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拍馬屁幸列前茅吹牛皮幾興巨禍
卻說班姬被人硬撳在一張太師椅上,突見為首搶她來家之人,朝她納頭便拜,復又連著口稱娘娘。班姬弄得莫名其妙,只得暫且停住罵聲,聽他底下的說話,當下只見他接著說道「當今皇帝因為沒有子嗣,後宮人物雖眾,貌皆不美,必須覓一位天字第一號美麗女子,進宮即封娘娘。大小臣工,四處尋訪,迄未覓得,小人久聞娘娘是位天上神仙,故敢斗膽硬將娘娘請到寒舍,即日伴送進宮,娘娘後福無窮,將來尚求娘娘栽培一二。」班姬聽畢,心下便像車水輕盤似的,開足馬力,飛快地轉了幾轉。於是含羞似地答道「此言真的麼?我乃寡婦,已是敗柳殘花的了;皇帝是何等眼光,未必選中,如何是好。」
班姬說完,又聽此人答道「娘娘儘管放懷,小人包娘娘做成娘娘便了!」周縣吏說完,情知班姬已經首肯,不致變卦,趕忙驅散眾人,急用一乘車子,將班姬直送宮門。那時宮門之外,本已派了十名內監,以備招待民間自願入宮的女子,一見有人送來一位極妙人材,當然據實奏聞。
成帝傳旨召入。班姬見了成帝,俯伏不語。成帝命她抬起頭來,不見猶可,這一見真把成帝樂得心旌搖搖不定,急問班姬的家世姓氏,班姬奏對稱旨,立刻送入後宮,改換裝束。成帝即授周縣吏為益州什郊令。周縣吏大喜過望,真像狗顛屁股似地到任去了。成帝進得宮來,並不隱瞞此事,馬上攜了班姬來見許後。許後心裡自然不甚情願,因見木已成舟,只得勉強招呼。成帝一見許後並不吃醋,更是歡喜,便封班姬為婕妤。
班婕妤也還知趣,除了在枕邊獻媚外,對於許後尚屬恭順。許後又帶她見過太后,這且不提。
那時成帝對於天降災異,還不放心,翌日下詔,令舉直言敢諫之士。杜欽及太常丞谷水,同時奏稱,猶言後宮婦女,寵愛太專,有礙繼嗣。成帝聽了,明知他們指斥許後,便微慍道「朕已封了班婕妤了,後宮並沒什麼專寵之事,汝等不治朝事,每每以後宮為言,毋乃不覺不倫乎!」杜欽、谷永二人,不敢再言。丞相匡衡也上一疏,規諷成帝,疏中的說話是,請戒妃匹,慎容儀,崇經術,遠技能。成帝也不採納。匡衡及見災異迭出,屢乞讓去相位,成帝不許。沒幾時,匡衡之子匡昌,現任越騎校尉,酒醉殺人,坐罪下獄。越騎官屬,乃與匡昌之弟匡明密謀,擬劫匡昌出獄,謀洩事敗。有司劾奏,奉詔從嚴懲辦。匡衡大驚,徒跣入朝,謝罪自劾。
成帝尚給面子,諭令照常冠履。匡衡謝恩趨出。不料司隸校尉王駿等,又劾匡衡封邑踰界,擅盜田地,罪非尋常,應請罷官候訊。成帝也知匡衡無顏立朝,令他去職歸里。右將軍王商繼任相位,少府伊忠,升任御史大夫。
建始四年正月,亳邑隕石四塊,肥壘隕石兩塊。成帝命罷中書宦官,另置尚書員五人。四月孟夏,天降大雪,人民凍斃不知其數。成帝詔令直言極諫諸士,詣白虎殿上對策。太常丞谷永奏對道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天薰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陲晏然,靡有兵革。諸侯大者僕食數縣,不得有為,無吳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
三者無毛髮之辜,乃欲以政事過差,咎及內外大臣,皆瞽說欺天者也!竊恐陛下捨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暗昧之瞽說,歸咎於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即位,委任遵舊,未有過政。
元年正月,白氣起東方;四月黃霧四塞,復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為表裡。百官庶士,無所歸依,陛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與之表也;黃霧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二者甚醜。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返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之憂,奮乾綱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未足也;急復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論年齒,廣求於微賤之間,祈天眷佑,慰釋皇太后之憂慍。
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繁滋,災異永息矣!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高帷幄之私,欲離間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難免湯鑊之誅。然臣苟不言,誰為言之!
願陛下頒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為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罪;若以為誠天意也,奈何忘國大本,背天意而從人欲?惟陛下審察熟念,厚為宗廟計,則國家幸甚!
谷永此策,完全好說,私意他已爬做到大將軍王鳳的走狗了。貌似極言敢諫之臣,心懷附勢趨炎之念。他因見王鳳攬權用事,一門七侯,盈廷臣眾,大有煩言;恐被眾人推倒,乃掉弄文筆,硬說天意示變,都因許後霸佔宮幃,不准成帝分愛於人,以致觸動天怒,真是一派胡言!許後為人尚無什麼大惡,至於獻媚成帝,這也是女為悅己者容的意思。頂多把成帝弄成色癆,算是她的罪惡;何至釀成天怒人怨;老天哪有這樣閒空工夫,來管他們被窩裡頭的把戲呢?此外還有武庫令杜欽,也和谷永一般論調。
成帝竟被他們說得動聽,二人之名,於是高列前茅。當時谷永取了第一,杜欽取了第二。谷永升了光祿大夫,杜欽升了諫大夫。谷永字子雲,籍隸長安,就是前衛司馬谷吉之子。谷吉出使匈奴,死於郅友之手。杜欽字子夏,一目已瞽,在家自讀,無心出岫。王鳳聞他是位飽學之士,羅致幕中。同時又有一個郎官杜鄴,也字子夏,倒是一位學優而仕的人物。時人因為二杜齊名,同姓同字,無從區別,遂稱杜欽為盲杜子夏。
杜欽恨人說他短處,特地自製冠,戴著遊行都市,都人夏稱杜鄴為大冠杜子夏,杜欽為小冠杜子夏。杜欽因感王鳳知遇之恩,阿附王鳳,還可說他飲水思源,尚不忘本。獨有谷永,本由陽城侯劉慶忌薦舉,也欲附勢求榮,這是比較起來,更在盲杜之下了,不入,天復霪雨,黃河決口,百姓都怪大將軍王鳳沒有治國之才。不過王鳳深居簡出,無從聽見小百姓的輿論罷了。
說起黃河為害,非自漢始,歷代皆是如此。就令大禹重生,恐怕也沒良策。
漢朝開國以來,潰決之事,已是數見不鮮。文帝時代,河決酸棗,東潰金堤。
武帝時代,河徙頓邱,又決濮陽。元封二年,曾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河,築宣房宮,後來館陶縣又報河決,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不再堵塞。至元帝永光五年,屯氏河仍復淤塞不通。河流氾濫,所有清河郡屬靈縣鳴犢口,變作汪洋。
那時馮昭儀的弟兄馮逡,方為清河都尉,奏請疏通屯兵氏河,分減水勢。元帝曾令丞相御史會議,估計工程之費,其數頗巨,因此因循不行。建昭四年秋月,大雨二十餘天,河果復決館陶,及東郡金堤,淹沒四郡三十二縣。平地水深三丈,隳壞官捨廬室四萬餘所。各郡守飛章報聞,御史大夫尹忠,尚說是所誤有限,無關大局。成帝下詔切責,痛斥尹忠不知憂民,將加嚴譴。尹忠為人最是拘泥,一見了此詔,惶急自荊成帝乃命大司農非調,發付錢糧,賑濟災民;一面截留河南漕船五百艘,徙民避水。朝廷雖是心關民瘼,可是事後補救,百姓已經大遭其殃了。
谷永那時愈蒙王鳳寵信,便向王鳳大吹其牛道「此次黃河決口,皆因從前辦事的人員,沒有治水之學。不才幼即研究《禹經》,對於天下河道源流,瞭如指掌。
大將軍若向主上保舉我去督辦,不出三月,可不再見水患。」王鳳聽了大喜道「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句言語,真的不錯!以君之才,何往不利,莫謂區區一個黃河,老夫即刻上書奏保便了。」果然不到兩個時辰,谷永已奉詔旨,兼任治河大臣。谷永馬上孝敬王鳳一筆重禮,率領所屬,首先建造衙署,竟將工程之費,半入私囊,半作賄賂。第二天就鬧出一樁強搶民女的大案。好好一座都城,幾乎斷送他的手內!
原來谷永最是懼內,他的夫人蔣氏,素具獅吼之威。谷永少時,家況清貧,沒人以女配他。他又是一個登徒子流,七尺昂藏,怎好沒有內助,於是東去吊膀,西去偷香。無如一班女子,見他面目雖然長得標緻,但是兩手空空,嫁他之後,只好去喝西風,因此大家都以閉門羹相向。
適值這位蔣氏,那日因掃雙親之墓,回到半途,天忽下雨。
蔣氏明知清明時節,晴雨不時,只要暫避一霎,就會放晴。她心中想罷,抬頭一看,遙見半箭之外,就有一座小小涼亭,她忙兩腳三步的奔進亭內,坐在一具石凳上面,守候天晴。誰知等來等去,天已將黑,雨尚未止,蔣氏此時倒有些心慌起來了。
為什麼緣故呢?蔣氏住在長安東門城內,家中雙親既亡,全仗她一人當家。她一出門,家裡便沒第二個大人。稍有遺蓄,盡藏箱內。平常每有一班狂蜂浪蝶,到來勾引,一則愛她略具姿首,二則愛她也有數千金的首飾。若能把她弄到手內,就是人財兩得。蔣氏頗有心計,看出大家行徑,自然嚴詞拒絕。那班浪子,因此漸漸恨她。她也明白,她既一人在外躲雨,心裡怎不惦記家中?長安城門,照例入夜即閉,一閉之後,沒有大將軍府的對牌,斷無權力開城,所以蔣氏情急起來。誰知蔣氏越是著急,那爿老天越是與她作對,非但雨勢加大,而且天黑更快。那時正是三月天氣,入夜便寒。蔣氏身上僅穿兩件單衣,更加抖個不止。
就在此時,只見亭子外面,匆匆走進一位美貌少年進來。
蔣氏忙問那位少年,城門已否關閉?那個少年答道「城門不閉,在下也不來此避雨了。」蔣氏聽了,便自言自語道「這樣怎麼得了!」那個少年,邊在她的對面坐下,邊問她道「這位姑娘,可是也被此雨所阻,關在城外的麼?」蔣氏答道「正是!」那個少年又道「姑娘身上只穿這件單薄衣裳,長長一夜,必至受寒。」說著,就在身上脫下一襲長衫,恭恭敬敬地遞與蔣氏道「姑娘如果不嫌冒昧,可將此衣披在身上,暫作御寒之具。」蔣氏正在熬冷不過的時候,只得老實謝了一聲,把衣披在身上。豈料就被這件衣裳,做了良媒,於是男有情,女有意,由疏而親,由親而密,一對野外鴛鴦,便在亭上成其好事。
不過事後,蔣氏卻有兩樁條件一樁是蔣氏可以嫁此少年,嫁了之後,就是一百歲沒有子女,不准納妾嫖妓;第二樁是蔣氏的數千金首飾,也可借與少年作為運動資本,將來發達,一切財權須交夫人執管。少年聽了,有此便宜事情,怎不滿口應諾?這位少年,便是谷永。
次日入城成親,即以蔣氏奩資,接交都中人士。後由宗正劉德之孫陽城侯劉慶忌薦舉入朝,方有今日。最可笑的是蔣氏沒有福命,一等谷永貴顯,早已一命嗚呼。
谷永繼室,因無條件束縛,當然可以任意妄為。這天,正在巡河的時候,忽見一個孀婦鄧氏,長得十分齊整,欲永便喝一個搶字。可憐一個弱質女子,如何抗抵?
自然服服貼貼地被谷永如願以償了。豈知一班民眾,以及數萬河工,聽了一個綽號大力將軍王登的慫恿,即以谷永強搶寡婦,激變民眾為題,聚眾作亂。那時國家承平已久,大有馬放桃林,刀存武庫之概。
一班將官,日事嫖賭;一班兵丁,夜作浪游;一時匆迫,無從召集。抵擋既然無人,那班亂民,如入無人之境,連毀官捨一千一百餘所,殺斃現任官吏一百四十餘人。成帝已擬出亡,幸有一位侍中張放其人,持了天子符節,乘了快馬,衝入人叢之中高喊有旨朝廷已將谷永拿下治罪,此次為首聚義的王登,官封列侯,以獎民氣是國家的後盾等語。那個王登,本無目的,一聞朝廷不加誅戮,反授侯封,頓時解散眾人。
俗語說得好,叫做「蛇無頭兒不行,」於是一場滔天大亂,頃刻之間,風平浪靜。只便宜了那個王登,以亂民封侯,這也是樁奇事。那知劉氏天下,不失在王登之手,卻失在王莽手裡。
天意如斯,毋庸研究。
再說那時亂事既平,谷永當然要族誅的了。不料竟有王鳳代他力求太后,僅僅革職了事。不到半年,仍又起用,並與王登結了兒女親家。國是如此,真堪浩歎!
張放是此次的首功,成帝封他為厚定侯。張放又保舉犍為縣人王延世,素習河工,辦理必有把握,成帝即授為河堤使者。
延世受命之後,巡視河濱。他謂若要永不決口,必須用竹篾為絡,長四丈餘,大九圍足。中貯碎石,由兩舟夾載而下,再用泥石為障,費時兩月,便告成功。成帝准他便宜行事。延世倒能言行一致,不像谷永只知吹牛不算外,險些兒肇成天子蒙塵的巨禍。
那時成帝一見河工告成,即於次年改元,號為河平,進延世為光祿大夫,賜爵關內侯。成帝因見春光明媚,正想過他那個調鶯嬉燕,風流的日子,忽據西域都尉段會宗馳書上奏,報稱,烏孫小昆彌安犁靡,叛命進攻,請急派大軍應援等語。究竟小昆彌何故叛漢,應該補敘。
先是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劃境自守,彼此相安。後來元貴靡死了,其子星靡代為大昆彌。虧得馮夫人嫽,持節往撫。星靡總算受命無事。不久又傳位於其子雌栗靡,忽被小昆彌末振將,遣人刺死。末振將即烏就屠之孫,恐怕大昆彌前來併吞他,故而先行下手。漢廷得信,立派中郎將會宗,出使烏孫,冊立雌栗靡季父伊秩靡為大昆彌,再擬發兵往討末振將。兵尚未行,伊秩靡已暗使翎侯難棲,誘殺末振將,送交段會宗,段會宗據實奏聞。成帝以末振將雖死,子嗣尚存,終為後患,再命段會宗為西域都尉,囑發戊己校尉及各國兵馬,會討末振將子嗣。段會宗奉命前往,調了數處人馬,行至烏孫境內,聞得小昆彌嗣立有人,乃是末振將兄子安犁靡;並探知末振將之子番邱,雖然未得嗣立,也為顯爵,因思率兵進攻,安犁靡與番邱必然合拒天兵,與其徒費兵力,難有把握;不如誘誅番邱,免得勞兵動眾。計劃既定,遂札住兵馬,僅率三十騎前往,派人往召番邱打話。番邱問明去使,既知沒有兵馬,以為不足為患,便即帶了數人,輕騎來看會宗。會宗一見番邱到來,喝令拿下,命他跪聽宣讀詔書,內言「末振將骨肉尋仇,擅殺漢朝公主子孫,應該誅夷;番邱為末振將子,不能免罪。」會宗讀詔到此,拔出佩劍,就把番邱一刀兩段。番邱從人,不敢入救,抱頭鼠竄,回報小昆彌。小昆彌安犁靡聽了,不禁狂怒。復作獰笑道「我不踏平漢地,誓不為人!」說罷,立即率領一萬鐵甲兵,來攻會宗。會宗急急奔回原駐行營,一面堅守,一面馳報朝廷乞援。
以上所敘,乃是段會宗求救的原因。
當下成帝急召王鳳入議。王鳳想起一人,便即保舉。此人是誰,就是前射聲尉校陳湯。陳湯自與甘延壽立功西域,僅得賜爵關內侯,已覺功賞未當;又聞甘延壽病歿,怏怏不樂,托病不朝。成帝嗣位,丞相匡衡復劾陳湯盜取康居財物,陳湯坐是免官。王鳳知他熟諳邊情,故請召用。正是呼來揮去誠功狗,拜爵封官亦沐猴。
不知陳湯究竟應召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論貞淫感化妖精拼性命保全犯婦
卻說成帝治國,本以王鳳之言是聽,王鳳既然保舉陳湯,當然准奏,便即宣召陳湯入朝。陳湯免官以後,心裡豈會高興,成帝事急召他,理應搭點架子;誰知仍舊熱衷,朝命一到,立即隨行。但他前征郅支時候,兩臂受了濕氣,不能伸屈自如,已與朝使言明。朝使回報,成帝正在用人之際,諭令陳湯免去拜跪之禮,陳湯謝恩侍立。成帝便將段會宗的奏本,給他觀看。
陳湯閱畢,繳呈御案,始奏陳道「臣老矣,不能用也!況且朝中將相九卿,個個都是英材,此等大事,伏乞陛下另選賢能為妙!」成帝聽了道「現在國家正是有事之秋,君是舊臣,理應為國效忠,幸勿推辭!」
陳湯此時一見成帝給了面子,方始答道「依臣愚見,此事定可無慮。」成帝不解道「何以無慮呢?爾可說出道理!」
陳湯道「胡人雖悍,兵械卻不精利,大約須有胡人三人,方可當我們漢兵一人;今會宗奉命出討,手下豈無兵卒,何至不能抵禦烏孫?況且遠道行軍,最需時日,即再發兵相助,也已無及。臣料會宗之意,並非定望救兵,不過有此一奏,勝則有功,敗則卸責,實為一種手段。臣故敢請陛下勿憂!」成帝道「匈奴為患,歷朝受累無窮,高祖皇帝何等英武,項羽都被他老人家除去,獨征匈奴,卻也被困七日,足見邊患倒是國家心腹大玻嗣後朕當對於邊將,功重罰輕就是了。」說著,又問陳湯道「據爾說來,會宗未必被困,即使偶爾被困,也不要緊的麼?」
陳湯見問,一面輪指一算,一面答道「老臣略有經驗,不出五日,必有喜報到來。」成帝聽了大悅,於是便命王鳳暫緩發兵,便又嘉獎陳湯幾句,令其退去。
到了第四天,果然接到會宗軍報,說是小昆彌業已退去。
原來小昆彌安犁靡,進攻會宗,會宗一壁堅守,一壁飛奏朝廷乞援,他的用意果被陳湯猜著。會宗當時救兵如救火,長安至他行營,至少非三個月不辦,胡兵既已臨頭,只有設法退敵。他卻守了幾天,等得敵人銳氣已減,方才出營打話道「小昆彌聽著!本帥奉了朝旨,來討末振將,末振將雖死,伊子番邱,應該坐罪,與汝卻是無干。汝今敢來圍我,就是我被汝殺死,漢室兵將之多,也不過九牛亡了一毛而已,朝廷豈肯不來征討?從前宛王與郅支懸首稿街,想汝也該知道,何必自蹈覆轍呢?」
當下安犁靡聽畢,頓時醒悟,也認有理。但還不肯遽服,便答辯道「末振將辜負朝廷,就是要把番邱加罪,理應預先告我,今誘之斬殺,太不光明。」
會宗道「我若預先告汝,倘若被他聞風逃避,恐汝亦當有罪,又知汝與番邱,誼關骨肉,必欲令汝捕拿番邱交出,汝必不忍;所以我們不預告,免汝左右為難,此是我的好意,信不信由汝。」
安犁靡無詞可駁,不得已在馬上號泣數聲,復又披髮唸咒,算是弔奠番邱的禮節,鬧了半天,便即退去。
會宗一見安犁靡退去,便也一面出奏,一面攜了番邱首級,回朝覆命。成帝嘉他有功,除封爵關內侯外,又賞賜黃金百斤。
王鳳因服陳湯果有先見之明,格外器重,奏請成帝,授為從事中郎,引入幕府,參預軍機。後來陳湯又因受賄獲罪,法應問斬,還虧王鳳營救,免為庶人,因此憂鬱而亡。
不佞的評論,陳湯為人,確是一位將材。若能好好做去,也不難與唐時的郭子儀勳名相並。無如貪得無厭,他任從事中郎,不過一個幕僚位置,還要受賄,這是從前匡衡的劾他盜取康居財物,並不冤枉他了。名將如此,遑論他人?黃金作祟,自古皆然,不過如今更加厲害罷了。
閒言說過,再講段會宗後由成帝覆命他出使西域,坐鎮數中,壽已七十有五,每想告歸,朝廷不准,竟至病歿烏孫國境。
西域諸國,說他恩威並用,不事殺戮,大家為他發喪立祠,比較陳湯的收場,那就兩樣了。
那時還有一位直臣王尊,自從辭官家居之後,雖是日日遊山玩水,以樂餘年,心裡還在留意朝政。偶然聽見朝中出了一個忠臣,他便自賀大爵三觥;偶然聽見朝中出了一個奸賊,他便咬牙切齒,恨不得手刃之以快。他的忠心之處,固是可嘉,但是忠於一姓的專制獨夫,未免誤用。
有一天,王尊忽然奉到朝命,任他為諫大夫之職,入都見過成帝,始知是為王鳳所保,他只得去謝王鳳。王鳳素知他的操守可信,又保他兼署京輔都尉,行京兆尹事。
誰知王尊接任未久,終南山卻出了一名巨盜,名叫傰宗,專事糾眾四掠,大為民害。校尉傅剛,奉命往剿,一年之久,不能蕩平。王鳳保了王尊,王尊蒞任,盜皆遠避。卻惱了一個女盜,綽號妖精的,偏偏不懼王尊。她對人說「王尊是位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大家為何怕他?」當時一班盜首聽了笑道「你既不怕王尊,你能把他的首級取到,我等便尊你為王;否則你也退避三舍,不得誇口。」妖精聽了,直氣得花容失色,柳眼圓睜,忿然道「爾等都是懦夫,且看老娘前去割他首級,直如探囊取物。」說完之後,來到長安,飛身上屋,竄至王尊所住的屋頂。
其時已是午夜,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日,一毛一發纖微畢現。妖精揭開一塊瓦片,往下一看,只見王尊正與一個形似幕賓的人物,方在那兒高談闊論。
妖精便自言自語地說道「姑且讓這個老不死的多活一刻,老娘倒要聽聽他究竟講些甚麼。」妖精一邊在轉這個念頭,一邊索性將她的身體,側臥在屋上,仔細聽去,只聽得王尊駁那個幕賓道「君說奸臣決不會再變忠臣的,這就未免所見不廣了;要知人畜關頭,僅差一間。大凡曉得天地君親師的便是人,那個禽獸無法受到教育,所以謂之畜生。便是這個畜生並非一定專要淫母食父,它因沒有天良,所以有這獸性。你看那個猢猻,它明明也是畜類,變戲法的叫它穿衣戴帽,或是向人乞錢,它竟無一不會,這便是教字的力量。還有一班婦女,譬如她在稠人廣眾之間,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大家都說她是個淫婦;她無論如何臉厚,沒有不馬上面紅耳赤起來的。倘若讚美她一聲,是一位貞女,她沒有不自鳴得意的。既然如此,一個人何以要去作惡,為人唾棄呢?」
那個幕賓聽了,尚未得言,可把在屋上的這個妖精,早已聽得天良發現,自忖道「此人的說話,倒是有理。我也是天生的一個人,為何要做強盜?這個強盜的名頭,我說更比犯淫厲害。犯淫的人,只要不去害人性命,法律上原無死罪,不過道德上有罪罷了。我現在是弄得藏藏掩掩,世界之大,幾無安身之處,這又何苦來哉呢!」妖精想至此地,急從瓦縫之中,撲的一聲竄到地上,便向王尊面前跪下,一五一十地把她來意說明。
王尊聽畢,毫沒驚慌之狀地問妖精道「汝既知罪,現在打算怎樣?」妖精道「犯婦方才聽了官長的正論,已知向日所為,真是類於禽獸,非但對不起祖宗父母,而且對不起老天爺生我在世。現擬從此改邪歸正,永不為非的了!」王尊聽了,沉吟一會道「法律雖有自首一條,此處乃是私室,我卻無權可以允許赦汝。汝明天可到公堂候審,那時才有辦法。」妖精聽了,叩頭而出。
那個幕賓等得妖精走後,笑問王尊道「此女明日不來自首,有何辦法?」王尊也笑答道「此女本是前來暗殺我的,既是聽了我們的談論,一時天良發現,情甘自首,明日又何必不來呢?」那個幕賓聽了,始服王尊見理甚明,確非那些沽名釣譽之流可比。
到了次日,王尊果見這個女盜隨堂聽審,王尊查過法律,便對她說道「汝既自首,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現要將汝監禁三月,汝可心服麼?」妖精聽了,連連叩頭道「犯婦一定守法,毫沒怨言。」
王尊辦了此事,於是地方肅清,人民稱頌。成帝即把王尊補授京光尹實任,未滿三月,長安大治。
獨有一班豪門貴戚,大為不便,暗中嗾使御史大夫張忠彈劾,反說王尊暴虐橫行,人民飲恨,不宜備位九卿等語。成帝初尚不准,後來滿耳朵都是說壞王尊的說話,便將王尊免職。
長安吏民爭為呼冤,湖縣三老公乘興上書,力代王尊辯白。成帝復起用王尊為徐州刺史,旋遷東郡太守。
東郡地近黃河,全仗金堤捍衛,王尊抵未久,忽聞河水盛漲,將破金堤。王尊其時方在午餐,慌忙投箸而起,跨馬往視。
及至趕到堤邊,一見水勢澎拜,大有搖動金堤之勢,急急督飭民失,搬運土石,忙去堵塞。誰知流水無情,所有擲下的土石,都被狂瀾捲去,並把堤身衝破幾個窟窿。
王尊見了這種情形,也沒良策,只有恭率人民,虔禱河神。
先命左右宰殺白馬,投入河中,自己高捧圭璧,恭而敬之地端立堤上使禮,復官代讀祝文,情願拼身填堤,保全一方民命。
那時數十萬人民,見了這等好官,爭向王尊叩頭,請他暫行回署,不要被水捲去,失了萬家生佛,那就沒有靠山。豈知王尊只是兀立不動,甚至仰天號泣,如喪考妣一般。
俄而水勢愈急,一陣陣像銀山般的浪頭,直向堤邊捲來。
那班百姓一見不是頭路,只好丟下王尊,各自逃命,頓時鬼也沒有一個。王尊依然站著,並不稍退一步。身旁還有一個巫姓主簿,也願誓死相從。
說也奇怪,那派洶湧的水勢,竟被王尊屈服,一到堤邊,劃然終止,不敢衝上岸來,幾次三番的都是如此。直至夕陽西下的時候,居然回流自去,漸漸地平靜下來。人民聞得水退,大家忙又趕回。王尊漏夜飭令修補堤隙,一場危險,總算無恙。
白馬三老朱英等,做了代表,奏稱太守王尊愛民如子,身當水沖,不避艱險,才得安瀾,返危為安云云。成帝有詔,飭令有司復勘,果如所奏,乃加王尊秩中二千石,金二百斤。
又過幾時,霸上民變告急,成帝又令王尊前往查辦。王尊奉命之後,奏稱河上責任重大,未便一日虛懸,請即派員代理。
成帝即著張放兼代。
王尊到了霸上,安撫民眾,亂事即平。正擬回朝覆命,忽然生起病來,纏綿兼旬,方才告痊。行至中途,即聞金堤又在決口,趕忙兼程並進。等得將到任所,只聽得沿途百姓紛紛議論,說是張放辦理不善,已經上負朝廷,下誤民眾;還要信了一個女巫的鬼話,說是河神托夢給她,河神定要裸婦十名,投入河中,納作妾媵,方無水患。張放擬把監內犯婦,提出十名,洗剝乾淨,投諸中流,明日便要舉行這個典禮。
王尊聽了,氣得大罵張放竟效桀紂行為。就是犯婦,也須情罪相當,何得以人性命,視同兒戲?他便不先入朝,逕至任所,且不入署去會張放,卻在逆旅住宿一宵。
次日大早,擠在人叢之中去看張放怎樣辦法。這天大男小女的塞滿一途,都來觀看怪事。日未旁午,只聽得一聲炮響,那個張放,已是朝衣朝冠地設擺香案,案上果然排列裸婦十名,一俟張放祭畢,就要把這十名裸婦,投諸中流,以備女巫所說的河神笑納。王尊一見張放正在磕頭,他便出其不意,自裸全身,奔至案側,一躍而上,也去躺在棹上。張放見了,大嚇一跳,急問王尊道「老丈瘋了不成?何故如此?殊失官長身份。」王尊聽罷,方才慢慢地坐了起來,以手戟指張放道「老夫倒沒有失了官長身份,你這惡賊,卻壞了人的良心。」說著,又指指那十名犯婦道「她們就是有了死罪,也該用國法辦理,怎好輕信女巫妖言,竟要把她們活活地葬諸河流?老夫即是原任京兆尹,如何對得起這班人民?」王尊說到此地,復又一躍而下,奔至堤邊。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噗咚的一聲,王尊早已跳入中流,跟著只見幾個浪花,冒上幾冒。王尊身體,已與波臣為伍去了。
那時在看熱鬧的民眾,頓時一陣吆喝,分了一半,趕緊下河去救王尊;還有一半,一擁上前,拳腳交向的,已把張放打個落花流水。張放正在性命交關的當時,幸而來了一位救命大王。你道是誰?乃是大將軍王鳳。原來王鳳在家也聽得張放所為荒謬,急急奔來阻止。大家一見王鳳到來,始將張放這人交與王鳳,請他據實奏聞。王鳳聽了,一面將張放發交有司,一面來救王尊。也是王尊命不該絕,入水之後,卻被一個浪頭,打到沙灘之上。等得有人來救,水已吃飽,奄奄一息。後經眾人灌醒,抬入署內,另行醫治。至於案上的那十名犯婦,亦由王鳳吩咐獄官,仍舊安置監中去了。
王鳳奏過成帝。成帝因與張放有肌膚之親,僅把他辦了一個罰俸的罪名。王尊病癒,仍任原職。無奈王尊年紀已高,精神本來不濟,現又灌了一肚河水,雖經治癒,不到半載,病歿任所。大眾因他為民而死,爭為立祠,歲時致祭。循吏收場,流芳千古。
河平二年正月,沛郡鐵官冶無故失性,鐵塊高飛。到了夏天,楚國雨雹,形如大釜,毀壞田廬無算。成帝見慣災異,了不在心,還要盡封諸舅。
當時封王譚為平阿侯,王商為成都侯,王立為紅陽侯,王根為曲陽侯,王逢時為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世因號為五侯。
王禁八子除王曼早逝不計外,其餘七子都沐侯封。漢朝外戚,以此為盛。當年呂雉握權,也不過封了呂產、呂祿二人,比較王氏,猶覺望塵莫及呢!
那時前宗正劉向,已起用為光祿大夫。成帝詔求遺書,便令劉向校勘。劉向也見王氏威權太盛,意欲借書規諫,乃因《尚書》洪範,推演古今符瑞災異,歷詳占驗,號為洪範五行論,呈入宮中。成帝一見,便知劉向寓有深意;但是對於王氏,依然不能杜漸防微。丞相王商,雖然也是外戚,惟與大將軍王鳳相較,勢力懸殊,信任莫敵。王鳳又與王商,原有嫌隙,恨不得立將王商相位擠去,方才痛快。
可巧匈奴呼韓邪病死,其子復株累若鞮單于繼立,特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入貢土物。伊邪莫演自稱願降,不欲回國。廷臣都以異國未歸,理應允准。只有杜欽等人謂匈奴稱臣,既無二心,今若收降貢使,心生嫌隙,輕重之間,似宜斟酌。成帝依了杜欽等人的主張,不納伊邪莫演之降。復株累若鞮聞知此事,雖然未將伊邪莫演問罪,心中卻感激漢朝之德,因於河平四年,親自入朝道謝。成帝召見,安慰一番,即命左右送至館郟復株累若鞮甫出朝門,適與丞相王商相遇,因問左右,方知就是天朝丞相,慌忙與之行禮。又見王商身長八尺有餘,威風凜凜,嚇得肅然倒退數步,方才辭去。左右告知成帝,成帝喟然道「這才不愧為漢室丞相!」成帝此言,本是隨便說的,毫無成見。誰知王鳳因此一語,越加心忌王商。
適值琅琊郡內,疊出災異事件十幾樁,王商即派屬吏前往查辦。琅琊太守楊彤,乃是王鳳的兒女親家,王鳳恐怕楊彤被參,即向王商說情道「災異本是天降,並非人力可以挽救。
楊彤甚有吏才,幸勿吹求。「王商不允,奏劾楊彤不能稱職,致於天譴,請即罷官!成帝見了,雖未批准,王鳳已恨王商不買他的人情,便欲乘隙構陷。無奈一時無隙可尋,乃以閨門不謹四字,暗令私人耿定上書發訐。
成帝閱奏,暗思事關暖昧,又無佐證,便也擱置不提。王鳳入內力爭,定須徹底查究。成帝遂將原奏發出,令司隸校尉查辦。王商得知消息,也覺著忙,一時記起從前王太后曾擬選取己女,充備後宮,當時因女患有痼疾,不敢獻進,現已病癒,不若送入宮中,備作內援。適有後宮侍女李平,新拜婕妤,方得上寵。李平與己略有戚誼,托她向上進言,或有希冀。王商想罷,便去照辦。正是雖為赫赫朝中相,不逮區區帳裡人。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牛衣對泣不納良言象服加身頻誇怪夢
卻說王商果然密囑一位內戚,逕至宮內,拜託那位新封婕妤的李平,保奏其女入宮。李平答稱,此事不能太急,要有機會,方可設法。王商得復只得耐心等候。
豈知事已不及,早被王鳳下了先著去了。
原來第二天忽然日蝕,大中大夫張匡奉了王鳳所使,上書力言咎在近臣,請求召對。成帝乃命左將軍史丹面問張匡。張匡所說的是丞相王商,曾污父婢,並與女弟有奸;前者耿定上書告訐,確是實情。現方奉詔查辦,王商賊人心虛,夤緣後宮,意圖納女,以作內援。堂堂相國,行為如此,恐怕黃歇、呂不韋的故事,復現今日。
上天變異,或者示警,也未可知。只有速將王商免官,按法懲辦,庶足上回天意,下絕人謀,務乞將軍代奏等語。史丹聽完,即將張匡之言,轉奏成帝。
成帝素重王商,並不相信張匡的說話。王鳳又來力爭,成帝無法,方命侍臣,往收丞相印綬。王商繳出印綬之後,悔憤交並,即日便吐狂血,不到三天,一命歸陰。
朝廷予謚曰戾,所有王商子弟,凡在朝中為官的,一概左遷。那班王鳳手下的走狗,還要落井下石,爭請成帝革去王商世封。總算成帝有些主見,不為所動,仍許王商之子王安嗣爵樂安侯,一面拜張禹為丞相。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縣人氏,以明經著名。成帝在太子時代,曾經向其學受《論語》;即位之後,特加寵遇,賜爵關內侯,授官光祿大夫兼給事中,令與王鳳並領尚書事。
張禹雖與王鳳同事,眼見王鳳攬權植黨內不自安,屢次托病乞休。成帝每每慰留。張禹固辭不獲,勉強就職,一切大事,全歸王鳳主持,自己唯唯諾諾,隨班進退而已。現在雖然升任丞相,並受封安昌侯,因為王商的前車之鑒,更不敢過問朝事了。
越年改元陽朔,定陶王劉康入朝謁駕,成帝友於兄弟,留令在朝,朝夕相伴,頗覺怡怡。王鳳恐怕劉康干預政權,從旁牽制。因即援引故例,請遣定陶王回國。
誰知成帝體貼親心,暗思先帝在日,嘗欲立定陶王為太子,事未見行,定陶王並不介意,居藩供職,極守臣禮;如此看來,定陶王倒是一個賢王。目下后妃皆未生育,立儲無人,將來兄終弟繼,亦是正辦。因此便把定陶王堅留不放,雖有王鳳屢屢援例奏請,成帝卻給他一個不睬。
不料未滿兩月,又遇日蝕。王鳳乘機上書,謂日蝕由於陽盛所致,定陶王久留京師,有違正道,故遭天戒,自宜急令回國云云。成帝已為王鳳所蠱,凡有所言,無不聽從;為了定陶王留京一事,已覺拂了王鳳之意。現即上天又來示戒,只得囑令劉康暫行東歸,容羅後會。劉康涕泣辭去。王鳳方始快意。
偏有一位京光尹王章,見了王鳳這般跋扈,直上封事,老老實實地歸罪王鳳。
成帝閱後,頗為醒悟,因召王章入對。王章侃侃而陳,大略說是臣聞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善事,當有禎祥,而災異迭見者,為大臣專政故也。
今聞大將軍鳳,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遣令歸國,欲使天子孤立於上,專擅朝事,以便其私,安得為忠臣!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承相商守正不阿,為鳳所害,身以憂死,眾庶愍之;且聞鳳有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托以為宜子,納之後宮,私以其妻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則干德當陽,休祥至而百福駢臻參等辭。
成帝見王章講得似有至理,欣然語之道「非君直言,朕尚未聞國家大計。現有何人忠賢,可為朕輔?」王章答道「當世忠良,莫如琅琊太守馮野王了。」成帝頷首至再。王章退出。
這件事情,早已有人飛報王鳳。王鳳聽了,頓時大罵王章忘恩負義,便欲俟王章入朝的時候,與他拚命。還是盲杜足智多謀,急勸王鳳暫時容忍。說著,又與王鳳耳語數句,王鳳方才消了怒氣,照計行事。
說到王章這人,卻有小小一段歷史。
他的小字,叫做仲卿,籍隸泰山郡,巨平縣。宣帝時代,己任諫大大之職。元帝初年,遷官左曹中郎將,曾因詆斥中書令石顯,為石顯所陷,幾遭不測,有人營救,方得免官,保全性命。成帝聞其名,起為諫大大,調任司隸校尉。王鳳籠絡名臣,特薦舉他繼王尊為京光尹。
王章少時家境極寒,遊學長安,其妻閔氏,相隨不離左右。
王章一日患病,困臥牛衣之中。什麼叫做牛衣?編成亂麻為衣,用之覆蔽牛身,這種東西,古代俗稱,叫做牛衣。當時王章自恐將死,與妻訣別,眼中落淚不止。
其妻閔氏,甚是賢淑,一見王章這樣的無丈夫氣,不禁含嗔,以手拍衣道「仲卿太沒志氣!滿朝公卿,何人及汝學業;今汝一寒至此,乃是命也!
至於人生疾病,本屬常事。為什麼嚶嚶不休,作兒女之態耶?「
王章被他妻子這樣一說,頓覺精神陡長,病便漸愈。
及至慢慢地做到今職,雖為王鳳保薦,心裡不直他的為人,每欲奏劾,苦無機會。近見王鳳逼走劉康,成帝也為屈服,於是忍無可忍,繕成奏牘,函封待呈。其妻閔氏知道此奏必攖王鳳之怒,倘因參之不倒,必有大禍,趕忙阻止王章道「人當知足,君今貴了,獨不念牛衣對泣的時代麼?」此時王章已是義憤填膺的當口,哪裡還顧利害,竟搖頭答覆他妻子道「此等大事,斷非女子所知,亦非女子所應言的。汝去料理中饋,切勿阻止乃公事。」次口,把折呈入;又次日,奉詔入對。
因為奏對稱旨,接連又召入數次。
王章正在感激成帝的知遇之恩,不料大禍臨頭,居然被他妻子料著。那時王鳳聽了盲杜之計,一面上書辭職,一面入求太后。太后本是女流,只知娘家兄弟為重;至於國家大計,並不在她心上。自從王鳳哭訴以後,太后終日不食,以淚洗面。
並且時時刻刻叫著先帝名字,怪他何故不來引她同死。成帝見了,自然大驚失色。起初還不知道為了何事,後來暗中打聽,方才知是為的王鳳辭職的事情,趕緊下詔慰留王鳳,勸速視事。
太后尚不罷休,定要懲治王章誣告之罪,暗使尚書出頭,嚴劾王章黨附馮野王,並言張美人,受御至尊,非所宜言。成帝沒法,只好把王章下獄。其妻閔氏,尚是徐娘,其女慧嬌,年僅十二,一同被逮。隔室而居。
王章入獄之後,始悔不聽婦言,好好的京兆尹不做。反而身入囹圄,妻女被累,既憤且懼,不到數日,乘人不備,仰藥自荊他的女兒慧嬌,睡至黎明,偶聞隔室獄吏檢查囚犯,所報數目,料知其父已死,慌忙喚醒她娘,邊哭邊說道「父親必已自盡了!」閔氏聽罷,也吃一嚇道「我兒何以知道汝父自盡?快快告知為娘!」
慧嬌道「每日黎明,獄吏必來檢查囚犯一次,女兒昨前兩天,聽得獄吏在門壁所報囚犯名數,卻是九個;方才女兒聽得所報的數目,只是八個了。吾父性剛,必已氣憤自殺。」閔氏忙去問知獄卒,果被其女猜著,一時慟絕,暈了過去。
慧嬌將她喚醒。閔氏猶長歎了一聲道「汝父不聽吾勸,如此下場,豈不可慘!
為娘與汝,就是蒙恩赦罪,弱質伶仃,將來依靠何人呢?」閔氏與她女兒,尚未說完,忽見獄吏進監向她說道「汝等二人,業已判定充戍嶺南合浦地方,所有家產,籍沒充公。」閔氏母女,只索含悲起解。及至合浦,幸可自由,閔氏便與其女,採珠度日。
原來合浦,地近海邊,素產明珠。遠省人民,雖不充配,到那裡謀生,因而致富的人數,不知凡幾。
閔氏既在那裡十多年,倒積蓄了許多錢財。後來遇赦回裡,尚不失為富人,不必說她。
當時馮野王在琅琊任上,聞得王章薦己獲罪,恐怕受累,即上書告假。成帝允准。
王鳳又嗾令御史中丞,奏劾野王擅自歸家,罪坐不敬,應即棄市。成帝心裡本是明白,因為不肯違忤太后,只好眼看這班人,尋死的尋死,乞假的乞假;既有御史中丞奏參野王,但將野王革職了事。不久,御史大夫張忠病逝,王鳳又保他的從弟王音為御史大夫。王姓一門,均登顯職。
那時王鳳之弟王崇,業已去世,此外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五位侯爺,門庭赫奕,爭競奢華,四方賄賂,陸續不絕於途,門下食客數百人,互相延譽。
惟有光祿大夫劉向,委實看不過去,上書於成帝道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
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鮮有不為害者,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祿去公室而政逮大夫,危凶之兆也。」
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君守,皆出其門。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排擯宗室,孤弱公族,未有如王氏者也。夫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
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內夫家而外父母家;今若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
明者造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疏遠外戚;則劉氏得以長安,王氏亦能永保;所以褒睦內外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齊田氏復見於今,晉六卿必起子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惟陛下留意垂察!
成帝見了此奏,也知劉向忠心,便將劉向召入私殿,對之長歎道「君言甚是,容朕思之!」劉向聽了,叩謝退出。
誰知成帝一時莫決。因循了一年多,王鳳忽得重病,成帝就大將軍府問候,執了王鳳的手道「君如不起,朕當使平阿侯繼君之任。」王鳳伏枕叩謝道「臣弟譚與臣雖繫手足,但是行為奢僭,不如御史大夫音,辦事謹慎,臣敢垂死力保。」
成帝點頭允諾,安慰數語,命駕回宮。
翌日,王鳳謝世,成帝即准王鳳之言,命音起代鳳職,並加封為安陽侯;另使王譚位列特進,領城門兵。王譚不得當國,便與王音有嫌。無奈王音雖是大權在握,卻與王鳳大不相同,每逢大小事件,必奏明成帝而行。如此小心翼翼,王譚還有何法尋他的錯處呢?
成帝亦因此得以自由用人,遂擢少府王駿為京兆尹。王駿即前諫大夫王吉之子,夙負才名,兼諳吏治。及任京兆尹,地方無不悅服,都說他與從前的趙廣漢、張獻、王尊、王章等人,同為名臣。那時人稱王尊、王章、王駿為三王。於是就有童謠道「前有趙、張,後有三王;國家有事,遇難成祥。」
成帝既因四方無事,詔書稀少,樂得賞花飲酒,安享太平。
從前許後專寵,廷臣總怪許後恃寵而驕,害得成帝沒有子息。其實許後當時色藝兼優,成帝又是風流君王。許後獻媚,不過十之二三,成帝愛她美麗,倒有十之七八,如何好怪許後呢?後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許後的花容月貌,已經漸成黃臉婆子,成帝憐愛她的心理,也從那些青春而去。
就是那位班婕妤,也不及從前。成帝除此二人以外,只有王鳳所進的張美人了。
這樣的混了年餘又覺無味起來;於是捨正路而勿由,日夜的和一個嬖人張放形影不離。
張放就是聽了女巫之言,竟把犯婦十名,洗剝乾淨,打算投入中流獻與河神作妾媵的。雖被奏參,成帝愛他貌如**,罰俸了事。前者成帝上有許後,下有班、張二美,所以對於張放,不過偶為之,近來是竟以張放作姬妾了。張放明明是個男子,他既肯失身事人,還有什麼品行呢?
張放有一夜與成帝有事已畢,又向成帝獻策道「長安北裡甚夥,其中美妓最多,陛下何不改換衣衫,臣陪陛下私出遊玩,定多妙趣;可惜大將軍要來干涉,似有未便。」成帝聽了,即用手指彈著張放的面龐道「愛卿勿懼,現下的大將軍,不比從前的那個大將軍了。他與太后較疏,不敢入宮多嘴,我們儘管暢遊就是。」
張放聽了,自然大了膽子,天天導了成帝去作狎邪之遊。
一次游到一家名叫櫻桃館的妓院,見著一個舞女名喚春燈,妖淫怪蕩,確在宮中后妃之上。這個春燈,昔年曾作一個怪夢,她夢見的是無端象服加身,居然做了正宮娘娘。她這一喜,當然非同小可,誰知忽然將她笑醒轉來,她便認為這個怪夢,定非尋常,秘有應驗,因此常常的把這怪夢,說與同院的姊妹們聽。起初的當口,大家聽了也認為奇怪。於是一院之中的妓女,口有所言,言她這人;目有所視,視她這人。她也以此自豪,弄得她的那位鴇母,竟以娘娘稱她。後來還是一位稔客,勸她們不要這般冒昧,若被有司知道,就好用造反的罪名辦你們。大家聽了,當然害怕。復見沒甚效驗,都又絕口不提。
春燈也知被夢所騙,只好偃旗息鼓,閉口不談。
不意這天忽然光臨二位嫖客一個是龍行虎步,相貌堂堂;一個是粉裝玉琢,丰神奕奕。春燈雖與這位相貌堂堂的客人有了交情,可是不知他的真姓實號。有天晚上,春燈等得這位客人睡著之後,悄悄起來偷查他的衣袋,有無什麼憑據,俾作研究的資料;誰知突見一顆小小印章,直把春燈嚇得魂不附體。
你道她所見何物?乃是皇帝的私章。此時春燈又喜又懼喜的是若是真正遇著皇帝,從前一夢,已有奇驗,將來說不定真能像服加身了,怎麼不喜?懼的是此人若是假扮皇帝,自己就有窩藏叛逆之罪,娘娘不能做成,身首倒要分家。怎麼不懼?
春燈卻也乖巧,仍將那顆印章,納入袋裡,不去動它,每日留心這位怪客的舉動。
事有湊巧,第二天大早,春幻正在後房有事,正房裡面,只有怪客一人睡著。
陡然之間,只聽得那個標緻客人,急急忙忙地奔進房來,走至床前,輕輕地叫了一聲「萬歲快快醒來!太后宣召,業已多時了。」同時又聽得床上客人,驚醒轉來,似露驚慌之狀地答道「不得了!了不得!朕出宮私游,如被太后知道,豈不大受譴責?」說著,匆匆下床,似乎要走的樣子。春燈此時已知這位皇帝並非贗品,趕忙奔出後房,撲的向床前跪下道「臣妾罪該萬死,不知陛下駕臨。」只見那位客人,含笑答道「汝既識破朕的行藏,務必代朕守秘,稍緩時日,朕當派人前來迎汝入宮便了。」春燈聽了,喜出望外地叩頭謝恩,恭送聖駕出門。春燈等得成帝走後,日日地望成帝派人來接;哪知一直等了兩三個月,影蹤毫無,於是一急而病,一病而死。陽世不能再作皇后,或者在陰曹守候成帝,也未可知。
那末成帝為什麼言而無信的呢?起初在成帝的心理,原想把春燈納入後宮。後來又是張放上的條陳,說是春燈這人,究是娼家妓女,若進後宮,日子一久,總要露出馬腳來的;陛下倒不要緊,可是臣的吃飯東西,便要搬家了。成帝也以為然。
春燈的一條小性命,就被張放這一句說話斷送了。
成帝既然拆了那個春燈姑娘的爛污,他老人家只好躲在深宮,當然不來重訪枇杷門巷,終日無事,便帶著張放在甘泉、長楊、五祚諸宮,東闖西撞。成帝有時穿著便衣,那班監不認識他的,他只詭說是富平侯的家人。好好一位皇帝,情願冒充侯門家奴,豈不是樁笑話!正是狐兔迷人非怪事,君臣放浪乃奇文。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真放肆欺君逾制假正經懼姊捻酸
卻說成帝與張放繾綣了年餘,又是臘盡春回。是年改易年號,號為鴻嘉元年。
丞相張禹老病乞休,罷歸就第,許令朔望朝請,賞賜珍物無算。用御史大夫薛宣為相,加封高陽侯。薛宣字贛君,東海郯人,歷任守牧,遷官為左馮翊。光祿大夫楊鹹,亦是飽學之人,前稱薛宣經術文雅,能斷國事,成帝因即召為少府,擢任御史大夫,至是代了張禹為相。
越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禮,忽有飛雉群集庭中,登堂呼鷇,旋又飛繞未央宮承明殿,並及將軍丞相御史等等府第。車騎將軍王音,因此上書,諫阻成帝微行。那時成帝遊興方濃,又有張放助趣,哪肯中止。
一日,成帝偶經一座花園,抬台看見園內聳出高台,台下似乎有山,儼與宮裡的白虎殿相似。不禁奇怪起來,顧問從人道「此是誰人的花園?」從人答是曲陽侯王根的。成帝當下作色道「如此僭越,成何體統!」言罷,立刻回宮,召入車騎將軍王音,嚴詞詰責道「朕前至成都侯第,見他穿城引水,灌入宅中,行船張蓋,四面帷蔽,已經著侈踰制,不合臣禮,如今曲陽侯又疊山築台,規仿白虎殿形,更無忌憚,這般放肆,真是目無皇室了!」王音聽罷,啞口無言,只得免冠謝罪。
成帝拂袖入內。
王音慌忙趨出,奔告王商、王根。王商、王根聽畢,也嚇出一身冷汗,意欲自加黥劓,至太后處請罪。妻孥聽了,號啕大哭。說是黥面劓鼻,非但痛苦難當,而且大不雅觀。堂堂侯爵,皇皇國戚,還成什麼模樣?大家正在紛紛議論躊躇莫決的當日,又有人入報道「司隸校尉及京兆尹等官,已由尚書傳詔詰問,責他們何故放縱五侯,不知舉發。現在這班官兒,統統入宮請罪去了。」王商、王根兩個聽著這等不祥消息,當然更加惶恐。
沒有多時,復有人繼入策書,交與王音。王音跪下捧讀既畢,方始遞與大眾觀看。大眾一看上面寫著的是「外家日強,宮廷日弱,不得不按律施行。將軍速召集列侯,令待府捨,聽候後命。」大家傳閱之後,個個猶如鑽糞的蛆蟲一般,那種惶急情形,筆難盡述。當時王音詳問朝使,又知成帝更下詔尚書,命查文帝誅薄詔故事。王音因為事不幹己,不過替他們著急罷了。
王商、王根,本是兩個紈禱子弟,當時仗著王鳳的威勢,不知天有幾許高,地有幾許厚;及至冰山失靠,大禍臨頭,除了抖個不止之外,眼看朝使揚長出門而去,惟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沒一些主張。還是王音略有見識,忙對大眾說道「此事已是燃眉,惟有一面快快遣人進宮,力求太后轉圜;一面大家同向主上請罪,聽候發落。」王商、王立、王根等人,於是身負斧鑕,俯伏闕下。好容易候了兩三個時辰,始見一個內監,出來口傳詔旨,准照議親條例,赦罪免誅。大家聽了,悄悄抽了一口冷氣,趕忙謝恩,歡躍回第。
成帝擬將諸舅懲治一番,又知太后必來說情,只要他們知罪,從此改過,便也罷休。
有一天,成帝游至陽阿公主府中。公主乃是成帝的異母姊妹,長得異常美貌;家中富有,真堪敵國。單是歌女一項,上等的一百名,中等的二百名,下等的三百名。就是成帝宮裡樂工,也無如此之多,即此一端,可以想見公主府中的奢華了。
當時公主一見聖駕到來,慌忙設宴,恭請成帝上坐,自己在下相陪,並出上等歌女數十人,侍席侑酒。成帝起初尚不在意,以為普通人物,不值御眼一看。誰知內中有一絳衣女郎,非但歌聲嬌潤,舞態輕盈,此人的相貌,真稱得起人間第一,天上無雙。就是許後、班、張兩婕妤,妙齡的時代,也難比擬。
成帝便笑問公主道「此女姓甚名誰?御妹能夠割愛見賜否?」公主聽了,含笑答道「此女姓趙,小字宜主,原姓馮氏,其母即江都王孫女姑蘇郡主的便是。
郡主曾嫁中尉趙曼,復與舍人馮大力之子馮萬金私通,孿生二女,分娩時不便留養,棄諸郊外。據說虎來哺乳,三日不去。郡主知有奇異,又去收回。長即此女,妹名合德。及至數齡,趙曼病逝,二女復歸馮氏撫養。數年之後,萬金又歿,家境中落,二女無依,流寓長安。臣妾聞其姊妹花的歷史,特地收養寒家,平日教以歌舞,一學便會。其妹現方患病,不在此間。惟此女身材裊娜,態度蹁躚,大家見她輕似燕子,一時都呼她為飛燕,現充臣妾歌女的總管。臣妾萬分愛她,無異手足。今蒙陛下垂青,臣妾焉敢不遵!陛下且請寬飲數杯,稍停回駕,命隨之入宮便了。」成帝邊聽公主說話,邊以雙目頻頻注視此女,只見她雖有無限嬌羞,而一種若即若離的情狀,令人不覺骨軟筋酥。
成帝此時心花怒放,呵呵大笑。豈知一個不留神,身子朝後一仰,只聽得砰訇一聲,好一位風流天子,早已跌翻在地上了。
公主一見聖駕樂得跌在地上,慌忙親手去扶成帝。成帝一面笑著起來,一面有意捏了公主的玉臂一把,真個又柔軟,又滑膩,不覺淫意大動;一想我們劉氏祖上,有好幾代都與姊妹有關係的,我此生幸得投胎做了天子,這也是我的福命,到口饅頭,何必客氣。急向公主扮了一個鬼臉道「朕雖跌了一交,身上倒不覺痛;御妹扶我起來,被我用力一拉,你嬌嫩皮膚恐怕有些觸痛了罷?」公主本是一位聰明人物,歷代風流典故,早已爛熟胸中。此刻一見成帝與她調情,如何不懂,如何不悅?
於是報以一笑道「陛下請莊重些!難道得隴還要望蜀不成?」成帝聽了,一把將公主擁至懷內道「媒人哪好冷淡!」
說著,忙把面前的酒盞,滿斟一杯,自己先去呷了一口,又自言自語道「此酒溫涼合口,御妹請用一杯!」邊說邊把酒杯送到公主的口邊。公主不敢推辭,就在成帝后中將酒甲干,也去斟上了酒,回敬成帝道「陛下請喝這杯喜酒,今夕好與宜主成雙。」成帝也在公主手內口呷完道「朕已醉了,今夕要在御妹的府上,借住一宵的了。」公主聽了,慌忙推辭道「寒寓骯髒,哪好有褻聖駕!還是攜了宜主,同回宮中去的好。」
成帝聽了,並不答腔,又用手招著宜主道「汝且過來,朕有說話問你。」公主此時還是坐在成帝的膝上,正想下去,讓出地方,好使成帝去與宜主廝混。成帝一把將公主拖住道「御妹何必避開!宜主乃是御妹一手教導出來的人物,難道敢與她的主人吃醋不成?」公主聽了,仍坐成帝身上。
宜主走近御座,花枝招展的拜了下去。成帝此時雙手抱著公主,一時卻騰不出手,去扶宜主起來,急將他的嘴唇皮,向著公主掀動著,是要公主把宜主扶起的意思。公主知趣,一邊俯身扶起宜主,一邊對她笑道「聖上如此垂憐於你,你進宮之後,得承雨露,不可忘記我這媒人。」宜主起身站著,紅了臉輕輕地答「奴婢若有寸進,如忘主人舉薦之恩,天也不容!」
成帝笑著接口道「朕從前待遇皇后,略覺密切,有時天降災異,盈廷臣工,總說皇后太妒。到了後來,方知天上示戒,卻是為的那個王鳳專權太甚。這樣說來,老天倒也難做,專在管理人間之事。宜主方纔所說天也不容一語,卻有道理。」說完,便與公主、宜主兩個,邊喝邊笑,其樂融融。這一席酒,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罷宴。
此夕成帝真的宿在公主家中。至於錦帳如何銷魂,羅衾如何取樂,事屬暖昧,未便描寫。到了次日,成帝命取黃金千斤,明珠十斛,贈與公主,以作執柯之報。
公主也備無數妝奩,贈與宜主。
成帝攜了宜主回宮,即封宜主為貴人。又因飛燕二字,較為有趣,賜名飛燕。
宜主二字,從此無人稱呼了。
成帝自得飛燕之後,非但與之行坐不離,即平日最心愛的那位男寵張放,也冷淡下去。皇后許氏,當然不在話下了。
皇后有一位胞姊,名叫許謁,嫁與平安侯王章為室。這個王章?卻與牛衣對泣的那位王章同名。他是宣帝王皇后之兄王舜的長子,不幸早已去世,許謁做了寡鵠。
她與許後既為姊妹,自然常常入宮。這天她又進宮,只見許後一個人在那兒垂淚,許謁便詢許後何故傷心。許後邊拭淚邊長歎了一聲道「從前皇上與我何等恩愛!
就是盈廷臣工,日日參我太妒,皇上不為所動,甚至更加親暱逾恆,這是姊姊親眼所見的。姊姊那時還與我鬧著頑笑,說我幾生修到。此言總在我的耳邊。曾幾何時,皇上竟將我冷落如此!我因未曾生育,為子息計,為宗廟計,皇上另立妃嬪,原是正辦。你看從前的班婕妤、張美人,我何曾吃過什麼醋呢?不料近日由陽阿公主家中,進來一個甚麼趙飛燕,日夜迷惑皇上,不准皇上進我的宮,還是小事;連皇上視朝,她也要干涉起來。也有這位昏君,居然奉命維謹。從此國家政治,恐怕要糟到極的了!姊姊呀,你想想看,叫我怎麼不傷心呢?」
許謁聽完道「皇后不必傷感,皇上納趙飛燕,原是子嗣起見;皇后只要能夠坐喜,不怕皇上不來與你恩愛如初。」許後聽了,把臉一紅道「人老珠黃不值錢,我哪裡還能生育?」
許謁道「皇后莫這般說,皇后如今也不過三十來歲的人,人家四五十歲的生育,也是恆事。」許後聽了,又與許謁咬了幾句耳朵。許謁道「這是皇上色慾過度,無關緊要,我有一法,能使皇后必定恭喜。」許後聽了,忙問何法。許謁道「此地三聖庵中,有一位老尼,求她設壇祈禳,就會得子。」許後急付許謁黃金十斤,速去照辦。
事為內侍所聞,即去報知飛燕。此時飛燕,正想擠去許後,她便好扶正,因為無隙可乘,只得忍耐。一聞內侍所言,她卻先去奏明太后。太后盛怒,要把許後處死;又是飛燕假意求情,方交成帝辦理。成帝乃將許後印綬收回,廢處昭台宮中,又把許謁以及老尼問斬,並且牽連班婕妤。班婕妤從容奏道「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且未能得福,為邪還有何望?
若使鬼神有知,豈肯聽信沒意識的祈禱?萬一神明無知,咒詛有何益處!妾幸略識之無,這些事情,非但不敢為,並且不屑為!俺傻づ飺刐曮祝扣`W卸A烀M噫兼б舜j蠊a庥柚靡欏?
班婕妤雖得免罪不究,自思現在宮中,已是趙飛燕的天下,若不想個自全方法,將來仍是許後第二。她左思右想了一夜,趕忙繕成一本奏章,遞呈成帝。成帝見她自請至長信宮供奉太后,便即批准。班婕妤即日移居長信宮內,太后那裡,不過朔望一朝而已,暇時吟詩作畫,藉以度過光陰。雖然秋扇堪悲,到底保全性命,毋須細談。
再說許後既廢,主持中宮的人物,自然輪到飛燕了。照成帝之意,本可隨時冊立,誰知太后卻嫌飛燕出身微賤,不甚許可。成帝無法,只好請出一位能言善語的說客,前來幫忙。此人是誰?乃是太后的外甥,現在長信宮衛尉,名叫淳於長的。
經他力向太后說項,也經好久,飛燕方得如願。乃改鴻嘉五年為永始元年,先封飛燕義父趙臨為成陽侯,然後冊立趙飛燕為後。
趙臨系陽阿公主的家令。飛燕入公主家時,因見趙臨與之同姓,拜為義父,俾有照應。趙臨既為後父,得蒙榮封。
偏有一個不識時務的諫大夫劉輔,上書抗議道臣聞天之所與,必先賜以符瑞;天之所違,必先降以災變,此自然之占驗也!昔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鳥之瑞,然猶君臣祗懼,動色相戒;況於季世,不蒙繼嗣之福,屢受威怒之異者乎?
雖夙夜自責,改過易行,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祇,子孫之祥,猶恐晚暮;今乃觸情縱慾,傾於卑賤之女,欲以母天下,惑莫大焉!俚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人婢不可以為主。天人之所不平,必有禍而無福,市途皆共知之。朝廷乃莫敢一言,臣竊傷心,不敢不冒死上聞。
成帝此時對新後趙飛燕,比較從前的許後,還要愛憐百倍。
見了此奏,怎麼不大發雷霆呢?當下即命御史收捕劉輔,系入掖庭秘獄,已擬死罪。還虧大將軍辛慶忌,右將軍廉褒、光祿勳師丹、人中大夫宣商等人聯名援救,方把劉輔徙系詔獄,減死一等,釋為鬼薪。從此以後,還有何人敢來多嘴?
當時後宮有一位女官,名叫樊嫕,乃是趙後的中表姊妹。
成帝看在飛燕面上,對於樊嫕,自然特別看待。樊嫕受寵若驚,便獻慇勤道「陛下可知皇后尚有一妹,名喚合德的麼?」成帝道「朕知合德從前有病,近狀如何,卻未知道。」樊嫕道「合德之病,早已痊癒。皇后之美,固屬世間罕有,說以合德呢,肌膚瑩澤,出水不濡,較於乃姊捧心西子,真有異曲同工之妙。陛下正好一箭雙鵰,似乎不能使合德向隅。」
成帝聽了,不禁大悅,即命舍人呂延福,用著百寶鳳輦,往迎合德入宮。呂延福見了合德,也吃一驚。暗想此人豐若有餘,柔若無骨,何以趙家專出美人?當下叩拜之後,合德問來何事?延福稟明來意,合德沉吟一會道「可有皇后娘娘的手詔?」延福道「臣奉主上面諭,前來恭迓貴人,皇后定是同意,故無手詔。」合德道「汝可回宮,代我復奉主上,我非矯情,辜負聖恩;如無我姊一書,不敢應命!」延福回報成帝。
成帝雖是嘉許合德知禮,但是皇后面上,未便啟齒,也是一樁難題。乃與樊嫕酌,命她再向合德勸駕。樊嫕道「合德既有此言,她是恐遭娘娘妒嫉,也有一番苦衷。陛下勿急,容臣女去求娘娘或者不辱君命,也未可知。」成帝聽了,立賞樊嫕黃金百斤,又付她奇珍異寶無算,轉賜飛燕。樊嫕去了多時,方始滿面笑容地前來覆命道「娘娘始恐陛下得新忘舊,後由臣女力說,現已應允,現有娘娘手詔在此。」成帝道「如此,汝可持了此詔往接,愈速愈妙!」
樊嫕去後,成帝特地騰出一座別宮,鋪設得非常華麗,名曰遠條館,備作合德的新房。剛剛收拾停當,合德已經盛妝進宮。先由樊嫕帶引朝謁飛燕。姊妹相見,悲喜交集。合德奏道「主上派人召妹,妹不敢進宮;及奉娘娘手詔,方敢來此。」
飛燕道「皇上新近立我為後,若是另選妃子,為姊當然不願。
我妹乃是同胞,共事一主,我妹也可略事分勞。「說完,命人伴送合德進了新房。
這天晚上,成帝之樂,可想而知。
次日成帝大排筵席,自己與飛燕坐在上面,合德含羞旁坐。
酒過三巡,成帝笑顧合德謂飛燕道「從前出塞的那個王嬙,天下稱為美人。
皇后之美,固不必說了,她呢,也是人間尤物。」飛燕尚未答言,站在成帝背後的一位披香博士淖方成暗忖道「此是禍水,將來定要滅火的。」方成雖能獨具只眼,卻是腹誹,成帝幸未聽見,不然,於事無補,這個方成,恐怕也要做鬼薪呢。
當下飛燕笑答成帝道「陛下既是讚許吾妹,應該封為昭儀。」成帝點頭許可。
合德離座謝恩之後,又謝飛燕。飛燕含笑令她免謁,仍去坐下。合德跪進一杯道「可惜亡母已在九泉,否則見了我們姊妹同事一主,豈不快樂!」飛燕眼圈一紅道「吾母為我們姊妹二人,受盡辛苦。」成帝不待飛燕往下再說,忙勸慰道「皇后勿悲,朕當追封姑蘇郡主為鹹和君,再令有司速建園邑,春秋致祀可也。」飛燕、合德二人,一同離坐謝恩道「陛下天恩高厚,亡母也得瞑目九泉了!」這天之樂,成帝說是近年中的第一天。飛燕、合德自然也是樂不可支。正是從古君王原好色,如今天子更貪淫。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求子息淫狐蓄男妾應童謠飛燕啄皇孫
卻說成帝自得趙氏姊妹花之後,花朝繾綣,月夜綢繆。這等風流舊案,毋庸深談。
有一天,成帝嫌憎飲酒看花,有些膩了,特命巧匠在太液池中,建造一隻大舟,自挈飛燕、合德二人,登舟取樂。趁著兩岸樹上的鳥聲,以歌和之,覺得另有一種清趣。又使侍郎馮無方吹笙,親執文犀簪頻擊玉盞,作為節奏。舟至中流,忽起大風,吹得飛燕的裙帶飛揚亂舞。那時情勢,飛燕身輕,險些兒被風吹上天去。成帝大驚失色,急令馮無方救護飛燕。無方丟下手中之笙,慌忙緊緊握住飛燕雙履。飛燕本是一個淫娃,早已心愛無方,只因成帝與她寸步不離,一時沒有機會;此時既被心愛的情人,手捏雙足,頓時覺得全身發麻,心旌蕩漾起來。索性讓他捏住,凌風舞得格外有興,且歌且舞,音節更是悠揚。當時成帝在旁見了這般有趣的事情,反望大風不要就停,好讓飛燕多舞一刻。後人遂稱飛燕能作掌上舞,便是這個訛傳。
不然,天下哪有這般大的掌,天下哪有這般輕的人?聖人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確有至理,也是閱歷之談。
再說那天成帝回宮之後,甚贊馮無方奮不顧身,力救皇后之命,許為忠臣,賞賜金帛無數,並准自由出入宮中,俾得衛護后妃。飛燕聞知其事,當然大喜。沒有幾時,便與無方成了連理之枝。又由無方引得侍郎慶安世,也與飛燕有了暖昧。飛燕一俟成帝宿在合德宮中的時候,即命馮無方、慶安世二人,黑夜入宮衛護,肆無忌憚,無所不為。還要假以借種的大問題,見著侍從等官,凡是青年美貌的人物,無不誘與寢處。今日迎新,明天送舊,一座昭陽宮中,彷彿成為妓院一般。復辟一間秘室,託言供神求子,無論何人,不准擅入。任她胡行妄為,成帝一毫不知。
合德住的是翡翠宮,她見乃姊所為,自然仿照辦理。飛燕還只重人材,不尚裝飾。合德是情人既須姣好,居室尤要考究。
於是有百寶床,九龍帳,象牙簟,綠熊席,這等異常奢華的東西發現。成帝入了這座迷魂陣中,早已醉生夢死,兼之合德雖然淫亂,因為新承帝寵,自然稍加斂跡。但將成帝籠絡得住,夜夜到來,就算得計。
飛燕呢,入宮為時較久,自以為蒂固根深,日思借種,秘室之內,藏著無數男妾,姿意尋樂,反而情願成帝不到她的宮中纏擾,即使成帝偶爾光臨,也不過虛與周旋,勉強承接而已。
因此成帝覺得飛燕的風情,不及合德,翡翠宮中倒常常看見成帝的足跡了。
一夕,成帝正與合德錦帳鏖兵既畢,偶然談起乃姊近日的行徑,似有不滿之意。
合德明知乃姊迷著情郎,對於成帝自然較為冷落。一想我姊倘若因此失寵,我亦有連帶關係的,狐兔之悲,不可不防,趕忙替飛燕解說道「妾姊性剛,容易遭忌;況且許後被廢,難免沒有許黨從中造謠,倘若陛下輕信人言,恐怕趙氏將無遺種了!」
成帝聽了搖首道「非也,朕倒不信讒言!不過汝姊近來對朕甚形冷淡,不及當日的情致纏綿,朕故有此語。」合德垂淚道「陛下勿言,臣妾當請吾姊不必專去供神求子,以致因此分心,冷淡了聖駕。」成帝見她落淚,慌忙安慰道「汝亦勿愁!
朕決不聽信讒言。薄待汝姊便了!」
合德謝過成帝,更以枕上風月,獻媚邀憐。
成帝已被合德迷昏,對于飛燕便覺事事可原,件件可恕,毫沒喪失感情的地方。
誰知有一班冒失鬼,以為飛燕將要失寵,趕緊把飛燕的姦情,出頭告發。成帝因有合德先入之言,反把這班冒失鬼,一個個地斬首。飛燕因得公然宣淫,更加放縱。
後來合德把成帝與她一問一答的言語,告知飛燕,飛燕卻也感激,待薦一個宮奴,名叫燕赤鳳的,給了合德受用,作為答報。原來燕赤鳳,遼東人氏,身長貌美,兼之孔武有力。還有一種絕技,真的身輕似燕,能夠黑夜之間,射斷楊枝,縱過百丈高城,如履平地。飛燕與之寢宿,極為得意;因此使合德分嘗一臠。合德便俟成帝到她乃姊宮中的時候,命人引入赤鳳,一宵歡娛,勝於伉儷。赤鳳往來兩宮,毫不告乏。
不過飛燕與合德隔得太遠,赤鳳兩面走動,頗覺不便。飛燕即請成帝,在她的宮左,建造一座少嬪館,使合德遷入。於是赤鳳這人,隨成帝為轉移,成帝幸姊,他便淫妹;成帝幸妹,他便淫姊。成帝戴上綠頭巾,反把二趙愛得胡帝胡天。
可惜二趙貪色太過,寵幸有年,卻無一男半女生養出來,成帝於此,不能不另有所屬,隨意召幸宮人,冀得生子。飛燕、合德兩宮,俱不見成帝的影蹤了。她們姊妹二人,只要有了姦夫,成帝來也好,不來更好。
有一天,姊妹二個,為了赤鳳一人,幾至破臉。後來還是樊嫕從中調和,方始無事。
當時光祿大夫劉向,實在忍無可忍,因採取詩所載賢妃貞女,淫婦嬖妾,序次為《列女傳》八篇,又輯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五十篇,奏呈成帝,並且上書屢言得失,臚陳諸戒,原是望成帝輕色重德,修身齊家。成帝見了,非不稱善,無如儘管口中稱善,稱過便罷,可憐劉向依白費心機!
成帝更有一件用人失當之事,種下亡國禍根,險些兒把劉氏子孫,凌夷殆盡,漢朝的大好江山,竟至淪沒了十八年之久。
你道何人為祟?就是王太后從子王莽。
王莽系王曼次子,又為叛徒而反封官的王登之娙。王曼早逝,未曾封侯,長子亦是短命。王莽字巨君,生得五官端正,兩耳垂肩,望去倒像一表人材。事母總算孝順,待遇寡嫂,尤能體貼入微;至於侍奉伯叔,交結朋友,禮貌之間,極為周到。
嘗向沛人陳參受習《禮經》,勤學好問,待下甚厚,責己極嚴,平時所著衣服,儉樸無華。當時輿論,個個稱他為王氏子孫中的賢者。他的伯父王鳳病危,他偏衣不解帶地親侍湯藥。王鳳臨死的時候,猶執了他手嗚咽道「王氏無人,汝是一個克家之子,可惜我從前未能留心及汝,致未提攜!」說到此地,可巧太后前來問疾,王鳳即伏枕叩頭,力托太后授以一官。太后回宮,告知成帝,成帝乃授王莽為黃門郎,旋遷射聲校尉。叔父王商,也稱王莽恭儉有禮,情願自讓食邑。朝延大小官吏,只要一與王莽接談,回家就上封奏保他。成帝因見眾人交口稱譽,始尚不信。後來仔細留意,方知不是尋常之輩,乃封為新都侯,進官光祿大夫侍中。
王莽越加謙抑,折節下交,所得俸祿,並不攜回私宅,半饋親朋,半贍貧苦;因此名高伯叔,聲望益攏那時成帝優待外家,有加無已,無譚死後,即令王商入代王譚之職;未幾王音逝世,復見王商為大司馬衛將軍;又使王商之弟王立領城門兵。
王商因見成帝耽戀酒色,荒淫無度,也覺添愁,每入見太后時,力請面戒成帝。太后也有所聞,屢次訓誡。王商從旁的譏諫,不止一次。熟知成帝樂而忘返,終不稍改。永始二年二月,星隕如雨,連日日食。適值谷永為涼州刺史,入朝白事。成帝無暇召對,僅遣尚書面詢谷永,有無封事。
王商暗囑谷永具疏規諫,谷永懼怕獲譴,未敢上瀆。王商仗他膽子,願以身家性命擔保。谷永有恃無恐,遂把成帝的短處,知盤揭出。成帝果然大恚,正擬命御史兵收谷永下獄。王商早在暗中留心,急令谷永飛馬出都,自去回任。等得御史去捕,業已望塵莫及,只得據實復奏。那時成帝怒亦漸平,又經王商力求,便不追究,每日仍在宮中淫逸如前。
侍中班伯,即班婕妤胞弟,迭請病假,續而又續,成帝催他銷假,方才入宮報到。可巧成帝又與張放重敦舊好,方在並肩疊股,一同飲酒。班伯朝拜既畢,站在一旁,並不開口,惟把雙目注視一座畫屏。成帝呼令共飲,班伯口雖唯唯如命,依然目不轉睛地直視屏風。成帝笑問道「汝在癡看什麼?」邊說邊把眼睛跟著班伯所視之處看去,卻見那座屏風上面,並沒特別景致,只有繪著一幅古代故事。成帝又笑謂班伯道「這座屏風,乃是王商進呈,汝既愛不忍釋,朕可賞汝。」
班伯聽了,便把眉毛直豎,怒氣沖沖地奏對道「臣見此畫的事實,直非人類所為,臣恨不得一火焚之呢!」成帝此時酒已喝得糊里糊塗的當口,雙眼朦朧大有醉態,因聞班伯說得如此,便將張放推在一旁,走近屏風面前,細細一看,方見屏風上面繪著紂王在與妲己淫亂,妲己身無寸縷,仰面承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成帝忽然看得動興,忙把手向張放亂招道「汝快來看!
汝快來看!罷歐徘鶻c練紓慓y虺傻鬯禱埃t溉揮痔珓_嗖秎黧媦嚓e辨佸萴ˉ檞q齡暇粕雞⒆鈾採@嬡ャ4送頰獍慊噘簦盛m峭跎探杌鬻毓怉Лd狻UP菹戮貢晃蕹芰O簦陷蟮沒杌璩臉粒z床晃X驤疲什V啦晃v鈾眉潑矗俊俺傻鄞聳幣蛭^醇靿O旱男翁ax鋈幌肫鳶噫兼Ъ鵠矗秣J謁涫裘婺懇遜牽p豢爸亓釷糖蕖5蒺z笆狽繚攏姥抶囍璇{運炩燧笐採桔軯摒池防屨b⒉歡c朢u炊痗埻陽イ矽媰b賾j十局桹琡脆軯熊]π歡鰨姥諟楫籗?
成帝道「汝平日不喜做官,經朕催逼方肯銷假;何以今日一聞廷尉之命,喜形於色起來呢?」班伯道「臣因前受之職,有位無權,實在辜負朝廷;現既得任法官,便可執法維嚴,以警亂法犯上之徒。」成帝聽了,深悔授以此職,卻於嬖人等等大有不利。一時又不便收回成命,只得拉了張放回宮,且戒張放道「班伯執法無赦,汝千萬勿攖其鋒!」張放冷笑道「臣任中郎將,權位大於彼僚多多,看他敢奈何我麼?」成帝聽了,還是連連搖首,似乎不以張放之言為然。
不說他們君臣二人,手挽手地進宮,單說班伯到任接印,親查獄犯,有罪即懲,無罪即釋;不到三天,監中囚犯為之一清。一班廷臣,也敬他正直無私,交口佩服。
一天,班伯正在朝房與各大臣商酌公事,忽見張放衣冠不整,吃得醉醺醺地由宮內出來。班伯有意懲戒他一番,因為捉不著他的錯處,無法奈何;不意張放忘記時辰八字,偏來站在班伯的對面,半真半假,故意揶揄,班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急在懷中摸出一包紙張,執在手中,直向張放身旁撞去。張放哪裡肯讓,不知怎麼一來,二人已經扭結一團。各位大臣都來相勸,班伯就用手中的那卷紙張,向張放頭上打去。張放不知班伯用意,趁勢奪去,撕得粉碎。
班伯見他已經上當,急顧左右差役道「快將這個犯了欺君之罪的張放拿下!」
那班差役,素知班伯鐵面無私,便把張放拿下。張放被拿,還破口大罵道「反了,反了你這小子,敢拿天子侍臣麼?」班伯把臉一沉道「汝將聖旨撕碎,已犯大不敬之罪,法應棄市!」說著,吩咐左右,速將張放斬道報來。此時張放一見自己所撕之紙,果是聖旨,也曾嚇得發抖,忙求各位大臣替他說情。
各位大臣明知他是成帝的男妾,豈有袖手之理?於是都向班伯說情。班伯道「既是各位替他說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說罷,喝令拖下重責八十大板。當下就有一班執刑差役,奔了上去,一把將張放掀翻在地,剝去褲子,頓時露出一個又白又嫩,粉裝玉琢,風花雪月的屁股出來。一聲吆喝,一五一十地打了起來。可憐張放自從出生娘胎以來,何曾受過這個刑罰?只把他打得流紅有血,挨痛無聲。
一時打畢,只得一蹺一拐慢騰騰地去向成帝哭訴去了。
不到一刻,成帝視朝,責問班伯道「張放誤撕聖旨,罪有應得;不過汝應看朕之面,饒他也罷!否則他的身上,何處不可責打,為何偏偏打他臀部呢?」班伯應聲奏道「臣正因為他的臀部犯法。陛下還是尊重國家的法律呢?還是憐愛他的皮肉呢?」成帝聽了,半晌不答。當下群臣都說張放犯法,班廷尉辦得不錯。成帝聽了,只得罷休。
到了晚上,成帝和張放同床共枕的當口,自然有一番肉麻的說話。次日,太后又下一道手詔交給成帝,說是班廷尉秉性忠直,應該從優待遇,使輔帝德;富平侯張放可令就國,不得再留宮中。成帝雖然掃興,還不肯馬上將張放遣走。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翟方進,俱由王商授意,聯名奏劾張放。成帝不得已,始將張放左遷,貶為北地都尉,過了數月,復又召為侍中。王商見了,大不為然,入白太后,太后大怒,面責成帝。成帝俯首無詞,再遣張放出為天水屬國都尉。張放臨行時,與成帝握手泣別。成帝俟他去後,常賜璽書勞問。後來張放母病,乞假終養。及母病癒,成帝又任為江東都尉,不久仍召為侍中。那時丞相薛宣,業已因案奪職,翟方進升任丞相,再謐張放,不應召用。成帝上憚太后,下怕公論,只好賜張放錢五百萬緡,遣令就國。張放感念帝恩,休去妻子,情願終身獨宿,以報成帝情好。及成帝宴駕,張放聞信,連日不食,毀瘠而死。
後來晉王羲之有句嘲張放云「不是含羞甘失節,君王膝下尚無男。」這個挖苦,明明說張放要替成帝生養兒子,大有趙飛燕借種的風味。一語之貶,萬年遺臭。
張放死而有知,也該紅潮上面呢。此是後話,說過不提。
再說當時丞相薛宣免官的事情,乃因太皇太后王氏,得病告崩,喪事辦得不周。
成帝本恨薛宣逼走張放,便用假公濟私的手段,坐罪薛宣,免為庶人;翟方進事同一律,連帶處分,降為執金吾。廷官都為方進解說,爭言方進公正不阿,請托不行。
於是成帝復擢方進為相,封爵高陵侯。
方進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以明經得官,性情褊狹,好修恩怨;既為丞相,如給事中陳鹹,衛尉逢信,後將軍朱博,巨鹿太守孫閎等人,或因新仇,或因舊怨,先後均被劾去;惟他奏彈紅陽侯王立,說他奸邪亂政,大逆無道,總算不避權貴,大膽敢為。成帝既見方進尚能辦事,自己樂得燕安如恆。不過年已四十,尚無子嗣,也覺憂慮。
趙家姊妹,又是奇妒,只許自己秘藏男妾,不許成帝別幸宮人。她們的意思呢,不佞倒可以替她們辨白。倘若成帝去幸別個宮人,萬一生下一男半女,她們姊妹的后妃之位,便要告終;不過為了自己位置,情願帝室絕嗣,未免不知輕重。誰知越是防別個宮人,要替成帝生出兒子,那些鬼鬼祟祟暗渡陳倉的把戲,越是來得會養。
第一個是宮婢曹曉之女曹宮,只與成帝交歡一度,便已珠胎暗結,產下一男。
成帝聞知,暗暗心歡,特派宮婢六名服伺曹宮。不意被趙合德知道,矯了成帝之命,竟將曹宮收下廷獄,迫令自盡;所生嬰兒,也即設法謀斃,詭雲痘症夭折。甚至連那六婢勒斃了事。成帝懼怕合德,不敢過問。
第二個是許美人,住居上林涿沐館中,每月由成帝召至復室,臨幸一次,不久,即已有孕,也生一男。成帝使黃門靳嚴,帶同醫生服乳媼,送入涿沐館內,命許美人靜心調養。又恐為合德所聞,躊躇多日,自思不如老實告知,求她留些情面,免遭毒手。當下至少嬪館,先與合德溫存一番,始將許美人生子一事,說了出來。話猶未完,合德便指著成帝哭鬧道「你既每每對我說,並未與別人寢宿,既未寢宿,小兒從何而來?」
成帝被她駁倒,只得直認臨幸許美人之事。合德始允將小兒交她撫養,不准許美人與子相見。成帝無法,只索依她。正是虎毒猶然不食子,狼凶未必肯傷兒。
不知此兒能否保全,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