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繼續加更一章,含淚悲切地問一句:投票沒~~~
馮阿三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跟在金一的身後,滿臉都是希冀。他剛才醒來之後,聽見金一所說的話,真是喜出望外,聖童孫思邈的名聲之大,上至君王百官,下到黎民百姓無不聽說,馮阿三本也想過去求聖童治病,但是自己的孩子一來實在病重,已經被樓觀派的道士定了死期,實不信孫思邈真能從閻王手裡搶人;二來孫思邈一到涼州,就被接進了總管府,但凡有求醫者,都要經過涼州軍兵的問話,篩選過後才能安排診期,他一個小小的窮苦百姓,也不敢奢望能排到自己的孩兒就診。
聽說金一能直接帶他去找孫思邈,馮阿三開始還不敢信,直到金一拿出了總管府的腰牌,才信是真的。他的孩兒本就用一張蓆子裹著放在道觀外面,於是馮阿三就抱著孩子隨金一來到總管府。
總管府的角門外排著長長的隊伍,金一從隊伍邊走過去,開頭還是昂首闊步的疾走,但走著走著,腳步卻慢了下來。這是怎樣的一支隊伍啊!
每隔兩三步,地上就會鋪著一張草蓆,上面躺著病人,有的是渾身大汗,雙眼緊閉,有的是大叫大嚷,狀若瘋癲,還有的滿身浮腫,黃色的膿水從不同的口子向外冒著。最觸目驚心的,是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有兩個頭,三條腿的人,肩膀上倒是長著兩隻手,但那兩隻手卻不得消停,不停地彼此廝打著,向另外一邊的頭上重重披著耳光,打得兩個頭上都滿是血跡。
在他們身邊的,是陪著來看病的家人們。母親用布帛細心地擦拭著兒子的汗珠,用身體為他遮擋陽光;兄弟雙臂抱緊兄弟,哪怕他瘋狂地廝打著自己的親生兄弟,也不放開分毫;那渾身浮腫的病人,賢惠的妻子跪在旁邊,一面用溫水細細清洗著丈夫的身體,一面臉上還掛著溫柔的笑,勸著:「夫君,就快到咱們了,一下就好了,聖童大人沒有治不好的病呢!」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表情,金一隻覺得似曾相識。他回過頭去,便在自己的身後看到一張相似的臉,馮阿三望著自己手中的孩子,也是這樣,帶著心痛,帶著希望的神情,那張普通而骯髒的臉上,彷彿散發著無盡的光芒。
可是,當金一從這些人的身邊大步走過去,排隊的人們眼神漸漸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又看到他身後抱著孩子的馮阿三,然後,便看見他手中的腰牌。霎那間,所有人的神情都變了,仇恨和厭憎分明寫在每個人的臉上,這萍水相逢、素不相識的兩人,頃刻間便成了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
一道道目光,彷彿無形的繩索,一齊套在金一的身上,在戰陣上一往無前的腳步,此時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老爺,這是……」眼見快到門口了,馮阿三的心都要跳出來,見金一忽然停下了腳步,脫口便問,問完了才發覺自己的語氣不妥,囁嚅著不敢再說。
「你看他們……」金一幾乎不敢看那些投向自己的眼光,那分明比蘭陵王的黑蛟氣、佛祖的大日如來法咒還要厲害,一道道猶如利劍一樣,把「卑鄙」「無恥」「殺人兇手」這樣的咒語投在自己的身上。
「我以為能憑自己地能力。幫助一個重病將死地孩子。卻沒料到。我在幫助這孩子地同時。卻也在害著其他地病人!我到底該怎麼做?」
畢竟是年輕。沒有多少閱歷。金一此時心中彷徨。腳下都不知道該不該邁開步。馮阿三心裡著急。卻也慌地很。比起金一來。他更能體會到那些排隊地病人和家屬們地心情。剛才在長春觀裡。使得他這個老實巴交地農民揮拳要打死另一個人地。不就是這樣地心情嗎?
正躊躇。金一忽然聽見有人在叫他地名字。抬頭去看。只見一個白衣書生撩著袍子。從那角門內跑出來。揮著手道:「金兄弟。你怎麼來了。又不進來?快來。快來!」
李大白幾步跑到金一身前。看了一眼他身後地馮阿三。便明瞭狀況。他扯了扯金一。低聲道:「兄弟。你也真是實誠。想帶人求醫地話。也不要從這裡走啊。從總管府裡轉跨院過來。無聲無息。多省事。」
不由分說。拉著金一和馮阿三就走。轉過街角。從另外一個角門進了總管府。再過一個跨院便到了孫思邈坐診地院子。
剛一進門。金一眼前一亮。只見道旁一個小小池塘裡。水裡伸出一根綠莖。上面有一朵大大地花兒。白色地花瓣重重疊疊。花瓣尖上染著一點嫣紅。沐浴著夏日地陽光。嬌艷不可方物。
清風徐來,那花兒隨風輕輕點頭,自是一般韻味,卻有一股馨香被風帶著,鑽進了金一的鼻孔中。「是了,這就是我那天醒來前,在夢裡所見的花!」
金一猛然醒悟:「昨日見到孔方兄的情形,和夢裡一模一樣,那夢多半有蹊蹺。這朵花兒和我夢中的一般,又不知是什麼來歷?」
李大白當先走的快,馮阿三心頭火燒,腳下都絲毫不停,金一這一停步,一下子就被兩人落下了一截。李大白回身招手:「金兄弟快來,在那裡做什麼?」
金一知道他學問好,見多識廣,便指著那朵花兒問道:「李先生,那花兒有什麼講究?」
「什麼話?」李大白愕然反問。
金一順著自己的手指一望,亦為之愕然,方纔還開得異樣嬌艷婀娜的一朵鮮花,這會竟然不翼而飛了!若不是鼻端還殘留著一股馨香,金一幾乎要以為剛才是自己眼花。
此時說不得,金一隻得與李大白續行,進了孫思邈的診室,恰好一個病人開了藥出來,李大白立時叫把門的軍士稍停再放人進來,推著金一和馮阿三就往裡面走。
外面立時響起憤怒的叫聲,聲聲刺入金一的心,他頓住腳,緊鎖著眉頭道:「李先生,我還是出去排隊好了,這樣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李大白嗓門居然比他還大:「我這幾天都窩在這裡,看的多了,每個人都一樣的慘,每天都有人死在這院子裡面,外面!不管你怎麼做,總是有人要恨,要鬧,要死的,救誰不是救,都是一樣的性命!」
金一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小生長在佛境,吃喝不愁,後來又學會了道術,病痛更是和他無緣,他怎會想到,這世間竟有這樣的慘事!
「他說得不錯。」疲憊而沙啞的聲音,孫思邈已經走到門口來,看他的樣子,比昨天金一見他時又要憔悴幾分。「我自幼立志濟世救人,數十年來無一日不行醫採藥,有幾次甚至把性命都賠上了,然而卻是救不完的人,看不盡的人間慘劇!」
他擺了擺手,看樣子不想再說了,馮阿三忙抱著孩子給他下跪,孫思邈手一伸,也不見他接觸到馮阿三的身子,馮阿三竟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
金一又是微微一驚,孫思邈衝他笑了笑,也不解釋,只看著那孩子的氣色,又把了把脈,再問了馮阿三幾句,已知種種情事。
他沉吟片刻,才道:「這病我治不好,但要延命六日,倒也不難……」
一言未盡,馮阿三的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下來,又要給孫思邈磕頭,孫思邈又是手一伸托起來,眉尖微皺道:「這孩子毛病是胎裡帶來的,後天又不能好好調養,所以越來越重。現在若用藥吊著,也可多支持幾日,只是……」
他看了看馮阿三身上的打扮,神情又帶了三分悲憐:「要用三官天書救命,得十萬錢和太牢為祭,這從哪裡來?」
金一嘴巴剛剛張開,李大白便拉了他一把。金一不解,卻聽李大白沉聲道:「兄弟,你可是想說,這些錢你來想辦法?我告訴你,這事做不得。」
金一眉毛頓時豎了起來,聲調也高了:「李先生,我敬你有學問,沒想到你……」
「你莫急,聽我和你說。」李大白冷然道:「你要救人是好事,可是我問你,你現在剛剛在涼州找到落腳處,身上有多少錢?你無親無友,誰會借錢給你?你現在若是答應了他,六日後拿不出錢來,要拿什麼抵給人家?」
他說著說著,語調漸漸高了起來:「退一萬步說,你湊出錢來,救了這孩子的命。這世上得病要死的人不知有多少,聽說你樂善好施,都來求你,你幫是不幫?你不幫,人家嘴巴一翻,立時罵你見死不救,畜生都不如!」
書生本就善辯,李大白這話癆更是個中佼佼者,一篇道理講下來,金一哪裡說得過他?只是這麼一來,救一條性命反把自己救成了畜生不如,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正無奈時,忽然一陣馨香飄來,一個女子柔聲道:「能多救一條性命,總是勝過不救。金小哥,我來幫你吧。」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