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系死去的不僅僅是這些權貴。還包括這些權貴的親信;圳,在鹽鐵大案中因為特權而逃離大秦律懲罰的權貴官僚全部被殺,無一倖免。
十一月的第一次朝會在呼嘯的寒風中,在給事中蒼涼的喊聲裡開始了。
大殿上一片肅穆,廷尉卿李斯高聲誦讀著一份長長的名單,凡是讀到名字的人都已經死了。這份名單很長。足足有三十八人。鹽鐵大案涉案官員總共一百一十四人,除了那些已經被處死的、流配的或者關押大牢的罪囚以外,其餘的全部在這份名單上。一個不缺。
謀殺,這是血腥的謀殺,而謀殺的背後隱藏著一個驚人的陰謀。這個陰謀的目標就是武烈侯公子寶鼎,耍置公子寶鼎於死,地。
以三十八條性命換取公子寶鼎一條性命。這個陰謀太狠毒了,狠毒得讓人不寒而慄。
廷尉卿李斯再奏。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三十八個人死於謀殺,但這三十八人的離奇死亡本身就是證據。這些證據可以讓人聯想到鹽鐵大案,繼而聯想到公子寶鼎。所有人在聽到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人者公子寶鼎也。
這就是陰謀,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想到的陰謀,一個血腥的陰謀。
鹽鐵大案是公子寶鼎一造」的,是老秦人對楚系動的全面進攻。
鹽鐵大案主要涉案人員因為特權而逃離了大秦律的懲罰,這是對大秦律的侮辱,這是對大王的侮辱,這是對大秦王國的侮辱,但特權無處不在,從古到今都是如此,特權可以利用律法給自己打造一副堅固的鎧甲。可以利用激烈的權力博弈讓自己凌駕於律法之上,這就是在王權至上的王國裡「以法治國的最大悲哀之處。
商鞍為大秦打造了犀利的「法治」但最終他死於特權的劍下,死,在自己一手創建的律法之下。武安君的死就是「人治」踐踏「法治。的最好詮釋,至高無上的王權根本無視律法,它想讓誰死,誰就得死。大秦「法治」的尊嚴因此被徹底撕碎,「人治」露出了它無恥而獰猙的真實面目。
今天,咸陽卻有一個陰謀家在用最原始最血腥的屠殺來重建「法治。的尊嚴,他試圖用違法者的鮮血來粉飾「人治」醜惡的嘴臉,繼而用這塊血跡斑斑的布來遮掩「人治」的真相。以此來維護大秦律的威嚴。維護大王的權威,維護大秦王國的正義。
誰是陰謀家?
是公子寶鼎嗎?公子寶鼎是受害者,他遠在數千里之外的西北邊塞。他根本沒有機會殺人。
是老秦人嗎?不可能,老秦人迎來了東山再起的最佳機會,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做這件極度血腥的事。此次秦軍再次在河北戰敗。這一次失敗讓大王和關東人顏面盡失。桓腑的失敗是建立在他在漳水一線殲滅十萬趙軍的基礎上,結果功過不能相抵,他和他的部下們遭到了咸陽的嚴厲懲處。現在呢?蒙武和的關東部下們有什麼驕人戰績?他們拿什麼功勞來抵消河北大敗的過失?
大王的處境因此變得非常尷尬,從楚系到老秦人,整個咸陽都在看一場笑話。遵照「法治。」大王就要一碗水端平,秉公處置。當初咸陽嚴懲桓腑和他的部下,現在就必須加倍懲處蒙武和關東人。大王打算怎麼做?他若要維護自己的威信,在大秦軍方建立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就要一碗水端平,他就要嚴懲關東人,否則。他失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威信,還失去了大秦軍隊。
去年年底當老秦人黯然退場的時候,誰有又能想到,短短幾個月後,老秦人就東山再起了?此時此刻,還有誰能阻止老秦人東山再起的步伐?即使強悍如大王,也不得不面對老秦人全面崛起的事實。但這一場陰謀卻證明咸陽有一股強大的勢力正在試圖阻止老秦人的再度崛起。
老秦人的崛起對哪一個勢力的損害最大?無疑是楚系,但楚系會用屠殺三十八條性命,包括自己親人的性命來阻止老秦人的崛起?事實上這絕無可能,咸陽宮的老太后還在,楚系強在朝堂,沒有必要在這咋。時候與老秦人爭奪軍隊的控制權。
看上去這場陰謀針對的是公子寶鼎和老秦人,是要蓄意挑起楚系和老秦人的爭鬥,那麼鶴蚌相爭,海翁得利者是誰?
陰謀家呼之欲出,人人震怖。
大王。咸陽宮的大王,以及大王所信任的關東人。楚系一旦和老秦人正面廝殺,那大王獲利最大,關東人獲利最大。誰有如此驚人的實力在短短時間內謀殺三十八人?大王。誰需要誅殺那些罪孽深重的楚人來重振大秦律法的尊嚴,重振王國的威嚴?大王。
誰需要阻止老秦人的全面崛起?大王。誰需要打擊在塞外建立驚人功勳的公子寶鼎?大王。
老太后悲慟不已,病情迅加重,很快步入膏盲之境,就是因為老太后太傷心了,她終於看清了大王殘忍的真面目,她的「訓品之了,她只希望用自只的生命來贖回楚人的生存,門冊心自己的死來哀求大王放過對楚人的屠殺,給楚人一條生路。
秦王政以沉默回應咸陽的猜疑,他日夜陪伴在老太后的身邊,盡心服侍。彷彿忘記了咸陽宮外的血雨腥風。
秦王政要盡孝,但忠孝難以兩全,國事還是不可避免地耽擱了。時值年底,各地郡縣上計中央,是一年裡最忙的時候,偏偏這時候老太后不行了,大王疏於國事,導致奏疏堆積如山。上計,年終考績制度。計,就是計書,指統計的薄冊。上計範圍較廣,從賦稅、戶口、墾田到治安、薦賢等等,事無鉅細,無一不包。
今天秦王政出現在朝會上。公卿大臣們趁此機會紛紛上奏,以便把耽擱的國事趕快完成。
廷尉卿李斯第一個請奏,他認為楚系親族及其親信大量死亡是一場陰謀。他懇請大王下令徹查。
徹查?查大王?怎麼查?誰敢查?
朝堂之上一片肅穆,只有殿外寒風的呼嘯之聲不時傳進來,氣氛極度壓抑,人人感覺冰冷刺骨。
李斯莫非瘋了?楚系外戚是不是打算與大王翻臉?當然不是,老太后不行了,楚系外戚的好日子到頭了,這時候楚系當然要全力自保,而自保的唯一辦法就是滿足大王的心願,與老秦人生直接衝突。
楚系和老秦人有什麼直接衝突?有,而且這個衝突已經形成,那就是對烏氏不遺餘力的打擊。一旦收拾了烏氏,這場衝突就不僅僅是楚系和老秦人之間的戰爭。大王也被捲了進來。楚系建議秦王政把戰馬蓄養的控制權拿到手,奪走烏氏的大草原,奪走義渠人的棲息之地,如此一來,楚系把大王拉進了衝突,大王則可以借助解決烏氏人的機會,給公子寶鼎和老秦人迎頭一擊,繼續利用關東人牢牢控制軍隊。
老秦人假如全面崛起,全面控制軍隊。公子寶鼎背後的實力就太大了,大到已經可以威脅到秦王政了。
楚系就賭這一點。就賭秦王政為了遏制公子寶鼎,決心繼續壓制老秦人。為了遏制公子寶鼎,秦王政僅僅依靠關東人的力量顯然嚴重不足,尤其在蒙武戰敗於河北的情況下,他極其被動,這時候他需要楚系的幫助。需要楚系為他衝鋒陷陣。
只要公子寶鼎的實力越強。老秦人的實力越強,秦王政就不會拋棄楚系外戚,楚系外戚就能繼續生存,尤其在老太后死後這段特殊時期。楚系外戚尤其需要緩和與秦王政的關係,而公子寶鼎,這個被西羌大薩滿稱之為天之驕子的強悍人物,突然之間就成了有效緩和楚系與秦王政關係的紐帶。
公子寶鼎出塞的戰績太耀眼了,耀眼得讓咸陽權貴們睜不開眼。一個個黯然失色。
大王為什麼突然血腥打擊楚系?就是因為公子寶鼎太耀眼了,偏偏河北大戰又打敗了,老秦人要東山再起了,如此實力強悍的人物一旦與楚系聯手,那大王的日子還過不過?這就是楚系對大王心思的揣測,所以楚系拿出的對策就是堅決站在大王一邊。幫助大王打擊公子寶鼎和老秦人,以便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
秦王政神色憔悴,目無表情,一言不。
馳車庶長公子豹說話了,「請問李卿,怎麼查?查誰?」
「烏氏。」李斯說道,「烏氏與趙國卓氏關係親密,太子丹逃亡一事就得到了他們的幫助。卓氏與李牧關係親密。李牧為了在河北擊敗我們,派出大量黑衣潛伏到咸陽實施刺殺。這些黑衣怎麼進來的?通過什麼渠道進來的?當然是利用卓氏的商隊了。
卓氏商隊又受誰的保護?烏氏。」
「這次右承相奏議,有意將戰馬蓄養和大兵製造收歸官營。烏氏強烈反對,對我們恨之入骨,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向卓氏和趙人求援,於是趙國黑衣開始大肆謀殺右承相的親人。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一則可以威脅右承相,打擊右承相。二則是用這個陰謀嫁禍大王,挑起大王和老太后之間的矛盾。這個策議是右承相提出來。一旦大王因此拒絕了右承相的奏議,那就等於烏氏成功阻止了朝廷的決策。」
公子豹冷笑,牙齒縫裡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證據?」
李斯冷笑,「國尉。」
公子豹轉目望向國尉尉繚。臉色愈難看,「證據?」
尉繚兩眼低垂,沉默不語。「國尉是否收到了武烈侯的戰報?」典客卿王綰也站了出來,大聲質問道,「烏氏保集結四千義渠人捨生忘死戍守我大秦北疆,這樣的人怎麼會背叛我大秦?」
「嗤」少府卿熊輥嗤之以鼻,「匈奴人攻打的是義渠人的草原,烏氏保當然捨生忘死,難道月氏為了義渠人的草原會捨生忘死?」
「如果沒有月氏大軍,現在京師就要告急了。」公子豹厲聲罵道。「你咋。鳥人的眼睛長到鳥蛋下面去了?」
「大堂之上,出污言,辱罵衛卿一,熊狸大怒,指著公子豹的異。起來,「我要彈劾你
公子豹大嘴一張,「噗。就是一口吐沫,正好吐在熊混的臉上,「彈劾?老夫就站在這裡,你告我啊?」
熊混氣得面紅耳赤,網想叫喊,右承相熊啟站了出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熊混霍然驚醒,這才意識到公子豹今天表現反常,自己上當中計了。他嘿嘿一笑,慢慢擦去臉上的吐沫,然後把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好臭
公子豹理都不理他,再度盯著尉繚,一字一向地逼問道,「黑冰台的證據在哪?」
尉繚就像一尊雕塑,紋絲不動。「太子丹逃跑了,黑冰台沒有責任?你這個國尉沒有責任?。公子豹突然咆哮起來,「三公被刺,你黑冰秘兵在哪?廷尉府的李卿剛才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說了一咋,故事,他肯定地說,烏氏就是陰謀的策戈者。老夫請問,當趙國黑衣在殺人的時候,你的黑冰秘兵在哪?你既然有證據,為什麼不去阻止?你居心何在?。
內史公子騰忽然走了出來。把公子豹推到了一邊,「國尉到底有沒有證據?廷尉府在朝會之上以肯定地口氣指證烏氏背叛大秦。你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尉繚慢慢地抬起頭,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黑冰台隸屬於國尉府嗎?。
公子豹和公子騰互相看了一眼,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怒意。
熊啟、熊熾和李斯等人則暗自吃驚,臉色驟然凝重起來。公子豹的反常舉動。尉繚話裡隱藏的深意,讓他們忽然不安起來。
難道我們賭錯了?
黑冰台隸屬於行人署,行人署隸屬於相國府。相國改為左右承相後。行人署隸屬於左承相府,左承相是院狀。尉繚輕輕一推,把事情推給左承相魄狀了,但朝堂之上所有的公卿大臣都知道,黑冰台實際上控制在大王手中,而代替大王指揮黑冰台的就是國尉和郎中令。郎中令傳達大王命令,國尉負責謀劃,黑冰台負責執行,至於承相府和行人署,實際上與黑冰台沒有什麼直接關係,擺設而已。
問題是。依照制度來,國尉府和黑冰台的確沒有隸屬關係,尉繚這句話沒有錯誤,公子豹和公子騰找他要證據,豈不是一句笑話?
「哈哈」公子豹笑了起來,「也就是說,國尉手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烏氏背叛大秦的證據?。
尉繚斷然搖頭,「沒有。」
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嘩然。
李斯冷笑,質問道,「既然黑冰台沒有證據,為何長期羈押卓文和烏原?。
尉繚微微皺眉,不緊不慢地問道,「黑冰台隸屬於國尉府嗎?。
李斯暗自苦歎,他已經肯定楚系的判斷生了錯誤,這種錯誤是致命的。老太后彌留之際的悲痛並沒有軟化秦王政那顆冰冷的心,他已經向楚系舉起了屠刀,只是時機還沒有到。
李斯望向熊啟。熊啟微微沉吟,然後望向了魂狀。他的眼神很複雜吧蜀人正在崛起之中,魏狀終於還是達到了目的,雖然楚系至今還沒有分裂,但分裂不過是遲早的事。院狀野心太大。而且有耐心,他在等待一口吃掉楚系的機會。不過楚系太龐大了,即使是大王也沒有一口吃掉的能力,所以熊啟認為自己還有機會扭轉乾坤。
熊啟的眼神漸漸凌厲,就像寒冬裡的風,冷徹入骨。
魂狀那雙平靜的眼睛在寒風的厲嘯下終於蕩起了層層謎漪,良久。他開口說話了,語驚四座。
「臣下奏請大王,此案由武烈侯主審
大殿之內再度沉寂下來,死一般寂靜。
烏氏和武烈侯是什麼關係?那就是一家人。烏氏保的女兒現在就是武烈侯的妹妹,讓武烈侯主審此案,那還審什麼審?直接放人算了。
尉繚閉上了眼睛。變成了一尊雕塑。
公子豹仰天打了咋。哈哈,和公子騰相視而笑。
熊啟長長吁了口氣,機會終於還是有了。好厲害的魂狀,好狠的大王,這是要一石二鳥啊,不但要逼著自己和公子寶鼎大打出手,還要逼著公子寶鼎做出讓步,但公子寶鼎是什麼人?他豈肯讓步?大王,這是你逼的,我只有鋌而走險了。
「准秦王政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冷冷吐出一個字便再度沉默了。
李斯望著高踞王座上的秦王政,背心處透出絲絲寒意。他無法理解秦王政,不知道秦王政為什麼一定讓楚系和公子寶鼎打個兩敗俱傷。老太后死了,你大權獨攬,完全可以壓制楚系和公子寶鼎,這時候還有必要讓楚系和公子寶鼎打個兩敗俱傷?咸陽的鬥爭在你的推波助瀾下,越來越血腥,這對統一大業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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