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紗悄然落下,我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頓。
一切都彷彿不真實,只有那雙眼睛,竟是墨綠色的,如深海的一抹水草。眉眼間,彷彿糅合了仙氣與妖氣,清麗出塵中帶著入骨的魅惑。
眼眸輕輕的掠過我,我的心就似被剜了去。
「悠悠睡得可好?」他笑意隨著眼波流轉。
「做了一些奇怪的夢。」是夢?還是真?我也分不清楚。
「那些不是夢。」楚顏墨綠色的眼眸注視我,「那是你的前生。」
「前生?」我詫異,原來那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為什麼是前生?
「我……死了?」是重生?
「不,只是忘了。」他說,「一些無謂的記憶,寧可忘卻,知道那炷香嗎?」他眼光掠過床頭朱色的香,「它叫彼岸,會讓你忘了過往的一切,宛若初生。」
我嗅了嗅,那股香味還在,可我,已是重生?
楚顏輕吟:「滄海桑田,浮華若雲,忘了便忘了。」
滄海桑田,浮華若雲,我細細低喃,一瞬間迷茫,他的眼眸如深邃的海洋,輕易便將我覆沒,可是,我到底失去了什麼?為什麼心底會鈍鈍的一痛?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環顧四周。
「逍遙城。」
「逍遙城?」我似乎在重複一個名字,卻毫無概念,「我一直就住這裡嗎?」
「不,你是我救回來的。」楚顏墨綠色的瞳仁溫柔如水。
救回來?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竟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那麼,我是……妖?」我說的有些艱難,妖,能說話的動物好像只能這麼形容,可是,我怎麼會是妖呢?
那些前世的情景,雖然模糊不清,但我分明是個人。
「你原本不是,只是遭到了一些事情,所以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是有人要害我?」他說,他把我救回來,那麼,是不是有人要害我?
楚顏微微抬起下頜說:「在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有人要傷害你,所以,我帶你來這裡。」
我努力搜索,可是記憶裡有一抹黑色一閃而過,便消失不見了。
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決定暫時放棄,既然被救來了這裡,是不是就安全了?
眼前這個男子,我似乎在哪見過,也許是前生的一些片段。
我不知道那時我們是什麼關係,但看起來好像不錯。
「我們以前就認識嗎?」
楚顏低頭,抬頭,眸中波光流轉:「是,已有近千年。」
近千年?我看看他,有些迷茫,脫口而出:「我餓了。」
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是不是需要吃點東西?
楚顏素淨的臉上,笑容如蓮花一般盛開,拍了拍手,就有兩個侍女模樣的少女各自端了些東西進來,然後悄然退出,低眉順目,連頭也沒抬。
一盤是顏色鮮艷的瓜果,還有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子,也不知裝著什麼,只見楚顏纖長的十指捏住瓶端,倒了一些在勺子裡,遞到我面前。
「這是瓊漿蜜。」他說。
我試著舔了一下,甜甜的,帶著舒服的花香味,有點熟悉的感覺,於是不解的問:「我們就吃這個?」
包子,饅頭,粥,不是這些嗎?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來。
「修煉之人可不食五穀,花蜜和玉流果對修煉有好處。」他淡淡一笑。
原來是這樣。
「我修煉的如何?」我的意思是,什麼時候可以像他那樣,變成一個人?
「以前你總是偷懶,不肯好好修煉。」楚顏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有些羞澀的笑了笑,原來我是只小懶豬。
「吃飽了嗎?我們去走走?」楚顏拉起我的小蹄子,把我抱下床。
難道,我們以前就是這麼親密?我有些難為情,不過心底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彷彿和他在一起,我會很開心。
推開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這是我的第一個感覺,可是細看之下,我又想不起來是哪裡熟悉。
不過,這本來就是我住過的地方,有點記憶也不奇怪。
我抬頭看看屋頂,有三個雋秀的字:弱水閣。
很自然就想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不禁好笑,原來我竟是識字的。
門外是一片寧靜的樹林,一潭清澈的池塘裡,紅色的錦鯉正游來游去,我轉過身尋找那個小島,果然,在池塘的中央,有一片小小的綠蔭,雪白雪白的帷幔中有一張軟椅和一把琴。旁邊的小几上,還放滿了各色瓜果和琉璃酒棕。
我猛地一顫,我怎麼會知道湖中會有個小島?
「要到外面去看看,還是在這坐一會?」楚顏垂下眼看我。
「外面是怎麼樣的?」我望了望,樹林外,似乎更寬闊。這裡很大啊。
「外面很熱鬧。」楚顏笑了笑。
我想了想說:「還是這裡坐一會吧。」不知怎麼,我喜歡這裡的安靜,和「弱水閣」那幾個字,好像有種親切感。
而且,我現在什麼記憶都沒了,不想見到太多人,還是等過段日子慢慢習慣。
「好。」楚顏牽著我的小蹄子,來到島中央的那片帷幔下。
他斜倚在軟榻上,讓我坐在他身邊。
他捏起琉璃酒棕淺飲一小口,我聞到酒香和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不覺有些臉紅。
「悠悠要聽我彈曲嗎?」楚顏側過臉,微笑著說。
我點點頭,看他十指臨空拂過案上的琴,水面慢慢浮起叮咚的琴聲,琴音落在耳畔,卻好像沉在心尖,如柔草劃過面頰,彷彿輕的飄上了雲端。
仙音如斯,卻又似帶著淡淡的哀愁,讓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恍惚中聽到誰說:「以後我在你身邊,你便不要彈這麼悲傷的曲子,要快樂些的。」
是誰說的?我的前生嗎?
我伸出小蹄子,小心的按住他的手,掌心傳來一陣微涼,他的手,好像永遠是涼的,還有一雙手,手心炙熱,是誰的?
琴聲嘎然而止,楚顏墨綠色的眼眸注視我:「悠悠?」
我微笑:「不要彈這麼悲的曲子,聽了怪難受的。」
他眸中的一縷迷離慢慢擴散成輕柔的笑容,如一朵白蓮悄然綻放水中:「好,你還是見不得我這樣。」笑意漸深,連眼眸都跟著亮起來,十指輕撥,另一首曲子響起來,如泉水流過心田,果然輕快了許多。
我閉上眼,靠在他膝上,聽湖水流動,琴聲叮咚,恍若隔世。
「真好,如果每天這樣就好了。」我呢喃。
「悠悠如果喜歡,我每天彈給你聽,以前你也喜歡,只是不太懂。」楚顏笑說。
是嗎?我是妖,妖一般是不太懂這些的,可是楚顏是什麼?人,還是妖?
我忍不住側過身觀察他,他微闔著眼,那張絕色的臉看不出一點瑕疵。
「悠悠在看我?」他騰出一隻手,在我的大耳朵上輕輕摩挲。
我有種偷窺被逮到的尷尬,小聲問:「你是人嗎?」
說完,我忽然覺得,這句話在某個世界是很不禮貌的,可是,是哪裡呢?
他卻似乎沒在意,輕輕一笑:「我和你不一樣。」
和我不一樣?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想到便問了出來。
「我們初見,你還是個小丫頭,喜歡舞劍,你說你迷了路。」楚顏瞇起眼,似乎在回憶。
「於是,我就在這裡住了下來?」我猜。
楚顏點頭。
我伸過蹄子摸了摸胸口,似乎有很多東西,拿出來,是一把短小的銀劍,還有一塊黑色的錦緞模樣的布,我把玩著這兩樣東西,抬眼,楚顏也正注視著我手裡的東西。
「這個,是我的劍?」我晃了晃,它好小。
「是,這是銀劍,是你帶來的。」他說。
「那麼,這個呢?」我看了看那塊布,入手微諒,好奇怪啊。
等了半響,楚顏沒說話,我抬頭看他,他正看著那塊錦緞瞇起眼睛,彷彿有些冷意,一瞬間,我有些恍惚,這個表情,為什麼這麼熟悉?
「你總是這樣嗎?」我看著他的眼睛。
他抬眼,那種感覺一晃而過,又是那樣溫柔如水的一雙眼眸,看著我,似乎在研究我的話。
「我是說,你總是這樣瞇著眼嗎?我覺得有些熟悉。」我笑笑,一定是他總這樣,所以我記憶裡會出現。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墨綠色的瞳仁有一瞬間的迷離,彷彿什麼東西忽而暗淡,就像剛才的曲子,竟有些憂傷。
然後,只是一小會,他又笑起來,淡色的唇如一朵菊花:「悠悠喜歡我什麼樣的?」
「我要聽你彈琴。」我回答他。喜歡他什麼樣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睜開眼,我第一個見到的是他,在我一片空白的腦海裡,他的容顏是最深刻的,那般絕色,又那般溫柔,如一朵清水中的白蓮,讓人不忍心驚擾。
見到他,我就情不自禁的安靜下來。
……
琴聲如歌,不覺已是天黑。
我靠在楚顏懷中,他纖手撥動著琴弦,彷彿一場安靜的夢。
忽然,有人進來打破了寧靜。
一個穿著鐵絲盔甲的男子走進來,見到楚顏,單腳跪在地上:「殿下,王正在逍遙閣,請殿下過去彈琴助興。」
殿下?王?我對這類稱呼沒有概念,於是抬頭看著楚顏,他連眼皮都沒動一動,只是輕輕一揮手,那個盔甲人就立刻隱去在了黑暗中。
我望向樹林外的遠處,此時正燈火燦爛,隱約竟也有歌聲和琴聲。
我疑惑的看著楚顏,他素手撩撥著琴弦說:「悠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可以嗎?」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想到如果他走了,我要一個人留在這裡,就忍不住害怕,好像對他無比的依賴,也許,是因為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
「沒什麼不可以。」他輕笑,站起來,指尖一點,案上的琴便沒入懷中。
「這琴會變走?」我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楚顏勾起一抹白蓮般的笑:「硃砂是很有靈性的琴。」
硃砂,很特別的名字。我想了想,好奇的問:「這樣的琴,是不是普天之下唯有一把?」
「這琴還有另一半,很久之前,琴仙不慎把它從雲端跌落,便變成了兩把,取名青絲和硃砂。」
「這是硃砂,那麼青絲呢?」我問。
「遺落了。」楚顏淡淡的說。
三千青絲和胸前的硃砂痣,纏綿悱惻,惹人遐想。
楚顏牽著我的小蹄子,緩緩走出那片樹林,頓時,流光溢彩,人群湧動,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巨大的城牆,裡面是一座黑色的城堡,高聳入雲。
是雲,即便是黑夜,竟也看的出白色的雲層環繞在城堡周圍,如浮在空中,煙霧繚繞,宛如滄海。
城牆上掛滿了繚亂的七綵燈火,如錦玉般璀璨。喧鬧的人群在我們身邊擦過,他們男的穿著黑色的盔甲,和剛才進來通報的人一模一樣,而女人的衣服,則很漂亮,五彩錦緞,上面還綴滿了亮閃閃的小小的珠片和鈴鐺,搖曳間,便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如天然的琴聲,聽的我心也跟著搖曳。
他們三三兩兩的穿過我們,帶著愉快的表情,與我們對視,看到我,不禁微微好奇,而看到楚顏,便露出恭敬,崇仰的表情,特別是那些女人,直到我們走出很遠,我還能感覺她們目光的追隨。
我有些尷尬,不覺抽了一下楚顏握住的小蹄子,楚顏側目,沒有鬆手,卻握的更緊,彷彿怕我走丟了。
心底漫過一絲溫暖,我朝他笑笑:「這裡一直都是這麼熱鬧嗎?」
「這幾天特別熱鬧,因為是逍遙城百年一度的長生節。」
「長生節?」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我不禁忘了害怕,到處張望,看到那些美麗的女子,又不禁有些自卑,我什麼時候才能像她們那樣?
「他們都是人嗎?」
「不,不是。」楚顏說。
不是?可是,都是人的樣子。「那麼,是妖?」和我一樣嗎?
「也不是。」楚顏笑。
那麼,就是仙?我來不及問下去,就到了城門口,一眼望去,裡面是一個很大的廣場,圍著許許多多的人,廣場四周有四根巨大的柱子,頂端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把整座廣場照的燈火通明。
我正東張西望,場內忽然一陣喧嘩。
一陣悠揚的樂聲傳來,似遠似近,可惜人群太擁擠,我什麼也看不見。
楚顏拉著我的「手」朝我微微一笑,瞟了一眼那座黑色的城堡說:「我們去那裡。」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呼」的一聲騰空而起,腳下是一片火焰天和浮走的白雲,我拚命抓住楚顏的手,手心都出了汗,才猛地停了下來。
眨了眨眼,我嚇了一跳,自己竟高高站在城堡的圍欄間,附身望去,是底下一片的歡騰。
焰火,白雲,兩重天。
而這時,我才看清底下的情形。
場中出現了四個環珮叮噹的女子,清一色的紅色羅裙,綴滿各色的珠片,手腕,腳踝都帶上了細細的鈴鐺銀環。
樂聲如清泉漣漪,卻不見彈曲之人。
四女子嫵媚如秋水的眼波,在一片紅色的輕紗中翩翩起舞,酥胸,**,若隱若現,一扭一動,都傳來低啞的「叮噹」聲,猶如一曲艷歌,萬種風情,千般旖旎,讓人心神俱醉。
突然,樂聲驟急,四女子猶如忽然中了蠱惑,眼神迷離,唇邊含笑,輕解羅衣,霎那間,一片紅色的輕紗飛去,只剩一件綴滿珠光的短衣,白皙修長的**,微波輕瀾的雙峰,她們輕輕顫抖,低吟,猶如一個邀請的姿勢,空氣似乎都變為了曖昧的嫣紅。
我的臉莫名的紅起來,像被定了神,低啞的喘息彷彿就在耳邊,心控制不住的亂跳,那種最原始的挑逗,使人心猿意馬。
這時,背上忽然被人輕輕一點,一個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怕,這是**迷煞舞。」
吸了口氣,果然覺得腦中清朗了許多,我轉頭,就看見楚顏墨綠色的眸子在一片火焰下如雲淡風輕,波光流轉,說不出的旖旎。
就在這時,樂聲忽近,場中忽然多了一個身穿透明黑紗的女子,長髮及踝,一雙手隨意的在空氣中拂動,跟著輕聲的哼唱。
沒有歌詞,也沒有琴,卻有琴聲傳來,似乎只是隨意的低吟,聲音沙啞,卻帶著莫名的魅惑,在滿目的鮮紅中,她猶如一朵異色的奇葩,悄無聲息的綻放。
「琴聲從哪裡來?」我看了半天,也沒看見黑衣女子的琴,難道後面還有人?
楚顏微微一笑:「她本就是琴。」
隨著樂聲,她緩緩旋轉,一動,一靜,都彷彿有種天然的韻味,黑色輕紗隨風飛舞,她站在那裡,比身邊的四個女子高出了半個頭。一瞬間,我看清她的臉,尖尖的鼻子,高挑的眉,深陷進去的眼眸,額骨很高,嘴也似乎大了些,並不十分精緻的五官,拼湊在一起,卻有一種異域神秘之美。
我琢磨著楚顏的話:她本就是琴?可分明是個女人。
這時,我身邊響起了琴聲,如浮在雲端,輕飄飄的難以著地,飄渺,卻直達心底。
楚顏斜倚在欄上,懷中抱著那把青絲,微閉著眼撩動,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失了顏色。
那襲白在風中飛舞,在雲端漫步,似九天下凡的仙子。
場內停了喧嘩,目光望去,黑衣女子一雙冷冷的眸子露出一絲漣漪,一動不動的望著城樓。
我轉過身,看著楚顏,白衣,男孩,一曲清音,彷彿時光流轉,隔世之音。
曾那麼熟悉,觸手可及,卻消失在雲端。
直到身邊響起一個柔柔的,碎玻璃般的聲音說:「顏,這是本王聽過最好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