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瑪·唐·萊因施曼大公爵,金雀花的主人,帝國貴族上議院首席議長,拜倫最有力的權柄者之一,以及,佩姬的親父。
他抬眼望了望落地窗外的常青灌木,又說道,「這件事不會是皇帝黨那群豬鑼干的。」
「我清醒後,曾分析過遇刺前後的經歷,但,這不像是場計劃精密的謀殺。」佩姬說。
「這點無所謂,我現在正在考慮,能通過此事,給家族帶來什麼利益。」薩瑪說道,「高德佛裡伯爵已經提交了辭職報告,而新人選,應該是金雀花的盟友。」
佩姬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用手臂撐住身子,想坐得更靠上一些,但這動作,馬上引來傷口處的痛楚。她倒抽了一口涼氣,片刻後,揣摩地問道,「父親,一月後的婚禮,是否……」
「最好照常舉行。」薩瑪公爵擺擺手,決然打斷了女兒的話,「父親已給你鋪墊好了黃金與寶石堆砌成的大道,你只需要聽從安排。」
公爵的隨從書記官,在門外喚道,「大人,下午兩點,您約好了與三位元勳議員會談。」
薩瑪抿了抿嘴,對佩姬叮囑,「好好休息,你只需要聽從安排。」
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佩姬瞇著眼,追隨著父親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外。「瞧,這就是我尊敬的父親。」她的嘴角氤氳著意味不明的淺笑。
有時候,連她都懷疑,父親的胸腔裡,是不是跳動著一塊冰冷的鋼鐵。
就算是女兒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他也只來探望了半個小時。
只有命令,毫無溫情的半小時。
在這一瞬間,如果有外人在場,會從姑娘的臉上,讀到許多表情。
煩暴、氣憤、心灰意冷,以及更多更詭異,難以用語言來述說的情緒。
風無聲無息地將深色調的簾布流蘇,捲起又拋下,溫潤的陽光,也因此時而傾照入房間,時而被隔斷,光與影。交替地在佩姬冷且媚地容顏上,輕輕撫過。
福蘭在金薔薇行宮的前庭,遇見了大公爵。那時,他在宮娥的帶領下,剛穿過一座柱廊環繞的方庭。
方庭的路面全由白色的大理石鋪就,日冕、鳥捨、雕像等的裝飾類建築,巧妙地放置在庭院四周,而最外圍,是劃分庭院區域的樹籬鑲邊。在一道道樹籬地間隔中,種植著奼紫嫣紅的花卉。
一位步伐穩重的半老男人。從不遠處。鉛頂木柱的拱廊經過,那人身後的隨從,朝福蘭望了幾眼。疾步跟上去,在男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卡西莫多·伯騎士勳爵閣下。」男人從拱廊的通口走過來,用肯定而非疑問的語氣打著招呼,「我一直想對閣下表達感激之情。日前,就是您,挽救了我女兒的性命,萊因施曼一族永遠記得朋友的恩情。」
這番說辭,讓福蘭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他禮貌地微微鞠躬,「大公閣下。很榮幸能見到你。」
「爵士先生,這裡不是正式場合,所以不必過於拘謹。」薩瑪點點頭,「能陪一個無聊地老頭,散散步麼?」
「當然。」福蘭回答。
方庭外是一片綴花草坪,灌溉用地溝渠和噴力系統,被巧妙地隱蔽在草皮下。在晴天,每隔兩個小時,就能看到。繽紛的水霧,由地面的漏口噴薄而出,閃爍出紅掩藍靛紫地璀璨光斑。
「伯騎士,據說是英格瑪建國時就存在,歷史悠久的姓氏,雖然只是勳爵家,但血脈的尊貴,就如絕世佳釀,需要時間的沉積。那些立門不過十來年的家族,就算擁有子爵伯爵的頭銜,也不過是暴發戶罷了。」
「很感謝您的誇獎。」福蘭淡淡地回答,同時小小地吃了一驚。
他偽造的身份,是遙遠的島國英格瑪,一個在幾年前失去繼承人的沒落家族。
但這位大公爵,瞭如指掌般地隨口道來。
福蘭不相信,公爵有什麼手段,能跨越空間地約束,到英格瑪調查一番。
就算自己初到坦丁時,就派人前往英格瑪,來回耗費在路途上的時間,就得大半年。絕不會被人過早地發現航漏。
唯一的解釋,就是公爵年輕時,在學習每個貴族的必修課:紋章學時,附帶著研究過異國的貴族譜系。
光拜倫的古老貴族,以及家族的分支,就近四百個,如果加上他國,足以讓人光瞟一眼,就頭昏眼花。
以大公的身份,不會為了自己,特意再去翻遍有三十本之多的《紋章譜系學》。幾十年來,記憶居然沒有衰退。這位金雀花地家主,光強記博聞的功夫就值得讚歎。
「我記得,伯騎士勳爵家的徽章,是綠底金穗邊的白蘭花。」
「金穗布邊,在英格瑪,惟有伯爵以上的貴族,才有權使用。」福蘭歎了口氣,「伯騎士家歷代只出過一位伯爵,那就是曾祖父,綠底金穗,也惟在那一代出現過。」
「我記錯了。瞧,年齡永遠是記憶的天敵。」薩瑪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解釋道。
福蘭微皺了下眉頭,公爵顯然是個非常警惕的人,剛才那番對話,不是出於懷疑,而是習慣性的探試。
如果不是在偽裝身份的同時,仔細研究過伯騎士家族的譜系,就已經露了馬腳。
「大人,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隨從在身後提醒到。
「我知道了。」薩瑪點點頭,繼續對福蘭說道,「我在年輕時,也做過冒險的夢,渴望環遊世界,見識各國的風情。在不少宴會上,我聽旁人提起過,你還是位冒險家。下次有機會,也許我能聽聽你的故事。」
這屬於非正式的邀請,福蘭微笑著回答,「那下次吧。」
他向公爵告辭後,朝佩姬的居所走去。
剛轉過身,笑容就從他的臉上消失殆盡。
如果說佩姬是將他推入萬劫不復深淵的凶器之一,那這位公爵,就是持著凶刀的手臂。
他絕不寬恕,不值得寬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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