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飛鴿傳書,中斷了金一的拜訪,在王伯元的示意下,王子元將金一引出鶴室,留下王伯元獨自一人,面對著那團火焰。
「王三道長,那是……」出了鶴室,金一忍不住問。
「那是一封飛鴿傳書,是以符咒變化成的鴿子,能飛到千里之外,雙方如同見面。」王子元口中解釋著,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我是問,那傳書之人是……?」
王子元望了望金一,歎了口氣:「金小哥,你定要問,我也不須瞞你。不錯,那傳書之人,正是大江以北唯一的神道士,最有希望成為下一位天師,雄長北方天師道垂一百五十年的道門第一人,寇謙之!」
一百五十年?金一吃驚不小:「這寇師君到底多大?還有,師君又是什麼人?」
「天師道始創於張天師之手,其後每一代的領袖便稱為師君。」王子元微哂:「在道為師,君臨庶民,此乃師君之意。至於寇師君究竟多少歲了,誰也說不清楚,至少一百五十年前他登上太行山巔,受太上老君傳授天書和道旨的時候,便已是五十多歲模樣了。」
金一張大了嘴巴,他們家族世世代代,可是活不過四十歲的!
王子元見了他的神情,不禁失笑:「修道之初衷,原本就是為求長生,寇師君身為神道士,一隻腳已經跨進南天門了,恐怕只等玉帝降旨冊封而已,多活百十歲算得什麼?」
玉帝?金一耳朵陡然豎了起來,這個名字他是聽過的,五指山下的老孫每天都要罵上幾句哩,而且,金家也是因為他鎮壓老孫而遭殃的。原本在金一的心中,若有機會,定要向玉帝算一算自己全家三百年被禁的這筆帳,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出山才這麼幾天,他就聽到了玉帝的消息,並且聽上去是那麼近!
他本待再問有關玉帝的事,王子元卻忽然反應過來,這位可是不折不扣的好奇寶寶,出山路上嘴巴就沒停過,那時虧得有李大白這個話澇在,自己要是這麼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答下去,別的事也就不用幹了。況且,寇謙之早已不問世事,突然傳書給自己的大哥,這件事才是自己該關心的吧。
兩人邊走邊聊。此時已經到了前殿。王子元正在想辦法送走金一。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當即稍稍提高嗓門:「何事喧嘩?」
有道士看見了。忙過來稟告。說是兩個道戶地百姓在爭本月地三官天書。彼此相持不下。因此吵鬧。
王子元雙眉一挑。向金一交代了下。便過去往那裡一站。場中眾人一齊行禮。一個一個開始訴說自己。金一在旁聽著。又經一旁地小道士解說。這才明白過來。
這三官天書非同小可。當初張道陵手創天師道時。便以此收攏百姓地心。乃是用三通符錄。分別燒送三官大帝。符到病除。最為靈驗。即便是重病將死地不藥之人。用這三官天書也可霍然而愈。
而這兩個爭執之人。家中各有一個病人。都是無藥可救。即將撒手地人。因此只得來求三官天書救命。一個是父親為幼子求。一個是哥哥為弟弟求。說到動情處。兩人都是涕淚齊下。甚至彼此抱頭痛哭。
「不能兩個都救麼?」那聲聲地哭喊。在金一心裡也似刀割一樣。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以這樣為之悲傷。為之爭求地親人了!當初。金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地時候。那沒有疼愛自己幾天就到了四十歲大限地母親。不也是如此地悲泣麼?
如果,在他身邊,還有值得他為之牽掛的親人的話,想必他也會像這兩個人一樣的悲傷,一樣的不顧一切吧?
小道士眼睛裡也是淚水盈盈,一邊擦,一邊歎氣:「不成啊,一場三官天書的法事,須得集三名仙道士之力,事先更要齋戒沐浴三天,這三天當中,亦要種種法事為助……總之,眼下以我派的力量,三天後也只能救一個人而已。可是這兩個人,都是眼看就要斷氣了,你說,誰先誰後?」
金一緊緊攥著拳頭,卻不知道該向哪裡用力,他忽然想起了在五指山裡,老孫對他說過的話:「在這裡,身上有一座山;在外面,頭上還是一座山!」
我是走出了五指山,可是,我的身上難道就沒有別的山了嗎?
「有裁決了!」小道士的提醒,將金一從沉思中喚醒,那邊王子元已經朗聲道:「無需爭執!這三官天書,須用太牢為禮,更須十萬錢祭天,你兩家誰先湊齊了這些,便給誰。」
用錢?!金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錢的威力如此巨大,直可以斷人生死嗎?
那邊的兩個人,也都呆了一會,然後,父親開始放聲痛哭,拚命地在地上磕頭哀求,磕的地上儘是鮮血:「王道長,王仙長,王天師!可憐我家三代單傳,就這麼一點骨血,求你取了我這條賤命去,救救我那孩兒吧,他才兩歲,兩歲啊!」
王子元閉上了眼睛,身子也在微微顫抖,旁觀的人都看不下去,長吁短歎,哭聲四起。那哥哥臉上卻是且悲且喜,向王子元磕了幾個頭,看了看旁邊那位孝子,也是止不住的眼淚橫流,伸手過去拉著他的胳膊,道:「兄弟,你別求了,別求了,你死了,孤兒寡母也活不成的……」
父親忽然用力把胳膊一摔,把那哥哥摔在地上,指著他大罵道:「你就好了,你就好了!你沒有孩兒嗎?我打死你!」說著撲上去又撕又打,只是拳頭軟弱無力,打了幾下又哭。
那哥哥全不還手,低聲道:「兄弟,我的心,和你一樣!你打我,我不還手,回頭,我將最好的藥給你送去,希望能延你孩兒幾日命,等下一次的三官天書罷!」
「等不了了!」父親痛哭,忽然咬牙道:「有了!我殺了你弟弟,我孩兒就得活了,我自給你抵命就是!」
他轉身便走,那哥哥剛剛還是任打任罵不還手,此時卻如猛虎一樣從地上跳起來,一下便把父親撲倒在地上,眼睛都紅了:「你要我弟弟的命,我就先和你拼了這條命!」雙手緊緊扼住父親的咽喉,父親奮力掙扎,也反扼住對方的喉嚨。
金一早已看不下去了,立時將身一縱跳過去,抬手把兩人都拎了起來,只一抖,那兩個是**凡胎,哪裡受的了他的神力?立時都昏了過去。
金一拎著這兩個人,雙眼瞪著王子元,怒道:「王三哥,適才令兄說什麼話來?道門,不正是為了救萬民於水火,才立於這世上的嗎?這兩個,都是拋棄了王法,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道門的百姓,你卻讓錢來定他們的生死,你這是道門還是錢門?」
「嗆」的一聲,旁邊的幾名道士一齊拔劍出鞘,大聲斥喝起來。王子元倏地睜開雙眼,目光亦是冷峻無比:「金兄弟,適才家兄對你說過,我們道士受法於何處?」
「受法於天!」金一毫不畏懼和他對視,把身邊明晃晃的幾把利刃視若無物。
「那麼,我告訴你,這三官天書,法力受之於天,法事的儀軌也受之於天,這祭禮的數目,亦是受之於天!」王子元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你若不信,三天後儘管來看我兄弟施法,那十萬錢,還有太牢祭禮,都會有神明下降,收了去的!我兄弟要是取了一分一毫……」
他一手拔出腰間的寶劍,向金一面前一擲,那劍直插入地上過尺深,劍身顫動不休:「你就用我這劍,取我三兄弟的命去,我絕不還手!」
神,神明要先收錢,享用祭品,才會降下神力,救人性命?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蒼天已死……蒼天已死……」驀地,金一的心中浮現出這四個字來。這樣的老天啊,真的是該死了!老孫啊老孫,你當初大鬧天庭,是不是也是出於一樣的心情?如果是你,被老天這樣對待的話,你一定會打上天去的吧!連佛祖,你都敢照頭一棒砸下去的!
「你看,我都和你說過了,錢是有神力的,而且神通廣大,連老天都要低頭……」也不知那根筋搭錯了,沉默已久的錢神金主忽然嘮叨起來。
「你給我閉嘴!」靈台中一陣暴風,金一從沒有過這樣的憤怒,錢神嚇得癱在那裡,再也不敢作聲。
這一刻,金一心中那個信念從未有如此的堅定: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找上天庭,問問世間的不平事!老天若不好好做老天,我就捅你個窟窿!
他放下那個哥哥,把父親抱在懷裡,向王子元躬身一禮:「王三哥,我信你的話,適才無禮,多多得罪了。這個人,我帶他去找聖童大人,想法子延命幾日,請你準備好法事等我。」
王子元面色依舊冷峻:「我沒事。你若要幫他,除了求聖童為他孩兒延命,六日之後也得準備好錢和祭品,否則的話,我還是救不得他的孩兒。」
金一咬緊了牙關不說話,用力點了點頭,轉身大步便走。
地上的寶劍明晃晃地,映著王子元英俊的面孔,滿是陰霾。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