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一日起,張入雲即在二雲觀內足不出戶的修習經解,他此時功力強的浮雲子甚多,在參研白陽圖解一途上,浮雲子並不能給他有多少幫助,是以二人乾脆將經解分工各自修研。張入雲專工圖解,而浮雲子則一意鑽研《內景元宗》前兩卷經義,待二人各有進益時才相互討教傳援。
不料那《內景元宗》果是如狐女所說精深繁難,老道人所知有艱,又是內功底子淺薄,竟是數月修習也是進展甚微,而浮雲子又是一意的計較那鐵匣和石拓上禁鎖封印的符篆,當下裡進益更是緩慢。
反觀張入雲卻也是難有精進,蓋為他長年修習白陽圖解,因圖解一直不得周全,平日裡每遇好多不明白處,俱都全憑自己心力與東鱗西爪的峨嵋正宗心法相補,如此一來自己一身內勁不免與真解上略有差異。如今只為了糾正融合兩廂參差的真力,就讓張入雲重複走了許多彎路。雖是只有五式便可將前二十七解習全,但實際上卻直用近半年功夫張入雲才將全部經解與自身內力融會貫通。就如此,也讓張入雲興奮莫明,知自己自從後內勁提拔再無阻滯,待遇敵運功時,已是再不會像先時那樣出顯因心法不善而真氣不繼的窘境。
而待半年後兩兄弟兩廂印證各自功法,浮雲子自是看著張入雲所注的滿紙經解受益良多。但張入雲瞧的兄長與自己敘述的各類奇門法術,卻是大搖其頭。他此時修習武藝已有十年,一直都是以拳法出色。而此刻忽地要學習法術,卻讓張入雲有生澀之感,再往下連用了十日的功夫,竟是毫無一些進展。
老道人浮雲子旁觀者清,知道張入雲學有專工,雖是拳法技擊本領高強,但與這道法仙術一途上卻是天生的資質不高。想不到自己兄弟這般高的悟心卻有這一樁短處,老道人也是心頭一笑。為此上只得收整心經,於一旁遁遁善誘,一點點的自張入雲最不通曉的奇門心法教起。好在張入雲於此上雖不精曉,但他韌性耐力極強,當下悉心受教,一遍又一遍的精研法術。
只是張入雲到底資質有限,又過得月餘,便是入門最晚的珠珠與巧巧竟也能仗著浮雲教習的法術於空中飛行一兩炷香的功夫,而張入雲置身於空中竟也不能做到。老道人見此知如此下去張入雲走的路子不對,便乾脆勸他暫緩修習道術,還是先將中段的殘破十五解習完再計,到時他功力再精進一些,曉習仙術時也可省力一些。而老道人也趁此時刻,多多習練內典上的吐納呼吸法門,打定主意還是先讓張入雲於內力上打得極深厚的底子,到時再習法術,或可事半功倍。
果然張入雲修習圖解時,確是駕輕就熟,進步神速,雖是中段十五解威力更大,但卻只用了一個月多一點的功夫便已全副習會,正待張入雲再與精進鑽研,詳注這十五解時,卻在一日被浮雲子攔住道:「兄弟這半年多的功夫,無一日不在苦習心法,雖是用心良苦,但也該算算時辰月份了!」
張入雲聞言不解,只問兄長道:「兄長所言何意,難道這幾日有大事要發生嗎?」
老道人料定張入雲久日練功已練的糊塗了,當下見他一臉無辜的神情,不由樂道:「你且往窗外看看,都是什麼天氣了!如今鄂州城百姓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預備辭歲迎新,只我這二雲觀上因你這二觀主日夜肅著面孔打熬功夫,卻累的玉柔她們五位女弟子也跟著沒心思過節,至今連個紅燈籠還沒掛上呢?」
張入雲此刻行近窗前,但見屋外已是一片冰天雪地,玉泉山已是化為一座冰峰,此山本就靈秀,此一刻著了這一件雪白的新裝,越發顯的山野奇麗,仙氣十足。張入雲於二雲觀內七個月來不曾下山,不知不覺夏去秋往,竟已是到了臘月天氣。
正在他為自己悉心練功竟不識山中歲月,暗自驚心之際,卻聞的身旁兄長開解道:「入雲你心無雜念,一意練功自是好的,只是這道家仙法修行,也需有人間歷練相就,才能來的愈法精研精進,不然我輩習曉這些道術做甚,真為了個長生不死?那還不如挖個地坑,深埋地下,時時轉世修行來的省心些。人生在世苦樂悲歡,都是凡人必經,我不知你這二年在外修行究竟遇得些什麼事!但終究你我只是凡人一個,就真的曉得些神通了,也是難脫我二人這一身俗氣。不如漸行漸進,慢慢化滌我二人心境為妥,也好週遭關心你的人能放得下心一些,而似你現在這般橫練功夫,雖有精進,卻易走得岔路呢!」
張入雲半年多來日夜行功,少有與浮雲子相談的時候,不料今日兄長語動真誠,雖是有些自己並不見同,但實知道老道人是語出真心,為自己這般苦修擔憂,再想著三年前百花谷為求功進,竟練岔了真氣一事,卻是自己這多日有些不當。
一時他心上有感,正待說些感激的話來,卻忽見老道人摸著自己腦勺道:「哈哈!這般一本正經的自家人面前說話,還真的有些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入雲!其實是我現在功行差的你太多,幾算是望塵莫及,一番話只想讓你最近行功練的慢些,省得五個徒兒,見了我都有些冷清的意思,更可恨你桃花扇上的兩個艷女和那刁鑽的狐狸,每一遇我都是冷嘲熱諷,叫人難堪的緊!」
張入雲不料自己這位兄長才剛莊嚴這一句話的功夫,卻又露了故態,當下不禁也是一笑。浮雲子在外人面前常常裝做仙風道骨,一派高人的模樣,但一回至觀中與眾弟子面前卻是總有些言笑無禁。此時與自己說曉二人功力相差一事,卻是並無些著惱的意思,當下張入雲忙寬慰浮雲子道:「兄長說那裡話來,我二人習有所長,雖是與內功心法上,小弟領先一步,但往下裡精研仙術道法時,卻是與兄長差的萬里,便是新近門的珠珠二女也是多有不及。至於那峨嵋正宗的上清符印更是一竅不通,兄長日後再曉習的精深些,功力超過小弟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而已!」
老道人知道張入雲是在安慰自己,一時笑著搖著手道:「這話就便說了!我用功不如你勤,心志不如你專一,悟性又沒你高,今生以功力計是不可超過你的了!不過你所說的也有一些道理,我與兄弟各有所長,日後專工一途反倒來的更適意舒心些。就好比你與我對敵時分,以你心境多半是制敵為勝,而換了我卻是腳底摸油為佳,到時候你我殊途同歸,你爭得個天下第一高手,哈哈!哥哥我討得個天下第一落跑高手。呵呵!同為天下第一,倒也是不分彼此,不相上下了!」
張入雲見兄長上半句說的還算周正,下半句卻又重萌舊習,一時無奈也是在旁賠笑。
當下老道人伸了個懶腰,又拉起張入雲的手往戶外行去道:「兄弟老在這斗室裡待的只怕是要悶的生出病來了,今日祝老爺養心齋前捨米捨財渡人,你我不好下山也去走走,一來好掃掃連日來的悶心,也讓兄弟這一身久不見天日的身子灑灑陽光。二來每次行禮,都只有我這二雲觀大觀主到場,你這二觀主總是不去未免薄了祝老爺的面子。三來我這五個徒兒每常裡都是在我耳旁聒噪著要下山去玩,難得如今觀上人集的齊備,偶一外出巡遊也是一件樂事不是!」
說話間浮雲子已是臂下用力,也不管張入雲同不同意,已是將他拽出了內室。
二人行出內廳後,張入雲忽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將桃花扇二女放出,小雅或還好些,但艷娘日久必飲血食,雖是自從到的玉泉山上,當地靈氣彙集,艷娘隱居其間,要比平日好上許多。但每過的一月功夫,還是需張入雲捨身飼喂,數月下來,幾成定律,雖是艷娘始終沒露出好聲色,但到底為此緣故也比以往臉色上好了一些。正觀人連同老道人浮雲子都有些怕她,艷娘臉色稍稍轉和一些,卻實讓眾人都松得一口氣。
到的外廳,卻見連同珠珠巧巧在內的五位女弟子已是一同在大堂內等候,張入雲多日未能同時見得眾位二代弟子,當下不免又是一番禮教,只是放眼望去,張入雲卻總是覺得有些不類,一時卻又說不出個什麼。正在他心上奇怪時,卻聞得老道人陡地驚叫道:「你!你們幾個都穿了什麼衣服!這般行市出門,能不惹人非議嗎?」
一時浮雲子這話才剛出口,卻讓眾女著了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是一色的青衣道袍加身,並未有什麼不當的穿著。當下思索了半日,才將目光投向正瞪大了眼睛的師長身上。而一旁的小雅卻早俯在張入雲笑做一團,只輕抬玉臂,指著浮雲子嬌笑道:「花心老道士!好不要臉!」說完卻又勾手與張入雲脖項上膩聲道:「還是你乖巧些,不似老道人這般下作!」
原來老道人五位女弟子此刻雖都是謹守禮教,一襲青袍加身,但五位女子俱是生來嬌媚,除惜、措還有些道姑的影子,祝玉柔本是狐精轉生,雖是後天努力修行,但到底一時天性難移,任是她一動一靜俱是透嫵媚氣,珠珠二女更是久居花船為妖氣所染,二人又是破了元身功底更淺薄些,雖是一年來加意修行,但到底還是未有精進。
眾姐妹天生的唇不點而艷,眉不繡而嬌,而此刻卻一意的只以青袍素妝遮掩,反倒適得其反,更顯妖艷。且一行得二雲觀外便是五位女子魚貫而行,更是惹人驚艷,再加上此刻浮雲子也是一身道裝,身傍其間,只會惹人恥笑,生生以為是甚花心道士攜帶姬妾外出招搖呢!如此反不如張入雲桃花扇二女一身艷裝,倒還來的自然些。
諸女一被提醒,左右打量,也覺不類,一時俱都惹的嬌笑,只是到底自己職分卑微,不敢擅自開口。老道人浮雲子左看右看自己這五位女弟子實是生的太過妖媚了些,一時也是覺得不好意思,何況一旁小雅與艷娘一冷一熱,不時出聲譏諷,更惹得他羞愧無地。當下只得命弟子們還是換了女兒家裝素,而自己也將道冠摘去,只著了一身青衣直裰出行,古時士子、官紳多有如此裝扮,老道人此刻挑了冠,加上他一身清雅氣,倒也更像是個寄居山野的隱士。
過得一會兒功夫,眾弟子換了女服行出,雖一般的靚麗,但到底比起方才要顯得合宜的多,當下裡卻反是張入雲一身粗布單衫與眾人中顯著極不相宜。雖是他這位二觀主並不放在心上,卻早有好事的惜霞將百花谷翠微諸女與張入雲預置的一套華服錦裝尋出,硬生生是要他換上。
張入雲難有如此周整著衣的機會,一時新衣套在身上卻是怪不舒服的,只是翠微諸女針織天下無雙,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極是妥貼適意。張入雲數年來,心智錘煉,道力增長,外門功夫又得精進,出入人群再已不似昔日少年時渾噩懵懂,再加上他為青炎鬼毒血催逼,身量提拔,本就筋骨奇秀,如今立在廳中好似一段玉柱,合著一雙劍眉星目更顯人物出類拔萃,便是與當年東方家兄弟相比只怕也是不逞多讓。
當下老道人浮雲子見了首先喝彩,從女弟子難見自己這位師叔俊秀,亦是同聲附合,便是小雅也挽了張入雲的手臂嬌聲道:「難得你也俊一回,雖還入不得本姑娘法眼,但今且便宜你一人回,將就將就與便你下山走一遭吧!」一時間二雲觀一行九人便往城中開拔,雖是其中有艷娘不甚樂意,但到底她也不願意回到桃花扇中枯守冷清,只得冷著面孔與眾人隨行。
眾人裡雖多女流,但難得眾門人一同下山出遊,均不願乘車坐轎,都是全憑腳力步行,而一干女子昔日都乘天鷂子小住二雲觀時求教輕身本領,縱時修行尚淺,但卻已有一身驚人的輕功,往來閒步,便是輕搖十餘丈,再加上都得修行玄門正宗內勁,俱不畏冷,身上穿著自然單薄,如此行走山間野外確是惹得路人注目,鄉民驚羨。
因早得了訊息,祝玉柔兄長祝玉彬早在鄂州城外恭候,此時見了張入雲早改了長輩稱呼,再見得眾女秀麗便是這位長守禮儀的舉子也是眼前一亮,尤其見得張入雲身旁桃花二女更為嬌艷,更是有些心神搖晃,殊不知二女也正因祝玉彬生的俊秀,心動不已,若不是張入雲從旁克制,只怕眼前這俊秀書生早為二女嚼食了。那祝玉彬此刻正為美人娛目心醉,卻哪能知粉羅剎在前,自己一條性命已是在鬼門關外繞了幾遭。
入得城中,眾人不免與祝玉柔一同回得祝府省親用膳,祝家老爺自為浮雲子偶爾傳得些煉氣吐納的功夫,雖只兩三年功夫,竟也頗有些時益,雖不未得多少道力,但行容舉止卻比三年前還要靈動些。張入雲知這是海客老人多年行善的結果,一時也頗帶這位老人家歡喜,只是他不慣人前聒噪,此刻在祝家稍一落座,便想著快些回山躲清靜。
浮雲子知他連日來苦自修行,生性又是執著,此刻一下子要張入雲放鬆心境也是難能。為此上,只得命祝下柔與兩師妹在祝府留連半日。自己與珠珠二女並張入雲三人先去養心齋前施齋,待再耽誤個一二時辰便已兄弟回山。張入雲聞言自是稱好,祝老人見留不住二位道長,只得命自己小兒子陪同兩位長輩一同前往。
再說此刻的養心齋前,卻早已是因得了祝善人要施齋的消息圍得個人山人海。張入雲生性古怪,並不喜這類人前施財的義舉,為此只在旁略一觀瞻,便全由浮雲子與祝玉彬二人主持,而桃花扇二女更是有嫌此地人氣腌臢不願久居,吵鬧著要張入雲快些離去。張入雲為二女聒噪不奈,只得向兄長告罪先移居一旁較清靜的茶樓內端坐。雖是再仍二人如何口角也是不聽二女的吩咐了。
一時上張入雲手托清茗,但見眼見人群攢動,個個爭先相搶祝家施捨的錢米,雖是祝家豪富,先期置辦預備的甚是周道,此刻也是鬧了個手忙腳亂。張入雲眼力天下罕有,一眼望去,雖是任他鄉人再多,也被他盡收眼底。其中大有領了一次錢糧,卻甩手將物事交由同伴,再搶著冒領一回的痞賴漢子。
張入雲看在眼底知此人物世所常用,雖如此不能令祝家自從後不再施齋,但到底冷了眾人修善之心。雖有心出手管教,但此刻人聲喧嘩,自己一時出行也是難以與眾人分辯的清楚,反誤了真正苦人,一時下不由有些氣吁。
不料身旁小雅因撩拔張入雲出行半日不得,正在氣惱,見他此刻長歎,已窺破其心理,一時譏諷道:「天下人萬般事,你管得了嗎?別才剛得些道法門徑,就真當自己是神仙!佛道兩家教化世人這多年,還不是年年有戰事,時時有惡舉,滿天的教祖菩薩都管不過來,何況你一個小小的張入雲。這般假惺惺長吁短歎我最討厭,還是先修善了你這自家身子後再來管這別人的閒事吧!如你如此這樣的偽善,真是沒得教人噁心!」
張入雲聞小雅一席話,倒是未有爭辯,反倒笑道:「你何嘗說的不是,只是我即不是神仙,也不想做個痞賴漢,我只是一屆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如今即有些向善之心,總也得行一已之力才得甘心。」
小雅見他仍是不卑不亢,又是不服道:「如此說來你還是要與我作對,想再出手管這些爛攤子閒事了!」
張入雲笑道:「怎會!我也是個懶人,雖有一些性情,哪能有這多精力與這些痞懶漢子調治。此等人自有其善果處,我就如你所言,也不是神仙,哪有本領管教他們。」
小雅不解道:「哪裡還與我鬥什麼口?一時東,一時西的,哪來這多廢話?」艷娘在旁久見二人爭論,此刻竟也開口道:「你理他做什麼?左不過一些遮掩爭辯的話,空口白牙浪費口水罷了!」
張入雲見她二人難得聯成一氣與自己理論,當下倒也好笑,只遙指離得眾人遠處一牆根道:「我說的一番話不為別人,只為了這孩子,渡天下人我所不能,但只她一人,興許倒好過那些無謂之舉!」
二女聞他言語奇怪,不約而同齊往張入雲所指的人物望去,原來是一個小女孩垂手立在陋巷一角,雖是滿眼期望也想上前爭領施捨,但卻幾次欲行又止,臉上神情變化,好似心裡翻滾,始終委絕不下。雖是這孩子骨瘦如柴,形象醜陋,但一雙眼睛卻是又大又亮,好似明星,渾不與眾爭相搶奪齋物的苦人相類。
小雅見那女孩腋下拄著一節枴杖,左腳彎曲是個殘廢,又是形貌邋遢,不由便是一臉的鄙夷,只是再展眼細瞧,卻又見那孩子雙目生光,眉頭皺動間,卻又是一副倔強不屈的神色,雖是小小年紀,卻也將小雅長日裡冷傲的性子觸的一動。
因是自己臉色變化已被張入雲收在眼底,當下小雅卻是紅了臉,正欲說些話來搪塞。未想卻被艷娘先冷聲哼道:「我還以為是個什麼緣故!原來是你瞧著這小丫頭資質其好,才欲渡她。哼哼,如她這般的根骨千中難選其一,你所渡人的條件只怕也太為苛刻了,只是這丫頭已是個殘廢,就是你欲收她做個弟子,怕也是終生難望。哼,你倒是與你那兄長一樣,只專一的收些女徒弟,只是你這開山大弟子卻是個這般醜陋,真有心與你兄長各執一方爭個上下嗎?」一番話說的小雅倒是有些笑了,只是再凝望那女孩卻又止了色。
張入雲倒從沒想過收弟子的念頭,只是此時被艷娘提起,不由的心上倒是一拎。一時看了再看了看那孩子,倒是有些不自起來,總覺得對方目光容易親近,正宛如當年自己一般。
正在張入雲思忖時分,一旁小雅倒是又來鼓動他道:「呵呵,小氣鬼收了這小丫頭倒好,如此一來,你那個什麼二雲觀裡除了他二位假道士是男子,師兄弟二人的弟子卻都是些女兒家,當真是難兄難弟!還假正經自稱是什麼六聖門呢!我先來算算,看看到底有幾個門人了!」說完卻故意伸手玉蔥的嫩手在張入雲面前扳著手手指一二三四的數了起來,算完後又笑道:「呵呵!連你兩個兄弟總共八人,加上這孩子女弟子正好是六個,等你兩兄弟鶴駕西歸,這六聖門正好改作個六陰門或六嬌門才妥當!」
張入雲不理二女一搭一檔調侃自己,當下想了想,便踱出店外,喚過一名養心齋內夥計,請他將那女孩叫過來。那店中小伙子見連祝家二公子對張入雲都禮敬有加,只以晚輩身份相待,知張入雲地位尊貴,自是不敢怠慢。只是因聞要他去喚那小女孩,神色間卻有些作難。張入雲心思縝密,見此問他何事?那夥計見了只忙搖手,力稱無事,一路小跑的行至那女孩身前相喚。
未想那店夥計才剛開口與那女孩說話,卻見那小女孩已是發了怒,當下取過左手一推,就見那年青力壯的夥計好似滾地葫蘆一般的在連打了幾滾才駐定身子。一旁小雅見了,不免驚訝道:「哎喲!這小丫頭長的雖難看,不想脾氣卻大!」說話間卻又用肘抵了抵張入雲手臂道:「這一點和這你小氣鬼可有些像哦!」
此時正是寒冬臘月,鄂州城內早已是下得連天的大雪,雖是過年下,街道積雪已被掃落,但地上不免積了好多雪水,潮濕的緊。那店夥計身上穿得七八成新的一身衣裳,在泥水中這麼一滾,立時變的骯髒不堪。此刻待上爭領齋物的苦人正擠的人山人海,見有人出醜不由俱都大笑。店夥計起身時,已是一頭一臉的污水,狼狽之下氣惱異常,上前做勢即欲打那丫頭。未想那小女孩單手支了枴杖,另一手握成拳,卻已是氣勢洶洶的盯著那店夥計。那小夥計過去便曾吃得她苦頭,此刻見了還是有些驚懼,再又想起是張入雲喚她過來的,怕有些要緊干係,一時上只得忍氣吞聲,回返張入雲身邊覆命。
張入雲見店中夥計為自己一事吃了苦頭,很有些不好意思,當下只得向店中掌櫃討個情,求了半日假,讓那夥計先回家洗刷半日再來收店。店裡王掌櫃知張入雲身份不同,即是他開口,自是不敢反對,當時便准了假。待夥計走後,張入雲方拿出二百錢請掌櫃幫忙,在這月份例裡賠補那伙家一番辛苦。王掌櫃見此本欲堅拒,但張入雲此時修行精深,與人相處不怒自威。雖是祝家豪富,這些銅錢實是小事,偏張入雲行事一絲不苟,當下老先生甚為敬服,也不做什麼客套便自收了。
此時張入雲將一番事打點完,卻又正了身子往女孩存身處行去,小雅喜歡熱鬧,見此自是跟了上去。艷娘一人獨留無意,不得已也只得相隨二人身側。
那小女孩見張入雲與店中夥計是一夥的,此時將方纔來人打發走了,自己卻又向身前走來。因張入雲一身氣質不比凡俗,倒是少有的有些驚畏,心生寒意之下反倒是鼓起拳頭相對張入雲,是她生來性作,心下雖有些害怕,但卻從沒有想過要轉身逃跑。
張入雲見此也頗為歡喜,因見這女孩性作,有些不通禮俗,自己漸行漸進時,卻故意一直用目內神光與其逼視,好試這女孩心境根底。未想那孩子雖是有些害怕,但雙眸好似一潭清水,至為清純,如此足見這小丫頭心地純淨,並未有被一絲俗世氣沾染。
待張入雲行那女孩身前,卻故意端了聲氣與其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蠻橫!我命店中夥計請你過來,怎麼連話都未答便將人摔了一跤,這可不是好孩子該有的舉止啊!」
那孩子見慣身著華服,口出惡語的富人,此刻見張入雲雖是口底責怪她,但到底語氣還是與自己理論,因守著其祖父的教導,卻未有惡語相向,臉上紅了半天,才嘟起嘴嗡聲道:「那漢子可惡,平日裡總是在背後就罵我,這會子他又來招惹我,還拿話排擠人,我一不高興就甩了他一跤。你是什麼那夥計什麼人,想替他出頭教訓我嗎?那你也定是個壞人了!」
張入雲見這孩子說話雖有些不周正,但事情交待的卻還明白,先時那夥計聞命作難,想來他二人確是平日相惡。正在一笑間與這孩子對答,身旁相倚的小雅卻搶著誇讚女孩道:「呵呵!你這孩子可真聰明!一眼就知道這小氣鬼是個大大的壞人!平日裡他就常打人玩,姐姐我就經常被這小氣鬼欺負,我看你一把就將那壯夥計推倒,一定很有本事,且幫我打他一頓替姐姐出出氣!等過會兒姐姐買包子給你吃!」說完即是拂動袖子在眼上蹭抹,竟也得眼眶濕潤,一時倒是很能唬得住人。
未想那孩子見小雅一番做作卻是不與理睬,只鼻下哼了一聲道:「我才不要呢!似你們這般有錢人就沒個好東西!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卻都是騙人的。你想騙我幫你打人,我才不上當呢!」
三人裡艷娘素與小雅交惡,一時上雖性冷如她,聞言也是當先第一個笑了!張入雲也未料到這孩子竟會這樣作答,當下裡也是不由笑出聲來。小雅得二人譏諷,不由臉上又羞又惱,只惡狠狠的盯了兩人幾眼。只是一個艷娘從不落自己下風,一個張入雲天上教她惹厭,卻沒一個好相與,均不好出氣。為此只得與那孩子嗔惱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說著手裡指著張入雲與艷娘道:「這傢伙確實是個壞人,你別看這位姐姐也笑我,其實我們二人都日常受他欺負呢!」
女孩見艷娘聞言不語,似有默認的意思,她終究年紀還小,又是心智直拗,不由略有些相信,但仔細思忖一番,卻又忙搖著頭道:「我才不信呢!似你這般穿的花花綠綠女人定是有錢人家,爺爺說過了,有錢人都會撒慌的,說出來的話都不可信!」
一番話不由將艷娘說的又是一番冷笑,小雅也是紅了臉。獨張入雲聽出女孩話背後心酸,卻是有些動容。只與那孩子和聲道:「那你爺爺有沒有和你說過見了比你年長的要禮敬,似你這般別人與你好好說話,你卻這樣惡聲惡氣,是不是不對?且就算是是非難明,你剛才也不應該打人啊!那店中夥計只為聽我的話過來喚你,縱有言語不周到的地方,你卻一上手便將人推倒,總有些不對吧?難道你爺爺有教過你這樣和別人相惡打架的道理嗎?」
女孩聞得張入雲一番道理,卻是不能回答,她性子本直,此刻想起親人作古,又為張入雲一番斥問,臉上只漲得紫紅,眉頭皺動間,只努力不讓自己眼淚流下來。一時上小雅為其所感,正欲拿話斥責張入雲,卻未料得素來仁善的張入雲只揮著手示意她勿擾。
正在張入雲等那孩子作答時,身旁一位剛剛領了錢糧的老漢見張入雲三人將那女孩圍在當中,想是他識得那女孩子,當下裡老人幾番躊躇,方大了膽子與張入雲搭話道:「這位大官人且不要怪罪這丫頭!她年紀還小,平日裡行事魯莽些,但心底倒不壞!若是有什麼衝撞大官人的地方,還請念她年幼不懂事,又是才剛死了親人,不要與其計較。」
張入雲見那老人年歲老大,想是見了自己三人身著華服,以為俱是些權貴膏粱子弟,鬥了半日膽子方才敢開口,只是終不免心下驚懼,說話間聲音都有些打顫。他素敬長者,一時見老人驚慌,忙持禮溫聲笑道:「老丈勿怪,小子見這孩子一身襤褸,大年下的很是可憐,欲周濟她一二,不想與這孩子略微有些理論,想是觸痛她心事,才得這般傷心模樣。一時驚惹了老丈,實是不該,還望老人家不要怪罪。」
張入雲這番話說的有些端正,女孩年幼還聽不太明白,聞言神情不免有些疑惑,一旁老丈見她不明事理,便在旁教訓她道:「你這小丫頭真不識好歹,人家大官人見你可憐,想幫幫你,你卻還與人家作色強嘴?」
誰想小女孩聽了老丈一番話,卻驕聲道:「我不要人可憐!更不稀罕他幫我!我自己有力氣,又不是街頭要飯的叫化子,憑什麼要他施捨!」一時下她這一番說的雖倔強,卻在說話間不由自主的已將身子挺的筆直。雖是一屆幼女,但話裡卻很有些鬚眉男子的氣勢。
桃花扇二女雖都是百般心思,厲害之極女子。一身本領心機強得過天下千百男子,但一時裡為這小女孩短短幾句豪語,氣勢逼奪,竟有些自慚形穢,當下只垂了頭,默默不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