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錢程 正文 第十六章 蒼天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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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世的一切,對金一幾乎都是新鮮的。他睜大了眼睛,東看看西看看,一會摸摸這個,一會玩玩那個,興致勃勃,都忘了自己來這裡是要清還之前欠王子元的兩匹白絹的。

    兩匹白絹在涼州是稀罕物,至少也值三千錢,攤販們看到金一腋下夾著兩匹白絹,都當他是有錢人,招呼起來格外的熱情,金一不懂買賣的規矩,見大家都招呼他,拿著各種東西湊到他面前,更是樂開了花。

    片刻之間,金一的懷裡就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吃食和不值錢的玩物。金一是不懂得還價,攤販們也怕他還價,卻不怕他沒錢給,那不是有兩匹白絹麼?買許多東西也夠了。兩下一湊,竟然沒有一個攤販向金一說價錢的,於是金一逛了一路,懷裡就越來越重,好在他體質不比常人,倒也不當回事。

    直到有一個商人出來,向金一問了聲:「小哥,這兩匹白絹要換錢使嗎?我這裡價錢優惠。」

    「不換啊,我這是要還給王三道長的。」

    乍聽金一這回答,數十名商販一齊石化。有一個大嬸最先反應過來,忙追上去陪著笑臉:「小哥,你買了這許多東西,恐怕帳算不清,我那兩串糖葫蘆,承惠十文錢。」

    「啊,十文?」金一一怔,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自己弄錯了,要拿錢買的啊。趕緊從懷裡把那兩串糖葫蘆撿出來,還給那大嬸。

    這下可炸了鍋,眾攤販才知道弄錯了,眼前這是個沒錢的主,當即一擁而上,討還自己的東西。好在金一眼疾手快,一個個都還了回去,並無差錯,才沒有弄出大亂子,少不得也要受幾句埋怨。

    「金兄弟,你沒錢麼?要買什麼,都記我帳。」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微笑,眼前出現的正是金一最初認識的生人之一,樓觀派仙道士王子元。

    他這句話一說,金一還沒回答,眾攤販的眼神頓時又變了,還在念叨金一的統統收了聲,那反應最快的大嬸已經拖著肥胖的身子竄了過來,抬手把糖葫蘆塞到金一的手中,笑臉比剛才兜攬金一的生意時還要甜膩十倍:

    「是王道長地朋友。那又不同了。這點小小吃食。請小哥慢慢品嚐。不夠還有。」

    「我地也是。小哥只管拿去。什麼錢不錢地……」不遜色於方才地速度。那些物件又都回到金一地懷中。即便他一個勁地說自己沒錢。眾攤販地熱情也絲毫不減。

    金一心裡納悶。卻見王子元含笑站在那裡。眾攤販地眼角時不時地都向他身上瞄。立時明白過來。這些人地臉變得這麼快。雖然不知就裡。但多半是和王子元有關。

    王子元一擺手。便過來兩個年輕地道童。將金一手中地諸般什物都接過了。跟著信手點了點周圍地眾攤販:「記下了。各家所售賣給金小哥地物事。從本月該交地例錢中扣除。」

    此言一出。眾攤販歡聲雷動。一齊向金一和王子元道謝。那樣子比做成生意更高興萬倍。簡直就像過年一樣。

    金一茫然不解。過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地來意。忙把兩匹白絹取出來遞給王子元。

    王子元接過來,依舊交給道童收持,卻拉著金一的手道:「金小哥,我家兄長日前在陣上承你相助,多感盛情,這幾日正念叨著要答謝小哥。今日來得正好,務必要隨我去尋兄長一晤。」說罷拖著金一便走。

    金一卻不過,只得跟著他走,走了一陣,忍不住便請王子元為自己解惑。

    「那些攤販啊……」王子元腳步稍緩,回頭向庭院裡劃了一個大大的圈,把所有人都圈了進來:「都是我道觀下的子民。」

    「什麼意思?」金一更加迷糊了。

    「金小哥,你家避世三百年,自然不知世事變遷。」王子元笑道:「自漢末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我道門張天師奮起漢中,建立天師道,百姓便多有托庇於道門之下的。等到一百五十年前,寇謙之師君革新天師道,更使之成為大魏的國教,投身道門的百姓便越來越多。」

    「投身道門?都做道士麼?」

    「不是。簡單說來,就是百姓一旦入了道門,就不再歸官府管,賦稅徭役婚喪嫁娶,還有田畝宅業,所有事務,甚至包括他們的自由,都是我道門說了算。」腳下不停,王子元領著金一走到了後殿的鶴室外。

    「怎會這樣?」金一迷茫,他所讀的書簡中,明明說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是現在,這麼多人竟然不再做王的子民了?想起剛才那些攤販對王子元的態度,金一恍然發覺,那分明就是百姓對於官府的一種諂媚啊!

    當金一問到這個問題時,王子元也回頭看了看庭院的方向,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也低落了許多:「金小哥,這事啊,說來話就長了,一言難盡吶……」

    「一言可盡!」渾厚的聲音從鶴室裡傳出來,金一抬頭一看,卻見王伯元高大的身軀已經站在面前。他忙拱手見禮,王伯元也回了一禮,手中拂塵一擺,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百姓是最實在的,如果王拋棄了他們,他們也就不會再跟隨王了。」

    邁步入了鶴室,有道童奉茶,金一匆匆喝了一口,便追問王伯元下文。

    「金小哥,我樓觀派是道門一支,這你是知道的了。」王伯元淡淡道:「我看你所學,好似也與我道門有大淵源,不知對不對?」

    金一想了想,老孫曾經教他,金丹大道才是正路,由此看來,他多半是道門一脈。雖然自己歪練七十二變,已經和老孫所說的不大相同,不過總體說來,也沒有脫離老孫所教的範疇,說自己是道門也不算錯,便點了點頭。至於錢神的法力,那當然和他自己的所學沒有關係,不消理會。

    哪知王伯元最感興趣的卻是他所用的錢神法力,見他點頭稱是,心中暗喜,以為得到了一點線索。當下臉上仍是淡淡地:「既是道門,可知我輩道士憑什麼能立於世上?」

    他指了指頭頂,聲音中忽然多了一絲威嚴和豪邁:「道之始,無以名之,強名之曰大,或名之曰玄。聖人上體天心,垂道法於下民,使得我練道之士,得以本身溝通天道,才有諸般神通。不管是存神煉丹,還是凝思變化,都無非是將己身與天道相合的一種道路而已。」

    這是道家的老生常談,金一也曾聽老孫講過多次,當下點了點頭,卻不知道王伯元這話題從何說起。

    「不過,那只是修道的法門,卻不是我道門存在的理由。」王伯元話鋒一轉,奇兵突出:「我道門諸位前輩尊師,之所以要手創道門,造就出無數的道士,實是為生存所迫。金小哥,你可知道,漢末之時,天下有一件大事。」

    金一家族和外界有聯絡的最後時代,正臨三國亂世,因此對當時所發生的大事也有所知,王伯元說的又是與道門有關的,因此金一隻稍一思索,便想到了:

    「王道長,你是說,黃巾之亂?」

    「正是!」王伯元一拍大腿,語調陡然激憤起來:「黃巾之亂時,張角兄弟借太平道起事,傳播天下的十六字暗語,其實就已說出了當時的天地大變,他乃是不得已而起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金一把這幾句在書簡上看到的話念了幾遍,臉色陡然蒼白:「難道說……」

    「不錯!」王伯元的聲音震得屋瓦上灰塵都簌簌下落:「那時候,蒼天真的死了,再也不會庇護我千萬生民了!外域妖魔入侵橫行,肆無忌憚,而當朝君臣不知所措,卻還想著依照自周初封神以後所確立的天地秩序來統治天下,逼得百姓沒了活路,三位尊師痛感萬民疾苦,只得將道法傳授給生民,教給他們借用神明之力,抵禦外魔之道。」

    「這,便是道門之始!」王伯元雙眼精光暴射,腦後竟隱隱生出幾朵蓮花來:「我道門,便是為了造福百姓,護佑萬民,斬妖除魔而創的。數百年來,無數道士的前仆後繼,在中土神州的大地上解救了萬千生靈的性命,這才使得百姓歸心,紛紛托庇於道門之下。」

    「金兄弟,這你可明白了嗎」

    「……」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只是一時的疑惑,竟然得知了這樣驚人的秘密。不對,這件事,對於自己來說是聞所未聞,但看外面那些人對待王子元那恭敬的態度,恐怕在世間百姓的心目中,早已將此事視為理所應當了吧?

    可是,既然如此,為何這涼州城還是由總管府管轄呢?

    「這個呢……」王伯元正要回答,忽然眉毛一揚,手掌向外一伸,窗外一隻白鴿撲稜稜地飛了進來,正落在王伯元的手上。

    那白鴿梳理了幾下羽毛,陡然間一股火焰從身體內燒了起來,成了一個偌大的火團。

    金一大奇,卻見王家兄弟的神色都甚為凝重,一齊看著那火團。又過了一會,那火團中間的顏色漸漸變得淺了,中間竟現出一個人的頭像來。

    那人頭戴黃冠,三綹長髯,神色中帶著幾分仙氣,忽然張口道:「王伯元何在?」

    金一更是驚訝,卻見王伯元神色冷峻,沉聲道:「寇師君?」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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