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天葬台的老兵今天可是被駭得夠戧。平日裡他這偏僻的天葬台都被看成晦氣的地方,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活人來。可今天因為一個膽敢毆打上位王族的墊腳騎奴,無數大人物差點沒把他這小門給踏破了。
這不,四王子殿下剛剛領著一票騎士呼嘯著衝進去,長公主殿下緊跟著就到了。老騎士顫巍巍地迎上前,想要給公主殿下行禮。
「免禮,讓路!」火魅子正心情煩躁著,冷冷地說了四個字,一挽韁繩就要進門。
「魅子,這麼急噪可不像你的作風。」
一個瘦削頎長的身影突然從門後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優雅地靠在門上,一隻鷹隼撲扇著翅膀停到那男子的肩頭。披肩長髮下一雙因為病痛而虛弱卻仍然清澈的眸子,淡然地看著火魅子。
「二哥?」看清楚那男子的臉,火魅子不由得微微吃驚,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雄才大略的狻猊王火雷猛膝下,女兒只有火魅子一個。火魅子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大哥火御雷長年跟在父親身邊協助大帝處理國事,和幾個弟弟妹妹感情都很疏遠。老三又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年到頭都碰不到人。最小的火隋煬脾氣殘酷暴躁,一向跟她這個姐姐合不來。因此,火魅子跟這位二哥火神岳的私交最好。
和幾個兄弟不同,火神岳自幼就體弱多病,稍微運動就氣喘吁吁。也因此,火雷猛對這個兒子格外關照,卻也從沒對他寄予什麼希望。不用象大哥那樣少年老成柄持國政,也不必象弟弟們一樣縱橫沙場殺敵建功,火神岳每天就是帶著他那只從小養大的鷹隼「哨兒」滿皇宮轉悠,加上他性格內斂溫和,漸漸和同樣無所事事的火魅子建立了濃厚的兄妹感情,在冷血的帝王家,這還真是個異數。
既然是火神岳,火魅子的話裡也帶上了幾分人性溫情,微微皺眉道:「二哥,日頭這麼毒,你身子不好,不在你的『聽雨小築』裡好好修養,大老遠跑這天葬台來幹什麼?」
「哦,呵呵,沒事沒事。」火神岳臉上還有隱約的汗珠,手上卻把披風緊了緊,溫文地笑著。
「我就是在宮裡呆的悶氣,出來走走。」
火魅子疑惑地盯著兄長那張蒼白缺乏血色的臉:「隨便走走……能走到天葬台來?」
「這個要怪牠了。」火神岳笑著聳了聳肩膀,一直閉目養神的鷹隼發出一聲低低的鳴叫,「『哨兒』最近養成了一個壞習慣,總喜歡撕扯牛皮,尤其是沾過水的那種。」
火魅子美麗的大眼睛突然一亮,深深地看了火神岳一眼。後者微笑著注視她,兩兄妹的目光交錯半晌,長公主焦躁的情緒很快地平靜了下來,朝火神岳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謝謝二哥。」
火神岳卻彷彿沒聽到妹妹的道謝,只是自顧自地轉身朝大門內走去,若有深意地道:「把人帶回去吧,不管他是侍從騎士還是別的什麼,都別去惹老四那個麻煩精了。」
「是。」火魅子眼珠一轉,笑著應了一聲,加快腳步跟上了哥哥,並肩走向天葬台。
等他們兩人到達的時候,天葬台下已經圍了一圈人。四王子火隋煬和他那一票高級騎士像一根根木樁子似的杵在那裡,大眼瞪小眼,一臉的癡呆像。尤其是火隋煬,一雙牛眼瞪得都快炸開了,見鬼一樣死死地看著眼前那個渾身焦黑的男人。
秦茂蛟近乎赤身**地盤膝坐在一旁甲冑鮮明的高級騎士當中,對周圍那些充滿著驚訝、恐懼、鄙視乃至噁心的目光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專心於手上的東西。
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變成了焦碳狀,幾縷黑糊糊的碎布片勉強地蓋住男人要緊的部位。裸露在外皮膚上也是焦黑一片,能看到明顯的灼傷痕跡,張牙舞爪的飛龍紋身在黑黝黝的皮膚襯托下,顯得格外猙獰。少年手裡正抓著一團黑不溜秋的玩意,大張著嘴,用格外醒目的雪白牙齒從那玩意上撕下幾條香噴噴的肉絲。
他的周圍,扔了一地的鳥骨頭,還有幾團被雷電劈得面目全非的東西,火魅子和火神岳費了好大力氣才認出來,那似乎是一堆被燒熟的禿鷲……
下等騎奴毆打王子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最後的結果是,四王子殿下怪叫著跳上重瞳血獅狂奔而去,秦茂蛟則是在吃光了所有的禿鷲之後近乎裸奔地被火魅子給揪回宮去了。
至於火神岳,他始終都保持著若有深意的微笑,自始至終沒有跟秦茂蛟說過一句話。少年雖然明白是這個二王子殿下放鷹救了他,可自從來到這個空間,屢經磨難,讓秦茂蛟的心機也慢慢變的深沉起來。火神岳不開口,秦茂蛟也不開口,兩人就像毫無瓜葛一般,秦茂蛟向二王子殿下行了禮,王子殿下微笑著還了一禮,如此而已。
這場爭鬥可以說沒有勝利者和失敗者。火隋煬雖然差點要了秦茂蛟的小命,可最終卻是他自己連嚇帶氣,好些日子都沒心思再來找少年的麻煩。而秦茂蛟雖然被綁上天葬台曬了大半天太陽,最後還被雷劈了一下,但也由此獲得了一個「雷侍」的外號。經此一事,長公主殿下的隨從騎士和宮中侍從們都知道,殿下俘虜回來的那位墊腳侍從是個雷都劈不死的貨。
當然,秦茂蛟所得到遠不僅此,只是他小心地掩飾著,沒讓更多人知道而已。
剛一回到寢宮,火魅子一路上都保持著的微笑就不見了。長公主殿下提著長裙的下擺,少有不顧風度地一屁股坐到軟榻上,迫不及待地開口就問。
「你難道真的是聖龍騎士?不然你怎麼可能在天雷裡活下來?」
原來如此!
秦茂蛟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捏住了拳頭。
尚未到達王城之前,他就曾經偷偷和呼雷豹討論過。老馬作為龍脈聖馱保住馬命在情理當中,可火魅子出面保下秦茂蛟,還始終追問他的身份就有點奇怪了。
以老馬看來,火魅子定然知道什麼和他來歷有關的秘密,所以才一直對少年的身份來歷感興趣,可也僅僅是猜測,火魅子始終不曾說出她到底認為少年是什麼人。
可這次天葬台事件,天雷轟擊下秦茂蛟居然毫髮無傷,實在出乎火魅子的意料,驚訝之下,不自覺地問了出來。
聖龍騎士到底是什麼身份,秦茂蛟還是不清楚,但他至少知道,這個必然跟獸神祭乃至龍脈聖馱有著極大關聯,非同小可。經歷生死一線之後,單純熱血的少年心性也變得深沉起來——或許,這個聖龍騎士的頭銜,會是自己生存的籌碼!
他不能說自己就是聖龍騎士,只要長公主一追問鐵定露餡,可也不能說不是,秦茂蛟乾脆以沉默響應著火魅子的疑惑,反正他沒死,其他的,讓火魅子去猜吧。
火魅子疑惑的目光在少年臉上流連了很久,卻沒有追問下去,反而換了個話頭詢問起秦茂蛟從天葬台上逃生的經過。
秦茂蛟大略地述說了被綁上天葬台後的事情,小心地抹去了自己發動穹蒼天殛雷劈天葬台的真相,只說是個意外。
長公主默默地聽少年說完,然後抬手就是一耳光:「廢物!」
秦茂蛟勃然大怒,暴虐地回瞪向火魅子,猶如一頭嗜血的獵豹。
火魅子卻毫不在意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很好的眼神,不服氣我罵你廢物?那你就給魅子我表現得像個男人一點!」
冷傲地甩下這麼一句,火魅子悠然起身,走到牙床邊坐下,慵懶地姿勢將她的萬種風情展示在少年面前。頓了頓,長公主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
「不過嘛……你還是我狻猊國開國至今,第一個能上天葬台受劑刑而不死的傢伙。雖然還是把自己弄得跟一堆垃圾一樣狼狽,好歹是逃了小命回來,倒也算是給魅子我長臉了。」
「看在這一點上,說吧,你想要什麼?本宮今天心情很好,你想要什麼,本宮都賞給你。」
秦茂蛟沉默著,經歷了這一次生死輪迴,現在少年明白,要想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活下去,要想保護自己所熱愛的東西,就必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先讓自己變成不可輕侮的強者。
聖龍騎士,或許會成為他的一個擋箭牌
而火魅子,就是他通向強者之路的第一把鑰匙。
長公主殿下靜靜地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回答,不由得半探起身子,剛想發問,少年已經緩緩抬起頭,雙眸中閃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光澤:「我想學完整的穹蒼天殛!」
「什麼?」火魅子一愣,下意識地追問道。
秦茂蛟不說話,只是看著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