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是兩浙路的路治所在,又是蘇杭經濟圈的中心地帶,雖然經過製造局、應奉局近十年的搜刮掠奪,但畢竟底子還在,朱勉也不敢做得太過分以免動搖賦稅基礎,所以杭州以及周邊州府的商家豪強十家倒有六七家倖存下來,其中那些與朱勉勾結的更是大有發展,所以杭州倒是依然繁華。
這裡是大運河的末端,整個嶺南還有江西的物資都需要到達杭州才能進入大運河,不管是從陸路還是水路,杭州必然成為了一個物資集散地,各種各樣的商品貨物琳琅滿目,其種類之多數量之大比之汴京也不逞多讓,僅次於萬商雲集的廣州和運河樞紐之稱的揚州。
松江、登州之類的小地方更是不能比了,比起杭州來,這兩個地方跟鄉村也沒什麼區別。
這個年代進城是要搜查的,不過一般來說這種搜查在平時不過是一種程序而已,更是門吏撈油水的手段,在林靖文奉上十貫錢之後,這些門吏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讓他們進了城。
杭州龍蛇混雜,林靖文並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只是欣賞了一番史書上所說的「日入船隻萬艘」的繁忙運河,一日萬艘是很誇張,但一天停靠個千把艘漕船還是有的,加上數量更多的民間商船還有載人的客船,加起來確實有幾千艘之多,一日萬艘的形容雖然誇張但也不太過分。聽說汴京附近的河段一年要通船三萬餘艘,可以想像那是怎樣一番情景。
不過很意外地,林靖文在運河邊竟然發現了許久不見的唐繼堯。唐繼堯正在跟一旁的手下吩咐些什麼,看他身後竟然是一支由十二艘有三層甲板的巨船組成的船隊。
跑過去跟唐繼堯打了個招呼,林靖文指著船隊道:「唐兄,恭喜恭喜,唐家的船隊終於恢復了,真是可喜可賀!」
唐繼堯看到林靖文也是一驚,隨即大笑,「還得多謝林兄才是,若非林兄這兩年的關照,我唐家哪裡還能組建起船隊來,即便是組建了船隊也是無貨可運。」又問:「林兄來杭州怎的也不事先通知一聲,唐某也好前去迎接才是,現下卻是失禮了。」
「林某也是一時性起想去廣州看看,順便定制些福船和廣船,些許私事何必勞煩唐兄。」
唐繼堯卻是有些詫異,驚問:「尊夫人前些時日來信要唐某幫忙定制些福船廣船,定制的船隻卻已經送去華亭,怎麼,林兄沒看到?」
林靖文搖搖頭,道:「林某卻是沒能看到,想來是錯過了。對了唐兄,你身後的船隻不知是何種類?林某還從未見過。」
唐繼堯釋然,介紹道:「這便是福船了,我大宋目下最好的船隻,只有福建路能造。這支船隊我唐家也是剛剛才組建,至今不過十來天的時間,此次卻是第一次航行。」
福船?林靖文仔細看了看,只見其高大如樓、底尖上闊、首尾高昂,露於水面的有三層甲板,兩側還有護板,艦首很是尖銳,林靖文一看就知道適合首部裝撞角,不過唐家的這些船沒裝而已。
聽唐繼堯介紹,福船是一種尖底海船,一共有四層,最下一層卻是裝了沙石壓艙。一般處於水面之下,所以看不到——裝沙石壓艙?林靖文聽得匝舌,這福船的浮力也太大了吧,竟然需要壓艙,這麼大的浮力能裝多少東西啊!
不過林靖文卻更是為唐家組建船隊的目的吃驚,一看這些福船的樣子就知道了,福船很適合遠海航行,用來跑南洋或者是更遠的天竺那是最合適不過,用來在小小的錢塘江和運河裡跑卻是一種浪費,這唐家用福船來組建船隊,想來其志不小。
是時候跟撇開唐家了,林靖文下定決心,下一步計劃應該提前了,不然等到唐家主動撇開林家的時候卻不是什麼好事。
「我們兩家結盟也快兩年了吧,時間過的真快,五年的盟約期限眨眼就過了一半。」
唐繼堯不知道林靖文為什麼突然來了這麼句感慨,不過想想自家的計劃,卻是符合道:「是啊,時間過的真是快啊,我們兩家這兩年合作的不錯,各自都有了大發展,不過我唐家卻是得益於林兄良多,還要多謝林兄了。」
「這是唐兄自己努力得來的吧,與林某倒是沒多大干係。」林靖文現在想的是馬上回到琉求去,於是跟唐繼堯客套了一番便告辭,尋了艘船直回華亭。
「這次卻是浪費了不少時間。」剛回到華亭,林靖文就找來莊中眾人,「沒想到唐家不聲不響地就組建起了船隊,而我等卻還在原地踏步沒有絲毫進展,這次要不是我剛好碰到,只怕直到跟唐家的船隊在海上碰到我等才知道這件事。魯二,你馬上派人給琉求傳信,要他們馬上出兵佔領琉求全縣,另外叫夫人全速製造福船和火炮,並派戰船封鎖琉求東面。要是我料得沒錯的話,唐家組建福船隊的目的正是為了扶桑,他們雖然不能直航扶桑,但從大琉求出發經小琉求也是一樣可以到達扶桑的,這條航線不少人都知道,只是太過危險是以沒幾個人願意跑而已,現在唐家估計是準備跑這條航線了。」
魯二大驚,怒道:「唐家這是想撇開我們自己跑扶桑海路了,真是卑鄙,竟然想斷我林家的根本。這還算什麼盟友?上次在登州的時候他們就實際上背棄了盟約,這次又準備來這一手,真是豈有此理。」
「不能怪他們吧,我們和唐家本來就是利益結合,他們這麼做也沒什麼錯,雖然有背盟之嫌,但所謂盟約也不過是一句空話而已,沒有什麼背棄不背棄的。」林靖文卻是不以為意,表面對你笑背後捅刀子的人他見的多了,也不差唐家。「再說,這些目前還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唐家也不一定是這個打算。只是,唉,還是我親自回一趟琉求好了。」
陸青城連忙制止,道:「你親自回去?那華亭這邊怎麼辦?康王來華亭的事不可能不傳到朱勉的耳朵裡,只怕他在最近會有所動作,你不在華亭坐鎮,一旦出了事怎麼辦?」
林靖文卻怪異地看了他一眼,「怎麼辦?當然是你來主持了。怎麼,你準備光吃飯不幹活不成?相信小小的朱勉你還應付得來。」
陸青城氣得幾乎吐血,大叫:「還小小的朱勉?朱勉小嗎,他可是權傾東南,整個兩浙路都惟他馬首是瞻,這樣的人你讓我怎麼去應付?我做不到,要麼你自己去應付朱勉。」
「那,如果說我把整個山莊都送給你呢?你還做不做得到?」
震驚!眾人聽了林靖文的話無不震驚。
陸青城不敢置信地看著林靖文,結結巴巴地問道:「把山莊送給我?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這可能嗎?你知不知道整個山莊值多少銀錢?不是幾萬貫,而是將近六十萬貫,這還是山莊的價錢,那織坊每月還能收益十餘萬貫……可以說,整個林家山莊就是個聚寶盆,百萬貫都不換。你說你把它送給我?」
魯二也勸道:「老爺還請三思為好,銀錢倒在其次,關鍵是這山莊是老爺的心血所在,更是我等在中原的唯一的立足之地,要是失去了山莊我等還有何處可以立足?」
林靖文卻不為所動,彷彿眾人的震驚不是他造成的,只是繼續說道:「你沒有聽錯,我也沒說錯,我是說要把山莊送給你,怎麼?難道我捨得送你還不敢要?」
又對魯二說道:「山莊是我等在中原唯一的立足之地這沒錯,但山莊交給陸先生我等也可以在這裡辦事的,又不是說陸先生要與我等劃清界限,只是換個主人而已。而且……」
「而且失去了華亭的山莊,整個天下就任憑林兄縱橫,不然林兄只能被困在小小的華亭動彈不得。」陸青城接口道,「好,林兄既然有如此氣魄,陸某也不能讓林兄小瞧了,華亭這邊就交給我吧,定不負林兄所托。」說完離座而起,衝著林靖文就拜了下去,口中直稱:「陸青城拜見主公。」
「還是青城知我。」林靖文大笑著扶起陸青城,見眾人依然一副不明白的樣子,於是解釋道:「子在棋局之中,人在棋局之外。華亭山莊對我等十分重要,所以我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在這裡,因此一直以來都被人牽著鼻子走。現在我把這裡交給青城,不過是由棋子變成下棋的人而已,掌控華亭而不被華亭所累,這才是正道。先前是我思慮不周,所以一直以來想做的事都沒精力去做。」
陸青城接口道:「而陸某則代替主公變成了那顆棋子。」
魯二他們還是胡裡糊塗的,一直默不作聲的王散卻大讚:「妙!捨得捨得,主公捨去一個小小的山莊,卻得到了更廣闊的天下,實在是高明。只是主公,琉求假年倒也聽說過,不過是荒蠻之地,地既不廣人也不多,其地之民還全都是異族,實在不足以作為立業之基,主公還得另尋一地作為基礎才是。」
林靖文眼前一亮,以前倒是小瞧王散這個儒生了,沒想到他也有幾分見識,問道:「依你之見,我等以何地為基比較好?」
「就是兩浙之地。」王散侃侃而談:「兩浙之地久經官府掠奪民間,民眾不堪忍受久矣,早已怨氣滔天,依王某之見,兩浙不出十年必反;還有河北特別是山東地,那裡的百姓流離失所紛紛聚眾為盜,已經是民亂四起,也可以為主公所用。」
林靖文和陸青城相視一笑。陸青城說道:「假年有所不知,主公已經略琉求有年,其地已然不復荒蠻,只是人丁不多。」
王散恍然大悟,卻皺眉道:「人丁之事確實不容易辦,朝廷歷來奉行守內虛外之策,對內控制很嚴,一貫禁止人口大規模聚集。現在確實不好收攏人丁,不過等到兩浙一反,我等便可從中做些文章。」
林、陸二人齊聲道:「就是如此,等的就是兩浙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