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柳葉成文龍飛九五楊枝托夢鳳折重三
卻說霍光自知上次立帝之事,未免有些冒昧,反防丙吉夫人的說話,不甚可靠,又向四處暗暗打聽,方知那位病己果是真正的賢人。乃去開了一個朝議,說明己意,要立病己為君。
眾無異辭,便會同丞相楊敞等上奏上官太后。上官太后本是一個徒擁虛名的木偶,要她作主,確沒這個程度。霍光一言,當然准如所請。霍光即命宗正劉德備車往迎。
說到這位病己的歷史,卻也很長。他也是一代明君,應該細細表明,閱者方會知道。原來病己就是衛太子據的孫子。衛太子據嘗納史姓女子為良娣。良娣是東宮姬妾的官名,位在妃嬪之下,等於皇帝身邊的貴人美人。當時史良娣生子名進,號史皇孫。史皇孫納王夫人,因生病己,號皇曾孫。衛太子起兵敗死,史良娣、史皇孫、王夫人等人,同時遇害。那時病己尚在襁褓,繫在長安獄中。適值廷尉監丙吉,奉詔典獄,見了這個呱呱在抱的嬰兒,查知是武帝的曾孫,回到家裡,急急告知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姓水名嬃,趙地人氏,自幼即具望氣知人之術。她的要嫁丙吉,也是她自己選中。她說她的祿命,很是平常,只要嫁個衣食無虧的丈夫,樂天知命,安安閒閒地度過一生,便是萬幸。嫁了丙吉之後,並勸丙吉「不可妄冀非分,你我二人,自然不愁凍餒,白頭到老。」那時丙吉正在少年氣盛的時候,哪兒肯聽這個閫令!後來事事不能如意,都被他的夫人道著,方始服軟。
有一天,武帝要擢丙吉一個要職,丙吉趕忙力辭。武帝不解,他便把他夫人望氣知人的本領說將出來。武帝聽了,也甚驚異,急把水嬃召至道「汝能教汝夫守分處世,朕極嘉許!
但朕是位天子,要汝夫富貴,並不費吹灰之力,汝相信朕的權力麼?「水嬃俯伏奏道」誠如聖論,則從前的鄧通,既有現成銅山鑄錢,也不至於餓死了。「武帝被她駁倒,一笑了事,單對丙吉道」朕擬任汝為典獄,此職不大,汝當毋違!
「丙吉聽了,目視水嬃,不敢立諾。水嬃領首道」此職專管人犯,倒可積點陰功,與君卻也相宜。「丙吉聽了,方才奉命。武帝見了大笑道」丙吉有此內助,此生不致有意外了。「丙吉謝了武帝,同著水嬃下朝回家。次日前去查監,見了病己,自然要與水嬃商量。水嬃道」且俟妾明日與君前去看過再議。「次日水嬃商量。水嬃道「且俟妾明日與君前去看過再議。」
次日水嬃到了獄內,將病己抱來一看,不禁失色道「上子將來福與天齊,君應善為護持!」丙吉即在獄中,揀了趙姓胡姓兩個犯婦,令她們好好哺乳,自當另眼看待。趙胡二婦,喜出望外,小心照管,宛同己出。丙吉夫婦,天天親去檢查,恐怕二婦暗中尚有虐待的情事。嗣見二婦真的盡力照管,方始放心。
豈知武帝養病五祚內,聽得一個術士說「長安獄中,有天子氣上現。」於是下了一道詔書,立命郭穰把獄中的人犯,不管男女長幼,一概處死。丙吉探知其事,等得郭穰到來,偏偏閉門不納,但命人傳語郭穰道「天子以好生為大德,犯人無罪,尚且不可妄殺,何況此中有皇曾孫在內呢?」郭穰本知武帝正在信任丙吉,便把丙吉之言,回報武帝。武帝卻也省悟,卻大笑道「獄中有此大頭官兒,這明明是天命所在了!」因即一律免死。丙吉又替病己設法,欲將他移送京兆尹那裡。未行之先,致書相請。誰知京兆尹膽小,不敢接受。轉眼之間,病己已經數歲,在獄時常生病,醫治不甚方便,全賴丙吉夫婦刻刻提防,方才不致夭折。丙吉又探得史良娣有母貞君,居住鄉間,有子史恭,尚能仰事,乃將病己送與史貞君撫養。貞君本在惦記這個外曾孫,一見到來,不覺破涕為笑,雖是年邁龍鍾,倒也振作精神,竭力看護。至武帝駕崩,有遺囑將病己收養掖庭,病己因得重行入都,歸掖庭令張賀照管。張賀即現任右將軍張安世之兄,前曾服伺衛太子據過的。追念舊恩,格外盡心撫養,及稍長大,自出私囊,令其入塾讀書。
病己非但聰明過人,而且來得勤學不倦,又過數年,已是一表人材。張賀便想把他女兒配與病己。張世安發怒道「病己為衛太子據的孫子,叛國後裔,只要衣食不缺,也好知足,我們張氏女兒,怎好配這罪奴?」張賀拗不過這位做大官的老弟,只得罷了此議。但是仍在留心一位好好女子,總要使病己成家立業,方算對得起衛太子據。適有暴室鄙夫許廣漢,生有一女,名喚平君,真個才貌雙全,婉淑無比。只是命宮不佳,許了歐侯氏之子為妻,尚未過門,歐侯氏之子,一病身亡,平君便做了一位望門寡婦,現尚待字深閨。廣漢與張賀,前皆因案牽坐,致罹宮刑。
張賀是坐衛太子一案,廣漢是坐上官桀一案,二人都是刑餘之人,充當官內差使。
掖庭令與暴室鄙夫,官職雖分高下,可是同為宮役,時常相晤,各憐身世,每以杯酒消愁。
一日,兩人互談衷曲,酒至半酣,張賀便向廣漢說道「皇曾孫病己,年已長成,將來如有恩賞,便有侯封之望,君有令嬡,待字閨中,如若配與病己為婚,也是好事。」那時廣漢已有酒意,慨然應允。飲畢回家,與妻談及。他的妻子勃然大怒道「我的女兒乃是一朵鮮花,怎能配他!」廣漢聽了,便把病己如何有才,如何有貌,一定求他妻子答應。他的妻子聽完,又瞪著廣漢道「既是這般好法,張賀也有一個女兒,何以不許配他呢?」廣漢道「張賀本要許他的,因為他的老弟反對,所以不成事實。其實這位病己,究是一位皇曾孫,你要想想看,劉氏的親骨血,會不會落魄無依的呢?將來一朝得志,你我還有靠傍呢!」他的妻子聽到此地,方才明白過來道「不錯,不錯!他無論如何,總是皇帝家中的子弟。既是如此,我就將我的女兒配他。」張賀仍舊拿出私財,替病己行聘成禮。
娶來之後,兩小夫婦,倒也甜甜蜜蜜,魚水和諧。病己因有岳家資助,便向東海澓中翁處,肆習《詩經》。閒暇的時候,也常出遊三輔,所有閭裡奸邪,國家政治,無不緊記胸中。還有一樣異相,滿體生毛,居臥之處,時有光耀,他也因此自豪。
昭帝元鳳三年正月,泰山有大石,忽然人立。上林中的柳樹,已經枯死,忽又復活,葉上蟲食之處,隱約成文,卻是「公孫病己立」五字。當時朝野人士,無不驚為異事。不過一時想不到這位皇曾孫病己的頭上罷了。那時符節令眭孟,曾從董仲舒傳習《春秋》,通纖緯學,獨奏大石人立,僵柳復起,必有匹夫起為天子,應請下詔求賢,禪授帝位。霍光怪他造謠惑眾,捕拿處斬。誰知果應所言,竟於元平元年孟秋,由宗正劉德,迎入皇曾孫病己,至未央宮謁見太后,雖是天潢嫡派,但已削為民籍,不便徑立。霍光特請皇太后先封病己為陽武侯,然後由群臣上書請立,即皇帝位,便是宣帝。上官太后欲將霍光的幼女立為皇后,宣帝一定不肯,必要那位糟糠之妻許平君為後。群臣不敢違拗,爭著上書,請宣帝冊立故劍許氏。宣帝認可,先封許氏為婕妤,不久即令正位中宮。並引先朝舊例,封後父許廣漢為侯。霍光卻來反對道「許廣漢曾受宮刑,不應再加侯封。」宣帝倒也從諫,僅封為昌成君。又賜他那位岳母,黃金三千斤。那位岳母,一見他的女婿做了天子,樂得連連稱讚廣漢,真是眼光不置。
沒有幾時,已是臘鼓咚咚,新歲時節,新帝照倒改元,號為本始元年,增封大將軍霍光,食邑萬七千戶;車騎將軍張安世,食邑萬戶;張賀食邑二千戶;史恭食邑二千戶;丙吉食邑二千戶,水嬃還要辭謝,宣帝再三不准,方才拜受。當時列侯加封食邑的共計十人,封侯的五人,賜爵關內侯的八人。霍光上書歸政,宣帝不許。
並令大小臣工,凡有封事,須先白霍光,方准奏聞。霍光之子霍禹,及兄孫霍雲、霍山,俱得受官,以致女婿外孫,蟠踞朝廷,漸形無忌。宣帝雖然有些猜忌,因看霍光正直如故,隱忍未究。
那時大司農田延年,首倡廢立大議,晉封陽城侯,也是趾高氣揚地以為自己功高,旁若無人。不料竟被一個冤家對頭告奸,說他辦理昭帝大喪,謊報車價。侵吞公款,至三千萬錢之多。新任丞相蔡義,年已八十餘歲,由霍光一手提拔,方任今職,於是據實參劾,說道「應將田延年下獄鞠訊。」田延年素性甚傲,不肯入獄。
嚴廷年也來參他手持兵器,侵犯屬車。
田延年憤然道「無非逼我速死。」拔劍自刎而亡。田延年死後,御史中丞等人,又劾嚴廷年明知田延年犯法,早不奏聞,也是有罪。嚴廷年乃上書自參,辭職遁去。
宣帝對於朝事,概不過問,悉聽霍光一入主持。惟思本生祖考,未得封號,乃令廷臣妥議奏核。廷臣議後奏稱,說是為人後者為人子,不得私其所親。陛下繼承昭帝,奉祀陵廟,親謚只宜稱悼,母號悼後,故皇太子謚曰戾,史良娣號戾夫人。
宣帝因即准奏。不過重行改葬,特置園邑,留作一種報本紀念而已。更立燕刺王旦太子建為廣陽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越年復下詔迫崇武帝,擬增廟樂,令列侯二千石博士會議。
群臣復稱如詔。獨長信少府夏侯勝駁議道「孝武皇帝雖嘗征服蠻夷,開疆拓土。但是多傷士卒,竭盡財力,德澤未足及人,不宜更增廟樂。」這語一出,群臣嘩然道「這是詔書頒示,怎好違旨!」夏侯勝昂然道「詔書非盡可行,全仗人臣補救。
若是阿意順旨,朝廷何必有此一班祿蠹呢?「大眾聽了,都怪夏侯勝不肯奉詔,聯名奏參。惟有丞相長史黃霸,不願署名,卻是夏侯勝的同道。大眾復又彈劾黃霸,請將二人一同下獄治罪。宣帝依議,夏侯勝、黃霸二人被逮下獄。夏侯勝入獄之後,仍治他的經學。黃霸請他講授《尚書》,夏侯勝欣然許可。黃霸每對入獄探視他的親友道」朝聞道,夕死可矣。況且未必即死,諸君不必代我擔憂!盎瓢緣那張逑暮釷ゅ眾▲侅j麼鎘詡埭j牧恕?
這且不提,單說宣帝那天退朝回宮,臉上本有怒容。及見許後獨坐焚香,臉上還有淚痕,反把自己腹中的怒氣,消得乾乾淨淨,急問「許後何故傷感?」許後被宣帝這一問,更是引起傷心,兩隻眼眶之中,復又簌落落地滾下淚珠來了。宣帝就坐她的身邊,邊替她拭乾眼淚,邊又問道「皇后有何心事?朕已貴為人君,皇后若有所欲,朕無物不可力致。」許後聽了淒然道「臣妾此刻傷心的事情,恐怕陛下也無能為力呢!
臣妾今晨起得太早,陛下出去視朝,臣妾便至床上小睡,不覺悠然入夢,夢見臣妾的亡友楊枝師父,前來托夢,她說今年三月三日,這個重三,便是臣妾的難關,臣妾問她什麼難關,能否解免?她又搖首慨歎道「鳳凰和平,最怕熱燥之物,人與命戰,失敗者多。『言罷欷歔掩面而去。臣妾拚命喚她轉來,卻已嚇出一身冷汗。
驚醒後,只見簾鉤動處,似乎尚見楊枝師父的背影。臣妾與楊枝師父自幼同學,長為知己。她因看破世情,入了空門,雖然修煉未久,頗有道行。都中人士,凡有疑難問題,都去求她解決。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後來圓寂,臣妾未嘗夢見過她一次。
今天忽來托夢,臣妾想來,必是凶多吉少。現在已是正月,待到上巳那天,為日已是無多。陛下呀!
臣妾恐怕要與聖駕永訣了!靶備篹蕍眼騏{瘓Bs敼j誒鎦壞冒參啃硨蟮潰骸貝好撾奩荊y屎筧鞝絲lǖ娜耍x喂室慚G騫瞇芯鍍鵠矗俊靶硨蟮潰骸毖鈧κ桿乩床淮蚧延鎩R躚糲喔簦t覽賜忻危o菹虜豢啥悚峇S╮u宣帝聽了,自然力為譬解。因見許後既害怕,又傷感,便又勸她道」皇后現有身孕,三月裡便是分娩之期,即有年災月晦,定被喜事衝破,你千萬放心。再不然,朕俟你將產的時候,召入多數醫生前來伺侯,一切飲食藥料,都命他們檢視!這樣一來,難道還不千穩萬妥麼?「許後聽了,也以為然,便請宣帝預先留意名醫,免致臨時不及。宣帝聽了,即將此意,詔知太醫掌院。誰知這樣一辦,反使奸人得以乘隙而入,送了許後的性命。這也是許後命中注定,雖有楊枝托夢,仍舊無從挽回。
原來霍光之妻霍顯,本是一位淫悍潑婦。她是霍光前妻東閭氏的陪嫁丫鬟。東閭氏只生一女,嫁與上官安為妻,東閭氏不久即歿。霍顯搔首弄姿,引誘霍光上手,納作姬人,旋生子女數人。霍光不便再娶,就把霍顯升作繼室。霍顯的幼女,名叫成君,尚未字人,滿望宣帝納入宮中,做個現成皇后。誰知宣帝故劍情深,冊立許氏為後,霍顯自然失望,心懷不平,日夜設計,總要把許後除去,方好和她的心願。
無奈一時無隙可乘,只好暫時隱忍。及聽見宣帝詔諭太醫掌院,預備名醫,俾得日夕伺候皇后生產。太醫院中正在采募女醫。霍顯一得這個信息,急把一個心腹義女,掖庭戶衛淳於賞的妻子葉衍,召入府中,秘密對她說道「汝平日每每求著為娘,轉乞大將軍想將汝夫升補安池監之缺,今日有了機會了。」說著,即與葉衍咬上幾句耳朵。葉衍聽了,起初尚有難色,嗣被霍顯許了一個大大的報酬,方始滿口承認而去。回家之後,便把霍顯要她謀害許後的事情告知淳於賞。淳於賞本是一個小人,只知人欲,不知天理。當下自然大喜,忙到太醫掌院那裡,替葉衍報名。
太醫掌院因知葉衍是大將軍的義女,未能免俗,一口應允,並且把她列在諸醫之首。葉衍等到三月初一那天,暗取附子搗末,懷在身邊,同了眾醫來至許後的寢宮。
許後即於三月三日夜半臨盆,生下一女,並不難產。許後那時人很清爽,自思危險之期已過,不致再有什麼難關了。因為產後乏力,急於調理,各位御醫公擬一方,合丸進服。葉衍本是首領,由她經辦,她便大了膽子,私將附子藥末和入丸中。
這個附子,雖非砒毒,性極熱烈,產婦服下,氣血上升,就有性命之虞。可憐許後哪裡知道,只知丸藥可以補她身體,何嘗曉得卻是一服勾魂散呢?服下不久,頓時喘氣起來,額上涔涔的冷汗,流個不住,急問葉衍道「這服丸藥,服了氣喘汗出,莫非有毒不成。」葉衍道「丸藥乃是眾醫公擬的方子,何至有毒,娘娘放心!再過一刻,自然大愈。」許後聽了,半信半疑。不到兩個時辰,可憐許後一條性命,已被這位葉衍活活害死!臨死的時候,要想與宣帝分別幾句,舌已麻木,也不能夠了。宣帝一見許後斷氣,哭得大罵一班庸醫害人,立把十餘名醫生,統統發交有司治罪。葉衍乃是首領,在霍顯未來救她以前,只好一嘗鐵窗風味。淳於賞急去求救霍顯。霍顯聽了,一喜一憂,喜的是冤家已去,她的千金便有補缺的希望。
憂的是恐怕葉衍一經刑訊,說出真情,那就不妙。沒有法子,只得老實告知霍光。
霍光聽了,本想自首,後來捨不得一位嬌嫡嫡的愛妻,前去身首異處,只得偶作違心之事,去求宣帝赦了那班醫生。還怕宣帝不肯答應,又去私求太后。宣帝既聽霍光與太后之言,又思眾醫與許後無冤無仇,諒不致害死她的,獄官呈報,又無口供,便把眾醫赦了。霍顯一見宣帝赦了眾醫,方始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一面重酬葉衍,一面安排妝奩,預備女兒好做皇后。因為沒人做媒,只好復求霍光。霍光倒也贊成,便去懇求太后作主。太后本有此意,前因許氏活著,難以啟齒,現在是名正言順的了。正是母黨爭權非怪事,姨娘作媳是奇文。
不知上官太后究與宣帝如何說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掀風作浪黑瞞不多時搔首弄姿白伴能幾日
卻說上官太后允了外公霍光之請,力勸宣帝冊立她的姨母霍成君為繼後。宣帝本沒成見,便遵太后之諭,即與成君成婚。
於是一位堂堂姨母,反稱甥女做阿婆了!霍後人尚秀媚,宣帝又當好色之年,雖然偶憶亡妻,余哀未盡,但對此一位粉裝玉琢的美人,怎肯不優加相待?從前許後最守婦職,每逢五日,必至長信宮中朝謁太后。霍後既為劉家媳婦,自然不能推翻舊例,每逢朝謁太后的時候,太后必離位旁立,口稱免禮。太后這個舉動,明是因為霍後是她嫡嫡親親的姨母,特別客氣幾分。
其實這層麻煩,第一要怪霍顯只知後位,不顧綱常;第二要怪霍光身為朝廷柱石,怎好徇兒女私情,不問輩分大小?就是宣帝貿然承諾,也屬非是。事既木已成舟,上官太后行這似是而非的禮節,真是貽笑大方。當時盈廷臣工,尚誇太后知禮,這是拍馬論調,更是狗而屁之的了。
是年丞相蔡義病逝,進大鴻臚韋賢為丞相,封扶陽侯大司農魏相為御史大夫,升穎川太守趙廣漢為京兆尹。又因各處地震,山崩水溢,北海、瑯琊,毀壞宗廟,種種兆征,似示不祥。
宣帝特地素服避殿,大赦天下,詔求經術專家,以及賢良方正之人。夏侯勝、黃霸二人,因得出獄。夏侯勝並受命為諫大夫,黃霸出任場州刺史。那時夏侯勝年已垂老,有時入對,或誤稱宣帝為君,或誤稱他人表字。宣帝倒不計較,讚他樸實,頗為親信,並且呼之為先生,旋遷為太子太傅,年至九十餘歲,無病而終。上官太后嘉他忠直,賜錢二百萬緡,齋戒五日。宣帝亦賜塋地,陪葬昭帝的墓旁。西漢經生,生塋死哀,要算夏侯勝為第一了。
宣帝於本始四年冬季,議定改元,次年元旦,即號為地節元年。朝政清閒。國家無事。及至地節二年春三月,霍光忽得重病,不到幾天,溘然長逝。宣帝念他前勞,恤典隆重,並拜其子霍禹為右將軍,嗣爵博陵侯,食邑如舊。又命張安世為大司馬大將軍,繼任霍光之位。霍光既死,霍顯更是沒纏之馬,驕奢不法,任性妄為。
又與俊僕馮殷私通,不顧人言。馮殷素來狡慧,與王子方二人,同為霍氏家奴。子方面貌不及馮殷姣好,因此人稱馮殷為子都。霍禹、霍山,也學了霍顯的壞樣,淫縱無度。霍雲正在少年,整日不辦公事,只是攜帶家丁門客,問柳尋花,東闖西撞。
還有霍禹的姊妹,仗著母家聲勢,任意出入太后皇后兩宮。物必自腐,然後蟲生,於是惱了一位御史大夫魏相,密上一本參折,還恐此折被霍禹抹然不報,乃托許廣漢親自面遞宣帝。宣帝接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臣聞《春秋》譏世卿,惡宋三世為大夫,及魯季孫之專權,皆足危亂國家。自微元以來,祿去王室,政由塚宰。
今大將軍霍光已歿,子禹復為右將軍,兄孫山,亦入秉樞機;昆弟諸婿,各據權勢,分任兵官。夫人顯及諸女,皆通藉長信宮,或夤夜呼門出入。驕奢放縱,恐漸不制。
宜有以損奪其權,破散陰謀,以固萬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國家幸甚!臣等幸甚!
宣帝看完此折,長歎道「霍氏不法,朕已深知。一則因念霍光前功,二則須看太后面上,所以暫時姑容。現既弄得天怒人怨,朕也不敢以私廢公了。」宣帝說完,轉折一想,且一面先任魏相兼領給事中,凡有封事,准其徑奏,不必先白霍氏。
一面詔知霍顯,命她趕緊管束子弟,毋得再有不法情事發現。
宣帝此詔,也算得情理兼荊無如霍顯賊膽心虛,生怕謀害許後舊案發作,便有滅族之禍。又因宣帝已立許後微時所生之子奭為皇太子,將來即了帝位,查出其事,必替亡母報仇。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暗暗唆使霍後,趁皇太子尚在孩提時候,也用毒藥害死,以絕後患。霍後奉了母命,自然照計行事。不料宣帝早巳防到,每當霍後賜食與皇太子的當口,必須保姆先行嘗過。霍後無從下手,只得背地咒罵皇太子早死。可巧又被宣帝親耳聽見,不禁大疑起來。回想從前許後的死狀,其中定有蹊蹺,便與魏相密商一種釜底抽薪之法,慢慢進行。
那時度遼將軍范明友,為未央衛尉。中郎將任勝,為羽林監,還有長樂衛尉鄧廣漢,光祿大夫散騎都尉趙平,都是霍光的女婿,手掌兵權;給事中張朔,系霍光姊夫;中郎將王漢系霍光孫婿,亦充要職。宣帝先徙范明友為光祿勳,任勝為安定太守,張朔為蜀郡太守,王漢為武威太守。復調鄧廣漢為少府,收還霍禹右將軍之印,改任為虛名的大司馬;並將趙平的散騎都尉印綬同時撤回,特任張安世為衛將軍,所有兩宮衛尉,城門屯兵,北軍入校尉,統歸張安世節制。另使許、史兩姓子弟代為將軍。宣帝這樣的一番大調動,霍氏豈有不明白之理,便也私開會議,以備抵制。霍禹年紀較長,膽量自然較大,首先發言道「縣官微賤時候,幾至餓死。
不是我們大將軍成全他,怎有今日!我們又把妹子配他,也可算得恩上加恩,惠上添惠的了。他既無情,我便無義,何不把他廢去,只推太后作主,何人敢說二話。」
霍禹背後每呼宣帝為縣官,不知作何解法。正史如此記載。
不佞不便略去。現在單講大眾聽了霍禹之言。個個贊成。會議既定,只待進行。
誰知竟被他們家中的一個馬伕,名叫歐陽明德的聽清清楚楚,急去告知長安亭長張章。張章聽了暗忖道「這是我的大運臨頭了。」便以歐陽明德藏在家中,備作活證,就去上書密告宣帝。宣帝早已預備,既有這樁導火線引著,立把霍氏全家,以及一切親族,統統捕獲。霍山、霍雲、范明友三人,一知事發,頓時服毒自荊霍顯母子,一時無法逃避,早被拘入獄中。問官訊出真情,霍禹腰斬,霍顯絞斃。所有霍氏三族,全行棄市,馮子都、王子方也作刀頭之鬼。宣帝還恐臣下議論,下了一道長詔,說明原委。張章此次首告有功,封為博成侯。還有歐陽明德、金安上、楊惲、董忠、史高等人,均因同告逆黨有功,亦得分別封爵賞金。還有一個幾陵人徐福,預知霍氏必亡,曾經連上三書,請宣帝裁抑霍氏。宣帝當時留中不發,事後想著徐福,召他為郎。
上官太后一聞霍案發覺,即把宣帝召去,勸他從輕發落。
宣帝道「母后尚不知此中情節,自從高皇帝命蕭何釐定法律,世世子孫,應該遵守。現在天下尚能為劉氏所有,就是君臣能守這個法律,不致滅亡。秦二世無道,以致絕祀,前車已是殷鑒。霍氏諸人,淫奢事小,危害社稷事大。單以霍顯而論,欲奪後位,膽敢毒死許後。」上官太后聽到這句,大驚失色道「皇兒此話真的麼?我何以毫不知道呢?」宣帝道「此事霍顯守秘都來不及,怎敢使母后曉得?」
上官太后聽了,忿忿地說道「如此講來,我也有失察處分了。」宣帝道「此事怎能牽及母后!臣兒與許後天天在一起的,都被她們瞞在鼓中,母后獨處深宮,何從知道呢?不過許後為人很是可憐,身為皇后,死於非命,臣兒確是對不起她。淳於賞的妻子葉衍,用附子為末,摻入丸藥,現在有司那兒都有口供。」上官太后垂淚道「我的這位許氏賢孝兒媳,她很知禮,我正憫她短命去世,誰知內中尚有這段文章。那個葉衍現在何處,快快把她拿來,讓我親自鞠訊,方才不負亡媳。」宣帝道「葉衍夫婦,業已問斬,提起此人,臣兒猶覺發指。」上官太后聽到此地,正要答言,忽見霍後成君,披頭散髮地奔來,撲的跪在地上,邊叫太后救命,邊說道「此事不關臣妾,乃是亡母一人的主張。」
上官太后一見霍後花容失色,邊在發抖,邊在哭泣,不覺憐惜起來道「此事就是汝母的主意,你一則可以諫勸,二則可以告發。現在事已至此,我也不能搭救與你了。」霍後聽了,一把抱住太后道「霍氏大家所行所為,實與臣妾無干。就是葉衍謀死許後一事,那時臣妾尚在待字閨中。冤有頭,債有主,萬求太后分別辦理!」說完,又朝宣帝連連磕頭道「陛下總要稍念夫妻之情,臣妾伺候陛下,無不推心置腹,甚至床……」霍後說至這個床字,頓時將臉一紅,頓了一頓,方又接說道「陛下心裡想總明白!」說著,急把雙手高擎,望空亂拜,似乎有意將玉臂露出,送近宣帝的眼睛前頭,暗示一種隱語的樣兒。誰知宣帝一見霍後這條玉臂之上,現出一點紅疤,也會打動向日感情起來,不禁長歎一聲,掉頭徑去。原來霍後平時自恃略有三分姿色,每在枕上,呈妍獻媚,常常說可把她的那顆芳心,挖了出來給宣帝看。宣帝也愛她房中風月,勝過許後。
有一天晚上,竟與霍後海誓山盟的,作了一次嚙臂紀念。方才霍後高擎粉臂,原要宣帝看見這個紅疤,想起舊情。宣帝果被感動,又因此案太大,有司已擬霍後死罪,一時辦又不忍,赦又不能,故而掉頭徑去,留出餘地,似備轉圜。上官太后一見宣帝忽然出去,不知他對於霍後,究竟是赦是辦,心裡也替霍後著慌。忙又下了一道手諭,詔令廷臣從寬議處。廷臣接了太后手詔,當然要賣些人情。於是公議霍後事先並不知情,可以免死,惟嫌疑所在,似乎難主中宮等語。宣帝便把霍後廢去後位,徙入昭台宮中,這也是死罪可饒,活罪難免的意思。
霍後既廢,宣帝為了立後一事,又躊躇了一二年之久,方始決定一人。此人是誰?乃是長陵人王奉光之女,入宮有年,已拜婕妤。王奉光的祖上,曾隨高祖入關,得封侯爵。及至奉光出世,家已式微;少年時候,且喜鬥雞走狗,落拓無聊。宣帝寄養外家,因與相識。那時奉光之女,雖未及笄,卻有幾分姿首。只是生就一個大敗命八字,一臨夫家,她的未婚夫,便要歸天。一連幾次,都是如此。奉光見她這般命凶,只索養她一世的了。後來宣帝嗣阼,想起舊事,便將王女召入後宮。幸而宣帝命宮更比她硬,沒有被她剋死。宣帝因她尚不恃寵而驕,也還憐她三分。後來許後逝世,霍後繼立,陸續又召幸張婕妤,生子名欽;衛婕妤,生子名囂;公孫婕妤,生子名宇;華婕妤,生女名缽。這些人之中,宣帝最寵張婕妤,本思立她繼霍為後。
後又一想,她已有子,若懷私意,必致弄成霍後第二,如何能夠保全儲君?想來想去,只有王婕妤無出,人又長厚,因此冊立為後。就把皇太子奭,交她小心撫養。
過了幾時,已是宣帝六年,業已改元兩次,曾於五年間改號元康。內外百僚,競言符瑞,連番上奏,說是泰山陳留,鳳凰出現,未央宮中,大降甘露。宣帝聽了甚悅,但是德歸祖考,追尊悼考為皇考,設立陵廟;又豁免高祖功臣二十六家賦役,令子孫世奉祭祀,賜天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年高的都賞粟帛,省刑減賦,大赦天下。這樣的又過十二年,上官太后一病身亡,宣帝辦畢喪事,忽又想起許後死得可慘,竟把霍成君逐錮雲林館,旋又逼其自殺。霍成君知無援救之人,仰藥而歿。當時有人責備宣帝寡情。照不佞說來,霍成君本有應得之罪,知情同謀,死已晚了。
這且不提,再說宣帝時代,匈奴也來犯邊。幸有趙充國征服西羌,匈奴聞風生畏,旋又退去。又值壺衍鞮單于病死,傳位於弟虛閭權渠單于,國內亂起,鬧了多時。胡俗素無禮教,父死可妻後母,兄亡得納長嫂,成為習慣,罔如廉恥。壺衍鞮單于的妻室,本是顓渠閼氏,年已半老,猶有淫心,她想夫弟嗣立,自己又可再作現成閼氏。那知虛閭權渠,不愛顓渠,另立右大將女為大閼氏,竟將顓渠疏斥。顓渠不得如願,自然有些怨望。適值右賢王屠耆堂入謁新主,被顓渠無意中窺見,愛他狀貌魁梧,正中私懷,當下設法勾引,把屠耆堂誘入帳中,縱體求歡。屠耆堂情不可卻,便與顓渠成了好事。嗣因屠耆堂不能久留,害得顓渠大失所望。至宣帝神爵二年,虛閭權渠在位已有好幾年了。向例在五月間,匈奴主須大會龍城,祈禱天地鬼神。屠耆堂當然與會,順夜與顓渠重敘舊歡。等得會畢,屠耆堂正要驪歌將唱的當口,顓渠留他道「近日單于有病,爾且再住幾時。如有機緣,爾可乘此繼位。」
屠耆堂自然留下,因見單于的病,日重一日,便與顓渠私議,暗布機關。那時顓渠的兄弟都隆奇,方任左大且渠之職,由顓渠命他伺機即發。
也是屠耆堂大運亨通,虛閭權渠一死,都隆奇殺盡他的子弟親信,擁立屠耆堂為握衍朐鞮單于,都隆奇自號執政,顓渠當然名正言順地做了閼氏了。當時只有一位日逐王先賢撣,居守匈奴西陲,素與握衍朐鞮有隙,豈肯臣服,遂密遣使至伊犁,通款漢將鄭吉,情願內附。鄭吉即發西域人馬五萬,往迎日逐王,護送入都。
宣帝封日逐王為歸臨侯,留居長安,特命鄭吉為西域都護准,立幕府,駐節烏壘城,鎮撫西域三十六國,於是西域完全歸王,遂於匈奴國斷絕關係。匈奴握衍朐鞮單于,一聞日逐王降漢,勃然震怒,立把日逐王兩弟,拿下斬決。日逐王姊夫烏禪幕上書乞赦,批斥不准。再加虛閭權渠之子稽侯(禾冊),系烏禪幕女婿,不得嗣位,奔投婦翁。烏禪幕遂與左地貴人,擁立稽侯(禾冊),號為呼韓邪單于,引兵進攻握衍朐(禾冊)。握衍朐(禾冊)縱暴無道,民怨沸騰,一聞新單于到來,爭相歡迎,弄得握衍朐(禾冊)窮無所歸,倉皇遁去,不知所終。
那位淫婦顓渠閼氏,即被其弟都隆奇割了首級,投奔右賢王去了。呼韓邪一旦得回故宮,收降散眾,封兄呼屠吾斯為左谷蠡王,又密遣人告知右地貴人,教他殺死右賢王。右賢王乃握衍朐鞮之弟,方與都隆奇商定,別立日逐王薄青堂為屠耆單于,發兵數萬,暗襲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迎戰不利,挈眾東奔,屠耆單于據了王都,使前日逐王先賢撣之兄右奧鞬王,與烏籍都尉,分屯東方,防禦呼韓邪單于,同時西方呼揭王,來謁屠耆,與屠耆左右唯犁當戶,讒措右賢王,屠譽不問皂白,喚進右賢王,亂刀殺死,煮肉飼犬。右地貴人,相率拚命,共訟右賢王之冤。屠耆一見眾怒難犯,又把唯犁當戶腰斬,並殺全族。
呼揭王恐怕連坐,因即叛去,自立為呼揭單于。左奧鞬王也自立為車犁單于。
烏籍都尉又自立為烏籍單于。那時匈奴一國之中,幾個單于,四分五裂,自顧不遑,當然無暇犯邊了。
宣帝知道他們內亂正亟,便思發兵征討。御史大夫蕭望之諫阻道「君子不伐人喪。我們堂堂天朝,何必乘人之危,取人之利?不如遣使問吊,夷狄也有人心,定當悅服來歸,這也是懷柔的美政。」宣帝素重望之,便即依議。誰知匈奴國內亂益劇,累得天使無從致意,中道折回。直過數年,匈奴方始亂定。這個定亂之功,乃是一位巾幗英雄,姓馮名僚,原是楚公主解憂和番時候,身邊的侍兒。她隨解憂至烏孫後,嫁與烏孫右大將為妻。胸羅經史,熟悉匈奴國情。她去四處調和,大家聯盟,國亂方定。因有馮夫人的關係,匈奴情願再與漢室和親。
宣帝准奏,邊患總算得平。
次年忽有黃龍出現廣漢,宣帝又改黃龍元年。不料就在這年年終,宣帝忽然生起病來,病中看見一隻白虎向他奔來,病更加劇。正是黃龍出現方添瑞,白虎奔來又不祥。
不知宣帝之病,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阮良娣心如蛇蠍馮婕妤身擋人熊
卻說宣帝臥病在床,忽見一隻白虎向他奔來,嚇出一身冷汗,急問后妃,都稱未見。宣帝召卜者至,令占凶吉。卜者佔了一課道「白虎臨頭,不甚利於病人。
但可祈禱,或亦無礙。」宣帝命去照辦。卜者搭起七七四十九層高台,名曰借壽,還要皇太子以及大小臣工,俯伏羅拜。據說,玉帝若准借壽,所焚之符,便會飛上九霄。說著,邊唸咒語,邊焚符篆。群臣抬頭觀望,那道所焚之符,果然直上空際。
眾人正在額手相慶的時候,突見幾個宮監,滿頭大汗地奔了出來,向大眾宣示道「萬歲宴駕!眾官速在此地舉哀,太子快快進宮,去接遺囑!」
眾人聽了,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一面放聲大哭,一面把卜者拿下,發交有司治罪。那位卜者只好哭喪著臉,逡巡入獄去了。
不久,又奉王皇后手詔,說卜者法術無靈,貽誤大行皇帝性命,立即處斬。卜者到了陰曹,見著那位宣帝,有何辯白,不佞當然不得而知,無從敘述。
單說當時皇太子奭入宮恭讀遺詔,是命侍中樂陵侯史高為大司馬,兼車騎將軍,太子太傅蕭望之為前將軍,少傅周堪為光祿大夫,共同輔政。總計宣帝在位二十五年,改元七次,史書稱他綜核名實,信賞必罰,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允稱中興明主。惟貴外戚,殺名臣,用宦官,釀成子孫之國的大害,未免利不勝弊,確是正論。
那時大喪辦畢,皇太子奭嗣皇帝位,是為元帝。尊王皇后為皇太后,越年改易正朔,號為初元元年。
奉葬先帝梓宮,尊為杜陵,廟號中宗,上謚法曰孝宣皇帝。立妃王氏為皇后,封後父王禁為陽平侯。王禁即前繡衣御史王賀之子。王賀在日,自謂曾經救活千人,子孫必貴。果然出了一位孫女,正位中宮。積德者昌,此語真個不錯。王皇后名政君,是王禁的次女。兄弟八個,姊妹四人,母氏李姓,生政君時,夢月入懷,當時戚友都說她將來必定大貴。及政君年已及笄,婉孌多姿,頗通文墨。獨她那位老子,不修邊幅,好酒漁色,納妓作妾,竟達二十四人之多。李氏是位正室,除政君以外,尚有兩男一個單名鳳字,排行最長;一個單名崇字,排行第四。此外同父異母弟兄六人名譚、名曼、名商、名立、名根、名逢時。李氏生性奇妒,屢與王禁反目。
王禁逼令李氏大歸,後即改嫁河內人苟賓為妻。王禁因見政君已經長成,許與邑人蒯姓,蒯姓未娶即夭。趙王聞得政君美貌,擬聘為姬。甫納財禮,趙王又是病故。
王禁見政君疊喪二夫,甚是詫異,因邀相士南宮大有來家,為政君看相。南宮大有一見政君,即伏地稱臣。政君又羞又嚇,躲入帷內。王禁心裡暗喜,便問南宮大有道「君如此舉動,難道吾女要做后妃不成?」南宮大有道「令愛若不大貴,請斷吾頭!」王禁重謝使去。乃教政君學琴。
政君一學即會,復負才女之譽。遠近爭來作伐,王禁一概婉辭。
政君年十六,承宣帝宮中一位婕妤的介紹,執役宮內。那時太子良娣司馬氏得病垂危,太子奭痛不欲生,百計求治,終無效驗。良娣也自知不起,泣語太子奭道「妾死非由天命,想是東宮姬妾,見太子憐妾太過,陰懷妒嫉,咒我速死。我死之後,太子必須替我報仇!」說罷,兩頰生火,喘氣不止。太子奭答道「若待日後報仇,汝已不能眼見,此時就讓我到各房搜查。如無其事便罷,倘若被我查出,我一定活活處死,給你出氣就是了。」太子奭說完這話,真的親去搜查。豈知竟在一個姓阮的良娣房內,搜出一具二寸長布做的小棺材,棺內睡著一個通草製成的裸體婦人,胸前寫著蠅頭小字。細細一看,卻是司馬良娣的姓名,籍貫時辰八字。太子奭看完,直氣得發抖。就把此物,拿在手中,一把揪了那個阮良娣的頭髮,拖到司馬良娣的病榻前面,飛起一腿,對準阮良娣身上,把她踢得倒在地上,喝聲跪著等死。又將那一具小棺材遞與司馬良娣看道「世上竟有這樣黑心狠毒的婦人!」
司馬良娣趕忙接到手裡一看,頓時氣得昏暈過去。太子急忙把她喚醒,只聽得司馬良娣嗚咽道「我與她無冤無仇,何故這般害我?」太子奭不及答話,正想去抽床上懸著的那柄寶劍,打算把阮良娣一刀兩斷的當口,司馬良娣連連止住道「太子且莫殺她,最好此人讓我親手處治,我死後方才甘心。」太子尚未答言,那個跪在地上的阮良娣自知沒命,便趁司馬良娣在與太子說話的時間,只聽得砰訇的一聲,阮良娣的腦袋,已經碰在壁上,腦漿迸出,一命嗚呼。太子一面命人把阮良娣的屍首拖出,一面想去勸慰司馬良娣。誰知司馬良娣早和阮良娣兩個雙雙的同赴陰間打官司去了。太子奭一見司馬良娣死得口眼不閉,幾乎要以身殉。
嗣經眾人力勸,方始稍止悲痛。安葬司馬良娣之後,遷怒各房姬妾,非但不進各房之門,且不准她們見他面。
宣帝知道此事,也怪阮良娣太妒,除將現任大夫阮良娣之兄阮甘霖革職外,又因太子年已弱冠,尚無子息,此次為了司馬良娣之事,謝絕姬妾,如何會有子嗣!
乃囑王皇后選擇美貌宮女數人,俟太子入朝皇后的時候,當面賞賜與他。王皇后聽了,自然照辦。等得太子入見,將已選就五人,裝束得像天仙一般,笑問太子道「這班宮女,何人最美?太子若是合意不妨領去!」太子答道「臣兒悲悼司馬良娣,實在不願再見其他婦女。」王皇后道「司馬良娣死得固屬冤枉,你的父皇已把阮甘霖革職,也算對得住司馬良娣的了。你若再替她去守節,子嗣關係,如何交代祖宗宗廟呢?這幾個宮女,乃是你的父皇之命,不去違拗,方算孝子!」說著,又指這五個宮女道「你倒說說看,這幾個之中,難道一個都不贊成麼?」太子奭聽了,勉強將眼睛朝這五個人望了一望道「內中只有一個,稍覺可齲」王皇后問他是哪一個,太子奭又默然不語。王皇后復懇懇切切地勸了太子一番,始令退去。
等得太子去後,就有一個宮娥笑對王皇后說道「太子方才答覆皇后的時候,」那個宮娥邊說,邊指一個絳衣宮女道「太子似乎說她可取呢!」
王皇后聽了道「此人本來賢淑,既是如此,就叫她去伺候太子便了。」說完,即命侍中杜輔,掖庭令濁賢,將這個絳衣宮女,送至東宮,交與太子。這個絳衣宮女,就是政君。
政君既入東宮,好多日不見召幸。有一天,太子偶見這個政君,忽著素服,便召她至前,問她何故戴孝。政君跪下奏道「奴婢因為司馬良娣,未曾生育,陽世如果沒人戴孝,陰間必甚寂寞。奴婢之舉,無非要望司馬良娣早日去入天堂的意思。」
太子聽畢,心裡一個高興,當晚就命她侍寢。說也稀奇,太子本有姬妾十幾個人,七八年之中,未得一男半女,卻與政君一宵同夢,便即一索得男。甘露三年秋季,太子宮內甲觀晝堂,忽有呱呱之聲,有人報知宣帝。宣帝知己抱孫,當然大悅,賜名為驁。彌月之後,即令保姆抱去相見,撫摩兒頂,號為太孫。
嗣後常令在側,一刻不見,就要問及。不料翁孫緣淺,不到兩載,宣帝崩逝。
太子仰承父意,自己一經繼位,便擬立騖為皇太子。又因不能先子後母,乃立王政君為後。立後未度一歲,即命驁為太子。其時太子驁尚僅四歲呢。
元帝內事既已佈置妥貼,遂辦外事。首將諸王分遣就國。
於是淮陽王欽、楚王囂、東平王宇,次第啟行,各蒞封土。只將宣帝少子竟,因未長成,雖封為清河王,仍留都中。當時大司馬史高,職居首輔,並無才幹。他本是告發霍氏有功,漸蒙先帝寵信,當日隨班進退,人云亦云,所以看不出他短處,現在獨當一面,自然露出馬腳來了。元帝登基未久,不便斥退老臣,但把朝廷大事,責成蕭望之、周堪二人決斷。二人又是元帝正副師傅,因此格外信任。望之復薦劉更生為給事中,使與侍中金敞,左右拾遺。金敞為金日磾之侄,金安上之子,正直敢諫,有伯父風。更生為前宗正劉德之子,博學能文,曾任諫大夫之職。兩人當然不負望之的推薦,多所輔弼。惟獨史高以外戚顯貴,起初尚知自己才不及人,情甘藏拙。後見徒擁虛名,未免相形見絀,又經多數戚友慫恿,漸懷嫌隙起來。可巧宮中有兩個宦官,很是用權。一是中書令弘恭,一是僕射石顯。自從霍氏族誅之後,宣帝恐怕政出權門,特召兩閹侍直,使掌奏牘文件。兩閹小忠小信,頗得宣帝歡心。
尚幸宣帝是位英明之主,雖然任用兩閹,猶能制其跋扈。及到元帝手裡,英明已經不及乃父,又屬新主嗣阼,對於舊日近臣,更要重視三分。因此之故,兩閹得以蹯踞宮庭,漸漸欺蒙元帝起來。正想聯絡外援的當口,史高有心結合,自然打成一氣,表裡為奸了。石顯為人尤其刁猾,時至史高府中,參預謀議。事被蕭望之等看破,特向元帝進言,請罷中書宦官,上法古時不近刑人的遺訓。元帝其時已為兩閹所盡,留中不報。望之憤而辭職,元帝居然准奏。因此國事日非,已不似宣帝時代太平。
這且不在話下,單說元帝因為時常有病,每每深居簡出,只在後宮取樂。那時除了王皇后外,要算馮、傅兩位婕妤,最為寵幸。傅婕妤系河南溫縣人氏,早年喪父,母又改嫁。傅婕妤當時年幼,流離入都,得侍上官太后,善伺意旨,進為才人,後來輾轉賜與元帝。憑她的柔顏麗質,趨承左右,甚得歡心。
就是宮中女役,因她待下恩多,無不極口稱頌,常常飲酒酹地,祝她康劍幾年之後,生下一男一女女為平都公主,男名康,永光三年,封為濟陽王,傅婕妤因得進號昭儀。元帝對她母子二人,萬分憐愛,甚至過於皇后太子。光祿大夫匡衡,曾經上書進諫,請元帝分出嫡庶,不可使卑踰尊。元帝總算採納,遂任匡衡為太子太傅。匡衡受命之日,倒也高興,以為元帝既是納諫,必定已知前非。豈知元帝憐愛傅昭儀母子如故,匡衡只得辭職,元帝並不挽留。傅昭儀之外,就要輪到馮婕妤了。馮婕妤的家世,又與傅昭儀不同。她的父親,便是光祿大夫馮奉世。奉世討平莎車,嗣因矯詔犯了嫌疑,未得封侯,元帝初年,遷為光祿勳。未幾隴西羌人,為了護羌校尉辛湯嗜酒好殺,激變起事,元帝素知奉世深諳兵法,授為右將軍,率兵征討,一戰平羌,封為關內侯,升任左將軍,並授其子野王為左馮翊。
馮婕妤系野王之妹,由元帝召入後宮,拜為婕妤,生子名興,漸承寵幸。
永光六年,改元建昭。這年冬季,元帝病體大愈,率領後宮妃嬪,親至長楊宮校獵。文武百官,一律隨駕。到了獵場,元帝在場外高坐,左侍傅昭儀,右侍馮婕妤。此外六宮美人,統統像肉屏風一樣地圍在後面。文官分立兩旁,武將都去射獵。
鬧了一陣,各獻所獲的飛禽走獸,元帝分別賞賜酒食絹帛。餘興未盡,復到虎圈前面,觀看鬥獸。傅昭儀與馮婕妤二人,她們與元帝本是行坐不離的,自然隨著元帝左右。虎圈內的各種野獸,各有鐵籠關住,一經放出,獸與獸鬥,兇猛無比。
元帝同著傅、馮等人,看了那些猛獸咆哮跳躍,互相蠻觸,有用角鬥的,有用口咬的,有用爪抓的,有用足踢的,真比現在的馬戲還要好看幾倍。元帝看得大樂,急命獻上酒來,邊喝邊看。
正在有趣的當口,陡聞呼嘯一聲,只見一隻極巨的人熊,跳出虎圈,直向御座前面奔來。那種張牙舞爪的凶相,大有攫人而噬的情狀。幸而御座之前,還有鐵柵擋住,那只人熊,用爪抓住柵欄就想聳入吃人。說時遲,那時快,元帝與一班妃嬪,一見勢已危急,不及呼喚從臣,大家急急往後四散的奔逃。那位傅昭儀更是膽小,早已不顧元帝,她卻逃得最快。其餘一班妃嬪,也有哭喊的,也有跌倒的,也有失鞋的,也有落帽的,兀像一陣花蝴蝶的各處亂飛,只顧自己,哪裡還有工夫再管人家。
獨有馮婕妤卻不慌亂,反而挺身上前,擋住那只凶巴巴的人熊。
元帝見了,嚇得邊跑邊呵道「你怎的不逃呀?」說了這句,又連連地跺足道「馮婕妤今兒一定喂熊了!」說聲未了,幸見幾個武士奮不顧身的,各用武器,把那一隻人熊亂斫亂擊。
沒有一會,只聽得那熊幾聲怪叫,方始斃命。元帝回頭再看馮婕妤,見她花容未變,依然鎮定如恆。忙把她一把拖到身邊問她道「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麼?難道不怕它吃你的麼?」馮婕妤答道「妾聞猛獸攫人,得人而止;妾恐那熊害及聖躬,故而拼了性命,擋住那熊,讓它在吃妾的時候,好使陛下脫身。」元帝聽至此地,不待馮婕妤往下再講,趕忙緊握馮婕妤的玉臂太息道「愛卿的忠心固屬可嘉,難道忘了朕愛你如命的麼?馮婕妤道」二害相並,擇其輕者,像妾這般的人,世上很多,失一不足為惜;陛下是系社稷宗廟安危的人,豈可沒人替死?妾聞我們高祖皇帝,軍中危急的時候,曾有紀信化裝替死。
妾亦食君之祿,哪好專顧自己生命呢?「元帝聽了,心裡一個不忍,居然落下淚來。這天回宮之後,即封馮婕妤為昭儀。——昭儀這個官名,是元帝新設的,僅較皇后小了一級。——當時宮裡既有兩位昭儀,傅昭儀受封在前,自然不甚願意;從此對於馮昭儀,差不多像避面的尹、刑兩不相下了。
馮昭儀既是如此得寵,中書令石顯,最會趨炎附勢,他便力保馮昭儀之弟馮逡,說他如何賢能有為,要請元帝重用。元帝即將馮逡召至,原想授他為侍中,誰知馮逡這人,倒是一位有志之士,反把原保人石顯狠狠地奏參一本。元帝聽了,盛怒之下,幾乎要將馮逡斬首,幸看乃姊之面,降為郎官。石顯見馮逡參他不動,便向廷臣現著得色道「這個小鱉蛋,這般沒有良心,我倒要看看他乃姊的威風有幾時呢!」
大家聽了,都拍他馬屁,反怪馮逡不好。石顯又有一個胞姊,名叫石華,因愛郎中甘延壽為人,欲想嫁其為妻;偏偏甘延壽看輕石顯,不願與婚,石顯自然銜之刺骨。
建昭三年,甘延壽任西域都護騎都尉,與副校尉陳湯同出西域,襲斬郅支單于,傅首長安,廷臣皆為甘、陳二人請封,石顯單獨反對,因此罷議。甘、陳何故襲斬郅支,閱者且聽不佞補敘。原來匈奴國從前內訌的時候,幸得馮夫人僚,出來調解,公認呼韓邪為一國之主。郅支事後怨漢袒護呼韓邪,拘辱漢使江迺始等,遣使入都求加封號。元帝特派衛司馬谷吉持詔前往駁斥。郅支大怒,殺死大使谷吉。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與漢和親地位漸固,恐遭襲擊,正想他徙以避其鋒。適有康居國派使迎他,要想與之合兵,共取烏孫,郅支樂得應允,當即引兵西往康居。康居王便以其女配與郅支。郅支亦以其女配與康居國王,互為翁婿,真是野蠻國的行為。元帝既知谷吉被殺,特命甘延壽、陳湯二人出征康居,一仗大勝。郅支方欲遁去,已被甘、陳襲殺,並殺死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人,生擒番奴四百十五人,搜得漢使節二柄,及谷吉前時所賚詔書。
回朝之後,一人之功,幾為石顯所歿。後由劉更生挺身力爭,元帝恐寒將士之心,始封甘延壽為義成侯,陳湯為關內侯;復追憶馮奉世前破莎車,功與甘、陳相等,亦擬補封侯爵。
嗣又因奉世已歿,且破滅莎車,是先朝之事,擱起不提。不久御史大夫甘延壽又歿,朝臣多舉馮野王可以升補。石顯又來反對道「馮野王雖然有為,可惜是位國戚;如果重用,天下必說朝廷不公。」元帝聽了,乃以張譚補為御史大夫。當時石顯的權力,比諸從前的霍光,也不相上下了。正是宮中縱有英明主,朝上偏多跋扈臣。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去漢邦淒涼出塞從胡俗苟且偷生
卻說石顯明知元帝已經萬分信他,還防有人中傷,難保祿位,特向民間搜羅無數絕色女子,獻入後宮。只要元帝沉迷酒色,一切軍國大事,便好由他一人支配。
誰知元帝果中其計,日夜渲淫,刻無暇晷,何嘗還有工夫來顧國政?石顯因得擅作威福,一意孤行,根蒂既固,復引牢梁、五鹿充宗等人,為其爪牙。當時民間便起了一種歌謠,其辭是「牢耶?石耶?五鹿客耶?印何壘壘,綬何若若?」可惜這種可致石顯等死命的歌辭,傳不到元帝耳中。所以元帝一朝,石顯竟得安然無恙。
那時已是建昭五年,復又改元竟寧。竟寧元年春三月,匈奴呼韓邪單于,自請入朝面聖,奉詔批准。呼韓邪便由塞外啟行,直抵長安,見著元帝,行過胡邦最敬之禮以後,仍乞和親。
因為前時所遣的那位公主,業已逝世,故有是請。元帝也防邊疆多故,不如暫時羈糜,省得勞民喪財,多費心機,當下一口允諾。等得呼韓邪退出,元帝回到後宮,卻又躊躇起來,他一個人暗忖道「從前我朝與匈奴和親的辦法,都是私取宗室女子,冒充公主,遣使送至他們那裡,歷朝以來,從沒一次敗露。目下呼韓邪親住都中,隨從人等耳目眾多,若照從前辦法,必至露出破綻,堂堂天朝,豈可失信番奴;若以真的公主遣嫁,朕又於心不忍,這倒是件難題。」元帝想到此地,不禁愁眉不展起來。當時只有馮昭儀一人在旁,便問元帝道「陛下今日退朝,似有不悅之色,莫非朝中出了亂子不成?」元帝聽了,即把這樁難題,告知馮昭儀。馮昭儀聽完,卻向元帝笑道「臣妾以為甚麼大事,有煩聖慮,誰知此等小事,有何煩難呢?」
元帝道「你說不難,你有甚麼主意快快說來!」馮昭儀道「目下後宮宮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九沒有見過陛下一面的。陛下平時要幸宮人,都是按圖索驥,看見圖畫上面哪個美貌,就選哪個前來侍寢。這樣揀取,就是陛下聖壽萬年,也幸不完許多宮人。此事只要從宮人之中,選出一個較美的人物,扮作公主模樣,當面賜與呼韓邪,便可了結。」元帝聽了道「這個辦法,朕何嘗不知道;朕的意思,是恐怕這班宮人之中,未必真有美麗的。萬一當場被呼韓邪識破,大家都沒面子,甚至翻起舊案,一假百假,這事便難收常」馮昭儀道「陛下放心,此事臣妾負責就是!」說著,忙把三千幅美人圖,取至元帝面前,請元帝選擇。元帝見了許多圖畫,哪有功夫細揀,隨便指著一人,對馮昭儀說道「就是她罷!
不過要你吩咐她們,須要裝束得體,不可露出馬腳為要。「
馮昭儀聽了,親去傳諭宮娥,叫她們前去關照此人。
到了次日,元帝特在金鑾殿上,設席宴請呼韓邪。酒至半酣,便命可將公主召出,以便與呼韓邪單于同赴客邸完婚。此言甫了,只見一群宮娥擁出一位美人,裊裊婷婷地輕移蓮步,走近御座之前辭行。元帝不瞧猶可,瞧了一眼,直把他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起來。你道為何?原來此人真是一位絕代佳人。但見她雲鬟擁翠,嬌如揚柳迎風;粉頰噴紅,艷似荷花映日;何殊月窟姮嫦,真是人間第一;不亞瑤池仙子,允稱世上無雙。
元帝當下看得癡呆一陣,忍不住輕輕地問那人道「汝叫何名,何時入宮?」
只見那人輕啟珠喉,猶如嚦嚦鶯聲地奏道「臣女王嬙,小字昭君,入宮已有三個年頭了。」元帝聽了失驚道「那末朕怎麼沒有見你一次呢?」王嬙也輕輕答道「後宮人多,陛下只憑畫工繪圖選齲」王嬙說至此地,她的聲音,已經帶著酸楚的味兒道「那班畫工,只知蒙蔽君王,以我等苦命宮人,擋他的生財之道,還有何說呢?」元帝聽了,始知畫工作弊。本想把王嬙留下,另換一人賜與呼韓邪;無奈呼韓邪坐在殿上,只把一雙眼睛儘管望著王嬙,不肯轉動。情知木已成舟,萬難掉包,只得硬了心腸,閉著眼睛,將手一揮道「這是朕負美人,你只好出塞去的了!」
元帝此時為何閉了雙眼?他若不把眼睛閉住,說不定一股熱淚,也要滾出來了。
那時王嬙也知無望,又見元帝捨不得她的情狀,女人不比男子,早巳嗚嗚咽咽起來。
呼韓邪起初看見這位美人,在與皇帝說話,此刻又見她掩面暗泣,還以為骨肉遠別,應有這種現象。一個不知愛情為何物的番奴,也會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起來,慌忙出座,向元帝跪奏道「臣蒙陛下聖恩,竟將綵鳳隨鴉,外臣感激之下,除將這位公主,帶至本國,優禮相待,不敢損她一絲一發外,子子孫孫,臣服天朝,決不再有貳心。」元帝此刻仍是閉著眼睛,不忍再見王嬙這人。及聽呼韓邪這番說話,僅把他的頭連連點著,吩咐群臣護送公主至客邸成婚,自己拂袖進宮。一到宮裡,不覺放聲大哭,嚇得后妃等人,莫名其妙。
還是馮昭儀已知元帝的意思,趕忙一面勸慰元帝,一面又說道「此事千不好,萬不好,要怪畫工不好;現在只有重治畫工之罪,也替我們女界吐吐惡氣。」元帝搖著頭道「如此一位白玉無瑕的美人,竟被這個畫工奴才生生斷送!」說著,即顧左右,速將畫王嬙容貌的這個畫工拿來,由朕親自審訊。
一時拿到,元帝問了畫工姓名,方知名叫毛延壽。元帝問他王嬙如此美貌,爾何故把她畫得這般丑劣?毛延壽辯白道「臣畫王嬙的時候,乃是黑夜,未免草率一點,罪該萬死!」元帝聽了冷笑道「恐怕不是黑夜,不過有些黑心罷!」毛延壽叩頭如搗蒜般道「這臣不敢,這臣不敢!」元帝道「索賄罪小,斷送美人事大。」說完,便把毛延壽綁出斬首。此刻讓不佞再來敘敘王嬙的身世。
王嬙字昭君,系南郡秭歸人王穰的長女,妹子小昭君,小她兩歲,和她一般美貌。當時選取宮女的內監,原要將她們姊妹二人一同帶入宮中,還是王穰苦苦哀求,說是年老無子,將來祭掃需人,方才把小昭君留下。王嬙入宮以後,例須畫工畫了容貌,呈上御覽,以備選定召幸。畫工毛延壽,貪得無厭,有錢送他,便把你畫作西施、鄭旦的容顏;沒有錢送他,便把你畫作嫫母、無鹽的相貌。元帝本來模模糊糊,毛延壽這般作弊,竟被蒙過。王嬙貌既可人,品又高潔,對於畫工,怎肯行賄。
及至得見元帝,已經事已無救,只得攜了她平日心愛的那面琵琶,跟著呼韓邪淒淒涼涼地出塞去了。
那時從長安到匈奴,都是旱道。沿途雖有官吏供應,十分考究,如何遣得開王嬙去國離鄉的愁懷?她又想著元帝和她分別時候的形狀,明知元帝十分不捨,她的身世,倘若不被畫工作弊,一定得蒙寵幸。像她這般花容月貌的人材,如在元帝身邊,豈不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何至跟著這個面目可憎,語言無味的番奴呢?雖然去到匈奴,便作閼氏,無奈塞外是個不毛之土,每年自春至冬,地上不生青草,即此一端,已知那些地方的瘠苦了。王嬙一個人自思自歎,自怨自艾,長日如年,百無聊賴,無可解愁,只有在馬上抱著琵琶,彈出一套《出塞曲》來,藉以消遣。
誰知天邊飛雁,見她美貌,聽了琴聲,居然撲撲地落在馬前。這個便是落雁的典故。
古來有四大美女第一個是越國西施,她在浣紗的時候,水中游魚見了她的影子,自慚形穢,沉了下去;第二個就是昭君的落雁;第三個是三國時代,王司徒允的婢女貂嬋,她因主人憂國致病,她每夜對月焚香,祈禱主人病癒,可以為國效力,那個月亮,見她的丰姿,也會閉了攏去;第四個是唐代的楊玉環,肌膚豐腴,白皙勝似梨蕊,那些花朵,見了她也會含羞紛紛落地。所以文人譽美的名詞,便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四種的典故。
這且不講,單說王嬙到了匈奴之後,呼韓邪倒也言而有信,待她甚厚,號為寧胡閼氏。逾歲生下一子,叫作伊屠牙斯。後來呼韓邪病死,長子雕陶莫皋嗣位,號為復株累若鞮單于。那時王嬙尚是花信年華,她在匈奴已有數年,故國規矩,略知一二。她既然曉得胡俗的陋習,父死可以娶母,她於復株累若鞮登基的那一天,急把新主召至問道「爾是胡人,我是漢女;爾現做了單于,對於閼氏問題,還是從胡,還是從漢?」復株累若鞮答道「臣兒生長斯土,自然應從胡俗。」王嬙當下聽了,又嚇又羞,早把她的那張粉臉,泛出朵朵桃花,低頭不語。
復株累若鞮見了這位國色天香,怎肯捨了美人,又背國教,便笑對王嬙道「本國風俗如此,人臣不可違抗。否則人民不服,天也不容。」王嬙無法,只得忍辱含羞地從了胡俗。復株累若鞮即封王嬙為閼氏;一切待遇,倒也和去世單于一樣。
王嬙復生二女,長女為須卜居次,次女為當於居次。又過十餘年,王嫡病歿,埋葬之後,她的墓上,草色獨青,當時呼為青塚。
後人因她紅粉飄零,遠適異域,特為制了一曲,譜入樂府,名叫《昭君怨》。
或說王嬙跨馬出塞馬上自彈琵琶,編成此詞。
後又不從胡俗,服毒自盡,這都是代她不平,附會其辭,並非事實。不佞說她苟且貪生,願失貞操,雖是正論,但是一介女流,身處威權之後,除了一死之外,自然只好失節的了。論者略跡原心,未為不可。
再說元帝自從王嬙出塞之後,雖把毛延壽立時問斬,因為到口饅頭,被人生生奪去,懨懨不樂,竟至生起相思病來。后妃等人,趕忙代覓佳麗,投入對症之藥。
豈知元帝見了別個女子,視如糞土,不能去他心頭的煩悶。馮昭儀便令內監出去打聽王嬙有無姊妹。內監回報,說有一個妹子,名叫小昭君,貌與乃姊一式無二,可惜早嫁濟南商人,已成破璧。馮昭儀當下據實奏知元帝。元帝一聽王嬙尚有胞妹,又是面貌相同,也不管業已嫁人,急令召入宮中,封作婕妤。
不料有位冒失的廷臣,名叫蒯通,諫奏道「世間閨女甚多,皇宮裡面,豈可容這再醮民婦?」元帝忿然道「汝為我朝臣子,劉氏上代歷史,汝知道否?」蒯通道「臣知道是知道的,從前王太后固是再醮,這種亂法,不學也好。」元帝聽了道「這是朕的家事,汝不必多管!汝把國事辦好,也就難為你了。」說完,揮令退去,倒也未曾降罪。石顯為見好元帝,便譖奏道「蒯通此奏,明明污辱王婕妤的身份,應該問斬!」
元帝准奏。蒯通身首,於是異處。那位小昭君卻有兩樣絕技,勝於乃姊一樁是出口成章,比較後來的那個曹子建,還要敏捷;一樁是具房中術,有通宵不倦之能。這第二樁絕技,便把元帝樂得無可如何,特地建築一座好合亭,居於未央宮的東北,每日同了小昭君游宴於此。有時也令傅、馮兩位昭儀與宴。馮昭儀原是媒人,況又知趣,一任元帝與小昭君歡樂,毫不爭夕。
獨有那位傅昭儀,性情狹窄,氣量極小,常常打翻醋罐,甚至與小昭君扭成一團。有一天,卻被元帝親眼看見,先命左右,設宴好合亭上,自己和小昭君一同坐下,方把傅昭儀召至,裸其體膚,逼令跪在地上,眼看他們行樂。傅昭儀不敢抗旨,只好忍辱遵辦。跪在地上,還是小事,眼見元帝與小昭君二人,花開並蒂,鏡合鴛鴦的當口,可憐她的臉上,忽然紅一陣白一陣,一刻一變樣子。至於傅昭儀是羞憤方始露出這個樣兒的呢,還是有所感觸情不自禁起來,始有這種面上升火的形象,不佞當日身不在場,不敢妄斷。單講元帝正在特別懲戒這位傅昭儀的當口,就有宮娥前去報知馮昭儀。馮昭儀一聽元帝做出這樣不成體統的事情出來,不覺動了兔死狐悲之感,想來責備小昭君,要她繫鈴解鈴,不可撐足滿篷。不料走上好合亭去,一見內中如此情狀,連她也羞得慌忙退了出來。提筆吟上一首長歌,諷勸元帝。元帝與小昭君見了這詩,一時感動,便把傅昭儀放了起來,後來傅昭儀感激馮昭儀解圍之恩,始把心中妒嫉她的酸味,統統取消。後由傅昭儀也進一個美女,名喚梅君的,元帝復將好合亭改稱四美亭,日夕與傅昭儀、馮昭儀、小昭君、梅君等四人,樂而忘返。
唐人宮詞云「桃花欲與爭顏色,四美亭前月信明」,就是詠此。
那時她們四人之中,自然是小昭君最美。元帝對她,也比其餘三個,來得憐愛。
小昭君忽然想起其姊,逼著元帝諭知匈奴,恭送王嬙入朝省親。元帝也想再見王嬙一面,或有一箭雙鵰之事,也未可知,即派上大夫呂干親迎王嬙。那時王嬙已嫁復株累若鞮單于,長女甫經出世。復株累若鞮好色過於呼韓邪,不准王嬙離開身邊。
王嬙聞得其妹小昭君業已事帝,雖然不能回國,倒也高興,乃作一書,以報元帝,其辭是臣妾幸得備禁臠,設身依日月,死有餘芳;而失意丹青,遠竄異域,誠得捐軀報主,何敢自憐?獨惜國家黜陟,移於賤工;南望漢關,徒增愴絕耳!有父有妹,惟陛下幸少憐之!
王嬙書後,又附一詩雲秋木萋姜,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於苞桑。
養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雲,上游曲房。
高宮絕曠,身體摧藏!志念沒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食,心有徊徨。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高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悠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呂干攜書回報元帝。元帝展誦未畢,淚已盈眶。小昭君在旁見了,也是欷歔不已。元帝從此復又憂悶。
傅、馮二人,暗怪小昭君多事。小昭君也懼因此失寵,更是以色取媚元帝。沒有數年,小昭君先患瘵病而歿。元帝悲傷過度,也得重疾,日加厲害。每見尚書入省,問及景帝立膠東王故事。尚書等雖知帝意所在,應對卻多吞吐。
原來元帝有三男,最鍾愛的是傅昭儀所出之定陶王康,初封濟陽,徙封山陽,最後即是定陶。康有技能,尤嫻音律,與元帝才藝相若。元帝能自制樂譜,創成新聲。常在殿下擺著鼙鼓,親用銅丸連擲鼓上,聲皆中節;甚至比較坐在鼓旁,以槌擊鼓,還要好聽。臣下希冀得寵,每學不能;惟有定陶王康,技與乃父不相上下。
元帝讚不絕口,且與左右時常談及。駙馬都尉史丹,系有大司馬史高之子,隨駕出入,日侍左右。他見元帝屢屢稱讚定陶王康,便有些不服氣起來,對元帝說道「臣意音律小事,縱有技能,無非一位樂官而已,哪裡及得上聰明好學的皇太子驁呢?」元帝聽了,不禁失笑。未幾,元帝少子中山王竟,得病遽殤。元帝挈著皇太子騖,前往視殮,元帝猶且揮淚不止,獨太子面無戚容。元帝見了發怒道「臨喪不哀,是無人心!天下豈有無心肝的人,可以仰承社稷宗廟的麼?」又見史丹在旁,特責問道「汝言太子多材,今果如何?」
史丹免冠謝罪道「此事怪臣不好,臣見陛下哀悲過甚,務請太子勿再哭泣,免增陛下傷感。」元帝聽說,不知是謊,方才不怪太子。
後來元帝寢疾的時候,定陶王康與傅昭儀母子二人,衣不解帶地日夕側侍。元帝被他們母子所感,因欲援膠東王故例,諷示尚書。史丹一聽這個消息,等得傅昭儀母子偶離元帝左右的當口,大膽趨入元帝寢宮,跪伏青蒲上面,儘管磕頭。青蒲是青色畫地,接近御榻,向例只有皇后方可登上青蒲。那時史丹急不暇擇,若一耽擱,傅昭儀母子就要走來,便沒有時間可與元帝說話了。當下元帝一聞榻前有磕頭的聲音,睜眼一看,不禁大怒。正是廢嫡視為兒戲事,規君幸有正經人。
不知元帝對於史丹越禮,如何處置,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大嫖院東宮成北裡小上墳南苑劫西施
卻說元帝一見史丹跪在青蒲之上,不禁大怒,方欲責備史丹越禮。史丹早已涕淚陳辭道「太子位居嫡長,冊立有年,天下業已歸心;今聞道路傳言,宮中似有易儲之舉。陛下若無此事,天下幸甚,漢室幸甚!陛下若有此意,盈廷臣工,心定死爭。臣今日斗膽跪此青蒲奏事,已存死節之心。獨有廢儲大事,幸陛下三思!臣到九泉,方才瞑目。」元帝素信史丹忠直,聽他侃侃而談,也知太子不應輕易。於是收了怒容,又長歎一聲道「朕因太子不及康賢,廢立之事,本在躊躇,爾既拚死力保太子,這是太子為人,或有幾分可齲太子原為先帝鍾愛,只要他不負祖宗付託,朕也不是一定要廢他的。朕病已入膏盲,恐將不起,但願汝等善輔太子,使朕放心。」史丹聽畢,叩謝而出。不料元帝就在當晚,瞑目逝世,享年四十有二,在位十有六年,改元四次。
太子驁安然即位,就是成帝,首尊皇太后王氏為太皇太后,母后王氏為皇太后,封母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奉葬先帝梓宮於渭陵,廟號孝元皇帝。
越年改元建始,就有一樁黜奸大事發現。原來成帝居喪讀禮,不問朝政,所有一切大小事件,均歸王鳳負責。王鳳素聞石顯攬權用事,民怨沸騰,因即奏請成帝,徙石顯為長信太僕,奪去政權。那時匡衡已因阿附石顯任為丞相;御史大夫張譚,也是石顯的黨羽。今見石顯失勢,二人即聯銜彈劾石顯種種罪惡,以及黨羽五鹿充宗等人。於是將石顯革職,勒令回籍。石顯怏怏就道,亡於中途。少府五鹿充宗,降為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也貶為雁門都尉,牢梁、陳順等等,一概免職。一時輿論稱快。又起一種歌謠道「伊徙雁,鹿徙菟,去牢與陳實無價。」
當時匡衡、張譚二人,以為自動地劾去石顯,總道可蓋前懲,誰知惱了一位直臣王尊,飛章入奏,直言丞相、御史前與石顯一黨,應即問罪。成帝見了此折,也知匡衡、張譚本失大臣體統,惟因甫經即位,未便遽斥三公,遂將該奏擱置不理。
匡衡、張譚聞知其事,慌忙上書謝罪,乞賜骸骨歸里,同時繳還印綬。成帝降詔慰留,仍把印綬賜還,並貶王尊為高陵令,顧全匡衡等面子。匡衡等始照舊治事。
但是朝臣都替王尊抱屈,背後很怪匡衡等無恥。
王尊系涿郡高陽人氏,幼年喪父,依他叔伯為生,叔伯家亦貧寒,令他牧羊。
王尊且牧且讀,得通文字,後充郡中小吏,遷補書佐。郡守嘉他才能,特為薦舉,遂以直言聞時,任虢縣令。輾轉升調,受任益州刺史,蒞任以後,嘗出巡屬邑,行至邛萊山,山前有九折阪,不易行走。從前臨邛縣王吉,任益州刺史時,行至九折阪,仰天歎道「我的身體膚髮,承受先人,不可毀傷,何必常常經此冒險。」當即辭官歸去。及王尊過九折阪,記起先哲遺言,偏使御夫疾行向前,且行且語道「此處不是王吉先生的畏途麼?王吉是孝子,王尊是忠臣,各行其是,都有至理。」
王尊在任二年,復調任東平相。
東平王劉宇,系元帝之弟,少年驕縱,不奉法度。元帝知道王尊忠直敢言,故有是命。王尊果能直諫,不為威勢所屈。
劉宇最喜微行。王尊屢諫不改,乃令廄長不准為之駕馬。劉宇只得作罷,但是心裡大為不悅。
一日,王尊進謁劉宇。劉宇雖與有嫌,因是父皇派來之相,不得不延令就坐。
王尊早經窺透其意,即正色向劉宇說道「臣奉詔來相大王,臣的故舊,皆為臣吊。
臣聞大王素負勇名,也覺自危,現在待罪相位有日,未見大王勇威,臣自恃蒙大王寵任。這樣看來,大王倒不勇,臣才好算真勇呢!」劉宇聽了王尊之言,勃然變色,意欲把王尊立時殺死,又恐得罪朝廷,亦有未便,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因即與語道「相君既自詡勇,腰間佩劍。定非常品,可否讓我一觀?」王尊偷看劉宇面色,似帶殺氣,猜他不懷好意。也用一計,卻向劉宇左右近侍說道「大王欲觀我的佩劍,爾等可代解下,呈與大王。」邊說邊把雙手懸空高舉,一任近侍解他所佩之劍。
等得劍已離身的當口,方始又對劉宇微笑道「大王畢竟無勇,僅不過想設計陷臣不義而已。」劉宇既被王尊道破隱衷,暗暗叫聲慚愧。
又知王尊久負直聲,天下聞名,只得解釋道「寡人並無是意,相君未免多疑了!」說完,即令左右設宴,與王尊同飲,盡歡而散。豈知劉宇之母,公孫婕好,平生僅有劉宇一子,萬分心愛,固不待言。此時既為東平太后,眼看王尊這般管束其子,大為不悅。於是上書朝廷,參劾王尊倨傲不臣,臣妾母子事事受制,必定逼死而後已。元帝覽奏,見她情詞迫切,不得不將王尊去職。及成帝即位,大將軍王鳳,素慕王尊為人,因召為軍中司馬,兼任司隸校尉。任事未久,偏又為了匡衡、張譚二人之事坐貶,王尊赴任數月,因病辭職。王鳳也知王尊受屈,不去挽留,由他自去,且過幾時,再圖召用。
那時成帝因念太后撫養之恩,十分優待王姓,除已封王鳳為大將軍外,復封王崇為安成侯,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等,統統賜爵關內侯。王鳳、王崇二人,俱系太后同母弟兄,爵亦較尊。其餘是異母弟兄,爵故稍卑。那時朝臣明知此舉,不合祖宗遺訓,但貪爵祿,個個噤若寒蟬。
哪知人不敢言,天已示警,夏四月天降黃霧,咫尺莫辨,市民喧擾。宮中疑有變故,查問之後,始知為了大霧的事情。
成帝也覺有異,詔問公卿,各言休咎,毋庸隱諱。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異口同聲地奏稱,說是陰盛陽衰,故有此征。從前高祖臨歿有約,非功臣不准封侯;今太后的弟兄,無功受祿,為歷朝所無,應加裁抑等語。大將軍見了此奏,立即上書辭職。
成帝不肯照準,而且愈加親信,是年六月,忽有青蠅飛至未央宮殿,集滿群臣坐次。八月復見兩個月亮並現,晨出東方。九月夜有流星長四五丈許,狀似蛇形,貫入紫宮。種種奇突的災異,內外臣工,都歸咎於王氏。成帝因母及舅,倚畀如故。
還有太后母李氏,早與後父王禁離婚,嫁與苟姓,生子名參,百無聊賴。太后既貴,便令王鳳迎還生母,且欲援田蚡故例,授苟參為列侯。倒是成帝謂田蚡受爵,實非正辦,苟參不宜加封。
太后無奈,猶授苟參為侍中水衛都尉。此外王氏子弟七侯以外,無論長幼,俱進官爵,不在話下。
成帝踐阼以後,年方弱冠,大有祖上遺風,嗜酒好色,很能跨灶。在東宮時代,已喜獵艷。元帝又因母后被毒,未享遐齡,特選車騎將軍平恩侯許嘉之女,為太子妃。許女名娙,秀外慧中,博通史事,並擅書法,復與太子年貌相當,惹得太子意動神馳,好像得了一位月裡嫦娥一般。整日的相愛相親,相偎相倚,說不盡千般恩愛,萬種溫存。
當時元帝曾經暗令黃門郎許沅,前往東宮,窺探兒媳是否和諧,及所為何事。
沅既是奉旨私探,當未便直入東宮,只得私下喚了一個東宮內監,同至僻靜地方,仔細一問,不禁也覺好笑起來。你道為何?原來太子正在扮作嫖客模樣,又令太子妃以及諸良娣,統統扮作勾欄妓女,學那倚門賣笑的行徑,陪他取樂。許沅不便以此事奏知元帝,只得改辭回報,說是太子正與妃姬等人,埋頭誦讀,唔咿滿堂,東宮變為學校。元帝與后妃未曾聽畢,早已樂得心花怒放,當下擬賜太子黃金千斤,以作膏火之貲。后妃等人,因見元帝高興,都湊趣道「陛下閒著無事,何不同去看看一對兒媳呢?」元帝聽了又笑道「我們大隊人馬,同至東宮,豈不衝散他們讀書的好事麼?」馮昭儀更是在興頭上,不待元帝許可,急去拿了許多書籍,拖了元帝就走。元帝打趣馮昭儀道「爾也想去上學不成!」馮昭儀笑答道「臣妾滿腹詩書,不必再讀;只因陛下為人儉約,每常吝發我等花粉之費,臣妾要去毛遂自薦,做個鄉村教讀,以便餬口呢!」元帝聽了,不禁失笑道「如此說來,朕的宮裡,倒成了詩書之邦了。」說完之後,便與后妃等人,邊說笑著,邊緩步來至東宮。
這個時候,卻把黃門郎許沅嚇得要死,慌忙溜到太子那裡,把萬歲爺如何令他窺探,他自己如何謊說東宮變了學校,萬歲如何大悅,又與馮昭儀如何說笑,現在已經就要到了等,一口氣對太子說完。許妃在旁聽畢,趕緊命大家改換裝束,假意坐下誦讀。許沅剛剛溜走,元帝等人,早已走到東宮廓外。尚未進門,真的聽見裡面咿唔之聲,達於戶外,不禁點點頭對后妃等人笑道「如此不枉先帝愛他一常」皇后也笑道「臣妾教養有功,陛下如何說法?」元帝道「從優獎敘如何?」說著,跨進東宮室門。太子同了許妃以及良娣等人,當然出來跪接。馮昭儀忙去拉著許妃的手,笑對她說道「你的皇帝公公,背後在讚你相夫有道,很是嘉許,因此前來看看你們。我呢,要想前來謀個教讀位置,不過稍覺腹儉一點。」馮昭儀還要往下再說,那時小昭君方在得寵之際,急忙用她的那只柔荑纖手,按住馮昭儀的嘴道「你像打蓮花落地說了一連串,難道不怕嘴酸的麼?」大家一笑,方始進至裡面。
元帝一見滿桌上都擺著書本,便對太子微笑道「讀書固是好事,但是死讀書本,未嫻政治,也是無益。」許妃最擅詞令,忙跪下奏道「太子常向臣媳說,他說父皇現把國事辦得太太平平,將來只要依樣葫蘆,便宜不少。」元帝聽了,心下自然歡喜,嘴裡卻笑罵太子道「癡兒只趁現成,不知有此福命否?」小昭君道「先帝鍾愛孫子,哪會錯的,太子如無福命,也不會投胎到劉氏門中來了。」元帝這天格外大悅,就在東宮擺上酒筵,作了一個團圓家宴,並賞賜太子、許妃、良娣等人十萬金錢,方才回宮。不久許妃產下一個男胎,元帝正慶抱孫之喜,豈知未曾彌月,即已夭折。
後來太子即位,做了皇帝,這位許妃當然立後。惟皇太后王氏,因見許後不再生育,皇帝身邊的嬪嬙,亦無一男半女,於是特傳詔旨,採選天下良家女子,入備後宮。前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子杜欽現任大將軍武庫令,進白大將軍王鳳道「古禮一娶九女,無非為廣嗣起見。今主上春秋方富,未有嫡嗣,將軍何不上效古人,選取淑女,使主上一娶數後。從來后妃賢淑的,決不致沒有良嗣。」王鳳聽了,甚以為然,即入告太后。
誰知太后拘守漢制,不欲法古,王鳳只好退出。
建始二年三月,長安忽然大旱,直至次年春季,方始降雨。
一年多沒有點滴雨水,這也是亙古未有的奇災。成帝卻在宮內,只知行樂,不顧民間疾苦。
一天聽了一個余婕妤的條呈,將命巧匠,製造一座飛行殿,廣方一丈,形如鳳輦,選取有力的宮女百名,負之以趨。成帝同了后妃坐在殿內,既捷且穩,兩耳亦聞風雷之聲,改名曰雲雷宮。復納卞貴人之奏,在太液池畔,建造宵游宮,用漆為柱,四面全用黑綈之幕,器皿乘輿,也尚黑色。后妃以下,盡服玄色宮衣。既至宵游宮中,上懸一顆夜光珠子,照得如同白日,玄服所繡之花,朵紋畢現。成帝大樂道「古人秉燭夜遊,真正寒酸已極!朕承先人餘蔭,享此繁華之福。曾記先帝生時,偶至東宮,說朕不知有無福命,今竟如何?」說著,偶然記起黃門郎許沅、光祿大夫史丹,均曾替他扯謊,瞞過元帝,不為無功,乃授許沅為上大夫,史丹為左將軍,並封牟靖侯,食邑萬五千戶。許後笑道「陛下記性真好,臣妾早已忘記此事。」
成帝也笑道「朕有恩必報,有罪必罰,也算萬分平允的了。
不知怎麼上天總降災異,臣下又說陰陽不和,誠屬費解!靶硨笏淙簧芯蹕突郟t雜諞V職ゅ謁せ斑窷燹窕擐璇{比什蝗茫vg竅酌某謝叮息⒉恢粒拷捧廑凼黑濂?
次年八月,霪雨為災,一連四十餘日,不肯放晴。長安人民,陡然哄起一種謠言,說是洪水將至,紛紛逃避。弄得你要爭先,我怕落後,老幼婦孺,自相踐踏,傷亡不知其數。這個消息傳到成帝耳內,慌忙升殿,召集群臣,各陳意見,商量避水方法。大將軍王鳳道「洪水果至,陛下可奉太后以及后妃等人,乘舟浮水,決無危險。都中人民可令他們登城,由國家暫給衣食。」話猶未畢,右將軍王商接口向成帝奏道「古時國家無道,都中尚未水及城郭,今政治和平,人民相安,雖是連旬大雨,河水並未氾濫,何至洪水暴發?定是不肖遊民,造言生事,斷不可信。
再令百姓登城,未免庸人自擾了!」成帝聽畢,方才稍覺安心。
王商自去巡視四城,一面曉諭民眾,毋得驚惶自亂;一面嚴拿造謠之人,以便重懲。於是民心略定。直到晚上,並沒所謂的什麼洪水到來,又過一宵,仍是平安無事。成帝因此重視王商,說他確有定識,溫諭有加。王鳳聽了,不覺有些慚愧,自悔一時以耳為目,反為訛言所誤。
這個右將軍王商,卻與王鳳庶弟同姓同名。他是宣帝的母舅樂昌侯王武之子。
王武歿後,王商襲爵為侯,居喪既哀,又能兄弟怡怡,盡將家財,分給異母弟兄。
廷臣因他孝義可風,交章舉薦,由侍中升中郎將。元帝時代,己任右將軍之職。成帝也敬他老成持重,本擬升他為左將軍。他說史丹之忠,勝他十倍,情願相讓。成帝乃將左將軍之職,畀了史丹。史丹、王商雖為成帝信任,終究不及王鳳的得寵。
連那位車騎將軍平恩侯許嘉,他與成帝兼有兩重親誼,而且輔政有年,成帝猶恐怕他牽制王鳳,竟把他本兼各職取消,假說他年高有德,理應在家納福,不該再作腳靴手版的官兒。又因許後面上交代不過,特賜田園金帛,總算是有面子的勒令還鄉。
建始三年十二月朔日,日食如鉤,夜間地震。未央宮的房屋,也被搖動。成帝心慌起來,暗想「難道許後這人,真的為老天所忌不成!我姑且再在民間選幾個女子,弄到身邊,稍稍分她一點愛情,就算被老天所征服罷。」成帝主意一定,次日示意廷臣。廷臣一聽主上要選女子,誰不想來巴結,於是分頭覓寶。但是鬧得滿城風雨,所見的無非俗艷凡葩,非但要比許後還美的,實在沒有,就是較遜一籌的,也是難覓。每逢上朝之日,你問我可有佳人,我問你可有美女,大家都是橫搖其頭而已。
誰知一班廷臣,弄得一籌莫展的當口,卻被一個小小縣吏姓周的,居然搶到一位現世觀音。這個周縣吏,那天正在家中閒坐,忽然來了一個鄉親。周縣吏偶然談起皇帝要覓幾個美貌女子的事情,那位鄉親連連說道「不難,不難!我有一位親戚,他娶了一房妻子,名叫班姬,此人真生得天上少有,地下難尋,目下業已守寡。
明天午間,她就要到南苑上墳。南苑地方,很是僻靜,我亦你只要多帶幾個人,等她一到,走去搶來,豈不便當。」周縣吏聽了,起初不甚相信,以為平常女子,哪有出色人材,後經那位鄉親賭誓罰咒地道「她有賽西施的綽號,如果不是二十四萬分的標緻,怎會有此綽號?」周縣吏聽了,方才有些相信起來。到了次日,就請那位鄉親,充作眼線,自己率領多人,等在南苑地方。未及亭午,果見一個手持祭品,全身素服的**,單身走來,周縣吏一聲吆喝,頓時擁了上去,把那個**,攔腰一抱,搶到所備的車上,加上幾鞭,頃刻之間,已到他的府居。那個**大哭大喊,尋死覓活地罵道「青天白日,強搶良家寡婦,該當何罪!」周縣吏卻不慌不忙地將那**,命人把她撳在一張太師椅上,自己納頭便拜,口稱娘娘息怒。正是今朝奉旨為強盜,指日承恩作宰官。
不知周縣吏說出何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