崟月國都豐城城外紅楓林,楓葉滴翠,只有寥寥數片顯出被紅色沾染的痕跡,它們最絢爛的時節即將到來,那卻也是一步步接近生命尾聲的徵象,蓬勃之後蘊藏著孤寂,又有幾人可以窺探。
摘下一片置於掌心,我輕聲道:「以前老覺得黛玉葬花過於矯情,現在想想卻也是合情合理。」笑了一聲,玩笑道:「不如待這些楓葉紅的透了,落了地了,我也來葬它們?」
書文揮袖一拂,我手中的楓葉便迎風打了旋兒落到地上,被他一腳踩住,「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他抬起我低垂的臉,皺眉道:「什麼葬花葬葉的,盡說些喪氣話。好像說的今日永別一樣,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那我現在就帶你離開。管不得你是開心還是難過,對我來說,你活著才最重要,就算氣我怨我,只要你活著,我就都不在乎!」
我瞧了瞧遠處灰色的城門,又瞧了瞧書文已然灰了的俊臉,微笑道:「我不過說的是玩笑話,哪有這麼嚴重,好了啦,算我錯,是我亂說話。」我又看那城門一眼,「就送到這裡吧,城中皇帝的耳目眾多,不安全,讓他知道你們的存在,對誰都不好。」
書文沉著臉「嗯」了聲:「好好照顧自己,得了空我就來看你。」
「好啊!」我想了想,反口道:「還是別來,要是有事,我會照你說的方法去聯絡你。」
「什麼方法,再說一遍。」
我猶豫了一下,無奈道:「城外向南五里,清涼山,大覺寺,主持小院內,東邊角落擺上一個五星圖案。」不知被他叮囑了多少遍,只怕做夢都要背出來了。
書文滿意的點點頭。
我踮起腳,往他身後瞧了瞧,「翼他……」
「不用看了,他說不來,就一定不會來。」
「他這氣也生的太久了。」
「他個性就是如此,」書文笑了笑,「但也難說,不定過幾天就熬不住偷偷去看你了。」
「你可千萬別讓他來,他那性子,萬一捅了漏子出來,到時大家都難收場!」
「我明白的。」他把我輕輕摟在懷裡,默了一陣,又在我額上吻了吻,「要走了……真是捨不得。」
我忽然想起一事,掙了開,把頸上的玉珮取了下來遞與書文,「這玉珮是玲瓏從小便戴著的,這一年來我也從未離身過,具有琴淵說,玲瓏小時體弱多病,一位老道給了他母妃這玉珮讓他佩戴,說是可消災解難。」本想說我初來那會差點被有琴淵掐死,這玉珮發熱的事,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只怕說了又引起事端。「現在給你存著。」見書文正細細端詳,我又再次強調,「這可是我的命!」
書文詫異道:「你的命?」
「這不是我說的,是有琴淵說的,他說過,玉在人在。所以我現在把我的命鄭重托付給你,可存好了,等我回來,還要還我的!」
書文笑起來,把玉捏緊了:「好,你的命,我收下了,會好好保存的。」
別過書文,我獨自進了城。
這座城對我來說著實陌生,上次的印象僅是走馬觀花。我一路走一路問,原是想直接去皇宮,但轉念一想,我貿貿然前去,說我是已故的瓊親王,要面見皇帝,不被人當成瘋子路人抓起來才怪。
輾轉來到邱府門前,一雙獸面啣環在陽光下金光閃閃,我立在高大威嚴的紅漆門前足有半分鐘之久,門前人來人往,行人不時將好奇的目光投注到我身上。
不知是銘遠他們太善於藏匿,或是書文根本沒派人出去打探,這一路上,春去夏至,夏走秋來,都未有一點銘遠的消息傳來,不知如今他是否已回到家中,下定決心,大踏步上前握住銅環,把門敲的「匡匡」作響。
「誰啊」門內有人發問,緊接著沉重的大門被打開了一條縫,一名僕役打扮的青年男子探出半個身體,上下看了我一番,我一身布衣打扮,又帶了斗笠遮面,形象活脫脫就是一個進城賣菜的。
他指了指大門上的匾額,「這位小哥,你可知這是誰的府上,是人都能來隨便叫門?」說著便要關門,我忙攔住他,脫下斗笠夾住門,「等等,我就是找這府上的人!」他這才看清我,盯住我,愣了半天,囈語道:「你找誰」
我微笑道:「我找邱銘遠,不知他可在府上?」
「四爺」
「是誰啊?」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門隨即被拉開,那老人看到我,也是愣了一愣,回頭看那小哥,見他發呆,就在他頭上猛拍了一記,「瞧你的模樣!」那小哥終於回神,忙低下頭認錯,卻還要時不時拿眼梢偷瞄我。
我看的好笑,那老人家態度很客氣,問道:「請問,您找哪位?」
我抱拳道:「老人家您好,我找府上四爺,邱銘遠。「
「您是?」
本想說「有琴玲瓏」,但無奈這名字太過響亮,想了想,回道:「在下姓琴,單名一個易,與邱兄乃是結拜兄弟,今次路過此地,便來拜訪,不知他可在府上?」
那老人沒多猶豫,便把我迎了進去,一路走到大廳,「您且在前廳等候片刻,四爺正在後院練劍,我這就去通傳。」
我回揖道:「老人家,多謝。」
老人下去通傳,我立在大廳中央,看住主位上一幅匾額,喃喃道:「室雅人和……字形秀麗頎長,風姿翩翩。用筆縱橫揮灑,方圓兼備,剛柔相濟,藏鋒處微露鋒芒,露鋒處亦顯含蓄,垂露收筆處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提按分明,牽絲勁挺,亦濃亦纖,不燥不潤。好字」
背後笑聲驟起,「不過戲作,多謝兄台抬舉。」
我回身過去,竟是那日朝堂上身著綠衣官服的那位,記憶猶新。
他顯然也認出了我,卻又並不肯定,瞪大眼睛,半張著嘴,「你」話未說完,便覺一陣勁風忽面而來,衣擺掀起,我反射性的偏過頭,用手臂擋住眼睛。
肩頭被人猛的攫住,我心知,是他來了。
我真切的感受到他觸及我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我放下手,眼帶笑意的迎上他。
只見他目中含淚,嘴唇微顫,只是盯住我,是不信,是驚奇,是慶幸,也是感恩,他一句話也不說,或許,是說不出來。
我也細細看他,黑了,瘦了,更是憔悴了,額上佈滿汗珠,眼中帶著血絲,彷彿幾日,十幾日都沒有睡好的模樣。
我抿起嘴,赧笑道:「是的,我還活著。」
終於,他把我重重摟入懷中。
我略有些尷尬,這是他的家,他的妻子正在這座房子裡。
我沒有多猶豫,輕輕推開了他,眼梢瞟見他二哥正用思量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拉開話題道:「其他人,都還好吧?」
邱銘遠似乎也在努力抽離出那種情緒,用手搓了搓臉,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平復著心情。
過了片刻,他道:「十三人全數安全返回,無一傷亡。」
我笑道:「那就好,」看了看一旁的邱二哥,他身著官服,顯然是有事要辦,我提醒他道:「是要進宮去吧?別耽擱了。」
他回過神來,忙給我行禮,「王爺千歲……」不等他跪下,我就先一步扶住他,「邱大人快免禮。正巧你進宮去,請與皇兄說一聲,我回來了。還有,他不用派人過來接我,明日我自會過去見他。」
「好。」他瞧瞧我,又瞧瞧邱銘遠,最終什麼話也沒說的走了出去。
我拉了邱銘遠坐下:「與我說說,你們是什麼時候回的國?」
他歎了一聲:「那日之後,我與他們便躲藏在城中各處,原是計劃營救王爺,卻不想如何也尋不到關押你的地點,再加上城中風聲很緊……」我打斷他:「你們都安全就好,那時我日日擔心你們會來救我。」銘遠道:「看到城中貼出皇榜,宣告您已在獄中……」他微微哽咽,彷彿又想起當時情景,「後來……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我笑道:「我還活著?」他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我站起來,背過身去:「因為晉王……」頓了頓,才道:「拿了具屍體冒充是我,所以我才能……」
一時之間,我們倆都不再說話。
良久之後,我道:「為我安排個房間休息吧,一路奔波,真的累了。」
銘遠道:「這一路上……」
我打斷他道:「改日讓我養足了精神再與你說,可好?」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吩咐下人去為我準備房間。
然而就在我洗完澡躺下不到半個時辰,戚槐仁久別的嗓音就在門前響起:「瓊王,接旨!」
那時我正迷迷糊糊要入睡,聽了只是皺了眉頭,翻了身,不予理會。
默了一陣,他提高嗓音道:「瓊親王,聖旨到,請您出來接旨!」
我還是不理,終於,門被輕輕打開,有人小心翼翼的踏著小聲的步子來到我床前。
戚槐仁近乎哀求:「王爺,您就別為難奴才們了,快起來接旨吧。」
我抄起被子把頭索性也悶了進去,氣憤道:「我不是讓人帶話了,說我今日不回去了!怎麼又要來什麼聖旨,他是不是嫌我死的不夠早,想要乘早逼死我!」
「皇上哪是要逼死王爺!」戚槐仁輕輕拉動我的被子,「他是想王爺想的緊,龍輦都派了來,可見皇上有多心急想要見王爺您啊!」
「誰稀罕坐他的龍什麼輦,乘早給我拖回去!」
「王爺」
「你把聖旨帶回去,告訴他,我今日就不回去,再逼我,明日我也不回去!」
戚槐仁沉默了一會,喟歎道:「王爺要耍脾氣不回去可以,皇上是心疼您的,惹惱了他,他倒是不會把您怎樣,但奴才們和邱大人一門可就要倒霉了,他不得把那點氣都撒我們身上?再說了,您現在讓我回去,指不定一會他就親自來了,到時……您說,不得不好收場嘛!王爺,您聽咱家一句,跟咱家回去,皇上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
不等他嘮叨完,我翻身坐起來,手一伸:「聖旨拿來。」
戚槐仁猶豫的頓了頓,我瞪他一眼,他哆嗦著把聖旨遞了給我,我看了兩遍,又扔回給他,想了許久,彷彿壯士斷腕:「我跟你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化身為勤勞滴嗡嗡小蜜蜂嘍!
終於要和淵哥見面,期待啊偶太想他了
為嘛那麼多小攻偶最中意他?
揪頭髮,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