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內,清軍第四炮兵軍司令部裡,兩個明軍軍官被除下眼罩,發現自己正面對一屋子清軍高官,坐在最高辦公桌後的是一位中將。
而這兩個明軍軍官,一個是少校,一個是尉,按照國際慣例,即使是見到了敵**隊的長官,也是要敬禮的。這是一種源自歐洲國家帶有貴族氣的交戰風度。意思是大家都是文明而高貴的人,雖然我們在戰爭狀態,但是我們對手之間互相尊敬。
但是明軍的兩個軍官看到了清軍的軍長納海,卻反而挺高了胸膛,下巴抬得更高了。——這種對手根本不值得尊敬。
儘管大明不承認北清的合法性,官方始終把清軍定義為叛軍,但是假如納海堂堂正正的作戰,不裹挾老百姓當肉盾,就衝他拚死堅守揚州的精神,兩個明軍軍官沒準還真給他敬禮了。
雖然辦公室內氣氛很正式,聚集了全軍的高官,但納海仍故意做出一副很不經意的樣子,低頭整理著揚州城內各種物資的庫存資料,一邊寫寫劃劃的作出批示,交給旁邊副官。
過了半天才抬頭掃了兩個明軍軍官一眼,丟出一句:
「你們有什麼話要說?說。」
兩個明軍軍官相互看了一眼,多少都有些緊張。然後明軍少校輕咳一聲,前一步,把腋下夾的一份文件雙手遞交到納海的辦公桌,退回到原地。
納海斜著眼睛瞥了一眼,似乎有點嫌礙事地用手指把文件彈到一邊,抬頭皺眉道:
「這是什麼?」
明軍少校說道:
「這是我軍指揮官交予閣下的函件。」
「什麼函件?」
明軍少校猶豫了一下,直接說道:
「勸閣下投降的函件。」
納海立刻仰天爆發出一陣大笑,把滿屋子人都嚇了一跳。好幾個人都覺得太做作了,有點不自然。
納海笑完了,抓起桌的勸降信,「啪」地扔在地,站起身來,冷笑著道:
「投降?笑話!你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就說我納蘭家世受皇恩,我納蘭海堅決忠於皇,堅決忠於大清!我會堅守我的陣地,誓死為皇保衛好揚州!我第四軍駐紮在揚州,就要確保一方平安,保衛揚州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絕不讓揚州百姓遭受南明匪軍的蹂躪!絕不放棄大清的一寸土地!哈哈,讓我投降?回去跟你們的主子說,別做白日夢了!」
兩個明軍軍官本來還有些緊張,現在聽了這麼一段很娛樂的話之後,也不緊張了。雖然兩人還筆直地站在地下,但嘴角都憋不住揚起一絲笑意。
稍微年輕點的尉忍不住笑道:
「將軍閣下,你既然要保揚州百姓的安全,為什麼還強迫百姓排著隊站在城頭當肉盾呢?」
納海揚起眉毛,很好奇地問:
「是嗎?我強迫了嗎?哪裡?什麼時候?」
尉冷笑道:
「現在還在城頭站著呢,哦,從你的窗戶往外看沒準就能看見。要不……閣下現在看看?」
旁邊一個參謀憋紅著臉,喝道:
「那都是下面軍官擅作主張的,屬於私自行為!……和我們軍座有什麼關係?現在正在打仗,我們軍座忙著保衛揚州,要是下面什麼小事都管,還要不要處理軍務了?……我們軍座是中將,那是從精銳部隊下來的!你是什麼級別?你當過軍長嗎?」
明軍少校冷笑著說道:
「我沒當過軍長,但我知道你們軍長裹挾平民做肉盾已經算犯下了戰爭罪。要是再不投降,讓我們打進來活捉了,那沒準要被軍事法庭絞死的。」
旁邊好幾個軍官都大聲呵斥起來,還有兩人作勢要拔。
納海抬起一隻手,屋子裡一圈軍官都安靜下來了。
納海往後一靠,躺在椅子靠背裡,對兩個明軍軍官打著官腔說道:
「那些百姓都是自願的。自願登城頭,協助朝廷軍隊保衛家鄉……本將軍開始不同意,奈何這些百姓忠肝赤膽,說如不讓他們城參加堅守,他們就自盡殉國……唉,如此情勢之下,本將軍才揮淚……」
明軍少校沒耐心再聽他噁心了,彎腰撿起勸降信,說道:
「閣下當著這麼多同僚,大概也不敢接下我軍的勸降信。那好,閣下也不必為難,我作為信使,總有義務為閣下念一遍。聽好了:
「致清軍第四炮兵軍軍長納海閣下:
「貴軍現已被我軍優勢兵力包圍,完全沒有了突圍或堅守的希望。貴軍在兵力、裝備、給養、士氣等各方面都與我軍無法抗衡,且我軍正以每日50公里以的速度向偽清控制區快速推進,可能向貴軍形成增援的清軍,正在被我軍合圍、分割、消滅。偽清政權的覆滅只是時間問題。
「鑒於以情況,為了貴軍官兵、揚州百姓、以及閣下本人的生命安全,我建議閣下命令貴軍放下武器,出城投降。我軍保證貴軍官兵及閣下本人的生命安全,保證你們享受到《關於戰俘待遇的日內瓦公約》中規定的一切待遇。
「對於閣下本人、以及閣下軍中的所有高級軍官,如果你們在下午三點鐘之前接受投降、並且被裹挾的平民沒有受傷害的話,你們之前的部分既得利益,會得到我大明帝國的承認。這些既得利益,包括你們現有的財產——所有的動產和不動產、所有的合法所得及非法所得、以及你們的爵位。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閣下之前並無十惡不赦之行為,因此,閣下之前在偽清治下的所有輕微劣行,大明將不予追究。
「如果閣下同意這些條件,可以於下午三點之前在城頭懸掛白旗,並且讓軍隊開出城外,統一放下武器。
「——大明帝國陸軍第七軍軍長-黃叔亮。」
……
明軍少校念完之後,再次把這份勸降放到納海的辦公桌。
但是這一次,屋子裡一片安靜。
這些清軍將領都沒想到,明軍提出的投降條件竟是這麼的優厚。他們拚死抵抗,為的就是害怕失去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權力、地位、金錢,也害怕落到明軍手裡,自己之前做過的傷天害理事會被清算。
但是現在看來,似乎變簡單了,就算投降,這些利益也損失不大。至少損失的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大。權力肯定是沒有了,今後沒法撈黑錢了,而且也不可能自己一人得道、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跟著雞犬升天、街橫著走了。
但是,已經撈到手的財產能保留下來了,老老實實當個富翁還是沒問題的。另外,清軍一直就有皇親宗室額帶兵打仗的傳統,到了後期很多高層將領即便不是皇親,也都封有爵位。現在南明竟然連這些爵位也予以承認,等投降過去了,仍然是貴族身份……
這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侯鶴坤目光冷冷的,一會兒瞥一眼桌的勸降,一會兒瞥一眼對面的兩個明軍軍官,一會兒又瞥一眼周圍的下屬,腦中劇烈思考著。
還有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北邊。要是自己投降明軍、明軍又能快速打到北邊的話,那還行。要是做不到的話,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完了。
而且,明軍提出這麼優厚的條件,有多大的可信度?這是明軍一個軍長自己提出來的,還是明軍高層的「統一政策」?要是前者,那基本就是騙人的。掀開一大堆空頭支票,騙自己投降,然後即使不給自己兌現,自己一個階下囚又能怎麼著?再說了,即使這是明軍高層的政策。那也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明軍兵力匱乏,經不起損失,以至於採取「能不打就不打」的策略,先盡量用優厚條件拉人投降,實在不行了才打一下……
這也證實了朝廷長久以來的宣傳——明軍軍力遠不是大清的對手,完全沒錯。
要是這樣的話,自己眼光就得放長遠了。這樣的軍隊,現在進攻的挺猛的,根本長不了。很快就得被大清優勢大軍劈頭壓過來,甚至被趕過長江,整個被吞掉。那樣的話,自己早早的投降了南明,那還不是死路一條?什麼南明許諾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到那個時候南明自己都保不住了。
在關鍵的時刻,一定要做出正確的選擇。跟人也要跟對人。
納海腦中劇烈變化著,渾身的血液運行速度加快,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大滴的汗珠也從額頭慢慢流下來。
……這時候一定要站對邊,一旦站錯,身家性命就全完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納海終於做出決定,堅守揚州城,把寶押在最安全的這一邊。根本不需要南明來保證自己的財產,只要大清勝了,自己別說能保住現有財產,而且還是功臣,還能繼續的陞官發財,還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當土皇帝,自己的兒孫不用努力就能大富大貴,自己的親族人沾著自己的光,仍可以在地方飛揚跋扈的過日子。
而南明勝了,自己除了有點錢,別的什麼都沒有,只能老老實實地當守法良民。更別說自己的親族人了。
好了,已經決定了。
……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納海抬起眼,迅速掃了一圈這屋子裡的人。他們都正各懷鬼胎地盯著自己。
就算自己沒有投降南明,但是接到勸降後,仍是猶豫了這麼長的時間,這都被他們看在眼裡了。……將來這一段時間的猶豫,肯定會成為罪狀,毀了自己的。
因此,就要想辦法彌補一下。
……
納海抬起頭來,慢慢拿起勸降,冷笑著,一下一下撕掉了。最後一揮手,撒了一地。
站在對面的兩個明軍軍官臉色一變,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納海陰冷地一笑,喝道:
「南明匪軍來搞什麼所謂的勸降,花言巧語、亂我軍心,陰險之極、惡毒之極,實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啊!」
「有!」
兩個衛兵推門進來。
納海眼中射出狠毒的光,咬著牙說道:
「把這兩個南明奸細押出去,當著弟兄們的面,給我斃了!」
一言既出,滿屋子愕然。
兩個明軍軍官面色慘白,但一時間還不太相信這個清軍將領有這麼大的膽子。他確信能跑得掉嗎?
還有屋裡其他的軍官,也都驚呆了。
這麼優厚的條件,軍座你就算不要,也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啊!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雖然不是「兩國」,但這也明顯是大忌啊。這一下,我們就和明軍一點餘地也沒有了!
兩個衛兵也有點愕然,一時不敢動手,怕是自己聽錯了。……這不是把弟兄們的後路都斷了麼。
納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
「你們幹什麼!想違抗軍令?」
接著作勢掏,要斃了兩個衛兵。兩個衛兵嚇的趕緊大聲喊一聲「庶」,然後不由分說,把兩個面如土色的明軍使者拖出去了。
兩個明軍使者被拖到司令部外面,大街已經圍了好多清軍官兵,他們聽說明軍來了談判使者,都聚集到這裡探聽。這關係到他們的前途。
但是他們看到這樣的一幕:兩個明軍軍官被拖出來,帽子都掉了。他們被幾個兵按在大街中央,還沒喊出一句話來,就被從後邊「啪啪」兩打死了。
一大群清軍官兵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呢,就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情形:一大灘血泊,兩具身穿明軍制服的屍體倒在裡面,後腦勺都被掀掉了。
……
司令部裡,納海慷慨激昂地對著一群嚇呆了的軍官們表明決心,聲稱這麼做,是為了表示讓南明匪軍徹底死心,宣誓和他們作戰到底。同時,也是向皇表示自己的忠心。
然後,他又對下屬們說著大清必勝、南明必敗的道理,給他們打興奮劑,告訴他們只要這次堅守住了,將來大家全都是功臣,可以繼續在大清當權貴。而投降南明,除了有點錢,別的什麼好處都不會有。
經過一番分析,一圈部下也都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紛紛對軍座交口稱讚,稱讚軍座大是大非面前守得住底線,大義凜然,堪稱大清將領之楷模。
緊接著,納海又跟高級軍官們商量:現在光咱們這些人願意死守還不行,因為咱們死守有好處,而在下面那些當兵的看來,死守下去沒好處,投降南明才有好處。所以現在的局勢很危險,那些當兵的看到長官把他們的後路都斷了,隨時可能鋌而走險,激發兵變。
現在的關鍵,是要把下面士兵也都拉下水,讓他們斷了投降這個念頭。
過了一會兒,揚州城內清軍各級開始傳達軍長大人的特別命令:
——從現在開始,揚州城內,除了朝廷命官以及紅頂官商之外,其他的商賈也好、百姓也好,他們的財產都屬於全軍弟兄了,他們的女眷也都屬於全軍弟兄了。弟兄們只要好好打仗,就可以去瓜分享用。揚州城內富人成堆,綾羅珍寶美女無數,勝利之後,每個弟兄都會腰纏萬貫,嬌妻美妾左擁右抱,也為退役之後掙一大份家業。這不比投降南明好得多?
……
果然,命令一傳達下去,全城清軍士氣大振,整個揚州城空歡呼、怪叫、口哨聲響徹天際。
清軍開始按照師、旅、團、營、連、排、班的官階順序,帶著人到城內富人區「圈地」了。富人區很快就被高官們全完了,接著下面的下級軍官和士兵就開始圈窮人區。那些大兵們根本不在乎,他們也知道那些最有油水的人家肯定要被長官們先搶走的。自己搶搶普通人家,只要多搶幾戶,那也是發財了。
揚州城內一時間哭聲震天,兩萬多清軍開始洗劫這座繁華的城市了。隨著洗劫,城內清軍的士氣也達到了高峰。那些下層貧苦士兵平時的仇富心態得到了最好的發洩,口袋裡也裝滿了錢財,現在人人都高喊著「納大人萬歲!」,從心底裡擁戴納海做自己的長官。兩萬多清兵摩拳擦掌,準備誓死守衛揚州,明軍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寧死也要保衛好自己的「勝利果實」。
——打完明軍後,哪怕納大人帶著弟兄們造反,弟兄們也跟他干了!
……
城外的明軍還等著聽回信呢,一直等到規定時間的下午三點鐘,城內還沒有回話,兩個信使也不見出來。
明軍於是又派了一個信使進城,再次聯繫。
過了一會兒,信使出來報告,清軍守將納海說,他現在願意投降,但是手下好多將領都不相信明軍會勝利,都不願意投降,現在正在說服他們。需要一些時間,請再寬限十二個小時。
答覆報到統帥部。統帥部裡現在正關心左路的南陽圍攻戰,但揚州不一樣,揚州並不是一個不能繞過去的要衝,完全可以圍而不攻。因此陸軍總參謀部同意寬限,但不能十二個小時那麼長,最多寬限六小時。
六個小時,這也足夠納海加強揚州城防用的了。納海回話,滿口答應。至於那兩個信使,納海直接回答把他們扣為人質了,等六個小時後,萬一仍然說服不了部將,要用他們再向明軍要求寬限、提條件。
統帥部唐雲生氣得七竅生煙,但是一時還真沒什麼辦法。最好的選擇,就是給清軍守將時間,讓他投降。
……
六個小時後,已經是晚九點。
城頭一陣鼓噪,然後面的老百姓閃開了一條縫,然後兩個清兵閃出來,掄了兩下胳膊,扔了兩個東西下來,滾的遠遠的。
幾個明軍軍官藉著探照燈,用望遠鏡一看,統統目瞪口呆。
那是兩顆人頭。
難不成是那兩個信使的頭?
他們立刻叫信使直屬部隊的軍官來看。那軍官透過望遠鏡一看,滿臉慘白,緊緊咬著牙,點頭顫聲道:
「不錯……就是他們……」
……
南京,紫金山要塞。
向小強猛拍著桌子,咬著牙罵道:
「這可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別人……什麼日內瓦,什麼國聯,統統見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