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不喜歡你叫我名字,我不願做別人的影子。
原本,她就是她自己,只是,在乎了,才萬分不情願如此這般。
到後來,我們知道真的有一種美麗的小蟲,名字十分動人,叫可可依。於是,我叫她:可可依。
她是個像植物一樣安靜的女人。我們約見在深圳的仙湖。在展覽廳見到一隻小蟲,柔軟的彩色的羽翼,細若游絲的觸角。是標本,上面有解釋:「可可依」。
她駐足站立,彎腰細看。低眉順眼,稜角清晰。邊看邊用手挽起散落的黑髮,嘴裡細細念著標籤上的文字:
在南美洲生長著一種叫「可可依」的小蟲,是地球上最毒的蟲。其體重僅1∼2克,從其體內提取出來的毒素,比眼鏡蛇的毒性強10倍以上。據說,當地人用它塗在箭頭上製成的毒箭,10年後仍能制人於死地。
呵,原來是毒蟲。她說。
本來,你就是一副毒藥。
在萬象城跟可可依看過一部電影:《在屋頂上流浪》。
年輕的哈勒姆在窺探人心方面有著超長的天賦,正是這樣,也反映出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和奇特的□□□□。
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可可依說。
嗯。我一直在恐懼著某種生活。相對而言,我很矛盾,我厭倦一成不變,可是內心又恐懼一種意外的突發。我回答著她。
不經意,走完了東門的老街。我也不知道路得盡頭在哪兒,如海市蜃樓,若隱若現,並不具體。
空中有飄落的雨絲,像可可依的淚飄落心底。我們都在流浪,不是在屋頂,並不浪漫。我從來不屑於那種造作的浪漫。可可依一直說「我回家了」;興許,這是一座讓她覺得踏實的城。
我說,「可可依,回到住所,給我電話。」我不知道家,在哪兒。不安的人,沒有家。
深圳,是座大城;我們的心,都很小。小小的城堡,能否圈住兩個人?我不曉得,大概,可可依,亦難有答案。
凌晨兩點。學校這邊月明星稀。
「剛哭完,裝備睡覺了。天空,突然下起雨來。」是可可依的信息。
「淚水是心裡的雨溢出。」我說。
她有點懊惱地說,「怎麼不問我為何而哭?」
「沒有知道的必要,我想知道的是,你現在安好。這比什麼都重要。」
「為什麼要打電話來?」
我無以應答。心不停地絞痛。花一樣柔弱的女子,淚水,不一定是鹹的。
後來,我在床上,淚水幾乎從眼角滲出,覺得可笑,與我何干?其實,可可依不知道,我猜對了原因:不願看見到你因了一個男人流淚,因為,那個男人,必不是我!
美麗的女人,本身就是毒藥。
可可依喜歡亦舒,大概,也喜歡安妮。是個外表姿態很高很高,內心卻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去,然後,開出不謝的花的女人。
她讀《聖經》,也讀佛經,但尚且不認為自己是有確定信仰的人。
我去過可可依的住處,像個倉庫,廚房很乾淨,擺滿了各種酒瓶,她不是個嗜酒的人,酒瓶的出現,卻是一種情調。喝光的和沒喝光的都排列在一起。房間也堆滿了書,CD,衣服;有花,白的蘭,還有鳶尾。
高挑美麗的女人,化妝,但不愛濃。略施粉黛。她母親說,不化妝的可可依,才是最美麗的。可是,她喜歡略有淡妝的臉。這張臉,不是幼小的可可依。裡面有記憶,身後有塵埃。
她迷戀一種低調的奢華。有點戀物癖人,內心對人的溫度都很低。
水,越喝越冷;而酒,會越喝越暖。這是可可依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可可依,你能陪我喝酒嗎?」
「我——不知道——不能答覆你。」
「你真的不能嗎?」
「當然能!」
我伸手過去拿酒的時候,碰到她的手指。她的手指是溫熱的。她的眼睛在燈光下,似乎淚眼迷糊。
可可依說:「其實,任何一個人離開我們的生活,生活始終還在繼續。沒有人必須為我們停留。我們也不為任何人停留。想清楚了。不會有怨言。」
我說,胃在翻騰,「可可依,你不瞭解我。」
她說:我不需要瞭解,只要你能感覺好就可以。快樂,可以有人分享,而痛苦卻沒有聲音。
我第二次與可可依喝酒。是路邊攤。她要了張高凳子,身材高挑,坐著舒適。什麼都沒吃。純粹地喝酒。我是買醉,她是看客。偶也呷一兩口。
我喜歡醉酒的迷亂,煙霧的繚繞。
七
海上世界的SOHO酒吧。
我在舞池中跳舞,可可依在卡座上獨自喝酒。她說自己不善於跳舞。我說,來這裡的人,都不會跳舞,無非穿著寂寞的舞鞋在攢動罷了。
燈影迷離,可可依坐在我身邊。
清冷的霧氣瀰漫寂靜無聲的城市,可可依這樣的*,天生就是用來接吻的。
八
你昨晚醉了?我發了鋼琴曲,好讓你心靜如水。
可是,我的心,已經靜止了。
可可依那天喝酒,打電話來。其時,我也在喝。
「請問,為什麼要喝酒?」我說,「可可依,別喝了,好嗎。」
一種自私的佔為己有的欲在心頭湧動。
「別傻了。我只是強調喝酒有益健康。」可可依在那裡雙眼迷濛地說。
我們,都幾乎迷路了。
九
「把你學校的地址給我!我今天過學校找你。」
「你真的醉了。你到底怎麼了。別讓我擔心。」
「只是想當面告訴你一件事情。」
「為什麼要相信我?」
「你想說,成戈是一個不值得相信的人?」
交戰幾個回合,敗下陣來。
「喏,這是我的地址。」
我想告訴你的事情是:愚人節快樂!
呵,一開始就洞穿了不嚴謹的謊言,可是還要去相信,這樣的甘願,故作迷途。原本,我很精明,在巨大的可愛面前,愚笨一次,尤其幸福。
十
「你該睡覺了,可可依。」
「遵命。」
熟悉的對話,陌生的人。
十一
「可可依絕對是個能抵擋得住寂寞的人。一個人?你怕寂寞?我不一樣過來了。」
呵,她只是個女人,儘管看起來很堅強。
開車送她回去,我打開天窗任雨絲飛進。不知道是淚水或是雨水。分不清。
十二
獨立精明的女人做事情,有時候出人意表。
「我的出門,大部分都毫無目的。就是一個人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不說話,也不做什麼事情。置身在人群中,但不與他們發生任何關係。我喜歡流動並且疏離的狀態。旅途,酒吧,火車,候機室,最能讓我心安。如你的當下。」可可依說道。
「呵,狐狸精!你曾經對我說過你做不到我這樣,進出於酒吧舞廳之間。為何現在自相矛盾。」
很多人愛過我們,彼此相互離開。這是我們為之付出的代價,想來,也是甘願。沒有人可以在生活裡同時謀求自由和安全。
十三
「晚了。去睡吧。」可可依說。
「還早,你去,我繼續。」
「你還有事情忙——或者有地方去?」
「不知道,我做很多事情未必需要一個結局。現在,不回住處,呆呆在原地。」
「古怪的人——喜歡這種古怪的人——特別地喜歡。」
十四
等的人總也不來,就會漸漸地失去目標,以為自己並不是在等,只是無所事事。
十五
可可依的父親是洛陽人,母親是上海人。
「你是混血兒。」我調侃她說。
「劣質的洋人?」她笑道。
可可依的確不像是適合在大機構或者公司裡工作的女孩兒。她沒有專業的職業氣息,似乎是隨波逐流的人,只能跟著心的方向走。
她自嘲著,「我是被裝錯線的木偶。」
十六
我喜歡看到你在我面前真情流露,但是,無論如何,我做不到在你身邊表露無遺。
這是我離開可可依之前,聽到得最後一句話。太疼惜自己,或者說對愛自私。沒有對錯,只有是否值得。
懷念可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