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嗎?我要死了嗎?」
「我會死在這裡嗎?窒息而死!被曬成乾屍!還是被禿鷲吃得只剩下骨架?」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這麼窩囊地死在這裡!」
「火隋煬!如果我不死……如果我不死!我要活吃了你啊!」
「誰!誰來救救我!呼雷!火魅子!誰來救救我!」
誰也沒有出現。
呼雷豹現在恐怕正在皇宮裡面對暴怒的火雷猛大帝,自身尚且難保,根本不知道少年已經生死一線。而知道一切的火魅子卻是冷眼看著他被拖往天葬台,甚至都不願意到現場來看看他是怎樣走向死亡。
窒息的痛苦讓淚水和鼻涕無法控制地流淌而下,不知何時,歇斯底里的狂吼已經消停,一股濃烈的混合了絕望、仇恨和悲哀的情緒悄悄在少年心中升起。
是恨吧……少年昏聵的大腦費力地想著。
恨誰呢?
是一再找上自己的火隋煬?
是落井下石的泰文克?
是見死不救的火魅子?
還是那莫名其妙把自己和呼雷豹弄到這個世界,成為笑話的赤龍神?
不,不對。該恨的是自己!
呼雷豹說的對,這個世界,只有身份和實力,才是活下去的憑據。沒有身份也沒有實力的傢伙,沒有資格活下去!
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呼雷豹和長公主火魅子的庇護上,這就是自己最該恨該死的地方!
我錯了,呼雷,生命,只能由自己來掌握!
這是少年在徹底昏迷之前,浮起的最後一個念頭……
「啪!」
一聲清脆的皮革斷裂聲,正午時分被烈日熏烤得熾熱無比的空氣猛地順著氣管衝進胸腔,滿是血腥淤氣的肺部幾乎是下意識地猛然擴張到極限,然後是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咯……」秦茂蛟窶瘺著腰,修長的身軀彎曲得像只煮熟的蝦子,幾乎把肺裡最後一絲濁氣都給咳了出來,激烈的動作,新鮮的氧氣,頓時讓少年昏沉的神志猛地驚醒過來。
一隻腳上戴著精緻的純銀腳環的鷹隼,撲扇著翅膀,正用銳利的腳爪和彎嘴,用力撕扯著勒住他腰部的那條濕牛皮。在少年腳下,還有一條被撤斷成兩截的粗短牛皮,顯然就是差點勒斷他脖子的那一根,已經被鷹隼啄開了。
秦茂蛟愕然地看著這只從天而降的救兵,拚命地呼吸著珍貴的空氣,一時間腦子裡一片混亂。
捆著腰的牛皮不像脖子上的那條那麼結實,沒撐幾下就被弄斷了。戴著銀環的鷹隼一聲清亮的長嘯,矯健的身軀圍著旗桿一個盤旋,展翅飛向天祭台外。
那裡,站著一個眉清目秀,長髮披肩的青年男子,一襲簡單卻不失華貴的長袍包裹著他瘦削得有點病態的身軀。如此炎熱的天氣裡,他居然還披著厚實的毛皮披風,蒼白的臉龐上卻沒有半滴汗水。
彷彿是感受到了秦茂蛟的目光,男子伸手讓鷹隼停在小臂上,遠遠地朝著少年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臉上也浮現出病態的一縷嫣紅。隨即,他便悠然轉身而去,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很顯然,是這個神秘的青年,在秦茂蛟奄奄待斃的時候,放出自己的鷹隼替他啄開了勒住喉嚨和腰部的牛皮,雖然手腳仍然被束縛著,可是沒有窒息而死,對秦茂蛟來說,已經是救了他一命!
空中盤旋的禿鷲自然也看到了天祭台上發生的事情,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在那只鷹隼突然出現的時候,牠們全然不敢妄動。可那神秘青年一走,眼見著到嘴的食物又恢復了生機,而且似乎快要掙脫束縛逃掉了,對血肉的嗜好渴望頓時沖昏了這些猛禽的頭腦!數聲淒厲的號叫聲後,幾頭暴躁的禿鷲不再觀望,而是一個盤旋,凶狠地朝著尚被綁在旗桿上的秦茂蛟撲下!
剛剛從鬼門關外轉了一圈回來,那種無比貼近死亡,可以說是眼睜睜等死的恐怖感覺還讓少年從神經到肌肉歇斯底里地痙攣著。眼見這些該死的禿鷲竟然如此猙獰地想要生食自己,恢復了正常呼吸的秦茂蛟頓時暴走了!
憤怒和恐懼的雙重刺激,徹底摧毀了秦茂蛟所有的理智,狂怒的少年不顧一切地運起了不成熟的穹蒼天殛,狂喝道:「想吃我?老子先吃了你!」
火紅的雷電從天而降,狠狠地劈中了天葬台上高高的旗桿!
長公主寢宮,火魅子正在大發脾氣。
精美的瓷器、華貴的帷幔,還有化裝台上零零碎碎的胭脂口紅都成了長公主殿下發洩的對象。寬敞的寢宮裡現在就像個垃圾堆,不時還有新的倒霉物事被長公主狠狠地摜到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什麼聖龍騎士?簡直是笑話!
這個不爭氣的廢物!
火魅子憤然把最心愛的象牙梳子砸成了碎片,嫵媚的臉蛋上泛著被憤怒激起的一抹嫣紅,高聳飽滿的酥胸因為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著。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生氣。是因為秦茂蛟嗎?因為那個總是頂撞她,總是倔強地維持著不值錢的尊嚴的騎奴嗎?
不!不可能,他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奴隸俘虜,不可能是上古記載裡的聖龍騎士!一條狗而已,還不值得她如此暴怒。
可是心裡為什麼總是閃現出那張清秀俊郎的臉,還有那驕傲的話語。
「我所知道的騎士……他是最勇敢忠誠的戰士,最有禮儀修養的貴族,最正直謙虛的男人。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精神,誠實,公正,是一個騎士所應該而且必須具備的八大美德……」
「廢物廢物廢物!」火魅子有些失控地尖叫起來,抓起一切能抓到的東西死命地砸了出去!
那個混蛋!連狗都不如的男人!居然惹得她如此不高興,簡直該死。他就不能把那可笑的驕傲稍微收斂一點麼?他就不能更清楚地看看自個的身份麼?為什麼總是要去招惹他不能招惹的人,總是要為著那可笑的自尊把自個送上絕路?
「你是我的騎奴,是魅子我的狗!沒有搞清楚你和聖龍騎士以及赤龍神的關係之前,就算要死,也應該由我來動手!」長公主殿下秀氣的小手狠狠地拽下了床邊華麗的帷幔,彷彿做了什麼決定,猛然站起身來……
哈奈德跟在一大群騎士、侍從和僕人後邊,膽戰心驚地跪在寢宮門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是他,奉命帶著秦茂蛟護送火眼狻猊前往廊宮,結果被火隋煬帶人堵在了門口。
也是他,見勢頭不妙飛奔回宮拉了長公主殿下來出頭,雖然算是救了秦茂蛟一命,也把他送上了天葬台。
還是他,被忿忿離開的長公主勒令監視著天葬台上的情況。因為剛剛天葬台上出現了極詭異的一幕,他不得不再次飛奔回來報信,卻發現頂頭大姐大正在暴跳如雷,哪兒還有進去通報的勇氣?
除了火雷猛大帝和幾位王子,整個狻猊國內還沒人敢在長公主殿下發飆的時候站在她面前。
或許,那個被綁在天葬台上的秦茂蛟也算一個吧,可惜,那個墊腳小子多半已經沒救了……
哈奈德下意識地朝天葬台的方向張望了一眼,輕輕歎息了一聲,重又把頭垂了下去。
「哈奈德!」
長公主殿下冷冰冰的話語突然從寢宮裡傳了出來,把毫無心理準備的哈奈德嚇了一跳。
「蠢材!你跪在外邊幹什麼?本宮養你這個廢物,是為了看你天天跪宮門的嗎!」哈奈德還沒來得及應聲,火魅子的話又響了起來,字裡行間蘊涵著濃濃的怒氣。
可憐哈奈德臉都駭白了,以騎士身份作為火魅子的禮儀隨從,他跟在這位喜怒無常的長公主身邊有些日子了,對她的脾氣也多少有點瞭解。心機深沉的火魅子可是極少像現在這樣毫無掩飾地發洩她的情緒的,尤其還自稱「本宮」?
天哪,長公主殿下平時都喜歡自稱為「魅子」的,上次她用「本宮」這個稱呼的後果,就是哈奈德的前任禮儀侍從被貴族騎士們用切馬料的鍘刀鍘成八段餵了火眼狻猊!
哈奈德額頭上的黑線嘩啦嘩啦往下掉,幾乎用撲的衝進了寢宮裡,一頭栽到滿地陶瓷和對象的殘渣裡,戰慄著聲音道:「殿殿……下,屬下來回報……」
「他死了嗎?」
空靈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話語,冷冷地甩了下來。
哈奈德拚命地埋著頭,根本不敢抬眼去看長公主臉上的表情:「恐……恐怕是死了。」
「恐怕?」輕微的衣裳摩擦聲,長公主殿下似乎站了起來,「哈奈德,你什麼時候學會像泰文克的死鬼哥哥一樣說話了?」
哈奈德激靈靈地打了冷戰,頓時想到在皇家牧場被餵了火眼狻猊的那個倒霉蛋,忙不迭地回答道:「殿下息怒!屬,屬下就是來回報的……幾分鐘前天降雷霆,轟中了天葬台的旗桿……」
他話還沒說完,一陣香風拂過,急促的腳步聲中,長公主殿下已經飄然衝了出去。
哈奈德嚇了一跳,連忙爬起來追出宮門,剛跨下高高的台階,迎頭就碰上得意洋洋的四王子殿下。
火隋煬傲然騎在高大的重瞳血獅上,帶著一大票牛氣沖天的貴族騎士,旋風般從街角衝了過來,一看見火魅子帶著哈奈德匆匆出宮,四王子殿下威猛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獰笑。
「姐!你是趕著去給你的騎奴收屍嗎?哈哈哈哈,看來你也知道了,毆打王族,要糟天譴呀!!姐,你看看頭上,青天白日,晴天霹靂啊!哈哈,我看他恐怕被劈得連渣都不剩了吧!」
肆無忌憚的狂笑聲中,火隋煬猛地一踢重瞳血獅的屁股,揚長而去。
火魅子冷漠孤寂地站在原地,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哈奈德在一邊縮頭縮腦,想說話又不敢出聲。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片刻,長公主突然抬頭,瞇著眼睛望瞭望天空。
「走吧,哪怕就只剩幾根骨頭,魅子我還偏就要去收這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