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當天,張牧就離開了北京。
「嗨,咱們都是成年人啦,說話做事,就得像個站著撒尿的爺們!」說這話的時候,常亮已經喝的有點大舌頭,他笑嘻嘻的靠到張牧肩頭,打個酒呃,「喝喜酒,喝喜酒好啊,好喝,兄弟,什麼時候哥哥能喝上你的喜酒啊?咱們當初一道出來的人,可就剩你一個啦,抓緊點,人生大事,你得——上點心。」
「忙過這陣子,我一定認真考慮。」張牧把自己的失落掩飾的很好,向所有關心自己個人問題的老朋友笑著承諾。他不習慣向人傾訴煩惱,最好的解壓方法就是工作。宴散一結束,他就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陳雪新婚,大家體貼的不去打擾新婚夫婦的二人世界。正是適合遊玩的季節,來的人也多,就約定好好在北京玩幾天。
陳雪一早在酒店訂了房,把雙方的老人都安排在酒店住下,黃盼弟夫妻倆和常亮夫妻陪老人一起住酒店,趙傑和楊翠花商量了一下,決定跟隨大部隊。在酒店住挺方便,大山新廠開業在即,要忙要做的事一大堆,大家都不是外人,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他分散精力。
大山雇了一輛麵包車,通過旅行社請了一位專業導遊。長城、故宮、香山、頤和園、植物園……把個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在導遊的帶領下,眾人吃的玩的都很周到。
國慶第二天,兄妹倆個略盡地主之誼,陪著玩了一天。三號,大山有一個同學聚會。
上大二時混亂的各校大串連,大山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了許多不同年級的師兄師姐。大部分仍在校園。有些人已經畢業。大山計劃著為自己公司聘請幾個人,平時就注意與同學搞好關係。近水樓台先得月,現成的資源放著不用,多可惜。
他跟唐老爺子透露自己想請一個人來家,負責做飯。這種事。雖然兄妹倆可以直接做主,但有長輩在,徵求一下長輩地意見,是一種很有必要的尊重。唐老爺子不是老古板,考慮到他越來越忙,如果有一個人管理家務,照顧董潔,大山多少也能省點心,就默許了。
人是唐老爺子一位老朋友介紹來的。他家裡做活的是一位四川阿姨,家裡的老鄉很羨慕她能在北京地首長家裡服務。逢年過節回家探親,很多鄉親就托她幫著留意。
新來的阿姨姓李,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做起活來非常麻俐,極是勤快,尤其燒得一手地道的川菜。她在飯店幫過廚,從家鄉帶來了花椒辣椒等調味品,剛來第一天就燒了一桌美味,立刻征服了大家的胃,博得眾口一致的稱讚。
川菜好吃又下飯,只不過麻辣的重口味。董潔不能經常吃。大山不想掃大家的興,私下裡與董潔商量:「我們倆個的飯,就在小廚房單做。咱們吃的東西也不複雜,我一會兒就能弄好,哪天不想動手就去大廚房蹭飯吃。李阿姨做地菜不錯,大家忙碌一天,辣辣的吃起來多開胃。沒必要因為我們自己改來改去。」董潔非常贊同。她也喜歡下廚。變著花樣弄些食材,看大山津津有味吃下肚。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反正她地時間總是很充裕。
因著家裡有這麼一位善長烹飪的李阿姨,大山就把同學聚會的地點改在自己家裡。
好酒好茶俱是現成的,弄個羊肉涮鍋,回鍋肉、香辣蝦、魚香肉絲、水煮魚、麻婆豆腐……配上一桌子香麻辣的美食,只吃的大家大呼過癮。這年頭的半大小伙子,人人都能吃,比如說涮鍋的羊肉,實打實地說,那叫三斤起步,一個人吃個五斤六斤一點都不稀奇。大山請客,從來不讓來客虧嘴,大家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時間長了也不跟他客氣,只管吃個肚皮溜圓。
要說這氣氛熱鬧歸熱鬧,與從前卻是不能比的。過去那叫做書生意氣指點江山,如今個個都有默契——莫談國事,很小心的避開敏感地話題。說起將來的打算,許多人就皺眉頭。
「工作的事沒著沒落,家裡人正在給我張羅辦理出國手續。有一位遠房的姑媽在美國,我爸的意思是,我反正從小到大就會唸書,國外有親戚可以幫點忙,不如出去,申請個大學讀碩士,將來再找工作也容易些。」
吳濤說:「志強給我來信了,他在法國過地不錯,過了語言關,現在正在讀碩士,我跟他提了提這個想法,他也贊成我出去讀兩年書。將來畢業了再看情況,到時候國內就業形勢好再回來。」
劉晨悶悶地喝盡杯中酒,「一個要去美國,一個人在法國,你們走的真是瀟灑……咱們過去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地日子,何等痛快,一轉眼,這就要各奔前程,都散了。」
「千里搭涼棚,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曹浩然安慰他,「不管走的多遠,大家永遠都是朋友,這一點不會變就行。劉哥,你工作的事落實了?」
劉晨沖大山努努嘴,「我老闆在那兒坐著呢,問他去。」
「呀,學長要去李悠然的公司上班?」康康頓時來了興致,追著大山問道:「真的嗎?什麼職位?待遇呢?給我說說,如果合適的話,再過兩年,我畢業後也給你打工去。」
「歡迎,我們公司敞開大門,歡迎所有想加入的同學。」大山笑著道:「公司在青島新建了一家工廠,劉晨先做副手熟悉情況。像他這樣受過正規教育的人才,正是眼下公司最需要的。我可是勸了很久,才讓劉晨點頭同意。康康,你通曉數門外語,也是緊缺型人才,我們眼下已經把產品賣到好幾個國家,平時文件往來,需要勞駕你的地方正多。如果你有興趣,也不用等兩年後,現在就可以先在我們公司做兼職,怎麼樣,考慮一下?」
「哈。我怎麼早沒想到?這是個好主意。」康康一口答應,「我在國外上中學的時候,我的同學就有打工的啦,我也跟著一起在早上送過一陣子報紙。我最喜歡國外這種教育孩子的方式,早早就可以打工賺零花錢,不用事事跟大人伸手。咱們國內,連大學生都要規規矩矩做個純消費者,非要等著畢業了,才能參加工作,結果什麼都得從頭再開始學。多浪費時間呀。我要做些什麼?翻譯文件,還是口譯?上班時間怎麼算?嗯,我功課不錯。可以多點時間上班。」
周若璇與張燕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李悠然,我們也想做兼職,可以嗎?」
這要求有點突然,不過難不倒大山。他想了想,「這樣吧,如果你們真地想做,就給我一個時間表。我看能不能安排。我們在王府井的專賣店,平時常有國外的遊客進出,應該可以鍛煉你們的外語會話能力。也能學些待人接物方面的能力,怎麼樣?」
伍阿哥心裡合計了下,苦著臉道:「我也想做兼職,可我想不出自己能幹什麼。」
「我也想不出來,到現在為止。我好像只會讀書。」於大偉亦皺眉道:「再過兩年就畢業了。我們地工作——學校不包分配,真不知道。到時候怎麼辦。」
董潔笑道:「我記的有個故事,說兩姐妹迷路進了玫瑰園。姐姐說:哎呀,這裡到處是刺,我們快走吧。可是妹妹說:姐姐,我們再玩會吧,你看到處都是花!」
大山明白她的意思,衝她笑笑,接著道:「其實我們周圍的人和事,也像是一個玫瑰園,看見花還是刺,關鍵在我們用怎樣的心去看。大家都是別人眼裡的天之嬌子,我們能考進北京大學,就說明我們不但不笨,我們比許多人更聰明。現實美不美好,其實都是自己感覺的,咱們要對自己有信心,相信不管什麼事,只要用心,就一定會做好,而且是做到最好。」
「對,要相信,我們是最優秀的。」吳濤拍手道:「哎,出去後,我也要打工啦。聽志強說,許多留學生能找到的工作,就是窩在小飯館的後廚裡,端盤子刷碗,和我要做地活比起來,你們應該感到很幸福啦。你們說說,哪個會比我更慘?真是,誰再擺出苦瓜臉來,我可不饒他。」
大家都笑了起來。曹浩然碰碰他的肩,一臉同情道:「吳濤,吳學長,您長這麼大,涮過幾回碗?哎,我有個提議,今天善後的工作就交給咱們吳濤學長負責,總得先練練手吧?省得你出去了,動作不熟練,萬一打碗碟子打破碗,掙地工錢還不夠賠給人家的。」
「去,一邊兒去。」吳濤捶了他一拳,「你小子一肚子壞水,你就咒我吧,咒我吧,什麼人啊,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啊?」
伍阿哥樂的差點被酒嗆住,「來來,喝酒,祝吳濤學長打工愉快,祝我們都能找到兼職工作,明天更美好!」
康康很豪氣的舉杯,「喝!」
「乾杯!」高。
大山安排車把人一一送走。劉晨明天要跟他們一起去青島,今天就在家裡睡。大山扶他去客房,他的腿有點不聽使喚,走路踉蹌,嘴裡尤自咕噥道:「我跟你說,喝醉了我誰也不服……我就扶牆,呵呵。」
於大偉是很自律的人,知道自己不擅飲酒,雖然情緒不錯,仍然學著大山,以茶代酒,散席後只是微有醉意。
他留在最後走。十月的助學款該寄出去了,他是經手人。這時拿出一封信,「這是我剛收到地,大山,你看看。」
「誰的信?」
信紙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正反面工工整整寫滿了鉛筆字,筆跡非常稚嫩,但看得出一筆一劃都是用心在寫地。
「我叫林小芳,今年十三歲。我有一個比我只小一歲的弟弟,他叫林建光。我們家很窮,爸爸和媽媽種地。要養活我們倆個,還要養活身體不太好、經常生病的奶奶。
爸爸媽媽都沒有念過書,不識字,有一次,他們種了好多菜。放到板車上,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進城去賣,因為算錯賬,最後只剩下一點錢,刨去買種子農藥和化肥的錢,還倒賠了錢。所以,媽媽希望我們姐弟倆個都讀書,學文化,不要像他們一樣。我喜歡上學。我學習很用功,可家裡太窮了,媽媽哭著對我說:沒有辦法。實在供不起兩個孩子,讓你弟弟唸書吧,你幫著家裡幹活。
弟弟學習很好,他很懂事,每天放學回來,就把老師教他地東西教給我。每天早晨,我和弟弟一起走,他背著書包去上學。我背著背簍去打豬草。我每天都摘很多新鮮地青草,希望豬寶寶快點長大。媽媽說,長大了賣了錢。弟弟就不用綴學了。
前幾天,弟弟因為學習好,成為被資助的對象,他高興極了,我和媽媽我們全家都高興極了。比過年還高興。
可是。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好心地叔叔阿姨,可不可以,請你們也幫助我讀書啊?我將來一定把讀書的錢都還給你們,一分不少,真地,我保證。
我想讀書……」
最後幾個字「我想讀書」端端正正寫了好幾遍。
「這個女孩子很有心,她一家家打聽,打聽了很長時間,才打聽到我們家,然後問我媽要我的地址。她知道這錢不是我出的,但她猜我一定認識出錢的人。哎,她天天跑我們家,幫我媽幹活,什麼活都搶著幹,攔都攔不住。我媽沒辦法,只好幫她把這封信給我寄來了。」
於大偉問他,「你看……」
大山很欣賞她積極為自己爭取的行為,沒有猶豫的點頭道:「很聰明,也很有毅力的女孩子,好,我們資助她讀書。」十三歲,和董潔一樣大。吃過苦的孩子,最明白機會得來不易,所以會加倍珍惜,這個女孩子,將來會有出息。這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了,大偉,你頭前不是說,想不出來能做什麼兼職工作嗎?我替你想了一個。」大山拉著於大偉坐下,「說實話,我也知道中國貧困的地方很多,上不起學的孩子也很多,不錯,我現在算是有錢人,可我能幫得了多少孩子?真正地幫助,不是一次兩次,一年半載,應該當做長期的事做下去,從小到中學再到大學,哪個環節出了岔子,從前的投入都付之東流。我想,這事不做便罷,做了,就要做地徹底。我不管別人做不做,怎麼做,我會按照我的方法來做事。資助一個孩子,月月資助,只要他是讀書的料,能考上大學,我就資助他到大學畢業。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成才,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在盡可能大的範圍裡,挑一些比較有希望的孩子來資助。現在,你的家鄉已經有五十個了,不,加上林小芳,是五十一個。下一步,我打算再增加五十個名額,這次,我想換個地方,再挑一個貧困縣或者貧困地山區來做。以後按照這個方式,逐年增加受助名額。」
他一邊想一邊說:「這是我的初步想法,真正操做起來,肯定有許多麻煩事。你知道,我很忙,沒有那麼多時間專門來做這些。你看,每個月需要逐個把錢匯過去,要偶爾家訪,或者通個信,關心一下他們的心理成長,我不希望我幫助地孩子,最後長成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所以,我需要一個做事認真負責又有耐心的人幫我,我覺得你是很適合的人選,用學習之外的時間來做就行。當然,做這個工作,會很辛苦。」
於大偉搖頭,「我不怕辛苦,可以做這麼有意義地事,再辛苦我都沒關係。這事,你出錢,我出力,咱們各司其職,別提兼職不兼職地話。」
想到自己能為更多的孩子帶來美好地希望,他心情非常愉悅,「太好了,那五十個名額,等我放寒假就去落實。寒假前的時間,正好用來考慮挑哪個地方。大山,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肯定會改變很多孩子的一生,我想,那些受幫助的孩子,等他們長大成才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我不需要報答,有機會的話,你就把這樣一個想法傳達給他們:如果他們真的對這份資助心存感恩,等他們長大了,就把自己感受到的這份幸運傳遞下去,用同樣的方式,依著能力大小,選擇一個或幾個幫助對象,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方式了。」
大山笑道:「資助孩子讀書,已經列為公司的正事,當然要請專門的人負責做。你認真盡責工作了,就理所當然要拿報酬,大偉,平時咱們是同學也是好朋友,可工作不是人情,該怎麼樣就得怎麼樣。康康他們也要來公司做兼職,大家都有工資拿,你可不要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奴役苛待員工的黑心企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