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弱雲斂著眉mao,慢慢開口道:「大少爺今兒一定正高興呢,少nǎinǎi傳了喜訊,府裡頭又添丁。老太太白日裡高興得什麼似的,底下人也是個個都喜笑顏開。這麼個喜慶的時刻,弱雲病的實在叫人掃興。」
李承之眉尖微蹙:「這話怎麼說的。人若是能控制自個兒的病情,還怕生什麼病症呢?你沒聽大夫說麼,你這病就是思慮過甚的結果,還得放開了心懷才好。」
柳弱雲別過臉去,輕聲道:「弱雲算什麼,哪裡能夠思慮過甚,那大夫必定是庸醫,連人的病症緣由也橋不准的。」
李承之皺眉,咳了一聲。
柳弱雲回過頭,見他臉se似有不虞,心裡一緊,拿牙齒咬住了嘴chun,幽幽道:「大少爺,竟是這般厭惡弱雲麼?」
李承之吃了一驚,挑眉道:「這是什麼話?」
「自打弱雲進了府,大少爺這才是二回來清秋苑。弱雲以為,自個兒在大少爺心裡頭,大約是連影子都沒有的。」
李承之沉默著,半響才開口道:「我瞧著你的病著實不輕,連著心神也不定,說話也奇怪起來,只怕還是累著了。多歇息罷,少nǎinǎi那頭,我去jiāo代,讓她放你幾天假。」
柳弱雲倒吸一口氣,紅著眼眶道:「這就是大少爺要同弱雲說的麼?」
這話已經什麼幽怨了,李承之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模樣,不覺有些煩躁起來。
「難得大少爺來一回,弱雲有些話,存在心裡很久了。只怕將來再難有這樣的時機,大少爺就允我今兒所說清楚罷。」
柳弱雲眉蹙如煙,眼泛霧氣,即清瘦又顯著可憐,李承之雖是不悅,到底還是有些心軟,便不忍心起來了。
「弱雲有句話,想問大少爺。大少爺心裡,可有弱雲的位置?」
李承之大皺眉頭:「這話……逾矩了。」
「是,弱雲知道自個兒不該問這話。身為妾室,不該起爭寵的心,不該奢望大少爺的真情。妾,不過是個奴才,身家xing命都由不得自個兒。只是,當初弱雲未嫁時,李家柳家也有不菲的jiāo情,弱雲與大少爺也曾談笑晏晏。難道,大少爺從來都不曾對弱雲起過一絲憐意麼?」
柳弱雲仰著臉,兩顆大大的淚珠從嚴重滾落,一路滑下,垂在尖尖的下巴上。
李承之臉se已經發冷,站起身來。
「你今兒身子不爽利,且好好歇息罷,回頭得空,我再與少nǎinǎi來看你。」
他轉身而去,衣角一翻,從chuang榻前劃過。
柳弱雲撲倒在枕上,失聲痛哭。
那men簾一掀,chūn雲和蓮芯都嚇的往牆壁上一貼,眼觀鼻,鼻觀心,目不轉睛做那老僧入定狀。
李承之幾步下了台階,頭也不回。
chūn雲先是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忙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忍不住還是回頭給了蓮芯一個同情的眼神。
蓮芯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她的神情,方才姑娘和大少爺的對話她可都聽清了,如今心頭噗通luan跳,luan的不成樣子。
屋裡頭哭聲淒愴,幽咽悲恨。
鼻子一酸,眼眶一紅,她也忍不住咬住了嘴chun。
輕輕的掀開簾子,果然姑娘正撲在枕上,聳著肩膀,渾身顫抖。
「姑娘……」
她一聲呼喚未完,屋裡頭一個茶杯砸出來,擦著她的額頭過去。
「滾!!!」
蓮芯嚇得倒退一大步,差點坐在地上,只覺額頭上火辣辣坐疼,眼中不由自主滾出淚來。
她忙用手一把摀住了嘴巴,爬起身來狼狽地跑開,那嗚咽的聲音卻依然從指縫中洩lu出來。
李承之黑著臉進屋,金秀yu和真兒都忍不住放下手上的活計,惴惴的站了起來。
chūn雲踩著他的後腳跟進men,臉上一臉倉皇,見了她們二人,肚子裡的話幾yu衝口而出,一看見李承之的那張黑臉,立刻便收住了,只糾結地看了他們二人一樣。
金秀yu和真兒面面相覷。
「相公,夜已經深了,不如叫丫頭們燒上熱水來,沐浴完便安置罷。」金秀yu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李承之只沉著臉,不置可否。
金秀yu咬了咬嘴chun,對真兒和chūn雲點點頭,又擺擺手。兩個丫頭會意,默默地一福,都退了下去。
此時,李承之才長出一口氣,顯出一層倦態來,擺手道:「罷了,莫叫她們折騰了,這便安置罷。」
他起身進了內室,金秀yu替他換下一福,解了頭髮。
小夫妻兩個換了睡衣,相擁躺在chuang上,李承之拿手臂攬著妻子,眼睛微微瞇起,若有所思。
金秀yu此時才敢開口。
「怎麼了?不過去了一趟清秋苑,誰敢惹你生氣了?」
李承之並不說話,眼睛愈發瞇的細。他本想告訴妻子,柳弱雲只怕要生出些不安分來,可是又怕是自個兒多心。
豆兒這才是頭幾個月,胎位還不穩,還是少叫她擔些心罷。
「沒事,睡罷。」
他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合上了眼睛,拿手輕輕地摩擦著她的後背。
金秀yu仰起臉看著他的下顎,發現他臉上的線條仍然繃得靜靜的。這哪裡是沒事兒的樣子!
只是,他既然不說,自然有他不說的到底。她若是想知道,回頭問chūn雲也能推測出來,何必勉強他,叫他不痛快。
她這麼一想,便也安了心,閉上了眼睛。
二天一早,蓮芯起chuang時,驚愕發現,柳弱雲竟已經早於她起來了。
清秋苑這邊的規矩可與明志院不同。李承之和金秀yu是不耐煩有人守夜的,丫頭們都比其他院的要清閒些,夜裡都能自個兒屋裡睡個香甜。清秋苑這邊可是老規矩,柳弱雲睡時,都是蓮芯守夜。因著李承之十月八月地也不大可能來一回,久而久之,蓮芯的小chuang便直接搬到了上房的內室裡頭,就在柳弱雲chuang腳邊。
往日裡,都是蓮芯起身後,喚柳弱雲起。今兒她一睜眼,就見窗紙meeng發白,柳弱雲站在窗子底下。
她只穿著睡衣,淺粉se的料子襯得人愈發單薄,半側著臉,晨光打在她臉上,顯得面se比往常蒼白。
蓮芯一眼看見了,腦子裡什麼也沒有,只想到了那一片羽mao,彷彿風一吹,就要飛走了。
「姑娘!」
她一骨碌下來,隨手從衣架上取了披風,疾步上前裹住了她的身子。
「雖說還不到寒冬,早晚還是冷,姑娘怎的連衣裳也不披一件,昨兒大夫才吩咐過,怎的今兒還這般糟蹋起身子來。」
蓮芯一面說著,一面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心裡頭便揪了起來。
柳弱雲慢慢地回過頭,臉上並無什麼表情。她瞧著蓮芯,慢慢地將手撫上了她的額頭。
「蓮芯,這兒還痛麼?」
蓮芯眼中一熱,憶起昨日的痛,又見她神思恍惚,眼神比往日都顯得遲鈍,忍不住便滾下淚來。
「蓮芯不是這裡痛,是心痛。」她握了柳弱雲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姑娘,你到底是怎麼了?就是昨兒大少爺說了重話,你也不該這般糟踐自己!你不是也曾說過的麼,縱使大少爺無心,咱們也有咱們自己的活法。如何這般了?如何就這般了?」
她咬著嘴chun,那淚珠一顆一顆滾下來,滴滴落在柳弱雲的手背上。
柳弱雲木然的臉上忽然就展開一個笑容。
「傻丫頭,哭什麼呢?我不過是問清了一些事情,做了一些決定罷了,哪裡就至於悲痛了?」
蓮芯見她說話倒是正常,只是那笑容實在是有些罕見,不由怔怔地。
柳弱雲此時像是換了個人,方纔那一笑,讓她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她輕輕拍了蓮芯的臉,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抬臉望著外頭的日光,那紅日剛從雲間探出,圓圓火火的一輪。
蓮芯跟著她的目光往外頭看,只覺今兒的日頭甚好,卻仍然不明白,為什麼自家姑娘突然間就通透了。
「蓮芯你瞧,今兒是個好天氣呢,梳洗,咱們還得去給少nǎinǎi請安呢。」
「噯?哎。」
蓮芯楞了一下,還是穿了衣裳,出men打水去了。
柳弱雲攏著衣領,又望了一眼窗外,回頭開箱取了一件衣裳,看了看,搖搖頭,又放回去,重新撿了一件出來換了。
蓮芯端了水進men,見了柳弱雲的模樣,不由又是一愣。
桃紅se的襦裙,裹著鵝黃se的對襟襖子,襟口lu出一抹桃紅se,鑲著銀紅se的邊。雖不yan麗,卻透著靈靈的鮮嫩。
柳弱雲正對著鏡子梳頭,從鏡裡頭見了蓮芯,回過頭笑道:「怎的傻了?」
蓮芯訥訥道:「姑娘,你今兒怎麼,怎麼穿的這般,這般鮮活?」
柳弱雲眼睛一彎,道:「不好看麼?「
「好看」
柳弱雲又是一笑:「傻丫頭。快把盆子放下,替我來梳頭。」
蓮芯應了一聲,放了盆子,過來接了她手裡的梳子。
「梳個墮馬髻,將這些頭髮都替我攏上去。」
蓮芯又愣了一愣。
書號了頭髮,選了兩個店翠的金鈿戴了,又chā了一對翡翠的簪子。
柳弱雲滿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著裝,回頭對蓮芯道:「行了。咱們去給大少爺和少nǎinǎi請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