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無盡的夢魘。
彷彿一掉下去就永遠醒不來。
恍惚中,看到一個粉衣小女孩在舞劍,漫天的劍光,猶如一道劃破天間的彩虹,亮的讓人睜不開眼。
她衣帶飄飄,長髮在風中飛舞,不停的旋轉,旋轉。
銀色的劍在她手中煥發出別樣的光彩。
片刻,她才緩緩落地,手指輕輕掠過劍尖,唇邊蕩起一抹微笑,小小的眼睛瞇起來,很滿足的樣子。
忽然,她笑意更濃,用劍朝一顆樹下點了點,銀色的劍發出一聲長鳴:「喂,偷看的,還不出來!」
從樹下推推搡搡的走出兩個男孩,一黑一白,光從背影看,應該年紀很小。
女孩抬了抬眉,有些吃驚:「你們是誰?為什麼躲在樹後?」
兩個男孩沒有說話。
「唔,我知道了,你們是想跟我學劍嗎?」女孩自顧自的說,揚了揚手中的劍。
白衣男孩搖了搖頭:「我不要學劍,這麼有殺氣的東西我不喜歡。」
黑衣男孩卻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什麼,片刻,他走到女孩身邊:「你的劍,為什麼這麼小?」
「那是我們家鑄的劍,你別小看這柄劍哦,它可是天下無雙的,不信你試試看!」
黑衣男孩沉默了半天,才說:「我不會用劍。」
「那我教你。」女孩笑了笑。
黑衣男孩沒有說話,只是從她手上接過劍,輕輕用手撫摸,然後,他點了點頭。
粉色與黑色在樹影中交錯,只剩下一抹白色,靜靜的站在樹下。
我晃了晃身子,渾身猶如在火裡烤一般灼熱,唔,轉個身,我又進入了更深的夢境。
這次的夢裡,似乎總有一雙手,輕輕放在我的額頭。
猶如一股清泉,我忽然安靜下來,拚命拽住那雙微涼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好舒服。這雙手很大,卻很軟。
「媽媽。」我喃喃,把手放在胸口,「你別走,我生病了,陪陪我。」
這雙手似乎顫了顫,然後一動不動的任我抓著。
「媽媽,我很想你呢,為什麼那麼久不來看我……」
「唔,我會彈很多很多曲子了,我很乖,不會不聽你的話,你不要走,好嗎?」
迷迷糊糊,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覺得母親就在身邊,我能感覺,她溫柔的目光,如水般覆蓋我。
很久沒有這麼恬靜,彷彿可以永遠睡過去,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永遠躺在母親懷裡撒嬌,我變得那麼小,不用練琴,不用唱歌,沒有煩惱。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在說話。
「她的修行太淺,身子也似乎很羸弱,不能完全消化瓊漿蜜的功效。」有人說,「而且,她身體裡有兩種不同的力量在互相抵抗,不能相融。」
「兩種不同的力量,你是說——」另一個人的聲音很清冷,好像是樹林裡的那個聲音。
開頭說話的人似乎笑了:「這些,你還是去問溟夜比較好,他也許會知道。」
那人不說話了。於是第一個人說:「你忘了,仙子離開前說過,萬事,不要太執著。」
那人還是沒有說話。
我又睡了不知多久,動了動四肢,睜開眼睛,眼前的,是很大一片素色的帷幔,側過身,我用胳膊支起身子,看了看,身下,是一張軟綿綿的睡椅。
嗯?睡椅旁邊,居然有一簇毛茸茸黑乎乎的東西,我伸出蹄子扯了一下,那簇毛竟跳了起來:「哎呀。」
毛居然會說話。我瞪大眼睛看,那簇毛變成了一個人的臉,琥珀色的眸子,白淨的皮膚,臉上的表情有些鬱悶。
「花火!」我驚訝。
他站起來,笑了一下:「幹嘛這麼大驚小怪。」
「我是說,你的頭髮,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還有,你幹嘛坐在地上?」他的頭髮本來很服帖,現在卻亂蓬蓬的,像個鳥窩,怪不得我會以為是團什麼毛。
「啊,我看你睡著了還四肢亂蹬,想看看你怎麼從上面摔下來。」他指了指睡椅,「然後,就這樣了。」
哦,大概維持一個姿勢時間過長,所以頭髮就定型成了「懶人頭」。
我睡夢中,總有個人在身邊,這個人,是他?
我努力坐起來,卻被他一把按倒:「你還是好好休息。」
「我怎麼了?」
「你暈倒了,我把你撿回來的。聽杏花那傢伙說,你的修煉太爛,所以喝了瓊漿蜜不能自行消化。」
嗯?這句話我好像在睡夢中也聽誰說過。
我問:「杏花是誰?」這個名字,聽著真像農村婦女啊。
「那傢伙和鐵鷹一樣,也是宮裡的護法,鐵鷹是右護法,掌管劍術,杏花是左護法,掌管法術。所有進宮的人,都會跟著杏花學習法術,包括幻化之術。」
幻化之術,也許就是幻化成人吧?掌管劍術的,他是說師父?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杏花很少出宮,也從來不管外面的事,除了宮裡的人,外面是不知道的。除非進宮,否則,你也別想看到他。至於鐵鷹,你們不止見過,而且你大概還被他折磨的不少,宮外所有的早課,都是由他負責的。」
「鐵鷹就是師父?」我猜的沒錯。
狐狸好笑的點點頭:「那老頭最固執,除了沉溺於劍法,我看他老人家沒別的愛好。」
「原來還有天生喜歡練劍的人。」我吐了口氣,練劍真的不是件輕鬆的活兒啊,這些天被師父逼著練劍,居然連做夢也夢到了舞劍,我想起那個夢,唉,如果什麼時候能像夢裡那樣舞劍就好了,瞧人家那個輕盈若燕,飄飄欲仙啊,雖然夢裡都是虛幻的,我也羨慕不已。
花火看了看我,唇邊勾起一抹笑:「他也不是天生的,只是受了某個人的影響而已,不過那個人又何嘗不是受了誰的影響。」
他說的話,我又聽不懂了,只好迷茫的看著他。他的意思,大概是師父喜歡練劍,是受了誰的影響,而那個誰,卻又似乎受了另外一個人的影響,真複雜。
我只能這麼理解,誰叫他說話總是含糊不清。
我動了動身子,感覺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那位杏花師父,已經把我的病看好了?」
「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如果你想躲著鐵鷹,也可以多呆幾天。」狐狸一幅可以理解的表情。
我倒沒想躲著師父,只是看到練劍有些怕了,也怪自己不爭氣,對於學不好的東西,一般人都沒什麼好感。
「可是,這裡是什麼地方?」房間很素雅,透過白色的帷幔可以隱約看見那邊有個巨大的書架,放滿了書。
「這裡,是正宮。」
「宮?我現在在宮裡?」我張大嘴巴,看了看四周,這是宮,是那座城堡的裡面?可是,我不太明白「正」的意思。
「想不想洗個澡?」忽然,狐狸一臉曖昧的湊過來。
嗯?他說話總是跳躍性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這裡有浴池,水不冷不熱,剛剛好,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件新的衣裳。」他看看我,「你的衣裳真的很難看。」
前半句話絕對充滿誘惑力,可是後半句話——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灰不溜秋的,一條袖子在那天的大殿裡光榮的變身為七分袖。
別說宮裡的玉娥,雲香,就算和青蛇比,也夠寒磣。我不明白,樓小樓懶惰成性也就算了,還不修邊幅,連最起碼的整潔也沒有。
考慮了半響,我弱弱的問了句:「可以嗎?」嚥了口唾沫,「我是說,洗澡。」
他眼睛眨啊眨:「這可是宮裡才有的。」意思分明是,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洗澡,我有多久沒洗澡了?一想到這裡,馬上點了點頭。
「跟我來。」
狐狸帶我穿過不知多少條深不見底的長廊,這裡就像一座迷宮,如果不小心走進來,一定會迷失方向,而且,我還是個方向感極差的人。
走了很久,他才停下來,長廊的盡頭,似乎是一個山洞,我探出頭,剛想看個究竟,就撞在了不知什麼東西上,軟綿綿的,猶如氣流一般,我被彈了回來,驚恐的看了看,什麼都沒有啊。
看到過有人走啊走的撞在玻璃上,可是玻璃再透明,也是可以看出來的,這裡明明什麼都沒有,而且,這個世界,哪會有玻璃?
花火的笑聲傳過來:「粉紅豬,這裡有結界。」他伸出十指輕輕一點,唇微啟,不知在默念什麼,然後轉過來說:「好了,你進去吧。」
不知他念的是什麼?難道是芝麻開門?
我一邊想一邊小心的往裡走,裡面似乎有微弱的火光,轉過身,狐狸居然不見了。
他就這麼把我拋棄在這裡?我硬著頭皮走下去,沿著石壁,轉個彎,愣住了。
真是別有洞天,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下面是一汪清潭,幾乎和外面的湖泊一般巨大。
四周霧氣繚繞,除了壁火,沒有一絲亮光,猶如仙境一般。
水很溫柔,不冷不熱,和狐狸說的一樣,輕輕瀰漫,說不出的舒服。
我慢慢沉下去,直到水快淹沒頭頂,才發現不對,這個池子好深啊,或者是我變身為豬後縮小了許多,竟然踩不到池底。
我拚命撲騰,才抓住池壁,吐了口氣,用小蹄子掬起水,擦了擦臉,洗澡呀,自從來到這裡,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想到今天可以好好的洗個澡,我還從來沒在這種天然的地方洗過澡。
「嚕啦啦嚕啦啦嚕啦嚕啦咧……」我閉上眼睛哼,這首歌叫什麼來著?好像是范曉萱的「我愛洗澡」?
我愛洗澡皮膚好好,
どどどど∼
帶上浴帽蹦蹦跳跳,
どどどど∼
美人魚想逃跑。
上衝衝下洗洗,
左搓搓右揉揉,
有空再來握握手。
上衝衝下洗洗,
左搓搓右揉揉,
我家的浴缸好好坐。
可是,這個「浴缸」忽然晃動起來,剛開始是輕微的,後來就是整個水池都在晃動,睜開眼,水面上還冒起了一股青煙。
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快點爬上去,可是蹄子大概洗的太乾淨,好像打了蠟,滑的像泥鰍,蹭了半天,我也沒爬上去,水面卻晃得越來越厲害。
地震?還是山洪爆發?
我只看過武俠小說中女主在湖裡洗澡千嬌百媚,還會遇到什麼偷看的男人,當然,那個男人雖然一幅登徒子的姿態出現,卻絕對長的很好看。
可是,我這個是什麼劇本?
我正考慮怎麼脫險,忽然一陣巨瀾,猛地撞在什麼東西的懷裡,冰涼的,糙糙的皮膚,龍?!
一條長長的,渾身墨黑的生物躍出水面,抖了抖身上的水,我露在水面外的臉立刻又濕了。
凌厲的角,尖利的爪子,和銀光閃閃的鱗片,一雙眸子正冷冷的看著我。
我打了個冷顫,這雙眼睛,怎麼這麼熟悉?
猛地,他爪子一揚,我的身體被什麼力量托起,「砰」的回到地上。
粉紅色的,濕漉漉的皮膚,耷拉著兩個大耳朵,不用看,我也能想像現在的狼狽樣。
最重要的是,我沒有穿衣服。我從腳底紅到耳根,趴在地上找那件被我隨手一扔不知去哪的衣服,卻看見不遠處,有一團粉紅色的東西。
爬過去拿起來,是件粉紅色的衣裳,來不及考慮,往身上一套,我才吸了口氣,轉過身。
眨了眨眼,我的眼睛沒有問題,可是為什麼,龍不見了,卻多了個人。
一個男人,一身的黑,清冷的目光。
我記得,那天在大殿,那個沒禮貌的搶走荷包的男人。
事情太詭異,我決定不說話。
他卻冷冷的盯著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種目光,很容易讓我聯想到剛才水池裡的**相見,現在是回味來著。
耳朵更紅,我扯了扯衣裳,現在才發現,這竟然是條很女人的裙子,還有長長的蕾絲邊。
「誰讓你來的?」他瞇起眼睛,忽然說話了,聲音冷的像刀鋒。狹長的眸子裡閃動精芒,讓人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個聲音,除了大殿,我還在哪裡聽到過?睡夢中,或者,小樹林?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說。
「花火?」他似乎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
我依然不說話,他的表情,好像是要把誰的腦袋拍碎,我不想成為那顆腦袋。
他的唇角忽然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最近真是越來越閒了!」
一甩手,竟不見了。
我又站了一會,確定外面沒什麼動靜,才走出去。
「啊哈,粉紅豬,你穿這件真不錯,和你的皮膚很配。」神出鬼沒的狐狸大人不知怎麼又出現了。
「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衣裳?」很小可愛,可是穿在一隻豬的身上,怎麼看也像只寵物。
「嗯。」他的音調上揚,「洗的舒服嗎?」
「那個,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裡面那麼大的動靜,除非是聾子才聽不到。
「知道什麼?」他一臉無辜。
「龍,一條龍。」頓了頓,我比劃了一下,「那麼大那麼長。」
「啊,你真幸運哪,那可是我們宮裡的聖物,看見了會有好運。」他笑意更濃。
聖物,澡堂子裡的聖物龍?
「還有….」狐狸的眼神看過來,我搖了搖頭,「沒什麼。」
本來我想問,關於那個黑衣男人,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很久之前,就有這麼一個人,那樣的眼神,如此熟悉,一伸手,便能夠到。
可是,是什麼時候呢?我明明才見了那個男人兩面而已,而且,他的樣子也算不上友好。
銀光閃閃的龍,一身黑衣的男人。
我的腦子越來越亂。
「走吧,回去好好睡個覺,洗過澡之後,睡覺會更香。」狐狸拍拍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