栗色火藥的配方。
道童解釋道:「這個配方是我試了幾千次才確定下來的,基本上按照這樣的配方煉製出來的藥威力最大。」
沒想到,工序也弄出來了。首先是栗色木炭的加工,選用柳條,用鹼水浸泡後蒸煮半個時辰,曬乾後烘烤一天時間,冷卻後,柳條就成了醬色,再研磨成粉末。其次是提煉硝石,將買來的硝石原礦粉碎後用鹼蒸煮,再用明礬溶液過濾,之後得到比較純的硝;接下來將三種原料按照配方混合拌勻,加水碾壓,最後壓製成藥餅。
道童這時說道:「我發現最後壓製成的藥餅形狀不同製出的藥威力也不同,經過多次試驗,我覺得應該在藥餅上留孔,最好壓製成菱形。不過還種方法沒最後確定,所以我希望師父能買些硝石硫磺再多試一下。」
火藥的製作方法且不去說它,單就說硝的提純方法,這可是好東西,古代土科學家們從不注意原料提純,基本上是有什麼就用什麼,原料是怎樣他們就原樣用上,這樣的做法極其影響實驗的結果。
「這種硝石的提純方法也是你試出來的嗎?」
道童一看,搖頭道:「這是我師父試出來的,不但是硝石,師父還找到了很多東西的提純方法。師父煉了幾十年的丹,往往因為原料的粗糙而功虧一簣,因此費了很大的工夫去摸索提純礦石藥草的方法。」
人才!這是林靖文第一時間想到的,這師徒兩個不就是古代的科學家麼?
老道士見事情已經發生了,也不再掙扎,只是擔憂地對林靖文道:「小徒不懂事,還請大官人不要將此事說出去才是。」
「不然官府必不容於你們師徒是吧!」林靖文嘿嘿一笑,道:「巧了,林某跟華亭縣黃知縣還有松江府顏知府比較熟。林某既是大宋良民,怎麼能有事不報呢?你們還是跟我去見官吧。」
老道士一呆,冷汗頓時就下來了,倒是那個道童年輕不識官府之威不怎麼害怕,反而是認真地看了看林靖文的臉色,忽然笑道:「你這人,根本就沒打算帶我們去見官,卻嚇唬我們。」
林靖文一樂,也笑了,道:「送不送你們見官那得看我的心情了,要是我心情好的話,不但不送你們見官,說不定還資助你們繼續煉丹。」
老道士愕然,怪異地看了看林靖文,突然小聲說道:「看來大官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知大官人想讓我們師徒做些什麼?」
「這個等下再談,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跟我走了?」
年輕的道童大喜,連連點頭,「當然願意了,只要你資助我和師父煉丹就好,你不知道,煉丹是很費銀錢的,我師父是個窮光蛋,我父母過世後留給我的家產也剩得不多了,正需要人資助。只要大官人真的資助我等師徒,我等自然跟大官人走。」說著竟是收拾東西準備跟在林靖文後面。
老道士長歎一聲,無奈地道:「老道就知道,自徒兒煉出那種藥之後我師徒以後就不會安生了。好吧,既然大官人肯庇護我等,又資助我等煉丹,我師徒為大官人效力也沒什麼。」
「對了。」眾人快要離開店舖的時候,老道士突然說道:「老道一生為道,也不求什麼富貴榮華,但我這徒兒卻是凡塵中人,還往大官人以後給他謀個出身才是。只要大官人答應,老道願盡平生所學為大官人效勞。」
「貧道青陽子,虔州人士。小徒叫吳煦吳羲和(書友淡淡憂愁客串),家中本是江南西路虔州大戶,只因父母早亡才拜入貧道門下,但吾徒其人聰敏幹練,還是能幫上大官人的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