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一段新的生活,是需要時間的,就像忘記一段舊的感情。
一大清早,我疲憊的睜開眼睛,望了望窗外的天,灰沉沉的,翻個身,眼皮一下又耷拉下來。從練劍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渾身酸痛,一躺下去怎麼睡都不舒服,怪不得樓小樓寧願躲在樹底下睡覺也不願意參加早課,對於我們這種體型的生物來說,運動的確很殘酷,特別是一項完全陌生的運動。
迷迷糊糊,我好像又要睡著,卻被一陣喧鬧聲吵醒,我剛要起來看個究竟,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就破門而入,真的是破門,像一隻足球,就這麼射進來,臉上還帶著興奮的表情。
「苗軒?」我狐疑的瞄著他。
「小樓,小樓,快走!」他一把把我從床上拽起來。
我睡眼朦朧的被拽出門外,就看見很多雙眼睛瞪著我,一下子睡意全無。
他們看了看我,都換上一幅「切」的表情,很有默契的同時轉身,朝前走。
「是去早課嗎?」我問。
「今天早課停了,因為宮裡來了位小道士。」苗軒神秘兮兮的說。
我無法理解來了個道士和上不上早課有什麼關係,而且,一般來說,和尚,道士和妖不是水火不容的嗎?我腦子裡一下冒出法海和白娘子。
邊說邊來到那片空地上,樹下被圍得密不透風,很有歌會那天的氣勢。
鑒於我過去很可能會引起一連串白眼,所以我遠遠的站在樹下吹著風,看熱鬧。苗軒顧不得我,跟著一大群小妖擠過去。
我聽到四下的議論聲,首先是青蛇的:「呀,我看到道長了!」
嗯?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完全不像她嘲諷我時那種尖尖細細的。
然後是火雞的:「你得意個什麼鳥,不就是個破道士嘛!」很不友善的回擊,還帶著擦槍走火的味道。
我忍不住笑,怪不得他們兩個形影不離,啊,是臭味相投差不多。
可是,看見個道士用得著這樣嗎?我望過去,密密麻麻的一群,根本看不到中間那個人。
這時,從他們中間擠出三個女人,一色白的衣服,在一群「非人類」中顯得非常扎眼。
咦,玉娥她們也對道士感興趣?平時不是眼高於頂的嘛!她們的表情有些沮喪,經過我,一致的白了我一眼。
什麼跟什麼,不知在哪裡受了氣,又撒到我頭上。我咧開嘴,冷冷的瞪了她們的背影一眼,又做了個鬼臉。
「粉紅豬,你在扮鬼哪!」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懶懶的。
我瞄了瞄身後,狐狸不知什麼時候閃到了我旁邊。
「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我嚇了一跳。
「啊,這就是我們種族的優良血統,走路,都很輕。」他瞇著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的很愉快,似乎在說,你的身材,想走路不出聲,是很困難的。
我剛想瞪他,周圍不知誰發出尖叫:「啊!火狐大人!」,全部圍了過來。
他摸摸鼻子,有點無奈的樣子。
嗯?偶像啊,翡翠宮的使者人氣果然很旺。我忽然想,不知道宮主是個什麼樣子的?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開,中間有一個穿著青衣的男子靠著樹站著。
啊,小道士?真的很「小」,十六七歲的樣子,瘦瘦弱弱的身子,彷彿一陣風便能吹倒,雪白的臉蛋,大大的眼睛,尖尖的鼻子和一張櫻桃嘴,所有的五官都很精緻。拼湊起來,就有一種給人一種很想保護他的感覺。
現在他嘟著嘴,彷彿一幅很委屈的樣子。
「啊,我不是故意來擾你的局,只是想著很久沒見你了,怪想的。」狐狸看了看那個委屈的似乎快要落下淚來的人兒,笑了笑。
「你這是想我嗎,狐狸哥哥?」小道士扁了扁嘴。
狐狸哥哥?這個稱呼不錯,我很想笑,這兩個小男人看起來關係不錯。
「嗯,想啊,很想。」狐狸索性走了過去,把我晾在一邊,「那傢伙說,你要來,我就來看看,這次,你又玩什麼花樣?」
「我哪有。」小道士皺皺眉,「我只是來搜集一下你們這裡的『來世願』,好為我的『輪迴簿』找些靈感。」
來世願?輪迴簿?聽起來很深奧啊。
「哦,找到了嗎?」狐狸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小道士鬱悶的搖搖頭,咬著唇:「唉,沒想到你們宮裡的這些東西比我那兒的還不如,毫無創意可言。呶,剛才那位美女。」他指了指玉娥她們離去的方向,「她說,如果輪迴,要變個狐狸精,你看看,俗不可耐!」
「噗嗤」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來,玉娥原來有這種想法啊,不過這種徵集「輪迴」的想法還真新鮮。
小道士聽到我的笑聲,看了我一眼,小小的眼睛忽然閃了閃,「咻」一下來到我面前。
「是你在笑嗎?」
唔,我收起笑,看看他,真的很小,粉嫩嫩的小道士啊。
「這位姐姐,你笑那麼大聲,難道有好的想法?」他甜甜一笑。
我很喜歡他說話的方式,跟現代人差不多,而且這聲「姐姐」叫的水靈靈的。
「關於輪迴?」我問。
小道士點頭:「如果輪迴,你想做什麼?」
這個問題很像讀書時,寢室裡熄了燈,女孩子們最喜歡討論的話題。
「我不想輪迴。」我說。
周圍馬上炸開了鍋:「難道她那麼喜歡做隻豬啊,哈哈!」
「唉,說得輕巧,她一定做夢都想變成美人,把我們都踩腳底下吧!」
「為什麼?」小道士一臉好奇的打量我,「你,喜歡這樣?」
我低頭看看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從上面望下去看不到腳趾,以前是人的時候,我也是渾身肥嘟嘟的,現在只不過換了種形態。
我搖搖頭:「就想好好過完這輩子。」輪迴太纏綿,何況我也沒有生生世世要守著誰的橋段,有的,也只不過是一段失敗的愛情。最好來世,我什麼都不是,最好沒有來世,死了,就一了百了。
小道士忽然盯著我:「也不想回到原來的地方嗎?」
我一怔,原來的地方?難道他看出了什麼?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不想嗎?」他又問,大眼睛閃呀閃,彷彿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
想了想,我搖搖頭:「在哪都是過,都一樣。」回去又能如何?那個世界,我唯一的牽掛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沒想過回去,可是回去之後,我也許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人都一樣,看著碗裡的,羨慕著鍋裡的,總嚮往沒有試過的生活,其實,哪裡都一樣。
小道士忽然笑了:「這個想法不錯,沒想法才是想法啊。呶,這個給你。」他遞過一瓶蜂蜜一樣的東西。
我狐疑的接過來:「這是什麼?」
「吃吃看,很甜的哦。」
我打開瓶子,用舌頭舔了一下,嗯,真的很甜,還帶著淡淡的花香,看著滿滿的一瓶,到嘴裡一會會就化了,身子暖洋洋的,很舒服的感覺。
「味道不錯,蜂蜜嗎?」我揚了揚空瓶子問。
狐狸晃了過來:「這個,是這傢伙的寶貝,叫瓊漿蜜,可是好東西呢。」
除了口感不錯,我不覺得這瓶東西有什麼奇特,可是周圍的眼光卻很奇特,像針一般把我包圍,好像我搶了他們什麼東西。
「哼,走,看不下去了!」誰喊了一聲,大家一哄而散。
我看見苗軒看了看我,一臉的羨慕,又瞄了瞄狐狸大人,很「識趣」的走開了。
「我該走了,再不回去,他們就要找到這兒來了。」小道士說。
「怎麼不多住幾天?我還想跟你好好聊聊呢。」狐狸歪著嘴笑。
「我可不想被他們抓回去,我還沒玩夠呢。」小道士咬了咬唇,「如果我的人找到這裡,我會被瑾哥哥扒了皮的。」
我不知道瑾哥哥是誰,可是花火笑的很開心,「他的脾氣你倒瞭解的很。」
小道士揮了揮衣袖,又轉過來看了我一眼:「姐姐,好好保重,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會見面的。」
說完,他輕輕一晃,只剩下一抹青煙,竟不見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想著他的話,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會見面的。這是什麼意思?
我問:「這個小道士,是哪個道觀的嗎?」
狐狸笑的很神秘:「道觀?算是吧,不過,那個道觀隨時會變成和尚廟或者其他什麼的。」
我根本不懂他的意思,似乎是有意在賣關子。
他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我:「你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什麼感覺?我搖搖頭。
「啊。」他自顧自的向前走去,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如果輪迴,你猜我要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啊。」我跟在他身後。
他忽然轉過身,嚇了我一跳,差點撞到,抬頭,他似乎笑了笑:「我要做滿天的星星。」說完,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一晃一晃的走了。
滿天的星星?
……
一個美好的早上就在小道士的出現中很快過去了。
又到午後,陽光懶洋洋的照著,我出現在師父的視線裡。
接過師父的劍,除了樹葉,我的劍法似乎依然沒有任何進展。
師父無奈的看看我:「樓小樓,你除了樹葉,就不會自己動動腦子,揣摩一下?」
怎麼動腦子?我根本沒有任何基礎,何況練劍的第一天,不知是誰拿著劍亂砍了一大片樹葉,我只好依樣畫葫蘆了。
不知道我的靈感什麼時候才會又突然蹦出來,拿著劍,我左右晃了晃。
師父一口氣喘不過來:「我有教過你這麼拿劍嗎?」
嗯?我看了看小蹄子,好,我承認我拿劍的方法很奇怪,可是怎麼順手怎麼拿唄,我拿的最長久的東西,是筷子和筆,可是拿劍不能那樣吧?所以我很自然的拿著劍,像拿著一把叉子。
「這就是你成天逃課,自己揣摩出來的?」師父一臉鄙夷,鬍鬚亂顫,「別以為接下了銀劍就可以坐享其成,如果達不到我的要求,我會稟明宮主,就算壞了宮裡的規矩,我也不能看著銀劍被你糟蹋了!」
我不知道宮裡的規矩是什麼,也許是誰拔下了銀劍,就可以擁有它,所以師父一邊想把我變為合格的「繼承人」,一邊極度不甘,我那蹩腳的劍法大概已經衝破了他最後的底線,他為了我,已經準備挑戰宮規了。
我小聲嘀咕:「隨便。」我也想拿著劍,功夫突飛猛進,成為下一代的護法,被萬人敬仰,看著所有鄙視我的人最後乖乖的崇拜我,可是,命有貴賤,我大概沒那個福分,從接下劍之後,那種莫名其妙的靈感就突然不見了。
忽然,一道什麼東西閃過,一下子就消失了,黑沉沉的,像是一陣風。
錯覺嗎?我抬頭看看師父,他大概被我氣的不輕,一雙手顫抖著,根本沒有注意到什麼:「隨便?銀劍乃翡翠宮的聖物,豈容你這樣隨便!你,去小樹林裡站著,從最基本的馬步練起,不到太陽落山不准回來!」
他老人家終於決定從最基本的東西開始對我殘酷的鍛煉,不再幻想我是塊練武的奇才,會突然開竅。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慢慢學,不用再雲裡霧裡的。
可是,馬步這玩意也沒這麼簡單,我半蹲著站在樹林裡,從蹄子傳來的酸痛蔓延了全身,以前就聽說這種方法可以減掉大腿多餘的肉,可是估計肉還沒減掉,我已經累死了。
我快要吃不消,正想站起來休息一下,忽然聽到某種聲音,像是腳底摩擦樹葉的聲音,然後,有人說話了:「你見過她了?」
聲音懶懶的,很熟悉,竟然就是那個下輩子想做「滿天星星」的狐狸大人。
我馬上躲在樹後,從這裡望過去,只能看到狐狸一個人,邁著慵懶的步子,彷彿閒庭漫步。
「我只是想看看,誰能拔下銀劍。」另外一個人說,「她總說,她的劍是天下無雙的,除了命定的人,不會聽任何人的話。」那人說到「她」的時候,似乎頓了頓,聲音發生了一點細微的變化。
鐵鷹是誰?劍,怎麼又是劍?我只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很冷,彷彿凍結了的冰,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哈,看來那位就是命定的人?」花火透著笑意。
「她握劍的姿勢,和她很像。可是偏偏劍術又爛的可以。」那個人說。
「她走了已近千年,你該不會以為她又回來了吧?」
「千年,和白虎一樣,千年。」那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冷冷哼道。
「是啊,那傢伙也走了幾百年了,你說,他在哪呢?」這次,花火的聲音也沒了笑意。
他們似乎在議論白虎大人和什麼人,好像兩人是一起失蹤的。聽了半天,我只獲得了一點信息,可是腿卻快麻了。
「你第一次見她,也是在這裡吧?這麼久,你還是沒有改掉這個習慣。」很久,花火說。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可以來嗎?」那人的聲音很低,卻讓人發顫。
「唉,每次提到他,你都控制不住情緒,唉,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好,我不說了。」花火似乎聳了聳肩。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忽然想到什麼,這個人,是宮主?只有宮主,才能說這樣的話吧?我探出腦袋,拚命往前湊,可是,還是看不到那人哪怕一個衣角。
然後我聽到腳步漸漸遠去的身影,又蹲了一會,我才站起來,耳邊忽然有人說:「啊,你在偷聽!」
我嚇了一跳,「瞪」站起來,忽然身體裡像是什麼東西在燃燒,很不舒服。
搖搖頭,我看見狐狸的臉:「你,沒走?」
「看,承認偷聽了吧,也難怪,這裡總有很多人想見他一面的,可是我保證,那傢伙不像你們想像中那麼好,他冷血的,雖然你和她有那麼一點相似。」狐狸笑。
「誰偷聽?我是被罰站來了。」他的意思,好像是我故意在等著看什麼人一面,可是來不及理解他的意思,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一陣麻木,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