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她,那個金一剛醒來時,叫他不可起來的女子。此刻,她穿著粗麻布的衣服,挽著袖子,端著一個大大的藥缽,頭髮蓬蓬地,看上去很有幾分疲倦和狼狽。
可是,金一卻覺得她比獨孤伽羅、吉藏公主這樣華麗的女子,來得更順眼些,那臉上掛著的溫柔的笑容,好像能夠照到人的心裡一樣,帶著絲絲的暖意。讓人禁不住地想要多看兩眼,而且越看,就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怎麼可能呢?三百年的佛境牢獄,金家連一個鬼魂都沒有出來過,金一又怎麼會認識這個外間的女子?
「何姑娘慈悲心,這世上人心若是都和你一樣……」李大白正說的起興,哪裡肯讓,恰要再說,眼睛瞥見金一的神情,見他正盯著那何姑娘的臉出神,李大白先是一奇,隨機壞笑起來,手肘一捅金一的肋下,故意高聲道:「哎哎,非禮勿視。」
金一被他捅醒了,才發覺自己這麼盯著一個陌生的女子,果然不是很有禮,只得匆匆低下頭去,回心想起剛才的爭論,忙又抬起頭來,望著那女子問:「這位……姑娘,你剛才說要幫我,你有辦法?」
「我姓何。」何姑娘把藥缽放下,挽了挽鬢邊的散發,微笑道:「你們適才說的話,我已聽見了。金小哥要救這孩子,一片善心,總不會是錯的,至於世人或許因此而妄求妄言,那是難免,卻不能因此而掩了自己的善心。」
金一連連點頭,便向李大白伸手。李大白愕然:「做什麼?」
「借錢。剛剛你說我初出山來,沒有親朋好友,那可錯了,你我是不是朋友?」
「你我當然是朋友。不過……」
「是就得了,借錢吧,有多少借多少。」金一不由分說,理直氣壯。
「沒錢。」李大白撇了撇嘴,同樣回答的理直氣壯:「我只是唐州總管府裡的一個小侍官,進樓觀派學道法的錢還是總管幫我出的,現在還沒出師哩,我都要靠別人活,哪裡有錢借給你。」
「這……」金一沒話說了。敢情這位謫仙之身也是個窮人。
孫思邈搖頭道:「先吊住這孩子地性命再說吧。田田。你來做。我還得接診。」
何田田應了。領著馮阿三和金李兩人來到隔壁。先把一丸藥用水化開。撬開孩子地牙關灌了下去。而後向李大白道:「李先生。煩你畫一道寧神符來。」
「咦。李先生。你又說沒有出師。怎麼會畫符?」金一奇道。
李大白地臉極其難得地紅了:「不要太小看我!寧神符這種東西。我還是會畫地。只是法力小一點而已……」
何田田見他窘了。出言為他解圍:「李先生畫符地筆法是極好地。只是丹道沒有成就而已。不過他肯在這裡幫忙。就已經大善。要請長春觀道士來畫符地話。我們可沒有錢。」
「原來如此……」金一看了看李大白,李大白掩面去畫符。
筆、硃砂和符紙都是現成,李大白這幾天在孫思邈這裡幫忙,畫的符著實不少,原本生澀的筆法變得頗為熟練,不一會便畫好了寧神符。
何田田接過來拿在手裡,走到香案前閉上眼睛,嘴裡輕輕念著什麼。金一在後面看著她的背影,越看越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哪裡見過。
忽然間,一股馨香飄進他的鼻子裡,聞到這股香味,精神都為之一振,金一腦中靈光一閃,叫了起來:「是你!」這香味,正是他受傷後夢境中所聞到的。
何田田轉過身來,微微笑了笑,卻把食指放到唇邊示意安靜。金一忙收聲,看著她走到那孩子身前,將寧神符貼在孩子額頭上,又把了把脈,這才向馮阿三道:「好了,這幾日就放在這裡吧,每日灌一碗粥,該能吊著命了。」
馮阿三亦悲亦喜,喜的是終於有了一絲希望,悲的是幾天之內,要從哪裡去弄這麼大一筆錢?他們這些道門的百姓,都是租種道觀裡的土地過活,根本積不下錢。
正要拜謝,孫思邈忽然走了進來,俯身看了看那孩子的狀況,又問馮阿三討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閉目掐指算了算,睜眼道:「有一事可慮。」
幾人都問,馮阿三尤其急切,那一絲微薄的希望剛剛浮現在眼前,難道又要飛走?
「依照這孩子的病情和八字,原本壽元就在今日,現今已經符留住了他的魂魄,又用藥保住元氣,這孩子便不當死。只是眼下已經過了黃昏,冥間的生死簿是來不及改了,黑白無常只怕已經上路來勾魂。」
「啊,我倒沒想到。」何田田失聲驚呼,馮阿三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慘白,金一的心裡也是冰涼,難道說自己這一場就白忙了?
李大白卻面不改色:「孫處士,你行醫四方,從閻王手裡奪下的人命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難道還怕這小小的黑白無常?」
孫思邈苦笑搖頭:「若是旁的法師施術,那黑白無常或許還會讓三分,壞就壞在我手下延的人命太多……」
「那就打到他不敢勾魂走!」金一脫口而出,卻見李大白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你師父就有這本事,連生死簿都能抹了,你還差得遠呢……」
孫思邈大感意外,上下看了金一好幾眼,若有所悟,點頭道:「事出無奈,這倒也是個辦法,只是黑白無常非同小可,尋常道術和兵器都奈何他們不得,我是沒有辦法的,金小哥有什麼禦敵之術麼?」
金一臉紅起來,他是一時的衝動,黑白無常有什麼神通他一點也不知道,哪來的什麼禦敵之術?
「史萬歲,王伯元。」孫思邈道:「據我所知,這城中只有這兩人能與黑白無常一較高下。」
金一這下可喜歡起來,他認識的人很少,不過這兩個恰好都是他說得上話的,難道是天意要他在此立功德?
他當即跑去長春觀,卻被擋駕了,把門的道士說是觀中有事,三位王道長不見外客。
眼見日頭已經落山,天色將黑,按照孫思邈所說,黑白無常隨時可能來到,金一沒時間和這些把門的磨蹭,轉身又跑去找史萬歲。恰好遇到史萬歲出府去玩,金一把這事一說,史萬歲行善積德的心也不是那麼重,不過聽說可以和黑白無常過過招,他卻立刻來了精神,當即回去取了鎧甲兵器,跟著金一便走。
這是從未遇到的強敵,金一不敢怠慢,請了史萬歲在那孩子所在把守之後,又回去自己的住處,把金虎和牛琪琪都叫了出來。
聽說要阻止黑白無常勾魂,金虎倒還罷了,牛琪琪牛眼一翻,心想倒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這金家小子學了孫大聖的七十二變,連他的行事也一齊學了!
本來是不想去,回心一想,自己還沒親眼看到過金一用那種和錢有關的法力對敵,這次面對黑白無常這樣的敵手,他勢必要盡出法寶,豈不是自己觀察他的一次好機會?
殊不知,金一自己也在為了這事發愁,腦海中已經和金主開始磨上了。
「休想!」錢神異常悲憤:「剛才我只是說了一句實話,就被你罵得好慘,現在用到我了就來求我?又不是來勾你的魂,那個孩子和我什麼關係,我管他去死!」
「什麼叫實話?你那說得不是時候……」金一反駁。
錢神更加悲憤:「不是實話嗎?錢通鬼神,這又不是什麼秘密,老太太都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哩!」
「真的?!」一聽這話,金一陡然來了精神:「那就更要你老人家顯顯身手了,若能讓黑白無常連魂都拘不走,才顯你錢神的本事啊!」
「嗤,做夢吧!」錢神不屑一顧:「要買通黑白無常,那價錢都夠下三通三官天書了。況且我現在什麼狀況,你難道不知道?要沒有那五千錢救命,我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金一開始撓頭,說得對啊,有錢才能讓鬼推磨,沒錢還說什麼?此時不由得對金主又高看了幾分,錢的神力果然廣大無比啊,而且聽錢神的口氣,好似他還知道價錢!
「那,孔方兄,要是想改生死簿,得什麼價錢?」
「又在做夢,那價錢你知道也是白知道,世上根本就沒那許多錢!」錢神一口把金一堵了回去。金一失望而出,卻沒聽到錢神用極低的聲音又嘀咕了一句:「也或許,是我還沒真正領悟到錢之神力的奧秘……不過,這麼丟臉的事,可不能讓這小子知道。」
夜色降臨,各人就位,史萬歲全身披掛,帶著刀槍和弓箭守前門,金虎守後門,金一和何田田則陪著馮阿三在屋中,靜等黑白無常來到。牛琪琪趴在屋角打盹。
不知不覺,外面響過梆子聲,已是三更時分。眾人守了半夜,漸漸有些鬆懈下來,忽然間牆上一個白影一晃,閃了下來,伴隨著哎呀一聲叫。
金一立時攥緊了手中鐵棒,心中卻是好奇:「怎麼黑白無常還要爬牆來的?」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