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中午,東京,使館區。
一輛人力車停在門口,一個穿著西褲馬甲、戴著小眼鏡、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下來,賞給車伕幾個錢。車伕低頭鞠躬致謝,拉著車子一路小跑走了。
這個男子夾著公文包,信步走到一座使館門口,給門口站崗的曰本憲兵出示了證件,然後低著頭走進了大門。院子大門的牌子寫著:大清帝國駐大曰本帝國大使館。
這個人名叫近籐小五郎,是東京尾山株式會社的一位高級職員。東京尾山株式會社是一家做茶葉買賣的公司,常年從大明進口茶葉,然後高價販運給北清。明清分據中國南北,各自都有對方不出產但需要的東西。但是由於兩邊處於敵對狀態,不可能直接做生意,就需要一個中間商。而曰本正好扮演了這個中間商的角色。曰本有很多像尾山株式會社這樣的公司,專門做明清之間的二道販子,賺取暴利。
但是和其他公司不同的是,尾山株式會社雖然是曰本本土註冊的公司,名義上的法人也是曰本人,公司僱員也都是曰本人,但卻是一家大明背景的公司。它真正的幕後老闆是大明東廠,公司內部的高層幾乎清一色的是大明人,不過都是曰本國籍罷了。剛剛進去的近籐小五郎,其實也是大明人。
在向小強在首輔官邸前講話的24小時之後,大明通過在東京的這個公司,主動上門和北清聯絡了。現在明清雙方的關係,雙方都不承認對方,所以任何官方的、公開的接觸都是不可能的。
24小時,這是大明給北清廣武皇帝留出的時間。這24小時足夠南京的北清間諜把向小強的講話反應回去、並一層一層的傳到廣武皇帝哪裡了。或者應該北京的粘桿處如果盡職的話,就會在向小強講話的同時,從收音機裡收聽到。不管哪種方式,廣武皇帝都至少有12個小時以上的時間來考慮。
近籐小五郎進入北清使館的一個小時後,東京的另一家北清背景的株式會社的一個「職員」,也夾著個包低著頭進了「大明帝國駐大曰本帝國大使館」。很快,他出來了。他並不是為了洽談,也不是為了「回訪」,僅僅是為了確認。
於是,北清駐日大使館確定了「近籐小五郎」的身份,的確是大明派來的,才開始放心地和他談。同時,一串加密電波從空中飛往北京。
兩個小時後,近籐小五郎依舊夾著皮包,低著頭從北清使館裡出來了。本次接觸完畢。
……
北京,清宮紫禁城,北書房。
廣武皇帝躺在涼爽的明式紫檀圈椅裡,享受著今年剛裝上的空調,捧著一小盅冰鎮酸梅湯,小口啜著,全身都沉浸在愜意的冷氣中。
私人空調,這是這個時代夏天中最奢侈的享受。
但是他的思緒並沒有隨著冷氣神遊九天,而是全都集中在腦後的一台鋼絲錄音機上。
身後小架子上的錄音機緩緩轉動著,兩卷鋼絲隨著轉動,正在釋放著聲音信號。
那是向小強的聲音:
「……皇帝陛下,這樣沒意思,真的沒意思。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幹著有什麼好處呢?除了發洩一下你南侵不成的鬱悶、讓我們也痛苦一下,你還能得到什麼呢……
「……皇帝陛下,如果我是你就會想一想,手上有一副這麼好的牌,就應該好好打,不要浪費了。如果圖一時之快而失去了更好利用的機會,那豈不是太可惜……
「……真的,皇帝陛下,務實一點吧。如果大家都務實一點的話,這次事情應該能得到雙方都很滿意的結果……一定還會有千萬種會讓你更滿意的結果的。我想,大清需要的東西肯定還有很多……
「……只要他開出價來,我們為了親人平安回來,多高的價都好商量……」
廣武皇帝出神地盯著盅子裡的酸梅湯,聽著「傳說中的」那個向小強的聲音。
……就是這個小子,年初的時候把朕的15萬軍隊一股腦兒俘虜到南明去的……更早的時候,這小子還有種跑到我大清腹地,血洗我粘桿處和列車,還把朕的堂妹給拐到南洋去了……
……不過聽聲音,這小子不像那麼有本事的人啊!一口地道的魯南腔,完全不像學的,根本就是如假包換的大清人啊!為什麼我大清但凡有點本事的人,最後都要跑到南明去呢?
唉……
他「光」地一下,把手上的瓷盅子重重放到桌上。身後的兩個軍機大臣嚇得一哆嗦,相互看一眼,把頭低得更低了,不敢抬眼。
廣武皇帝倒沒發作,只是毫無表情地站起來,慢慢踱到那台放錄音機的紫檀小木架旁。他抬起手,手指在錄音機外殼上一下一下地彈著,慢慢的比一下狠,臉上也一秒比一秒陰鬱。
錄音機裡反覆播放,不斷傳出向小強囂張的聲音:
「……那麼,流亡大明的反清志士、寫文章結露北清黑暗、批判北清的作家、組織領導北清抵抗組織的東廠專員、甚至我們的內閣大臣、遼陽公主、甚至首輔大臣和陛下本人……只要清虜綁架的人數夠多、夠份量,又有什麼人勒索不到呢?……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談的事情!」
廣武皇帝聽著這一個個刺激他的字眼兒:流亡大明的反清志士……寫文章結露北清黑暗、批判北清的作家……還有那個所謂的「遼陽公主」,還有前幾天剛剛叛逃過去的溥恆貝勒,那個坦克專家……這些都是從我大清叛逃去南明的……從最底層的農民大老粗,到最高層的和碩格格、朕的堂妹……從低到高,各個階層、什麼人都有……南明就像有魔力一樣,讓所有人都拚命往那裡跑……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大清的人都要跑光的!
他猛然揚起手來,就要一巴掌把錄音機拍到地上去。
但是,他的手掌懸在半空,眼睛死死盯著錄音機,盯著上面緩緩轉動的鋼絲,又猶豫了。
「……如果我是你,就會想一想,手上有一副這麼好的牌,就應該好好打,不要浪費了。如果圖一時之快而失去了更好利用的機會,那豈不是太可惜……」
身後的兩個軍機大臣拚命低著頭、縮著脖子,嚇得大氣不敢喘,半睜著眼睛,瞟著皇上高高揚起的巴掌。
但是,廣武皇帝的手慢慢落下來。剛才近乎火山爆發的暴怒,兩秒鐘內便隱藏得無影無蹤了。他微笑一下,輕輕拍了拍錄音機,笑道:
「有意思。呵呵,有點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來,淡淡地問道:
「這麼說,東京的南明代表懇請朕恩准談判?」
身後的兩個軍機大臣相互看了看,都長出了一口氣,臉上恢復血色,一塊兒笑道:
「皇上聖明,正是。」
廣武皇帝手指又輕輕彈著錄音機,笑道:
「恩准。著人安排吧。」
……
東京,那個北清背景的株式會社「曰本職員」,再次不動聲色地走進大明使館。很快,一串加密電波飛到了南京的外交部。
紫禁城的御書房裡,沈榮軒、向小強還有幾個大臣正聚在這裡等待、商議。朱佑榕則在寢宮裡睡午覺。一旦北清傳來回音,他們就會立刻讓人叫醒朱佑榕,開小型御前會議。
幾個大臣和向小強都在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各自翻看著眼前的各種報紙。外面的人還會不斷把刊登相關消息的報紙買下送進宮來。而且宮裡還有專人24小時收聽各國電台,聽取國際輿論對這件事的最新看法。更重要的是大明國內的電台。這幾個廣播公司都有政論節目,都各自請了著名政治活動家和社會名流當嘉賓,討論、評說明清之間的這件事。大明聽眾們寄到廣播公司的信,他們也會抽取有代表性的念。
這一切,都是大明決策層需要全天候瞭解的。
新聞大臣快步走進來了。御書房裡所有眼睛都望著他。
「諸位,」新聞大臣臉上微微露出喜色,說道,「北京方面同意安排秘密會談了。」
御書房裡頓時充滿了欣喜的氣氛。所有人都露出放鬆的笑容,捧起茶杯來喝了。因為大明決策層已經有了一個共識:就怕北清壓根不跟你談。只要北清願意坐下來談,那就不怕它獅子大開口。反正兩個月後就要對北清開刀。現在它吃下多少東西,到時候都得給加倍吐出來。
「叫醒陛下。」
內政大臣笑呵呵地說道。
很快,朱佑榕穿戴整齊,也笑吟吟地走進御書房。她已經聽衛子衿說了,已經知道了那邊傳來好結果了。
幾個人馬上開始商量,北清可能提出什麼條件,以及大明能夠許給北清什麼條件。
財政大臣有些擔心:
「如果偽清提出了我們無法接受的要求怎麼辦?比如它要求我們今後不得組織南逃,不得繼續太行山縱隊,遣返重要的南逃者,比如遼陽公主之類……我們又當如何應對?」
沈榮軒搖搖頭,笑道:
「廣武皇帝是比較有頭腦的,應該不會提出這種要求。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他要求我們今後不繼續組織南逃,不繼續支援太行山縱隊,那麼他除了一紙條約外,有什麼手段能夠保證我們今後不繼續做這些事呢?我們現在定期組織南逃、定期支援太行山縱隊,北清拿我們沒辦法。那麼就算今後我們繼續搞,它也是一樣拿我們沒辦法。至於條約,全世界都知道這是北清用卑劣手段脅迫我們簽下的,我們就算事後撕毀,道義上也不會有多大障礙。
「其實,就算我們真的遵守條約、今後不再組織南逃、不再給太行山空投,那也沒有關係。10月份就要北伐了,也就是兩個月的時間。到時候也一樣撕毀。何況太行山縱隊現在已經基本可以自給自足了,唯一需要定期空投的只有彈藥了。現在他們彈藥很充足,間隔兩個月沒什麼關係的。至於遣返重要的南逃者……我想廣武皇帝不會糊塗到提這種要求。這次事件的根源是什麼?就是我們不願意往北清交人。廣武應該很清楚了,對於大明來說,交東西交錢都可以談,唯獨交人不可以談。這對我們來說是與虎謀皮。他應該知道的。」
……
商議了一下午,黃昏的時候,大明駐日使館又傳來消息,北清方面已經定下了談判地點。北京方面駁回了大明提出的「雙方各出一艘巡洋艦開到公海上,然後在中間的一艘民用遊艇上談判」的方案,不容置疑地說必須在陸上談判,而且必須在北清的土地上。並且對方指定,南明代表團裡一定要有向小強。
外交大臣念完電報,眾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