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錢可通神嗣君繼立病偏遇鬼廢後歸陰
卻說成帝既允嬰兒交與合德撫養,便用葦編篋,將嬰兒裝入其中,送至少嬪館裡。在成帝之意,以為合德自己未曾生育,想將此子據為已有,後日即有皇太后的希望。這種理想,本在情理之中。誰知合德是奉了乃姊使命,彷彿有意要使成帝絕嗣的樣子一般,莫說害死一個,又是一個,就是有一百個,一千個,既是蓄心要害死不會講話的嬰孩,那是並不繁難的。於是不到數日,少嬪館裡,忽有一個宮人,攜著一隻上有封條的葦篋,付與掖庭獄丞籍武,使他埋葬僻處,不准給人知曉。籍武原是合德所保薦的,當然奉命維謹,即在獄樓下面,掘坎埋篋。
這個篋中,自然是許美人所養的骨血。趙氏姊妹未曾入宮以先,都中就起了一種童謠,叫做「燕飛來,啄皇孫,」至是果驗。
合德一連斃了兩孩,成帝竟致無後,反而便宜了一位劉欣,現現成成地做了皇帝。
劉欣即定陶王劉康之子。劉康自被王鳳逼令回國,鬱鬱不樂,未幾病歿。王后張氏無出,只有王妃丁氏生了這個劉欣,由祖母傅昭儀撫養**,得襲王爵。傅昭儀早年即為王太后,隨子就國,向有智略,人臣無不稱許她的為人。她聞得成帝無嗣,蓄心已久,想將孫子嗣與成帝,以便入統江山。元延四年春正月,中山王劉興,系成帝少弟,為馮昭儀所出,由信都移封中山。因為惦記都中皇太后、皇上他們母子二人,乘暇入都朝謁。事為傅昭儀所知,也忙幫著孫子劉欣,帶同多數臣眾,趕緊追蹤入都,總想達她目的。後來有志竟成,且不佞慢慢說來。
當時傅、馮兩位昭儀,以及中山王劉興、定陶王劉欣,分途到了長安,大家見過太后王氏。老年姊妹,久別相逢,自有一番樂趣。
成帝見了這位侄兒劉欣,少年英俊,少年英俊,很是歡喜,便笑問他道「汝此次入朝,何故帶同許多官吏?」劉欣聽了,從容謹答道「諸侯王入朝,照例得使二千石隨行,臣因傅相中尉,秩皆二千石,故令回來,以備遇事顧問,免致失禮有罪。」成帝聽畢,又問道「汝平日曾習何經?」劉欣答「劉欣答道」習的《詩經》。「成帝有意考他一考,即隨意指出數章,令其背誦。劉欣朗朗背出,一字無訛,還能講解經義,闡發微旨。成帝聽完,邊撫其背,邊讚許道」汝能如此,劉斷替有人了。「劉欣欣然奏道」臣侄年幼,教導無人。倘能長侍陛下,得有日進,乃臣侄之幸也。「成帝頷道至再,復問劉興道」御弟為何只帶太傅一人?
「劉興本來不及乃侄聰穎,及被成帝一問,瞠目不能答。成帝又問他所習何經,劉興答稱習的《尚書》。成帝也令他背誦數篇,他竟弄得面紅耳赤,囁嚅許久,方始斷斷續續地背誦幾句,成帝見他那種侷促情形,令人好笑,因暗思」吾弟年已三十有餘,為何這般呆笨,反不如十六七歲的侄子?「成帝因此越加歡喜劉欣了。劉欣也甚知趣,對於成帝,事之如父,一絲不敢荒唐。
成帝正想同了弟侄等人,前往御花園遊玩,適值傅昭儀已經謁過太后,亦來朝見成帝,成帝慰問路上辛苦,並絕口讚她的孫子聰敏。傅照儀聽了,心裡自然十二分快樂,嘴上只好謙遜一番,答稱「老身此番幫同欣孫入朝,一是專誠恭請聖安;二是恐怕欣孫年幼失儀,不甚放心,老身也好隨時指導。」
成帝謝了她厚意,留住宮中。
傅昭夜真有手段,別過成帝,又到趙飛燕皇后、趙合德妃子兩處,慇勤奉。所談之話,除了馬屁以無甚可述。並命劉欣先謁后妃,次訪大司馬王根,四處周旋,面面俱到。
最使人眼睛發紅的,金帛珍寶,隨帶甚多,半贈趙氏姊妹半賂王根,以及盈廷臣眾。趙氏姊妹,雖然貴為后妃,但是見了這些貴品,也會笑逐顏開;至於王根廷臣,貪財如命,那就不必說了。傅昭儀這樣一辦,不到幾天,上自后妃,下至臣工,無不交口稱譽劉欣多才多藝,足為帝嗣。成帝本有此意,不過一時未決,尚望二趙生育,免得繼嗣別房,先替劉欣行了冠禮,暫遣回國,傅昭儀自然隨歸。
趙氏姊妹早被傅氏拍上,慇勤餞別,不忍分離。傅昭儀就在席間乘機請托,二趙滿口應允,一定從旁進言。等得傅昭儀挈孫返國,劉興母子早已先走多時了。
又過了一兩年,趙氏姊妹依然並未生育,每在成帝面前慫恿,勸立定陶王劉欣為儲君。王根也上書申請,成帝方始決定,改元綏和,使執金吾任宏,署大鴻臚持節去召劉欣入京。傅昭儀以及劉欣生母丁氏,親自伴送劉欣前來,朝臣統統郊迎。
惟有御史大夫孔光,單獨上書請立中山王劉興。成帝批斥不准,並貶孔光為廷尉。但怕劉興不悅,特別封食邑三萬戶。
劉興母舅諫大夫馮參為宜鄉侯,免得他們甥舅,背有怨言。
同日即立劉欣為皇太子,入居東宮;又思劉欣既已過繼,不便承祀共王劉康,劉康歿後,予謚曰共,乃另立楚孝王孫劉景為定陶王,使奉共王之祀;覆命傅昭儀、丁妃二人,仍留定陶邸中,不得跟隨太子入宮。傅、丁二人當然十分快怏。
傅昭儀又去力求太后,許與太子相見,太后商諸成帝,成帝答稱太子入承大統,照例不應再顧私親。太后說「太子幼時,全靠傅昭儀抱養,好似乳母一般;就是准她常見太子,於事想亦無礙。」成帝不好故違母意,准令傅昭儀隨時入宮,惟生母丁妃不在此例。
那時孫光既經遭貶,改任京兆尹何武為御史大夫。何武字君公,蜀郡鄲縣人,素來守法奉公,頗有政聲。及為御史大夫,上言世事煩瑣,宰相才不及古,若令職兼三公,恐防廢弛政務,應仿古制建三公官。成帝認可,以王根本為大司馬,仍任舊職;惟罷去驃騎將軍官銜,即任何武為大司空,封汜鄉侯,罷去御史大夫官銜,俸祿皆如丞相,與丞相並稱三公。嗣因王根生病,一時無人接替,暫從緩議。
誰知侍中王莽,覬覦王根之位,恐被淳於長奪去,乃向王根詭說道「淳於長自恃太后之戚,見叔乞病,常有喜色,每與朝臣私議,自言必代叔位。且有種種不端行跡,人民恨之刺骨,果成事實,似於國家不利。」王根聽畢大怒,便命王莽據實入白太后。
淳於長本是太后外甥,前次飛燕得能冊立為後,全仗淳於長向太后疏通之力,因感其情,每請成帝封他侯爵。成帝准奏,即封淳於長為定陵侯。淳於長既有兩宮為之內援,於是勢傾朝野;又因成帝不時賞賜,諸侯王歲時饋送,積貲億萬,他便飽暖思淫,廣蓄妻妾,竟達百人之多。適有龍(名頁)侯韓寶之妻許靡,為廢後許氏胞姊,喪夫寡居,徐娘雖老,風韻猶存。
淳於長一天偶見許靡標緻,弄得廢寢忘食,就借弔問為名,百般勾引。好在許靡正在思春,乾柴烈火,一碰即燃。不久,許靡便做了淳於長的小妻。許靡還要不顧羞恥,有時探視其妹廢後許氏,竟是堂而皇之地直告其事。那時廢後方徙居長定宮,寂寞無聊,一聽乃姊得與淳於長雙宿雙飛,甚為眼紅,遂向乃姊說道「皇后一席,既被趙氏佔去,我也不想復位,但我守此活寡,情何能堪?我姊既與定陵侯成了伉儷,我想姊去轉求定陵侯,他倘能為我辦到婕妤之職,我必重報。」許靡聽了,明知此事難辦,不敢即允。廢後又出金珠無算,送與許靡,叫她須看姊妹之情,不可推托。許靡當時見了黃澄澄的金子,白光光的珠子,哪肯不受。便拿出騙賊行徑,對廢後說道「我妹相贈,為姊只好拜領!我想婕妤一職,比較昭儀還小,我妹做到皇后,豈可自貶身份?我既想出一法,我去轉求汝的姊夫,入請太后,封你為左皇后的職位,你道如何?」廢後聽了,自然喜出望外。決不防到同胞姊妹,竟會騙她。
等得送走乃姊之後,日夕盼望佳音,不意過了許久許久,卻如石沉大海,音信杳然,沒有法子,日日派人去催乃姊。乃姊被她催急了,方始告知淳於長。
淳於長起初倒也致書廢後,請她靜心守候,俟有機會,必為進行,無如這位廢後孤衾似鐵,度日如年,天天催逼,弄得淳於長髮了脾氣,便老老實實復了一封挖苦的回信,大意是已答應為爾進行,但是事已至此,只好忍耐。爾若過於著急,臣只好謹謝不敏;否則若肯降尊就卑,爾與乃姊同事一夫,亦一辦法。廢後見了此書,雖然有些動氣,復又轉折一想,求人之事,只好忍氣。
哪知事被王莽知道,馬上告知王根。王根正在恨淳於長的時候,一聽有此奇事,就叫王莽去奏太后。王莽當然加油加鹽,甚至說得廢後已與淳於長有通姦情事。太后大怒,立命王莽告知成帝。成帝聽了,心裡還想袒護淳於長,不欲加罪,僅令淳於長速去就國。
淳於長無奈,只索束裝準備就道。方要動身的當口,忽見王立的長子王融,前來送行,淳於長道「承蒙表兄枉駕,愧感交並。」王融聽了笑答道「我來送行,尚在其次;兄的車馬太多,斷乎不能一齊攜走,務請分贈若干,備我使用。」淳於長本與王融為中表之親,當下便也應允。王融大悅,正擬告辭,淳於長留他飲酒。
飲至半酣,淳於長忽托王融道「我的出都,乃是太后之意;主上待我良厚,不過太后面上,不能不這樣一辦。我想托兄,代求令尊為我轉圜。」說著,即以廢後贈與許靡的金珠,送與王融。王融收了金珠,一力承擔而去。
回到家中告知乃父,並把金珠一半呈出,其餘一半自己受用了。
王立從前不得輔政,疑心淳於長向太后進讒,深恨淳於長,弄得數年不通慶吊;及見許多金珠,又把前嫌忘得乾乾淨淨,慌忙人宮,見了成帝,代淳於長呼冤。
成帝聽完,反而因此起疑,默然不答。等得王立趨出,竟命有司根究。有司查察之後,探出王融有私受淳於長的賄賂情事,便要派役拘拿王融。王立聞知其事,方才懊悔不應聽信其子主張,入宮代人求情,急逼王融自盡,始能保全自己。王融哭了一場,服毒而斃。及至吏役到來,一見王融自盡,回報有司。有司覆奏,成帝越想越疑,索性把淳於長下獄。可巧廷尉宋亞,正是淳於長的冤家,數次刑訊。淳於長受痛不過,所有**貪詐的事件,統統供出,罪坐大逆,未及付斬,已經病死獄中。妻妾子女,移徙合浦;母已年高,放歸故里。那個闖禍祖宗的許靡,不知下落,或者又去琵琶別抱去了。成帝當時見了讞案,方知廢後真的交通外官,乃命副廷尉孔光,持了酰酒,至長定宮賜廢後許氏自荊可憐許氏在位十有四年,起初時代,何等風光!後來誤於兩個乃姊手裡,既失後位,復喪生命,雖是自貽伊戚,也覺紅顏薄命的了!
成帝辦結此案,復勒令紅陽侯王立速去就國,免予置議。
王莽既是這次發奸的首功,且由王根薦令代位,遂拜大司馬之職。王莽秉了國鈞之後,欲使名譽高出諸父,特去搜羅四方名宿,作為幕僚。所得賞賜,悉數分給賓佐,自己菲食惡衣,格外從儉,直與貧民相同。
一日,王莽之母有疾,公卿列侯,各遣夫人問侯,個個綺羅蔽體,珠翠盈頭。
王莽妻子王式,為故相宜春侯王訴的曾孫女,當下慌忙出門迎迓。眾位夫人見她衣服襤樓,形似僕婦,不甚理睬,及問左右,方知她就是大司馬夫人,於是一面雖然跪下道歉,一面腹中仍是暗笑。一時來至內室,問過太夫人疾病之後,並見屋中陳設,既陋且劣,就是宴客酒筵,也是素菜數事而已。這樣一來,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傳至上千累萬,無人不知王莽儉約。王莽聞知,自然暗喜。
綏和二年仲春,天降災禍,人民驚擾。丞相議曹李尋,上書丞相,說是災禍已至,君侯適當其衝,應與闔府官屬商議,擇一趨吉避凶的良策,以便自保。丞相翟方進,年老昏憒,見了此書,罔知所措。果然不到數天,即有郎官賁麗奏稱「天象告變,速請移禍大臣。」成帝覽奏,立召方進入宮,責他「為相數年,不能燮理陰陽,致出種種災異;善自為計,毋待朕言!」方進聽完,免冠叩謝,惶然趨出,回至相府,雖知難免一死,但是猶冀生路,不肯遽然自決。孰料次日,成帝聽見相府並無動靜,覆命朝使踵其私第,嚴加責備;且賜他上尊酒十石,養牛一頭,叫他全受。方進接到牛酒,正在躊躇,李尋慌忙上前向他哭拜道「漢家故例,牛酒賞賜丞相,就是賜死的別名;丞相奈何尚不自裁?」方進聽了大驚,也抱著李尋大哭道「我悔不聽君言,早巳趨吉避凶,今無及矣!我的家室,乞君照顧!」言罷,硬著頭皮,取出酰酒,忍心喝下,不久自斃。
朝使回報成帝,成帝還要託言丞相暴卒,親去弔奠。丞相出缺,成帝遍查廷臣,還是孔光謹慎,可使為相,因即擢為左將軍。並令有司擬就策文,鑄成侯印,指日封拜孔光。
那時梁王立,系梁王揖的世孫;楚王衍,系宜帝孫楚王囂之子。同時入朝,業經成帝召見數次,正擬翌日辭行。這夜成帝宿於少嬪館內,不知夜間被合德如何擺佈,次日早起,成帝自系襪帶未畢,陡然仆倒床上,不言不語,早已駕崩。合德猶作戲言道「陛下起而復臥,莫非尚有餘興不成?」邊說邊去擁抱成帝。忽覺全身冰冷,氣絕多時,方始著慌起起來,急令御醫診脈。御醫道「聖駕已宴,應請飛報太后。」言已而退。
合德無法,方去報知太后,以及乃姊飛燕。及至大家來到,見了成帝屍體,慟哭一番。當下由太后召入三公,獨缺丞相。
太后急問「丞相何在?」王莽奏稱「丞相本已擬定孔光,尚未接任,不敢應召。」太后聽罷,急召孫光入宮,就在靈前拜為丞相,並封為博山侯。幸而策文印綬,均已辦就,當付孔光領受。又命梁、楚二王,速行返國。可笑梁、楚二王,無端而來,無端而去,彷彿像來送終的。
這且不談,單說孔光既拜丞相,便與王莽料理大喪。越宿復由太后下詔,令王莽、孔光,會同掖庭等官,查明皇帝起居,以及暴病一切的原因。王莽等奉了太后懿旨,都尊王莽作主。
王莽便要從嚴究治,親至少嬪館中,嚴詰合德。合德雖未謀死成帝,自思從前所作虧心之事甚多,若經細鞠,斷難隱諱,且恐連累乃姊,沉吟半晌,決定只有一死,並沒別樣妙策。乃對王莽說道「君且退去,我當殉帝,毋庸細問!」王莽退出,合德即將珍寶分賜近身宮婢,囑隱己事,即夕仰藥而亡。太后不再查究。惟成帝在位二十六年,先後改元七次,壽終四十五歲。本來氣質強健,狀貌魁梧,只因貪杯好色,斫傷過度,遂致一度歡娛,立刻暈死。後來擇日奉葬延陵,謚為孝成皇帝。
太子劉欣,即日人宮嗣位,是謂哀帝。尊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趙飛燕為太后。
太皇太后王氏,喜諛寡斷,傅昭儀謀立孫兒,常至長信宮伺候,竭力趨奉,因得歡心。就是太子生母丁妃,雖然不能常入東宮,可是太后王氏的馬屁,已經被其拍上,太后贊其孝順,祝如女媳一般。傅、丁二人,既與現在的太皇太后有這淵源,所以哀帝一經即位,太皇太后便准傅、丁婆媳二人,十日一至未央宮視帝。並降詔詢問大司馬王莽、大司空何武、丞相孫光等謂「定陶太后傅氏,應居何宮?」王莽乖刁,不讚一辭。何武惟以王莽的馬首是瞻,也無意見。只有孔光為人耿直,自思傅昭儀素具權術,若一入宮,必致干預政事,挾制嗣君。因此復議上去,請另擇地築宮,以居傅氏。何武不知孔光之意,他又突然說道「與其另地築宮,多費國幣,不如人居北宮為便。」太皇太后依了何武之言,即命哀帝詔迎定陶太后傅氏人居北宮。傅氏聞命大樂。移入之日,丁妃也得隨同進內。北宮有紫房復道,卻與未央宮相通,定陶太后既能隨便見帝,自然就有所請求了。正是妙策居然承大統,癡心又想得尊封。
不知定陶太后究是什麼請求,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爭坐位藩妾遭譏露行藏皇兒恕過
卻說定陶太后要求哀帝,欲稱尊號,以及封賞外家親屬。
哀帝甫經踐阼,不敢貿然應允,因此游移未決。可巧有個高昌侯董宏,聞得消息,便想趁此機會,以作進身之計,費了三日三夜的工夫,做成一本奏稿。稿中引秦莊襄王故事,說是莊襄王本為夏氏所生,過繼華陽夫人,即位以後,兩母並稱太后;今宜據以為例,尊定陶共王后為帝太后。哀帝正想上報養育之思,只因苦於無例可援,頗費躊躇,及見董宏封奏,不禁大喜。
方欲依議下詔的時候,誰知大司馬王莽,左將軍師丹,聯名奏效董宏,略言皇太后的名號至尊,也與天無二日,民無二王的意義相同。今董宏乃引亡秦敝政,淆惑聖聰,應以大逆不道論罪。哀帝見了此奏,當然不快。惟因王莽為太皇太后的從子,不敢駁他,乃將董宏免為庶人。傅昭儀得信頓時披頭散髮地奔到未央宮中,向哀帝大怒,逼著哀帝定要加她封號。哀帝無奈,只得入白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早為傅昭儀所惑,即說道「老年姊妹,哪可因此失去感情,就令於例不合,只要我不多心,誰敢異議!」說著,便尊定陶共王為共皇,定陶太后傅氏為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妃丁氏為定陶共皇后。
傅太后系河內溫縣人,早年喪父,母又改嫁,並無同胞姊妹弟兄,僅有從弟三人一名傅晏,一名傅喜,一名傅商。哀帝前為定陶王時,傅太后意欲親上加親,特取傅晏之女為哀帝妃。至是即封傅後為後,封傅晏為孔鄉侯,又追封傅太后亡父為崇袒侯,丁皇后亡父為褒德侯。丁皇后有兩兄長兄名叫丁明,已經去世,丁忠之子丁滿,因得封平周侯;次兄名叫丁明,方在壯年,也封為陽安侯。哀帝的本身外家,既已加封,只好將皇太后趙飛燕之弟趙欽,晉封新城侯,欽兄之子趙訴為成陽侯。王、趙、傅、丁四家子弟,於是並皆沐封,惟有哀帝的嫡母張姓,並未提及。
平心而論,委實有些不公,但哀帝既淡然置諸意外,不佞又何必來多管閒事呢!
再說那天太皇太后王氏,十分有興,設席未央宮中,宴請傅太后,趙太后,丁皇后等人。酒筵擺上,應設坐位。太皇太后王氏,坐在正中,自無疑議;第二位輪著傅太后,即由內者令在正座之帝,鋪陳位置,預備傅太后坐處。此外趙太后、丁皇后等,輩分較卑,當然置列左右兩旁。
位次既定,忽然來了一位貴官,巡視一周,即怒目視內者令道「上面如何設有兩座?」內者令答道「正中是太皇太后,旁坐是定陶傅太后。」內者令言尚未畢,陡聽得這位貴官大聲喝道「定陶太后,乃是藩妾,怎能與至尊並坐,快快將這座位移了下來!」內者令不敢違拗,只好把坐位移列左偏。
你道這位貴官是誰?卻有如此大膽。此人非別,現任大司馬王莽便是。王莽既把座位改定,方才緩步而去。
稍停太皇太后王氏,以及趙太后、丁皇后,俱已到來。哀帝也挈了傅皇后,同來侍宴。只有傅太后未至,當下飭人至北宮相請,一連好幾次俱被拒絕。傅太后不肯赴宴,自然為的是座位移下,已有所聞,故而負氣不來與宴。太皇太后不及久待,便命大家入座。太皇太后本甚高興,始設這桌酒席。誰知傅太后屢請不來,因她一人之故,自然闔座不歡。一時席散,哀帝回到宮中。傅太后餘怒未平,迫脅哀帝立免王莽之職。哀帝尚未下詔,王莽早已得信,即呈奏章,自請辭職。哀帝正在為難之際,今見王莽自動請辭,當然立刻批准。惟防太皇太后後面上不甚好看,特賜王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在第休養,每逢朔望,仍得朝請,禮如三公。在哀帝這個辦法,以為是刀切豆腐,兩面光的了。豈知朝中公卿,雖然不敢聯名奏請慰留王莽,但在背後議論,都說王莽守正不阿,進退以義,有古大臣之風。王莽即已辭職,所遣一缺,應該有人接替,當時輿論,無不屬望傅喜。為什麼緣故呢?因為傅喜現任右將軍,品行純正,操守清廉,傅氏門中,要算他極有令名。輿論雖然如此,可是傅太后反而與他不對,怪他平日常有諫諍,行為脾氣,似與王莽相同。若是令他輔政,勢必事事進勸,多增麻煩。乃進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樂侯。傅喜因此托疾辭職,繳還右將軍印綬。哀帝秉承傅太后意旨辦理,也即批准,並賜黃金百斤,食光祿大夫俸祿,在第頤養。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畢上書請留傅喜。說是傅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不應無故遣歸,致失眾望。哀帝亦知傅喜之賢,惟一時為祖母所制,只好再作後圖。過了數日,忽見司隸校尉解光的一本奏章,彈劾兩個要人,大略說的是竊見曲陽侯王根,三世據權,五將秉政,天下輻輳,贓累巨萬,縱橫恣意,大治室第;第中築土為山,矗立兩市;殿上赤墀,門戶青鎖;遊觀射獵,使僕從被甲,持弓弩,陳步後,止宿離宮;水沖供張,發民治道,百姓苦其役;內懷奸邪,欲管朝政;推匠吏主簿張業為尚書,蔽上壅下,內塞王路,外交藩臣。按根骨肉至親,社稷大臣,先帝棄天下,根不哀悲。思慕山陵未成,公然聘取掖庭女樂殷嚴、玉飛君等,置酒歌舞。
捐忘先帝厚恩,背臣子義。根兄子成都侯況,幸得以外親繼列侯侍中,不思報德,亦聘娶故掖庭貴人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應按律懲治,為人臣戒!
新主哀帝即位之後,也因王氏勢盛,欲加裁抑,俾得收回主權,躬親大政。王莽既已去官,又見解光後來奏劾王根,正中下懷,本擬批准;後來一想,太后太后面上,仍須顧全,僅將王根遣令就國,黜免況為庶人。
不料到了九月庚申那日,地忽大震,自京師至北方,凡郡國三十餘處,城郭都被震坍,壓死人民四百餘人。哀帝因見災異過重,下詔准令直言。當有待詔李尋上書奏道臣聞日者眾陽之長,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晻昧無光。間者日光失明,珥蛻數作。小臣不知內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於始初多矣!惟陛下執乾綱之德,強志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欺,與諸阿保乳母甘言卑詞之托,勉顧大義,絕小不忍;有不得已,只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臣聞月者眾陰之長,妃後大臣諸侯之眾也。間者月數為變,此為母后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
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如此,近臣已不足仗矣!惟陛下親求賢士,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水為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湧濫為敗。今汝穎漂湧,與雨水並為民害,咎在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稍抑外親大臣。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間者關東地數震,宜務崇陰抑陽,以救其咎。
震曰「土之君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如近世貢禹,以言事忠切,得蒙寵榮。當此之時,士之厲身立名者甚多。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誅滅,於是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專命,女宮作亂。——此行事之敗,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願陛下進賢退不肖,則聖德清明,休和翔治,泰階平而天下自寧矣!
哀帝看完李尋奏章,明知他在指斥傅氏太后。不過自己年幼,得有天下,皆是傅氏太后之力;又為親生祖母,如何好去駁她?只得暗嘉李尋忠直,擢為黃門侍郎,藉慰忠臣。
當時朝內臣眾,已分兩派一派是排斥傅氏太后,不欲使之干預朝政;一派是阿附傅氏太后,極望她能膨脹勢力。傅氏太后呢?自然日思攬權,大有開國太后呂雉之風。見有反對自己的大臣,必欲驅除,好教人們畏服,不敢不做她的黨羽。
大司空汜鄉侯何武,遇事持正,不肯阿諛。傅太后大為不悅,密遣心腹伺察他的過失。可巧何武有位後母在家,屢迎不至,即被近臣探知其事,彈劾何武事親不孝,難勝大臣之任。
哀帝本已批駁,誰知傅太后大怪哀帝道「人君應當以孝治天下。今朝廷有此不孝人臣,何以不使辭去?」哀帝道「何武系三公之一,以此捕風捉影之事,加罪大臣,恐令臣下灰心。」
傅太后大怒道「我撫養爾**,今得天下,目中還有我麼?」
哀帝連連請罪,即將何武免官就國,調大司馬師丹為大司空。
師丹系瑯琊東武縣人,字仲公。少從匡衡學詩,得舉孝廉,累次陞遷,皆任太子太傅,教授哀帝。此次雖任大司空,也與傅氏一黨不合。到任未久,連上奏章數十通,所說的都是援那三年無改的古訓,規諷哀帝動輒斥退公卿,濫封傅、丁外親等書。哀帝非不感動,但為傅、丁兩後層層壓迫,無法自主。
那時有一個侍中傅遷,為傅太后從侄,生得五官不正,行動輕佻,有人替他取了一個綽號,叫做花旦侍中。傅遷明明聽見,故作不聞,仍是我行我互,無惡不作。
哀帝既聽師丹規勸,思有振作,特把傅遷革職,做個榜樣。哪知傅太后大不為然,竟來干涉,硬逼哀帝下詔將傅遷復任。哀帝不好不遵,重又下詔令傅遷復職。當有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同時進白哀帝道「陛下所辦傅遷一事,前後詔書,大相矛盾。這樣朝命,必使天下起疑,無所取信,趕緊仍將傅遷斥退,方為善著!」哀帝聽了,一時不便說出他的苦衷,只好顧而言他。孔光、師丹二人,見了哀帝這種裝聾作啞模樣,只得暗歎一聲,不悅而出。
中途忽遇掖廷獄丞籍武,見他手持奏章,問他「什麼封奏?」籍武答道「下官雖由趙昭儀合德薦舉,但見她連斃兩個皇兒,心中很覺不滿。」孔光、師丹二人聽至此處,相顧失驚道「有這等事麼?」忙問籍武道「汝既知道此事,為何不早奏先帝呢?」籍武道「下官曾與掖庭令吾邱尊密商,他說下官官卑職小,恐防先帝難以見信,並懼因此惹禍。吾邱尊旋即病歿,下官孤掌難鳴,故而容忍至今。」孔光、師丹二人聽了,復搖頭道「先朝之事,至今方始告發,君先有罪,況且趙昭儀已經自殺,奉勸執事,可以休矣!」籍武聽了,一想有理,便即退去,燒去奏折,也不再提。
不料事為司隸校尉解光所知,正好借端扳倒趙氏子弟,得讓傅太后一人尊榮,自己即有功勞。當下拜本進去,追劾趙昭儀合德,狠心辣手,害死皇嗣,非但中宮女史曹宮等,沉冤莫雪,此外得孕宮人,統被趙昭儀合德用藥墮胎。趙合德懼罪自盡,未彰顯戮。所有家屬,仍任貴爵。國法何在,天理何存!
應請窮究云云。
哀帝見了此奏,也吃一驚,當下暗暗自忖道「合德已死,其餘都是從犯,只有趙太后卻有唆使嫌疑。但她對我有恩,我那時雖由祖母向四方運動,她若不肯成全,這事早成泡影,我現在不能不留些情面。」哀帝想至此地,便一個人私自踱到趙太后宮中。趙太后忽見皇帝一人到來,慌忙阻止道「此屋十分骯髒,皇帝請到外室,我即出來奉陪。」哀帝聽了,退到外面。剛剛坐定,陡見一個標緻小官,慌慌張張地從趙太后房中逃出。哀帝點點頭歎道「趙太后年事已高,尚有此等不規舉動,無怪廷臣要參她了。我既有心維持,當然只好不問,讓我暗暗諷示,請她改過。否則若被我的祖母知道,那就難了。」
哀帝一個人正在打他主意,已見趙太后搴廉出來。哀帝行禮之祭,趙太后十分謙虛。相對坐下,趙太后道「聖駕光臨,實在簡褻不恭!」哀帝道「母后何必客套!臣兒現有一事,特來奏聞。」說著,便將解光參折遞與趙太后。趙太后接來一看,嚇得花容變色道「這是無中生有之事,皇帝不可相信。」
哀帝道「臣兒本不相信,但是既有此折,臣兒不能不將趙姓外臣,稍事儆戒。
不然,盈廷臣眾,鬧了起來,反於母后不利。」趙太后道「我說趙昭儀決無此事,若有其事,先帝那時望子情切,豈肯默然不言!」趙太后說到此地,又向哀帝微笑道「我說趙昭儀即有其事,也是皇帝的功臣。」哀帝聽了,也現愧色道「此事不必多說,臣兒尚有一事,也要母后留意!」
趙太后道「皇帝儘管請說,老身無不遵旨!」哀帝道「傅氏太后,耳皮甚軟,肯信浮言;母后宮中,似乎不使外臣進來為妥。」趙太后一聽哀帝似諷似勸之言,也將老臉一紅道「皇帝善意,老身極端感激」哀帝便即退出。
次日視朝,尋了一件別事,將趙欽、趙訴奪爵,充戍遼西了事。那時已經改元,號為建平元年。三公之中,缺少一人,朝臣多推光祿大夫傅喜。哀帝不知傅太后與傅喜不睦,以為重用傅喜,必得祖母歡心,即依群臣保薦,任傅喜為大司馬,並封高武侯。當下郎中令冷褒,黃門郎段猶,看見傅喜位列三公,傅氏威權益盛,趕忙乘機獻媚,博得傅太后快活,自己便好陞官。於是聯名上書,說是共皇太后與共皇后二位,不應冠以定陶二字,所有車馬衣服,也該統統稱皇,並宜為共皇立廟京師。
哀帝不敢自決,便把此奏發交廷臣公議,是否可行。群臣誰肯來做惡人,個個隨口附和。獨有大司空師丹出頭抗議,大略是古時聖王制禮,取法於天,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大皇太后相埒,非所以明尊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謚,前已定議,不得復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為期服,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
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為共皇立後,奉承宗祀;今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可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
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臣丹謹上。
師丹這篇復議,真是至理名言!只要稍知大體的無不贊同。
所以那時丞相孔光,竟欽服得五體投地。就是他們傅氏門中的那位傅喜,也以師丹此論,面上看去似在反對,其實他的愛護共皇,實心實意,共皇真是有益,良非淺鮮!
豈知朝房議論,早有佞臣報知傅太后。傅太后當下大發雷霆道「別人猶可,怎麼我們傅喜,反去附和人家!」可巧傅晏、傅商二人,含怒來見傅氏太后。傅晏先開口說道「我們傅氏門中,出了一個大大叛逆,太后知道否?」傅太后道「我正為此事生氣。」傅商接口道「這件事情,究是師丹破壞,我們快快先發制人,不然,他和死者作對不算外,恐怕還要與我們生者開釁呢!」傅太后道「汝等快快出去,探聽師丹那個賊人的過失,令人參奏,由我迫著皇帝辦理就是。」傅晏、傅商二人退出,明查暗訪,鬧了幾天,可是一點找不著師丹的錯處。後來好容易探到一件風流罪過,說是師丹此次的本章,未曾出奏以前,已由他的屬吏抄示大眾,於是即以不敬之罪,暗使黨羽彈劾師丹。正是欲加之罪原容易,想去其人本不難。
不知哀帝對於此事,如何辦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施奇刑油餅堪憐發怪響鼓妖示警
卻說傅太后一見有人奏參師丹,迫令哀帝將其免官,削奪侯封。哀帝哪敢異議,立刻照辦。盈廷臣眾,人人都替師丹不平,不過懼怕傅太后的威勢,未便出頭。
內中卻有兩個不怕死的硬頭官兒一個是給事中申鹹,一個是博士炔欽,聯銜上奏,他說「師丹見理甚明,懷忠敢諫,服官頗久,素無過失;此次漏洩奏稿一事,尚無證據。即有其事,咎在經管簿書,與他無干。今乃因為失察細過,便免大臣,防微杜漸,恐失人心。」誰知遞了進去,御筆親自批斥,且將申鹹、炔欽二人貶秩二等。
尚書令唐林,看得朝廷黜陟不公,也來上疏,說是「師丹獲罪極微,受譴太重,朝野臣民,皆說應復師丹爵位;伏乞陛下加恩師傅,俯洽輿情!」哀帝見了此奏,提到師傅二字,回想前情,自己學問,得有造就,全是師傅的功勞。於是不去奏知傅太后,自己作主,恩賜師丹為關內侯,食邑三面戶,並擢京兆尹朱博為大司空。
從前朱博曾因救免陳鹹,義聲卓著,後來陳鹹既為大將軍府長史,頗得王鳳信任,遂將朱博引入。王鳳因愛朱博人材出眾,正直無私,大加賞識。朱博於是歷任櫟陽長安諸縣令,累遷冀州刺史,瑯琊太守,專用權術駕馭吏民,人皆畏服。嗣奉召為光祿大夫,兼任廷尉。朱博恐被屬吏所欺,特地召集全部吏屬,當眾取出累年所積案卷,獨自一一判斷,俱與原判相符。
因此一班屬吏,見他這般明亮,自然不敢蒙蔽。隔了年餘,得升為後將軍之職。
嗣因坐黨紅陽侯王立一案,免官歸里,哀帝猶稱他為守兼優,仍復召用為光祿大夫,及京兆尹。適值傅氏用事,要想聯絡幾位名臣,作為羽翼,遂由孔鄉侯傅晏,與他往來,結為知己。及至師丹罷免,傅晏自然力保他繼任為大司空。
朱博為人,外則岸然道貌,內則奸詐百出,專顧私情,不知大道。時人不察,以耳為目,還當他是一位好官。他呢,只想從龍,竟作走狗了。
那時傅太后既已除去師丹,便要輪到孔光。因思孔光當日曾經請立中山王劉興為嗣之奏,現在劉興雖死,其母馮昭儀尚存。從前先帝在日,因見她身擋人熊,忠心貫日,由婕妤一躍而為昭儀,使我大失顏面;當時無權報復,隱恨至今。現既大權在握,若不報仇,更待何時?況且外除馮昭儀,內除孔光,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傅太后打定主意,可憐那位著名的賢妃馮昭儀,還蒙在鼓中,毫不知道呢!
原來中山王劉興自增封食邑之後,得病即歿。王妃馮氏,就是劉興母舅馮參的親女,嫁了劉興數年,僅生二女,並無子嗣。劉興另納衛姬,得產一子,取名箕子,承襲王爵。箕子幼年喪父,並且時常有病,遍請名醫都無效驗。後來有一位女醫管妣,她說「箕子是患的肝厥症,每發之時,手足拘攣,指甲全青,連嘴唇也要變灰,有時大小便都要自遺,這病斷難斷根。」馮昭儀聽她說得極準,留她在宮,專替箕子醫病,服她之藥,尚有小效。後來管妣為盜姦污,羞憤自荊箕子之病,便又照前一般的歷害了。馮昭儀只此一個孫子,豈有不急之理。
沒有法子,只得禱祀神祇,希望禳解。
哀帝聞得箕子有疾,特遣中郎謁者張由,內監袁宏,帶同醫生,前往診治。既至中山,馮昭儀極知大體,自然依禮接待,不敢疏忽。張由素來性急,留居多日,因見醫生不能將箕子治癒,甚為懊惱,忽地心血來潮,要把醫生帶回長安覆命。袁宏阻止不可,只得隨同回朝。
哀帝問起箕子之病,是否痊可。張由老實答稱「臣看中山王的病症,已人膏肓,醫亦無益,故而回來。」哀帝又問袁宏,袁宏奏稱,曾經阻止,張由不聽。哀帝聽了大怒,當面將張由訓斥一番。等得張由謝罪退出,哀帝回宮,越想越氣,復遣尚書詰問張由何故自作主張攜醫回朝。張由被詰,無法對答,只得跪懇尚書替他辯白。尚書不肯代人受過,非但不允所請,且將張由教訓一番,方擬據實回奏。張由一想,尚書果去直奏,我的性命當然不保,不如如此如此,壞了良心,去向傅太后誣告馮昭儀,便有生路。張由想罷,便簡單地對尚書說了一聲「若要知道底蘊,可請主上去問傅氏太后。」尚書聽了,就將張由之言,奏知哀帝。
適值哀帝手中正在批閱各處奏章,無暇就至北宮去問傅太后。也是馮昭儀的不幸,但被張由走了先著。張由既向傅太后如此如此,誣奏一番。哀帝的奏章,尚未批畢,傅太后已來宣召。哀帝丟下奏章,趕忙來到北宮。
一進門去,就見傅太后的臉色不好。請安已畢,忙問「祖後何事生氣?」當下只聽得傅太后含怒道「我辛辛苦苦,把這皇帝位置,弄來給了你這不肖,我總以為得能坐享榮華富貴幾年,再去伺候你的亡祖;豈知好處未曾受著,反被那個姓馮的妖姬,用了巫覡,詛咒你我二人。不過你能與我同死,倒也罷了。但這天下,必被姓馮的妖姬斷送,叫我拿什麼臉去見你的亡祖呢?」傅太后說至此地,頓時號哭起來。哀帝聽了,一面嘴上慌忙勸慰傅氏太后,一面心裡也在暗怪張由,何以不先奏明於我,害我多碰這個釘子。哀帝邊想邊把張由召至,詰問道「汝先見朕,何故不將中山王太后之事奏知於朕,累得太后生氣?現且不說,汝速重奏朕聽,不准冤屈好人!」哀帝還待往下再說,只聽得傅太后把御案一拍道「皇帝既說馮妖是好人,這是我與張由兩個誣控好人了!」哀帝聽了,連忙跪下求恕道「祖後千萬不可多心!臣孫因為中山王太后,也是臣孫的庶祖母。」傅太后聽了這句,更加大怒道「皇帝只知庶祖母,難道不知還有一個親祖母活在世上受罪麼?」
哀帝此時辯無可辯,只得急命張由速速奏來。張由方才奏道「臣奉了萬歲之命,與袁宏二人,帶同醫生去到中山。誰知當天晚上,臣見他們宮中鬼鬼祟祟。起初尚未疑心,後來細細探聽,才知中山王太后,請了巫覡,詛咒太后皇上二人。並說要把中山王的病症,用了法術移在太后皇上身上。太后皇上若有不祥,中山王箕子,便好入統大位。臣想太后皇上,乃是天地之尊,他們既然目無君上,臣又何必將他們醫治呢?」
哀帝聽完道「袁宏不是與汝同去的麼?」張由答稱是的。
哀帝道「汝可將袁宏召來,待朕問過。」一時袁宏來到。哀帝問他道「張由說中山王太后咒詛朕與太后,可有其事?」
袁宏雖是內監,素來不說假話,當下一見哀帝問他,急奏答道「臣與張由行坐未離,他實妄奏。中山王宮中,僅有巫覡替中山王箕子祈病,並無咒詛太后與皇上事情。」哀帝聽了,尚未說話,傅太后聽了,早已氣得發抖道「袁宏定是馮妖的黨羽,膽敢替她洗刷。」說著,即顧左右道「快把袁宏這個奸賊砍了!」說時遲,那時快,哀帝忙想阻攔,已經不及。可憐袁宏血淋淋的一顆首級,早已獻了上來。
傅太后那時已知哀帝大有袒護馮昭儀意思,急把御史丁玄召人,與他耳語幾句,丁玄答稱「知道,太后放心!」說完這話,匆匆趨出。
原來丁玄就是共皇后丁氏的胞侄,專拍傅太后馬屁。所以傅太后凡遇大事,必命他去承辦。他偏能揣摩傅太后的心理行事,平日所辦之事,傅太后件件稱心。馮昭儀遇見這個閻王,試問還有生命麼?
現在不提北宮之事,單說丁玄奉了傅太后口詔,一到中山,即將宮內役吏,連同馮姓子弟,一齊拘入獄中,約計人數,共有一百餘名之多,逐日由他親自提訊。
鬧了幾天,並未問出口供,一時無從奏報。傅太后等得不耐煩起來,再派中謁者史立,與丞相長史大鴻臚同往審究。史立等人,星夜馳至中山,先去見了丁玄。丁玄皺眉說道「連日嚴訊,一無口供,奈何奈何?」史立暗笑道「這種美差,丁玄不會辦理,真是笨伯!」
便請丁玄暫退,由他一人提訊人犯。那班人犯,一半是馮昭儀的子侄,一半是中山王宮的僕人,如何肯去誣攀馮昭儀呢?連審數堂,也沒證據。
史立當下想出一法,他想男子究比女子來得膽大心硬,不如嚴刑加在宮女身上,不怕她們不認。史立想罷,即將馮昭儀身邊的全部宮女,統統捉至,問了一堂,仍無口供,他便命差役製造幾具大大的油鍋,燒得通紅,又把宮女洗剝乾淨,全身赤裸,首先摔了一個下去。當時只見那個宮女,滾人油鍋之中,口裡只喊著一個哎字,可憐第二個唷字還未出口,早巳成了一個油餅了!一陣腥臭之氣,令人欲嘔。你道可憐不憐!這個宮女既死,其餘的宮女,自然嚇得心膽俱碎,狂喊饒命。等得差役再要來剝她們衣裳的當口,只聽得哄然一片哭聲,大喊大叫道「我們怕死願招。」
史立聽了,暗暗歡喜,即命眾人快快招來,好保性命。眾人聽了此言,反又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供些什麼。史立卻也真能辦事,居然由他一人包辦,做就供詞,命大眾打了指印,仍行下獄。
又把馮昭儀的女弟馮習,以及寡弟婦君之二人捉到,也要她們誣供。馮習不比宮女怕死,開口便罵史立只想陞官發財,不知天地良心。史立聽了,當然大怒,就把驚堂一拍道「你不要仗著馮後女弟,可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麼?」馮習又冷笑道「沒罪又怎樣辦呢?」史立聽了,也答以冷笑道「沒有罪,自然不能辦你。但是全部宮女,業已招認,你還想翻供麼?」說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竟把馮習的下衣剝去,赤體受笞。可憐馮習也是嬌生慣養,風吹吹都要倒的人物,如何受得起這樣大杖。一時又羞又急,又氣又痛,不到一刻,當堂斃命。
史立一見馮習死去,也覺著忙,因為她是馮後妹子,不比常人,死了無礙,只得暫將君之系獄;一面買通醫生徐遂成,要他硬做見證。徐遂成便是張由帶去的那位醫生,既有好處,自然情願出作證人。於是依了史立之囑,當堂誣供道,馮習與君之二無人,曾經向我密語云「武帝時有名醫修氏,醫愈帝疾,賞賜不過二千萬錢,今聞主上多病,汝在京想亦入治,就是把主上治癒,也不能封侯;不若醫死主上,使中山王能代帝位;我們二人,可以包你封侯等語。」徐遂成說完,史立還要假裝不信,又經徐遂成具了誣告反坐的甘結,方將馮昭儀請出,面加詰問。
馮昭儀真無其事,怎肯誣服,當然反駁史立。史立冷笑道「聞你從前身擋人能,何等膽大,勇敢有為,因此得了忠心為主的美譽,今日何以如此膽小呢。」馮昭儀聽到身擋人熊,乃前朝之事,宮中言語,史立何以知曉,必是有人陷我,遲早總是一死。「等到晚上,悄悄仰藥自荊史立一見馮昭儀已死,還要誣她畏罪自荊當史立第一次的奏報,哀帝尚未知道馮昭儀自盡,下詔徙居雲陽宮,仍留封號。及見二次奏報,方知已死,猶命仍以王太后之禮安葬。一面召馮參入詣廷尉。馮參少通《尚書》,前任黃門郎,宿衛十餘年,嚴肅有威。
那時王氏五侯,何等威勢,見他也懼三分,每想加害,竟沒奈何。後由王舅封侯,得奉朝請,此次無故被陷,豈肯受辱,遂仰天長歎道「我馮參父子兄弟,皆備大位,身至封侯;今坐惡名,何顏在世!」拔劍自刎,年已五十有六。弟婦君之以及馮習之夫與子,連同箕子,或自盡,或被戮。
這場冤案,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共死一百十有七人。惟馮參之女,為中山王劉興王妃,免為庶人,得與馮氏宗族,徙歸故郡,還算萬幸。
傅太后論功行賞,因為張由是此次告發的首功,封為列侯;史立醫官太僕,加封關內侯;丁玄雖無功而卻有勞,亦有賞賜。張由、史立、丁玄三個,直至哀帝崩後,由孔光上書劾奏他們的罪惡,方始奪官充戍,謫居合浦。馮氏冤獄,仍未申雪。
可見亂世時代,真無公理的了!那時傅太后既已害了馮昭儀,便想斥逐孔光,誰知傅喜大不贊成。傅太后私與傅晏、傅商二人密議,要連傅喜一同免職。傅晏忙去就商朱博。朱博乃命部下私人,今天你參孔光迂拙,明天他參傅喜奸邪。建平二年三月,竟免大司馬傅喜之職,遣令就國。越月,又免丞相孔光,斥為庶人。朱博復請罷三公官,仍照先朝舊制,改置御史大夫。
於是撤消大司空官署,任朱博為御史大夫,另拜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沒有幾時,便升朱博為丞相,用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
朱博、趙玄就任之日,廷臣都向他們二人賀喜。不料陡聞殿上連聲怪響,音似洪鐘,約有一刻,方始停止。大家駭顧,不知所措。朱博、趙玄,又是害怕,又是掃興。哀帝心知有異,急命近侍去驗殿上鐘鼓,無人擊撞,何故會發巨聲。
當有黃門郎楊雄,待詔李尋同聲奏道「這個明明是《洪範傳》所謂的鼓妖了。」
哀帝急問「何為鼓妖?」李尋又奏道「人君不聰,為眾所惑,空名得進,便致有聲無形。臣意宜罷丞相,藉應天變,若不罷退,期年以後,本人即有大禍。」
哀帝聽了,默然不答。楊雄也進言道「李尋所言,乃是依據古書,定有奇驗;況且朱博為人,宜為將而不宜為相,陛下應該量材任用,毋踐凶災!」哀帝聽畢,依舊沉吟無語,拂袖回宮。
朱博既晉封陽鄉侯,感念傅氏栽培恩典,請上傅、丁兩後封號,除去定陶二字。
傅太后本來只望這著,立即迫令哀帝下詔,尊稱自己為帝太太后,居永信宮;尊丁氏為帝太后,居中安宮;並在京師設立共皇廟,所有定陶二字,統皆刪去。這樣一來,同時宮內便有四個太后,各置少府太僕,秩皆中二千石。
傅太后既如所願,所行所為,竟致忘其所以,甚至背後常呼太皇太后王氏為老嫗二字。幸而這位王政君素來長厚,不與計較,因得相安。趙太后飛燕,早已失勢,反而前去奉承傅太后,口口聲聲稱她似親婆婆一般。於是永信宮中,常聞趙太后的語聲。長信宮內,不見趙太后的足跡了。太皇太后眼見傅太后如是驕僭,目無他人,自然十分懊悔,不應引鬼入門,釀成尾大不掉之勢。無奈傅氏權力方盛,莫可如何,只得勉強容忍,聽她胡為。
這還是王政君能夠忍耐的好處。不然,就做馮昭儀第二,也在意中。朱博、趙玄二人,早經串成一氣,互相用事,朋比為奸。一日,又聯銜上奏,請復前高昌侯董宏封爵,說他首先請加帝太太后封號,因被王莽、師丹所劾去職,飲水思源,董宏實有大功。帝太太后依議。朱博兩人又參王莽、師丹二人,身為朝廷大臣,不知顯揚帝太太后名號,反敢貶抑至尊,不忠不孝,莫此為甚!應請將王莽、師丹奪爵示懲。帝太太后見了此奏,當即黜師丹為庶人,令王莽速出就國,不准逗留京師。
一班廷臣,個個噤若寒蟬,圖保祿位。惟獨諫大夫楊宣上書,規勸哀帝,略言「先帝擇賢嗣統,原欲陛下侍奉長信宮幃。今太皇太后春秋七十,屢經憂傷,且自命親屬引退,藉避傅、丁,陛下試一登高望遠,對於先帝陵廟,能勿抱漸否?」
楊宣這樣一奏,哀帝也被說得動聽,因即封賜王商之子王邑為成都侯。又過幾時,哀帝忽患痿疾,久不視朝,所有國家大事,雖有帝太太后代勞,可是孫子有病,當然擔憂。適有待詔黃門夏賀良其人,竊得齊人甘忠可遺書,挾以自豪,妄稱能知天文,上書說道漢歷中衰,當更受命,宜急改元易號,方能延年益壽等語。哀帝竟為所惑,遂於建年二年六月,改元太初,自號陳聖劉太平皇帝。誰知祥瑞倒未看見,凶禍偏偏光臨。正是禍福無門惟自召,妖災解免在人為。
不知究是什麼凶禍,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恩承斷袖遺臭萬年死拒穿衣流芳千古
卻說哀帝聽了夏賀良的妄語,真的改元易號,要思趨吉避凶;豈知不到旬日,帝太后丁氏,忽罹凶症,溘然長逝。哀帝力疾臨喪,弄得病上加病,奄臥床第,幾至不起。嗣由御醫多方調治,方始漸漸痊可。這天哀帝正在朝謁太皇太后,適遇王莽入宮。面請懿訓,俾得登程,出就本國。太皇太后偶爾問及夏賀良的天文學識,究竟甚麼程度?王莽接口奏道「夏賀良的履歷臣卻深曉,他是一個妖言惑眾的妄賊,平生並無技能,單靠甘忠可的遺書,作為秘本。甘忠可也是妖民,曾制《天官歷》、《包平太平經》二書,內中似通非通之言,不勝縷舉。
忠可又嘗自稱為天帝特賜,秘使真人赤精於傳授。當時曾由光祿大夫劉向,斥他罔上欺民,奏請拿究,尋至下獄瘐死。劉向現已逝世,夏賀良以為沒人識其底蘊,入都干謁,遂由他的同學長安令郭昌,替他轉求解光、李尋等人,登諸薦牘。「王莽說至此地,即把眼睛看了一看哀帝,又接續說道」始蒙皇上召用。「哀帝聽到這裡,便岔嘴向太皇太后奏道「臣孫已知夏賀良言辭閃爍,毫無實學,此刻回宮,即擬治其應得之罪。」太皇太后聽了頷首道「此人既是如此,自然應該嚴懲。」哀帝聽了,退出長信宮,正擬下詔拿辦夏賀良,偏偏夏賀良還要不知死活,正宋奏稱御史丞相,未知天道,不足勝任,宜改用解光、李尋輔政,國家方能太平。哀帝當然是火上添油,詔罷改元易號二事,立命捕緡夏賀良入獄,問成死罪;並將郭昌、解光、李尋三人謫徙嫩煌郡。
照不佞說來,郭昌、解光阿附傅氏,本來該辦。李尋素負直聲,因此被累,未免冤抑。但是妄保非人,失檢之咎,也難尤人。那時帝太太后傅氏,既已削滅王、趙兩家的勢力,獨攬大權,自然滿心快活。哀帝不問國事,自然也覺清閒。飽暖思淫,無論何人,難越此關。
一天,哀帝閒立階上,縱覽景致,忽見一個宮女,忽來忽去,傳報漏刻。哀帝遠遠望去,這個宮女,實在標緻。適因左右無人,即用手招著那個宮女,令她近前。
那人一見哀帝招她,趕忙趨近俯伏稱臣。哀帝叫她起來,仔細端詳,始知此人並非宮女,乃是一位少年官兒。猝然想起一事,急向他甲道「你不是曾充太子舍人的董賢麼?」那人尚未答言,哀帝心裡忽又轉念道「男子之中,竟有這職姿首,朕卻平生少見。」哀帝剛剛想至此地,已聽得那人嬌聲答稱「臣正是董賢。」哀帝見他邊說邊現微微的笑容,又騷又媚,確是一個尤物。不好了!哀帝的魂靈兒,模模糊糊地似乎飛往半天裡去了。哀帝便命董賢隨至秘殿,攜手並坐,大有輕薄之意。
只見董賢含羞說道「此是妾婦所為之事,小臣不敢褻瀆聖躬。」哀帝笑道「朕見你生得千嬌百媚,心地應該玲瓏,怎麼說出話來,這樣糊塗!你要知道我朝祖上,常幹此種把戲。
高宗時,有籍孺其人;惠帝時,有閎孺其人;文帝時,有鄧通其人;武帝時,有韓嫣其人;就是最近的成帝,也有張放其人。
老天既是賜你這般美貌,哪好自己暴棄。「哀帝說完,居然和董賢有了情好。
原來董賢是雲陽人,父名董恭,曾官御史,生下一子一女。
子即董賢,現年十六,曾為太子舍人。當時年幼,身材瘦弱,哀帝不甚注目。
否則一塊美玉,何至挨到如今,方始有玷呢?
此時董賢之父董恭,已經出任外官。哀帝因看其子之面,即召為霸陵令,光祿大夫。
董賢也是一月三遷,竟做到駙馬都尉侍中,出則驂乘,入則共榻。有一天,哀帝與董賢在尋芳閣上晝寢,哀帝已醒,意欲起來,因見董賢好夢方濃,不忍驚覺。
又因自己衣袖被他身體壓住,若要將袖抽出,必致把他吵醒,只得輕輕的用刀把衣袖割斷,悄然下榻而去。這樁憐香惜玉的故事,後世凡稱嬖寵男色的,就叫做有「斷袖癖。」於是董賢的斷袖,竟與彌子暇的余桃二字,聯綴成名,萬年遺臭,自此而始。
當時董賢一覺醒來,忽見共枕之人已去,又見他的身下壓著一角斷袖,因感哀帝待遇他的恩情,真是焚身莫報。從此不肯回家去睡,託言哀帝多病,自己必須留在宮中,以便親視湯藥。哀帝知他已娶妻室,既然如此愛他,便不好使他的妻子孤衾獨宿,幾次三番地命他回家歡聚。董賢哪裡肯聽。哀帝一時過意不去,特地創設一個女官名目,准許董賢妻子入宮,與她丈夫同宿。復又查得董賢尚有一妹,她的姿色,甚是可人,也命送入宮中,封為昭儀。董賢無可報答聖思,自然令他妻妹同侍哀帝。有時興至,不妨大被同眠。哀帝樂極之餘,賞賜無算,旋復擢董賢為少府,賜爵關內侯。甚至董賢的岳父,亦任為將作大匠。因為董賢岳父,也好算是哀帝岳父的緣故。
這個說話,並非不佞刻薄,諸君想想,女兒共枕之人,不稱他作岳父,請問稱他為什麼東西呢?
哀帝既是如此寵愛董賢,便替董賢建造一座大第,堂皇富麗,幾與白虎殿相似。
又就自己萬年陵旁,另塋一塚,以便董賢死後,做鬼也不分離。還因董賢無功,不便封侯,竟在東平巨案之內,硬說董賢也是告發的功首,封為關內侯。當下侍中傅嘉,巴結董賢,授意董賢去懇哀帝,將帝太太后最幼從弟傅商,封為列侯。帝太太后既然歡喜,董賢方無他患。哀帝本以董賢之話是聽,便即依言擬封傅商為汝昌侯。
誰知尚書僕射鄭崇、太宰文誥同來諫道「從前成帝,並封王氏五侯,終至天象示變,弄得黃霧漫天,日中現出黑氣;今傅商非但無功封侯,而且乳臭未乾,成何體制?壞亂祖宗垂戒,逆天行事,臣等願拼性命,領受國法,也要有面目去見先帝!」說著,大眾按著御案,不使哀帝下詔。
內中尤以鄭崇,聲色俱厲,雙眼通紅,其形其勢,洵屬令人看了生畏。那末鄭崇如何有這般膽量呢?他系平陵人,由前大司馬傅喜薦人,直言敢諫,所說之話都在理中。每次進見,必著革履,橐橐有聲,更加助其正直莊嚴。哀帝一聽履聲,不待見面,即笑顧左右道「履聲又至,想是鄭尚書前來奏事了。」言未畢,果見鄭崇直立案前,振振有詞,句句有理。哀帝聽他陳奏,十件要准九件。此次又來諫奏,哀帝已想收回成命,事被帝太太后聞知,怒斥哀帝道「世間豈有身為天子,竟受一個小臣挾制的麼?」哀帝不敢不遵,只得封了傅商為侯。鄭崇果然嘔血而死,哀帝耳中樂得乾淨。這且丟下,再說帝太太后之母,本已改嫁魏郡鄭翁,生子名叫鄭惲。鄭惲又生子名叫鄭業,至是亦封為信陽侯,追尊鄭惲為信陽節侯。哀帝又欲加封董賢,先上帝太太后的封號為皇太太后,買動祖母歡心,始令孔鄉侯傅晏,繼著加封董賢的詔書,往示丞相御史。丞相王嘉,為了東平冤獄,已覺不平;此時又見詔書上面,復提及董賢告逆有功,不禁觸動前恨,即與御史大夫賈延,上書諫阻。
哀帝沒法,只好遷延半年,後來實覺董賢太美,對待自己,真個奮不顧身,如此忠誠,便毅然下詔道昔楚有子玉得臣,晉公為之側席而坐。近如汲黯,折淮南之謀,功在國家。今東平王雲等,至有弒逆之舉;公卿股肱,莫能悉心聰察,銷亂未萌。幸賴宗室神靈,由侍中董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書不雲乎?用德彰厥善。
其封賢為高安侯,孫寵為方陽侯,息夫躬為宜陵侯。
東平巨案,究是一件什麼事情?且讓不佞補述。
先是東平王劉宇,為宣帝之子,受封歷三十三年,老病逝世。其子劉雲,嗣為東平王。建平三年,無鹽縣中,出了兩件怪事一是瓠山上面土忽自起,覆壓草上,平坦如故;一是瓠山中間,有大石轉側起立,高九尺六寸,比原地離開一丈,遠近傳為異聞。無鹽縣屬東平管轄。東平王劉雲,聞知其事,疑心有神憑附,備了祭物,挈了王后伍謁等人,同至瓠山,向石祭禱,祭畢回宮,即在宮內築一土山,也似瓠山形狀上立石像,束以黃草,視作神主,隨時祈禱。
不料這樁事情,傳到都中,竟被兩個奸人,想步張由、史立的後塵便好陞官,一個是息夫躬,系河陽人;一個是孫寵,系長安人。息夫躬與傅晏是同鄉,向來要好,因得任為待詔。
孫寵做過汝南太守,貪贓免職,流落長安,也因上書言事,任為待詔。他們二人,一聽東平王祭石之事,同撰一本奏章,拜求中郎石師譚,較交中常侍宋弘代為呈入。折中大略說的是無鹽有大石自立,聞邪臣附會往事,以為泰山石立,孝宣皇帝遂得龍興。東平王劉雲,因此生心,與其後日夜伺察,咒詛九重,欲求非望。
而後舅伍弘,曾以醫術幸進,出入禁門。
臣恐霍顯之謀,將行於杯杓;荊軻之變,必起於帷幄。禍且不堪設想矣!事關危急,不敢不昧死上聞。
哀帝一聽荊軻、霍顯二語,如何不怒,即命有司馳往嚴究。
去的有司,受了息夫躬、孫寵二人的囑托,到了東平,真學著史立的手段,屈打成招。覆命之日,哀帝就把劉雲、伍弘處死,王后伍謁拘入都中秘獄。當下就有廷尉梁相、尚書令鞠譚、僕射宗伯鳳等一同上書,說是案情未明,請再複審。哀帝不但不准,且將三人嚴辦。復又借了這樁案子,大封特封他的幸臣董賢。
豈知董賢還要想去奸占東平王后伍謁。伍謁年青貌美,本有西方美人之譽。她見丈夫死得可慘,恨不得替夫報仇,雖是粉骨碎身,亦所不惜。董賢一廂情願,前來奸她,你想想看,她肯不肯順從的呢?誰知這位伍謁,一見董賢,居然滿口應允。
不過要求另置香巢,為婢為僕,均不反對。
董賢聽了伍謁的要求,不覺詫異起來,他便暗忖道「伍謁素有賢名,我來佔她,我總以為必要大反江東,方能如我之願;怎的竟會這般和順,莫非她要借此以作脫身之計不成?」
董賢想至此處,忽又轉念道「逃倒不怕她逃走,只要刻刻留心,防著她行刺就是了。」於是含笑對伍謁說道「王后若是真心誠意嫁我,真是後福無窮。不過我卻有話在先,王后若存歹心,那是王后自己不好,不能怪區區薄情。」伍謁聽了,微笑著答道「董侯不必疑心,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一個人,何況我這個年輕的婦人。董侯如不見信,可請自便,任我死於獄中就是。」董賢聽了,也笑答道「王后勿怪!此等事情,誰也要生疑心的。王后既已表明心跡,快快隨我入宮!」伍謁脫去犯服,換上平常衣裳,真的跟了董賢就走。一時到了宮中,走上一座小小畫樓。
董賢吩咐左右,速速擺上酒來。酒筵擺上,董賢趕忙斟上一杯美酒,送至伍謁的櫻唇前面。說時遲,那時快,伍謁早趁董賢一個大意的當口,撲的一聲,用她十指尖尖之手,早把董賢的咽喉叉住大罵道「你這狼心狗肺的奴才,你們冤死我們王爺不算外,還想奸佔我這個未亡人麼?」董賢究是一個男子,當然有些氣力,一被叉住的時候,用力一掙,已經掙脫。跟著飛起一腳,可巧踢中伍謁的下部。當時只聽得砰訇一聲,可憐伍謁早已倒在地上,香銷玉殞,死於非命了!
董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喚進左右,喝把伍謁的上下衣裳,洗剝乾淨,正想對於伍謁屍體有所非禮,陡然似乎有人擊他腦門,頓時痛得也死了過去。
左右一見出了亂子,飛奔報知哀帝。哀帝一聽此信,還當了得,馬上同了董賢的妻妹二人,兩腳三步地奔到董賢面前,用手一按,尚有微微的呼息。一面急召全部御醫,齊來救活董賢,一面命把伍謁的裸屍抬出,用火焚化。豈知十幾個大力衛士,用盡牛力,莫想移動分毫。哀帝當下也有些奇怪起來,便諭知眾人姑且退出,等得醫生來過再說。一時醫生診過董賢之脈,同向哀帝奏稱道「高安侯雙脈亂顫,恐防有邪。」
哀帝一聽,知是伍謁作祟,又命速召卜者占卦。卜者占卦既畢道「確是東平後作怪,只有祈禱方有希望。」哀帝此時只要董賢能夠活命,不論何事,都可准奏。
卜者代向祈禱之後,董賢居然回過氣來。一見哀帝在側,一面拉著哀帝之手,一面嗚咽道「微臣犯了東平王后,我主快快替我哀求!」哀帝真的替他求著伍謁道「王后若赦董賢,朕准封爾!」說著,即命速以王后禮節安葬伍謁。誰知左右去替伍謁屍體穿著衣裳,說也稀奇,衣服一近她的屍身,一件件的竟會飛得老遠,任你如何設法,休想近著她的屍體。哀帝看了,自然著急,又命卜者再佔。卜者又佔一卦道「東平王后,潔身而死,不願再著漢室衣履,還是請萬歲索性成全她的志願,將她裸葬便了!」
哀帝無法,只得依奏,便命謁者等官,把伍謁的棺木葬於東平涼帽山下。後來人民因她十分靈驗,代建廟宇,稱為流芳廟。
哀帝又封她為清淨仙姑。這是後話,不必再提。
單說董賢就在伍謁的棺木抬出長安的一天,便有起色。因怕伍謁再來作祟,方請哀帝赦了東平王,追諡王爵,嗣子繼位。
哀帝一一准奏,董賢之病,果得痊癒。息夫躬與孫寵二人,他們初見董賢害了鬼病,卻也怕懼,不敢再事害人。
過了年餘,便又肆無忌憚起來,歷詆公卿大臣。廷臣侵他們的勢焰,反去附和。
大司馬丁明,忽患病病,奏請派人接替。
哀帝準可,即拜董賢為大司馬。那時董賢年才二十有二,竟得位列二公,掌握兵權,漢朝開國以來,得未曾有。
又過年餘,哀帝因為色慾過度,得了癆症,日見加重。別人到還罷了,只是那位大司馬董賢,急得神色慌張,口口聲聲願以身代。哀帝此時病已垂危,對他這位幸臣,也無半句言語。
董賢心裡雖是萬分惶急,彷彿婦女,夫死便成孤孀的樣子;然又滿望哀帝年未及壯,不致一病即崩。那知哀帝和他的孽緣已滿,即於元壽二年六月,奄然歸天。
年止二十有六,在位只有六年。當時傅皇后、董昭儀等人,一聞哀帝凶耗,一同哭入寢宮。
董賢不忘哀帝恩情,也在寢門外面,號慟如喪考妣。正在鬧得烏煙瘴氣的當口,陡見太皇太后王氏,親自到來,撫屍舉哀。
哀止即將玉璽納入袖中,一面召問大司馬董賢,大喪如何辦理?可憐董賢只有後庭功夫,至於大喪禮節,做夢也未見過。現因哀帝告崩,如同寡婦死去情夫,三魂失掉了兩魂,自然不能對答,只有瞠目直視太皇太后之面而已。
太皇太后見他這種情形,尚不見罪,僅對他說道「新都侯王莽,老成幹練,適在京師,他曾承辦先帝大喪,熟習故事,我當命他進來助汝。」董賢此時,那知引虎入門,反遭其噬。
聽了太皇太后之言,趕忙免冠叩道「如此是幸甚了!」太皇太后立傳懿旨,召王莽入宮。
王莽進來謁過太皇太后,首言董賢臭名滿天下,不可令其守護屍位。太皇太后點頭稱可。王莽即托太皇太后意旨,命尚書彈劾董賢不親湯樂,罪列不敬,當即禁止董賢出入宮殿。董賢得信,慌忙徒洗詣闕,免冠謝罪。王莽說聲「來得正好!」
竟傳太皇及後命令,將董賢的印綬一齊取下,傳旨罷職,就第待罪。董賢回到府第,逢思王莽如此辣手,我必為他所害。想了一會,流淚一會,又哀哀地叫著哀帝名字,痛哭一會,靜心想出一個主意,急去告知他的妻子。正是當時只覺春如海,此日方憂玉有瑕。
不知究是什麼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竊神器安漢公篡位擲御璽老寡婦復宗
卻說董賢自知不免,忍心想出一個主意,急與他的妻子說道「我失身於帝,甚至不惜爾軀,原望長事主上,得享殊榮,豈知帝不永年,王莽又是我們對頭,與其為他所害,不如自荊」其妻聽了,便嗚咽答道「妾在宮中,除了主上一人憐愛外,背後受人羞辱,真是罄竹難書,得不償失,早已灰心,因君並無一言,妾故忍辱為之。今既如此,我們夫婦同死便了。不過主上曾在萬年陵旁,為君築有一墓,想來也不能夠葬身於此窟的了!」董賢聽罷,長歎一聲,搖頭無語。於是夫妻二人,抱頭對哭一場,雙雙自盡斃命。他的家令,也知朝中有了王莽,嚇得不敢報喪。隨便將董賢夫婦的屍體草草棺殮,夤夜埋葬僻地。
不料仍為王莽所知,疑心董賢詐死,吩咐有司奏請驗屍,自行批准。驗過之後,雖非假死,猶將董賢屍體,拖出棺外,剝去殮飾,用草包裹,暴屍三日,始埋獄中。
並劾董恭縱容長子不法,次子淫佚無能,一併奪職,徙往合浦;家產全行充公,約計總數,竟達四千三萬萬緡,可謂駭人聽聞。
董賢平時,曾經厚待屬吏朱詡。朱詡因感其恩,特至獄中,為董賢更衣換棺,改葬他處。辦妥之後,上書自劾。王莽心裡不悅,另尋別事,把朱詡辦了死罪。
那時孔光,因為巴結傅氏,己任大司徒之職。現見王莽得勢,又來獻媚,邀同百官,公推王莽為大司馬。廷臣唯唯諾諾,無人反對。只有前將軍何武、後將軍公孫祿說道,「不應委政外戚,自相推薦云云。又因沒人理他,等於白說。太皇太后平時受了帝太太后傅氏骯髒之氣,無法奈何,此次決拜王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藉為自己出氣地步。
王莽因得手握大權,不似當年的謙恭下士,漸漸的拿出手段來了。太皇太后遂與王莽商量,應立何人為嗣?王莽聽了,慌忙免冠伏地,口稱「臣有死罪,不敢奏聞!」太皇太后命他起來道「汝有何罪,皆可赦免不究,儘管直奏!」王莽起來侍立道「從前馮昭儀被傅氏太后使人逼死,她的孫子箕子,當時遭害,乃是假的,實由臣設法掉換,至今藏於遠地。」太皇太后聽了,失驚道「當時誰不知道箕子已死,汝何以做得這般神秘的呢?」王莽道「那時傅太后耳目眾多,稍一不慎,臣即有殺身之禍。」太皇太后聽了,又大喜道「如此說來,汝無罪而有功了。
汝既提及此事,莫非擬以箕子入統不成?」
王莽道「照臣算來,現在宗室之中,惟有箕子為宜。」太皇太后頷首道「既然如此,汝即命人迎入可也。」王莽即遣車騎將軍王舜,持節往迎。
王舜系王音之子,為王莽的從弟,王莽有意使他迎立有功,便好封賞。王舜奉命去後,尚未回來,朝中無人主持,一切政令,全由王莽獨斷獨行。王莽首將皇太后趙氏,貶為孝成皇后;皇后傅氏,逼令徙居桂宮。趙太后的罪狀是唆使女弟趙合德,專寵橫行,殘滅繼嗣;傅後的罪狀,是縱令乃父傅晏,驕姿不道,害及國家。
二後罪案宣佈以後,朝臣並沒一人敢出反對。
王莽索性再貶帝太太后傅氏,為定陶共王母;已逝丁太后為丁姬。所有傅、丁二氏子弟,一律免官歸里,並把傅晏全家,同徙合浦。當時廷臣,個個私議,以為傅喜這人,同是傅氏子弟,現既將他個人擱置未辦,或者必有重譴,也未可知。與傅喜知己的,且替他擾憂不已。那裡曉得王莽,故作驚人之舉,以博美譽。這是什麼驚人之舉呢?
原來王莽等得譴責傅氏子弟完畢以後,特將傅喜召入都中,位居特進,使奉朝請。傅喜不知王莽沽名釣譽,還當他是忠臣,便也受命不辭。又過幾時,王莽聽得太皇太后,偶然提及定陶共王母的劣跡,重複再廢定陶共王母、孝成皇后為庶人。
二後一聞此信,又知大勢已去,同時憤而自殺。自作自受,倒也不必憐她。
王莽又見孔光是三朝元老,為太皇太后所敬,不得不陽示尊榮,特薦孔光女婿甄邯為侍中,並兼奉車都尉。朝中百僚凡與王莽不合的,王莽即羅織成罪,使甄邯賚著草案,往示孔光,孔光不敢不如旨舉劾。王莽便去奏知太皇太后,說是廷臣公意,他不敢有私,要請太皇太后作主。太皇太后真的認作廷臣公意,因此沒有一件事情,不奉批准。何武公、孫祿二人,遂坐互相標榜之罪,一齊免官。董宏之子董武,本嗣高昌侯,坐父諂佞,褫奪侯爵。關內侯張由、太僕史立等,罪坐中山馮太后冤案,一律處死。紅陽侯王立,為王莽諸父,成帝遣令就國,哀帝時已召還京師。
王莽不免畏忌,又令孔光劾他前愆,仍使就國。
太皇太后只有這個親弟,這道本章,有些不願准奏。復經王莽從旁攛掇,說是不應專顧私親,太皇太后人本老實,只得含淚遣令王立回國。
王莽遂引用王舜、王邑為心腹,甌邯、甄豐主彈劾,平晏領機事,劉歆典文章,孫建為爪牙。等得佈置周密,中山王箕子可巧到來,乃由王莽召集百僚,奉著太皇太后詔命擁之登基,改名為衎,是為平帝。當時年僅九歲,自然不能親政,仍是太皇太后臨朝,王莽居了首輔。至是始奉葬哀帝於義陵,兼謚為孝哀皇帝。大司徒孔光,一則年紀已高,無力辦事;二則為人傀儡,似也憂懼;於是上書求乞骸骨。奉詔遷孔光為帝太傅,兼給事中,掌領宿衛。這樣一來,政治大權盡歸王莽獨攬了。
王莽又思權勢雖隆,功德未敷,特地派了心腹至益州地方,暗令官吏買通塞外蠻人,叫他詭稱越裳氏,入貢白雉。平帝元始元年元月,塞外遣使入貢,口稱越裳氏,心服天朝威德,特貢白雉。
王莽奏報太皇太后,將那白雉薦諸宗廟。從前周成王時代,越裳氏重譯來朝,也曾進貢白雉。王莽自比周公,故而想出此法。果然盈廷臣工,仰承王莽鼻息,群稱王莽德及四夷,不讓周公旦。公旦佐周有功,故稱周公;今大司馬王莽,安定漢室,應稱為安漢公,增加食邑,太皇太后當即依議。王莽假裝固辭不獲,方始受命;且代東平王劉雲伸冤,使其子開明嗣位王爵;王后伍謁,既由哀帝封過道號,賜田二百頃,春秋二季,由地方致祭。又立中山王劉宇之孫桃鄉侯之子成都,為中山王,奉中山王劉興祭祀。再封宜帝耳孫三十六人,皆為列侯。此外王侯等無子有孫,或為同產兄弟子,均得立之為嗣,承襲祖爵。
皇族因罪被廢,許復屬籍,官吏年老休致,仍給原俸二分之一,得贍終身;甚至庶民鰥寡孤獨的,也是周恤。這等恩惠,都由王莽作主施行。於是上上下下,無不感戴這位安漢公,對於王太后小皇帝,直同無人一般。那知安漢公並不安漢,反把漢室滅了,改作王姓天下。所以後來詩人有「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年身早死,一生真偽有誰知」之句。
閒話休提,再說當時王莽又諷示公卿,奏稱太皇太后春秋已高,不宜躬親細故;此後惟有封爵大典,應由安漢公奏聞;其他政事,統歸安漢公裁決等語。太皇太后總道自己內侄,既有能耐,又是忠心,自然樂得安享清福,便又准如所請。
一日,忽有一位小臣,姓高名鬯,奏稱平帝既已入嗣大統,本生母衛姬,未得封號,不免向隅。王莽見了此奏,雖然惡他多事,但又不好駁斥;若是准他,又懼衛氏一入宮來,必踏傅、丁二後覆轍。想了多日,始命少傅甄豐,持冊至中山,封衛姬為中山王后;帝舅衛寶、衛玄封關內侯,仍然留守中山,不准來京。復有扶風功曹申屠剛,上書直言道「嗣皇帝始免襁褓,便使母子分離,有傷慈孝,應將中山太后迎入都中,另居別宮,使嗣皇帝得以樂敘天倫;並召馮、衛二族,選入執戟,親奉宿衛,方是正辦。」王莽見了此奏,恨得咬牙切齒,忙去攛掇太皇太后出面下詔,斥責申屠剛,違背大義,膽敢妄奏,著即棄市。
又過兩年,忽有黃支國獻入犀牛一頭。廷臣以為黃支國在南海中,去京有三萬里程途,向未入貢,今既臣服來朝,又是安漢公的威德所致,正得上書獻諛,又接得越嶲郡的奏報,說有黃龍出遊江中。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於是奉表稱瑞,德歸安漢公。獨有大司農孫寶說道「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彼此尚有齟齬;如今無論何事,都是異口同聲,一致無二,難道近人反勝周召不成?」眾人聽了,個個嚇得變色。不到半天,孫寶已奉去職之旨。
那時匈奴久與漢室和親,未擾邊界,聞得漢朝真的出了聖人,慌忙也來進貢。
王莽見了番使,偶然問及「王嬙的二女,是否尚存?」番使答稱「王嬙二女,現已適人,平安無恙。」
王莽說道「王昭君系天朝遣嫁,既有二女,理應令她們入京省視外家。」番使又答稱「俟使臣回國,奏知單于,再當奏報。」王莽重賞番使。
番使回去,不到三月,匈奴單于囊知牙斯,果如王莽之意,特遣王嬙長女雲,曾號須卜居次的,入朝謁聖。一至關門,就有關吏飛報上聞。王莽大悅,即令沿途官吏,妥送至京。太皇太后一見須卜居次,雖是胡服,面貌極似昭君,已經大樂。
又見她言語禮節,均能大致如儀。這一喜非同小可,命她旁坐,問長問短,賞賜許多珍寶,住了多日,方才送她回國。這件事情,又贊王莽功勞。太皇太后還說,從前小昭君要見乃姊一面,何等繁難,後來僅得乃姊一書了事。現在其女居然來回娘家,這真是我們侄兒的德化了。
王莽乘機奏道「皇上雖僅十二三歲,近來皇室乏嗣,應請早為大婚。」太皇太后笑道「汝有一女,尚屬美麗,何不配與皇帝,弄個親上加親?」王莽聽了,正中下懷,便不推卻,即日成婚。
成婚以後,太皇太后因見王莽現為國丈,欲將新野田二萬五千六面頃,賜與王莽。王莽力辭。王莽之妻私問道「太后賜田,何故不受?」適值王莽酒醉,便漏出一句心腹話來道「天下之田,皆我所有,何必她賜呢!」其妻會意,不再多言。
沒有多時,群臣又請賜給王莽九錫典禮,太皇太后又如所奏。
王莽也不遜謝,直受而已。
又過年餘,王莽聞得女兒之言,始知平帝漸有知識,背後怨他不令母於相見。
王莽陡然起了毒念,暗用毒酒,獻與平帝,不到半日,便已嗚呼。
王莽知道駕崩,心裡雖是快話,還要說道「何不早言,老臣真願替死。」大家聽了此言,無不匿笑。王莽此時哪管眾人議論,竟自作主,即立宣帝玄孫,名叫嬰的為嗣。年僅兩歲,當然不能治國。王莽便想攝政。
忽有前輝光謝囂奏稱「武功縣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上有丹書,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前輝光就是長安地名,王莽曾改定官名,及十二洲郡縣界劃分長安為前輝光,後承烈二郡。謝囂本為王莽所薦,因即揣摩迎合,捏造符命。王莽急令王舜轉白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聽了此語,也會作色道」這乃是欺人之談,哪能相信?「王舜一見太后不允,也作色道」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王莽亦不過想借此鎮服天下,並無別意。「太皇太后聽了,不得已下詔。內中最可笑一句是雲」為皇帝者,乃攝行皇帝之事也。「真是自欺欺人。王政君之罪,卻不容恕了。
當時群臣接了詔書,酌定禮儀。安漢公當服天子袞冕,負扆踐阼,南面受朝,出入用警蹕,皆如天子制度;祭祀贊禮,應稱假皇帝;臣民稱為攝皇帝,自稱臣妾,安漢公自稱曰予,朝見太皇太后、皇帝、皇后,仍自稱臣。這種亙古未有的謬妄禮節,奏了上去,有詔許可。轉眼已是正月,即改號為居攝元年。王莽戴著冕旒,穿著袞衣,坐著鸞駕,到了南郊,躬祀上帝,然後返宮。又過數月,方立宜帝玄孫嬰為皇太子,號為孺子;尊平帝后為皇太后;使王舜為太傅佐輔,甄豐為太阿右拂,甄邯為太保後承。
王莽親信,雖得安然陞官,誰知劉氏子孫不服,外面已經起兵,前來討伐。此人是誰?乃是安眾侯劉崇,系長沙定王劉發的六世孫。劉發即景帝之子,聞得王莽為假皇帝,乃與相臣張紹商議道「王莽必危劉氏,天下雖知莽奸,可是沒人發難。
我當為宗族倡義,號召天下,同誅此賊。「張紹聽了,極端贊可。劉崇只知仗義,不顧利害,於是率兵百人,進攻宛城。那知宛城的守兵,倒有數千,已經勝過劉崇人數數十倍之眾,任你劉崇如何有勇,所謂寡不敵眾。一戰之下,劉崇、張紹二人,可憐俱死亂軍之中。劉崇族叔劉嘉,張紹從弟張竦,幸而脫逃,留得性命。
只恐王莽追究,反去詣闕謝罪。
王莽因欲籠絡人心,下詔特赦。張竦能文,又替劉嘉做了一篇文字,極力稱諛王莽,且願瀦崇宮室,垂為後戒。王莽大喜,立即批准,褒獎劉嘉為率禮侯,張竦為淑禮侯。廷臣上奏,說是劉祟叛逆,乃是攝皇帝權力太輕,應將臣字除去,朝謁兩宮,也稱假皇帝。
太皇太后只得許可。旋有廣饒侯劉京、車騎將軍千人扈雲,上書言瑞,應請假皇帝為真皇帝。倘若不信,但看亭中發現新井,便知天命。王莽大喜,奏知太皇太后,自言天意難違,應改居攝三年為初始元年。
太皇太后此時方知自己眼瞎,引虎傷身。但是權操王莽之手,不能不從。及至初始同年十二月朔,王莽率領群臣至高廟,拜受金匱神禪,還謁太皇太后,又捏造一派胡言。太皇太后正擬駁斥,王莽不管,早已上殿登基去了。當時即改定國號曰新,並改十二月朔日為始建國元年正月朔日。服色旗幟尚黃,犧牲尚白。此詔一出,群臣爭呼新皇帝萬歲。
王莽自思身為天子,也不枉平生的假行仁義,苦力經營。
惟傳國御璽,尚在太皇太后手中,應該向她取來,方算大功告成。即召王舜入宮,囑咐數語。王舜奉命,直至長信宮中,立向太皇太后索取御璽。太皇太后跺足大罵王舜道「汝等父子兄弟,受漢厚恩,並未答報,反敢助紂為虐,來索國璽,人面獸心之徒,恐怕狗彘也不肯食爾等之肉。莽賊既託言金匱符命,自作新皇帝,盡可去制新璽,要這亡國璽何用!我是漢家的老寡婦,決與此璽同葬,爾等休得妄想!」邊說,邊已泣涕不止。
旁立侍女,無不下淚。王舜見此慘境,也覺欷歔.過了一霎,方申請道「事已至此,臣等無力挽回,不過新皇帝業已登基,倘若必欲此璽,太后豈能始終不與的麼?」
太皇太后沉吟半晌,竟去取出御璽,狠命地擲在地上,復哭罵道「我老將死,且看汝輩能不滅族否?」王舜無暇答言,忙向地上拾起御璽,急去呈與王莽。
王莽一見御璽角上碎了一塊,問明王舜,始知被太皇太后擲碎,不得已用金補就,終留缺痕。此璽乃是秦朝遺物,由秦子嬰獻與高祖,高祖傳與子孫,至是暫歸王莽。最奇怪的是,此璽一得一失,都在名嬰的人物手中,難道嬰字,這般不利於皇室的麼?這是空談。
單說當時王莽得璽之後,總算尚有良心,即改稱太皇太后為新室父母皇太后;不久便廢孺子嬰為安定公,號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於是西漢遂亡。總計前漢凡十二主,共二百一十年。
至於王莽自幼至壯,由壯至老,蓄心製造名譽,竊得漢室天下,是否能夠久長,以及孝元、孝平兩後,暨孺子嬰等人,如何結局,須在下回敘明。正是劉家亡國雖然慘,漢室中興尚有為。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