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出現的很突然,彷彿周圍空空的,卻一下在你耳邊。
轉過身,我看到欄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白球軟榻,上面慵懶的斜倚著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水紫色錦織的寬大袍子,臉色很白的幾乎透明,最醒目是一頭銀色的發,在漫天焰火中發出折眼的光芒。
他身邊是一個比他再小一些的少女,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衫,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我。
楚顏撥動著琴弦,彷彿身邊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我好奇的望著他們,銀髮少年轉過眼和我注視,不滿意的瞪了我一下。
「顏,她是誰?」他繼續瞪著我。
「你不是要找人陪練嗎?「楚顏停下琴,嘴角勾起一抹淡如菊花的笑。
「她就是那個你找來陪我修煉的人?」少年又看了看我,完全是鄙視的眼神。
那個小女孩立刻跑了過來,好奇的看了我一會說:「你叫什麼呀?還沒幻化成人嗎?」
我拽著楚顏的衣角往後躲,楚顏在我的小蹄子上輕輕一拍,叫我不要怕。
「我叫悠悠。「悠悠,這是我唯一知道關於自己的事。
「悠悠悠悠。「小女孩圍著我轉,伸過手一把抓住我的蹄子,「以後,你就跟我和哥哥一起修煉好嗎?」
我看看楚顏,他輕柔一笑,我立刻膽大了點,小心的反握她的小手:「修煉嗎?」
「你看她的樣子,比飛天和黑舞都差勁。」銀髮少年鄙夷的看著我。
小女孩卻朝我笑笑:「你別害怕,我哥哥說話就是這個樣子,不過他人不壞。」
少年聽到小女孩這樣說,立刻翻了個白眼。
「顏哥哥,我可以帶她下去玩嗎?上面悶死了。」小女孩說。
「好,不過小心。」楚顏說。
我被小女孩帶著,不知怎麼,「咻」一下就穿過那片火焰,腳下是喧鬧的人群,一眨眼,便是一個陌生的小島,周圍是火紅的海水。
海水沸騰著,猶如炙熱的火花一般,原來城堡周圍那些宛如焰火的光芒,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這是什麼?」我看著海水,有些害怕。
「你不知道嗎?這是赤海,除非是聖界的人或者有聖界的人帶路,否則,外人是誰也無法越過這片海洋的。這就是為什麼外人看來,我們聖界這麼神秘的原因。」
「這裡是聖界?」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很陌生。
「你不知道嗎?」小女孩帶著我一直沿著赤海飄移,我腳下懸空,要不是她的手一直搭在我的後背,我幾乎快要暈過去。
「我只知道這裡叫逍遙城。」我勉強發出聲音說。
「你別害怕,有我在,不會掉下去的。」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擔心,朝我笑了笑。
我有些感動:「你是誰?你哥哥又是誰?」
我想起那個一頭銀髮的少年,嘟著嘴,對我很鄙視的樣子。
「我叫古麗,我哥哥叫巴哈,逍遙城是我們的家,只有我們的人才叫這裡逍遙城,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這裡的名字。也難怪你不知道聖界,他們都不叫這裡為聖界。」
「那叫什麼?」我好奇。
「魔界。」古麗撇撇嘴說。
「魔界?」我有些反應過來,這裡的人不是仙,不是妖,而是,魔。
我有些恍惚:「那麼楚顏呢?他也是這裡的人?」
「顏哥哥是很久很久之前,被哥哥救回來,他受了傷,哥哥很喜歡他,所以把他留了下來。他本來不屬於聖界,他也從來沒告訴過我們,他是哪裡來的。」古麗說。
原來是這樣,楚顏原來是什麼呢?他又怎麼會受傷?
這些想法浮在腦海,我忽然感覺胸口一陣難受,吸了口氣,才舒服了些。
「你怎麼了?一定是修為太低沒辦法適應吧?沒關係,我們很快就到了。」
我聽到她說「修為低」,不禁有些自卑,不過看她的表情,似乎沒有嘲諷我的意思,好像只是在說一個事實,我又釋懷。
……
說話間,我們已緩緩下落,我發現這是一個海中的小島,周圍俱是紅色的海水,這裡卻一片碧綠,猶如人間仙境。
「這是哪裡?」奇怪,我感到一踏入這裡,就有奇怪的氣息在周圍流動。
「這裡和顏哥哥的弱水閣一樣,是聖界裡難得的綠蔭,顏哥哥喜歡樹林,所以住在那裡,而飛天和黑舞喜歡這裡的靈氣,所以一直在這修煉。」古麗說,「我帶你來看看飛天和黑舞,它們和你一樣,還未幻化成人。」
我不知道飛天和黑舞是誰,剛才好像聽玄紫也提到過。難道和我一樣,也是妖?
剛說完,忽然從繚繞的霧氣中飛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猛地停到我肩上,我嚇了一跳,聽到古麗低喝:「飛天,不許頑皮!」
於是,我的肩膀猛然一輕,那團毛茸茸的東西便落在地上,我睜大了眼睛打量它,似乎是個四不像的動物,一身褐色的皮毛,和一條長長的尾巴,而腦袋卻像鳥類。
剛剛落在我肩上的,就是這麼個傢伙?
「你不用害怕,飛天只是頑皮的很,不會吃了你。」古麗笑著拍了一下飛天的腦袋,它看看青煙,又看看我,忽然又飛到我腳邊,用尖尖的嘴巴蹭我的小蹄子。
我退後一步,它抬起頭,雙眸露出撒嬌的表情,於是,我一動不動,任它來回的摩挲。
古麗看著我們,眼中露出一絲詫異,不過沒說什麼。
她把飛天拉回來,揉了揉它的毛問:「黑舞呢?已經修煉了近千年,這傢伙脾氣還是那麼怪,還是不理你嗎?」
飛天點點頭,嘎嘎叫了兩聲,似乎表示同意。
「它在哪?你帶我們去找它!」古麗拍拍肩膀,讓飛天帶我們過去。
「飛天和黑舞,是分屬於妖界和冥界的靈獸,幾千年前,不慎落入赤海,是我把它們救上來的。對了,你應該屬於妖界,怪不得和飛天投緣。你應該知道翡翠宮吧?那是妖界的地方。」
翡翠宮?我的心猛地一顫,彷彿遺失了什麼東西,然後這種感覺一閃而過,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古麗很奇怪,也沒說什麼。
我們一直往前走,飛天忽然飛了出去,遠遠的落在一片樹林的深處,那裡似乎有一個山洞,黑乎乎的,突然射出一縷黑色的光芒。
「黑舞的修煉又高了一層嗎?」古麗驚喜的叫,拉著我跑進洞去。
山洞裡被黑色的光芒照射著,光芒中央,是一團全身墨黑的東西,沒有鼻子嘴巴,只剩一雙灰色清澈的瞳仁,正盯著洞口,看不出到底是什麼。
看到古麗,它似乎放下了戒心,卻冷冷的別過頭去。
「哼,黑舞,你千年來我總共來看你不下萬次,你沒有一絲給我好臉色看!」古麗有些氣惱。
飛天嘎嘎的落在一邊,也似乎不敢去惹黑舞。
我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看著黑舞,它的目光正好射過來,如冰魄般清澈。
忽然,我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朝我襲來,來不及反應,我被撲倒在地。
「黑舞,你幹什麼!」古麗叫著衝過來,想把黑舞拉開,卻奇怪的怔住了。
黑舞的臉,如果那還算臉的話,緊緊貼在我的頸上,我脖子上那顆墨色的珠子忽然亮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什麼感應。
「這是怎麼回事?」古麗呆住了。
然後,黑舞做了一件讓我無比驚訝的事,它緊緊的把我抱起來,清澈的灰眸看著我,竟有一絲留戀。
我整個身體倒在它懷裡,忘了說話。
「他……好像很喜歡你呢。」半響,古麗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黑舞對誰這麼親切,就算是我救了它,它也只是不反對我靠近而已。」
「你也放下我。」我小聲說,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聽懂。
誰知,他竟聽懂了,在我臉上摩擦了一會,才戀戀不捨的把我放在地上。
「你沒事吧?」古麗跑過來拉住我的小蹄子。
「沒事。」我也覺得奇怪,我和飛天,黑舞,第一次見面而已,它們好像對我都很熟悉,這是為什麼?
「你脖子上的那顆珠子是哪裡來的?黑舞好像和它有感應。」古麗看著我的珠子說。
我低頭撫摸那顆珠子,心裡劃過無數的疑惑,確切說,從我睜開眼開始,這顆珠子就掛在那裡,除了這顆珠子,在我身上,還有一把很小的劍,一塊錦緞模樣的布,和一把扇子。
很奇怪的四樣東西,不知是不是以前便有的,反正我已記不起來了。
古麗看我低頭不說話,大概以為我不願告訴她,嘟起了嘴,瞄了一眼黑舞說:「死黑舞,我跟你處了近千年,還比不過一個外人。」
黑舞看都不看她一眼,完全當她透明,卻轉過眼,又深深的看著我。
我被它看的有些發麻,咳嗽了一聲說:「也許我身上有它熟悉的味道吧。」
「如果說你的身上有妖界的氣息,飛天喜歡親近你也不奇怪,可是黑舞呢?它是冥界的獸,難道你跟冥界也有關係?」
「我也不知道。」我搖搖頭,「關於以前的事,我都想不起來了。」
「你失去了記憶?」古麗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你也是誤闖了赤海,被顏哥哥帶回來的呢。」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來就在這裡,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楚顏,他說,什麼彼岸。」
我記得他說,那一炷香,叫彼岸,可以讓人忘卻前塵往事,獲得重生。
「彼岸?」古麗驚訝,「你一定記錯了,雲煙才是讓人忘記所有的記憶,而彼岸……」
「彼岸怎麼了?」我覺得紫煙的神情有些怪異。
「彼岸和雲煙是我們聖界獨有的香,雲煙會讓人全部忘記過去,包括前生今世的全部回憶,而彼岸,是由施香人的修為讓人記住一部分的記憶。」
「一部分的記憶?」我怔住,楚顏給我施的彼岸,是想讓我記住一分部的回憶?
「是哪一部分就不好說了,要看施香人的意願。」
黑舞和飛天此時也靜靜的立在一旁,好像在聽我們說話。
我決定回去問一下楚顏,想到那張溫柔如白蓮的臉,我不再疑惑,他一定會告訴我的吧?
古麗也拍拍我的肩膀說:「你別多想了,顏哥哥一定是為你好,你不知道,他剛來聖界不久之時,我們所有的族人就都喜歡上了他。」
我微笑,那樣絕世的一張面容,怎會有人捨得不喜歡?
「顏哥哥說,以後你就和我和哥哥一起修煉,這樣,我們今後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古麗對我說。
「你們也是修煉成人形的嗎?」我看了看古麗俊秀的模樣。
可是她搖搖頭:「聖界和妖界是不一樣的,我們從出生就是人的模樣,可是我們的元神是魔。所以,我們是不被仙,妖,人三界認可的。我們的祖先成千上萬年的居住在赤海,幾乎不與其他三界往來。」她的眸中劃過一絲落寞。
我不禁有些惻隱,原本以為魔族是很囂張霸道的,獨居在此一定也是故作神秘,沒想到他們是由於自卑,不和外界交流,所以紫煙看見我會那麼開心。
我拉住她的手說:「雖然我來這裡不久,可是看得出,你們的族人很友好,也生活的很安逸,在這裡挺好。」
這是我心裡的感覺,睜開眼我本來一無所知,可是看到這裡的族人們臉上帶著笑容,那麼開心,不再那麼無措和害怕了。
「可是我還是很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古麗失落的說。
「你不是能隨意出入赤海的嗎?」赤海外面,又是怎樣的世界?
「一出赤海,便是仙妖冥的地界,聖界的人如果出現在那裡,是要引起事端的。」
「為什麼?」魔界和其他三界真的這麼水火不容?
「你不知道,妖界的宮主嫁給了仙界的王,而冥界的王與妖界向來有走動,所以三界通好,而我們聖界,一直隔著赤海,難以逾越,所以其他三界的人對我們多有懷疑之心。我想他們恨不得馬上吞併我們。」她嘟起嘴說。
我好想在聽一個傳說,關於仙,妖,魔三界的。
「那麼人界呢?」聽了這麼久,我還沒聽古麗提起過人界。
「人界?據說,人界一千年前就消亡了,雖然是一夜覆滅,但我猜想,一定是其他兩界的所為,這也是聖界為什麼不出赤海的原因。」
原來,魔界的人不出赤海,除了與其他三界互不往來,還怕被他們「吃了」。
想來人界也挺可憐,本來好好的存在,卻一夕覆滅,那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想到這,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心口堵堵的,說不出的酸澀。
「我們回去吧。」我說。
古麗點頭,跟飛天打了個招呼,又看了看黑舞,瞪了它一眼,才拉著我走出洞去。
背後,我感覺黑舞和飛天一直看著我。
我們回到那座黑色的城堡前,人群不知何時圍成了一個圈,圈子中央,傳出清雅如泉水的琴聲,淡淡的,帶著一點憂傷。
楚顏正斜立在中央,一襲白衣,纖手撫琴,彷彿就要隨風而去。他身邊緊挨著的,是那位一身黑衣的女子,目光癡癡的看著他。
我竟有些不舒服,不知是由於哀傷的琴聲,還是黑衣女子的目光,彷彿身邊的東西被人搶去的感覺。
琴聲微微蕩漾,是楚顏在小樹林彈給我聽的第一首曲子,我曾說,這曲子太悲傷。
現在,我有一絲恍惚,好像什麼東西要蹦出來,我輕輕擠進人群,低低的哼出一首歌。
哪一天哪一年,輕輕經過你窗前。
月滿西樓梨花白,好似故人來,
輕歌悠揚繁華盡,相思卻難猜,
夢,在遙遠,凝結成了香,
只留我身影,在湖面,成雙。
唱完,身邊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人群忽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各個一臉驚喜的看著我,就連那個清冷的黑衣女人也回過神來注視我。
楚顏的唇邊有一抹停駐的笑,靜如白蓮,卻美不勝收,他喚:「悠悠。」
我被人群推到他身邊,他輕輕的拉起我的手,挨著我的耳朵說:「悠悠竟唱的那麼好。」
是啊,我會唱歌,剛才的歌是我唱的,好像很自然的就唱出來,這也是我記憶裡的東西?
抬頭,我碰到黑衣女子的目光,她淡淡一笑,走到楚顏面前微微欠身,便一下消失在那片紅色的焰火中。
「她是誰?」我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問。
楚顏拉著我走出人群:「她是硃砂。」
「硃砂?」我愕然,硃砂不是楚顏手中那把琴的名字嗎?
楚顏似乎料到我的不解,微微一笑說:「硃砂本就是琴,她是琴魂。」
「琴也有魂?」我更加驚訝。
「天地萬物都有魂,琴棋書畫劍,本就是充滿靈氣的東西。」他看了看我,目光莫測,「包括你身上的劍,也是有魂的。」
我摸了摸胸口,那把劍很安靜的躺在我的衣服裡面,它也是有魂的?
「悠悠想不想舞劍和修煉?」楚顏忽然問。
「我原來會舞劍嗎?」不然,怎麼解釋我身上有一把劍?
「會,明日開始,你便跟著巴哈和古麗修煉可好?至於舞劍,要你自己慢慢揣摩,這裡沒人能教你。」他輕輕一笑說。
他的意思,大概是魔界的人都不會舞劍,我想了想,點點頭,好像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說,要快點回到原來的樣子,我原來,是什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