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豐收的季節,人們喜歡用金秋來形容。今年的秋天,東方元素公司也是大有收穫。
有當地政府的大力,工作效率就是快,青島和和蘇州的服裝廠,籌備工作迅速完成。雙方經過協商,決定避開國慶假期,開業典禮分別定在國慶後的六號和八號,六六大順,前者取其順,八諧音是發,寓意財源廣進。
曾經有人問大山:一個好的企業主最重要的是什麼?大山告訴他:最重要的不是多麼勤勞,事無俱細親自過問,這種模式只適用於小本經營,生意做大後,最重要的是用人,知人善用,把合適的人安排到合適的崗位,懂得適時放權。
這是他的經驗談。他少年創業,本身兼著學生的身份,趕上好機遇,公司發展的步伐又快,這種情況,先天就決定了他做不到事事親力親為,只能在大的方向上拿主意,具體工作要交給下面的人負責。多年來,他一直有意識的培養自己識人用人的能力。工作是做不完的,人應該支配工作,而不是被工作支配,這是他做事的指導思想。
所以,青島和蘇州兩地的具體建廠工作,他沒有參與,廠房租賃、設備購置、人員安排……諸多事務,他經手的只是書面報告,心裡有數,然後簽字下發。但,做為公司的最高負責人,開業典禮這樣的事,無論如何是必須要出席的。再說,當地政府地領導班子也會參加。會有記者採訪,上當地報刊的頭版頭條。他如果缺席,場面上交待不過去。也不利於公司日後在當地地發展,——官商合作是企業順利發展的保證嘛。
陳雪和邱鵬飛地結婚酒席,訂在國慶當天。
許多新人會把好日子訂在五一和國慶,天氣不冷不熱,新人和來賓都不會覺得辛苦,又是喜慶的節日,討個喜臨門的綵頭。
董潔始終覺得。結婚不穿婚紗是一種遺憾。只是現在真的沒有這個講究。陳雪本意也不想大辦,董潔就打消了做套婚紗送她的念頭,——哎。主要是時間的關係,太倉促了,市面上也沒有現成的婚紗材料賣。
說是不高調,實際上陳雪並沒有馬虎對待自己地婚事。她從來就不是小裡小氣地人,又是不折不扣的高收入者。每年都有一大筆紅利拿。身價著實不菲,也不去計較婚禮消費誰該出的多一些。顧慮到邱鵬飛地面子。兩人的婚房是他單位分下來的兩室一廳,格局一般,面積也不大。陳雪裡裡外外一通收拾,幾乎能用到的現代化的家電傢俱都搬了回來,一步到位奔小康。便是床罩窗簾沙發套等小物件,她也拉了董潔做參謀,選料款式都是專門訂製地。其餘如地上鋪地地板、頭頂的吊燈、一整套配套地廚房用具包括碗碟,都揀那稱心如意的買。「結婚嘛,一輩子只有一次,這是我自己的家,當然要盡量做到最好。」
邱鵬飛的朋友同事過來參觀新房,個個都對新娘的品味讚不絕口。
「這新房佈置的,硬是要得,嫂子不愧是在大公司做經理,瞧人家這眼光,又大方又高雅,這屋子弄的,北京大飯店的高級套房也不能比嘛。」
「嘖嘖,這得多少錢砸進去?就這擺設,我們靠死工資過日子的工薪族可不敢想。」
「嫂子人長的漂亮,又能幹,鵬飛,還是你小子有福氣,讓人羨慕死了……」
同事的恭維一方面給邱鵬飛帶來極大的滿足感,同時也讓他有一種異樣的彆扭感。他嘴裡客套著,心裡卻在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工作,做出個樣子來,最起碼,不能讓人小瞧了,說他掙的沒有老婆多靠老婆吃飯,這是關乎到男人面子的原則性的根本問題。
婚宴擺在一家比較高檔的酒店。請的都是新郎新娘雙方相熟的親友,人不算很多。邱鵬飛是唐山人,家裡還有個哥哥,已經成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選擇在北京擺酒席,是他和陳雪商量後共同做的決定,把父母接來,趁著天氣好,在北京玩幾天,就當旅遊了,他們兩個工作都忙,約定年底再回雙方的老家認親。
大山和董潔坐的這桌,都是老朋友。
趙傑和楊翠花帶著兒子,常亮、陳秀秀抱著女兒也是一家三口,黃盼弟和丈夫,加上姜紅葉和張牧,不算小孩子,正好十個人。
安排酒席名單時,陳雪考慮到這幫老朋友很久不見了,特意把他們放在同一桌,不去講究男女分席的傳統。
大山在來賓名單上看到陳學敏夫妻的名字。廣東造假風波後,夫妻倆個清償了罰款,雖說沒有背上一屁股債,但多年努力已經付諸東流。他們嘗到了自己做生意的甜頭,不甘心兩手空空回家鄉清苦度日,就從陳雪那兒借了一筆錢,換個地方,接茬干個體。到底也是捱過苦日子的人,辛苦些手腳勤快些,如今終於緩過口氣,和從前風光不能比,勉強也算過上了小康生活。她們是本家姐妹,陳雪又幫了陳學敏的大忙,於情於理,這個婚禮都要出席。
她夫妻倆個沒有與大山和董潔坐在一桌。這倒不是陳雪怕雙方仍有心結,實是這酒席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人桌,大山這桌十個大人加上兩個小孩子,想擠也擠不下了。那十個人,哪個與陳學敏對換都不妥,索性兩下裡分開坐。
這一桌客人,可以說提前奔小康了,屬於那種日子過的很滋潤的人。楊翠花退居二線,身上的責任沒那麼重,就有更多地精力關照老公和孩子。趙傑的餐飲業越做越順,上檔次地酒樓連開了數家。與大山溝通後,準備連手向瀋陽外的地域擴展。
常亮從集體企業轉入仕途發展。他腦袋瓜活,經趙傑幫忙介紹,輾轉跟市裡幾位領導攀上關係,妻子做了集體企業地廠長,成為他的賢內助,如今他的仕途之路越走越順,也算是前途比較看好的青年才俊了。見到他。董潔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很久之前,聽聞他在外面風流的往事。雖然她來自更思想更開放的時代,但骨子裡是很傳統地一個人。感情沒有定下來,男歡女愛怎麼著都行,那叫做個人隱私或者說是選擇自由。有了家庭,特別是對伴侶口口聲聲說愛地情況下,卻控制不住男性的原始本能。這樣的人。她無論如何都不喜。
不知道現在他還會不會在外面出軌呢?大家都忙,一年下來。只能抽空打幾個電話。倒是沒有聽陳秀秀抱怨過,或者他瞞得好?看上去挺合睦,夫妻倆個時不時笑著附耳說話,老夫老妻了,常亮還是會像從前一樣,給老婆挾菜,一邊抱著女兒,很細心地剔骨去刺,喂女兒吃飯。而陳秀秀面色紅潤,很幸福的樣子。
「他們過的很好。」
大山明白董潔的心思,在桌子底下握握她的手,衝她點了點頭。常亮是一個顧家地男人,無論他將來會不會變,變成什麼樣子,至少這一點不會變。
「老人家常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說地真好,小潔都長成大姑娘了,秀秀姐,你瞅瞅,小潔現在長的多漂亮。」
黃盼弟心細,時時留心,誰地杯子空了,及時為大家添滿。他們這桌有男有女有小,除了白酒啤酒香檳,也準備了飲料和茶水,隨各人喜好取用。
陳秀秀笑著點頭,「就是,我們倆個可是有時間沒見她啦,腦子裡的印象,還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生病,老讓大山操心的又瘦又小的小姑娘。冷不丁一瞅,真是覺得這變化太大了。」
「變化能不大嗎?那個時候,兩位姐姐還是單身,現在都是結婚做母親的人了。」大山沖常亮抱在懷裡的小女孩招手,逗得小姑娘一個勁咯咯笑,在父親懷裡動來動去不肯好好坐著,「看,秀秀姐漂亮的小女兒就是證據。時間過的這麼快,我和小潔不想長大也不行啊。」
董潔好奇道:「盼弟姐姐,怎麼沒有把寶寶帶來呢?」
黃盼弟望望坐在身邊的丈夫,笑容裡滿是甜蜜,「孩子還小,我和他爸平時工作忙,孩子就由爺爺奶奶帶。這次來吃小雪的喜酒,趕上了國慶,他爺爺和奶奶讓我們在北京呆幾天,別為孩子操心,玩的開心點。」做為長姐,她打小就成為父母的小幫手,一刻不停忙裡忙外。進了金土地服裝廠,她的命運從此發生轉折。如今弟妹們已經長大,她自己更嫁了一個好丈夫,性格寬厚,公公婆婆也是通情達禮的老人,事業生活雙豐收,黃盼弟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的別無所求了。
「盼弟最好了,她婆婆是剛退休的教師,體諒他們夫妻倆上班辛苦,孩子就由老人來帶。」
楊翠花一直在和兒子較勁,不讓懷中調皮的兒子,伸手去抓盤子裡的菜,惹得兒子咿咿呀呀不滿的抗議,直到被一邊的爸爸敲了一下,才肯稍稍安份的消停一會兒。須臾又瞅上了杯子裡的酒,說什麼都要抱懷裡嘗嘗。楊翠花無奈的歎氣,「都說看孩子和下地幹活,大家都會選下地幹活。秀秀家是女娃,還強一點,我們家這個,一天到晚這個淘啊,把大人整的精疲力盡,他自己精神頭還足的很,哎。」
陳秀秀扯下墊在女兒下巴的手帕,給女兒擦去兩手的油膩和嘴邊的狼籍,常亮另外取了一塊乾淨的帕子換上,「女孩子也不省心,淘起來一點不比男孩子差到哪兒去。奇怪了,咱們小時候,家裡孩子也多,怎麼就不覺得孩子這麼難帶呢?多虧現在國家提倡只生一個,這要再來一個,我就什麼也別想做了,光孩子就得有操不完的
董潔笑嘻嘻道:「小孩子嘛,乖地時候是小天使。讓人愛不夠;皮起來的時候是小惡魔,讓人頭疼……」
大山打量一下。挑一些隔地遠的菜挾到小碟裡,推給董潔。叮囑她趁熱吃。她年齡小,在座地都是老朋友,知道她身體虛,就沒有人給她倒酒。只不過,大家聊的高興,董潔不知不覺已經喝進兩杯飲料。她食量小,常常喝了飲料。情緒興奮。肚子就飽了,而且夠不著的菜,她就不去動。擺到跟前的菜,也不儘是合口的。
聽著大家談起帶孩子的辛苦,不禁勾起大山的回憶。老話說:老婆是別人地好,孩子是自己地好。且不說這話有理沒理,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那種感情確實是別人不能比的。大山仔細回想從前地點滴。和大家現在說的對照,忍不住搖頭。
「我可不覺得帶孩子有多辛苦。」當然。生病的時候例外,那種操心加揪心的感覺別提有多難受了。但除此之外,在大山的印象裡,帶孩子是一件很快樂地事。
董潔也學他地樣子,悄聲低語道:「我例外嘛,呵呵。」
女人們說些家長裡短的閒話,男人們便彼此敬酒開喝。他們是北方漢子,老家那邊連女人都可以直接捧著白酒喝,男人個個都有些酒量,彼此關係也好,就喚來服務員,要了大些地杯子直接倒白酒喝。
張牧表現的有些沉默,只是聽大家說話,很少插嘴。常亮給他端來滿滿一杯白酒,他推辭道:「亮子,我喝香檳就好,白酒就免了。」
「香檳?那是女人喝的,比果汁強不了多少,還是喝這個過癮。張牧,咱們也不常見面,這好不容易見一次,你連杯酒都不跟我們喝?」常亮當然不同意,「趙哥,你給評評理,朋友之間,不能這麼做事吧?」
趙傑示意他舉杯,「張牧,今天是小雪大喜的日子,大家都高興,這是喜酒,不喝有點說不過去。你看,大家都在等你一個……」
張牧猶豫。他很有大醉一場的衝動,但是……萬一喝醉了,他怕自己失態,或者說些不該說的話。「那我就……」他想說自己只喝一杯。
「趙哥,算了,張牧大哥就不要喝了。公司新廠就要開張,他最近一直忙這事,南方北方跑來跑去。為了參加小雪姐姐的婚禮,昨天剛回北京,今天散席後,他還得趕火車。」大山給他解圍道:「你們也知道,張牧大哥工作起來有多認真,他怕喝酒誤事。」
常亮不依不饒道:「晚一天不行嗎?大山,你不是吧,小雪大喜的日子,我們這些老朋友遠道過來,你給張牧放兩天假,跟我們喝喝酒,在北京聚聚,好好玩玩,這要求不過份吧?怎麼能讓他今天就走?」
「呵呵,亮子哥,你可不要把我當做壓搾員工的黑心老闆。」大山笑著解釋道:「六號和八號,我們在青島和蘇州的分廠開業。張牧大哥是主力設計師,他得在開業前,打款制樣,做許多準備工作,要不然,開業的時候怎麼辦?總不能讓工人坐在車間等米下鍋吧?時間很緊張,沒有辦法往後拖了。事情真是湊巧趕到一塊啦,趙哥,請你們多多體諒。嗯,這樣吧,今年過年,我和小潔,還有張牧大哥一起回瀋陽,到時候大家在一起喝個痛快,怎麼樣?」
「當然,正事要緊。」黃盼弟的丈夫點頭笑道:「咱們就一言為定,你們年底一定要來瀋陽,我請大家喝酒。」
趙傑問大山,「新的工廠開業,你和小潔都要參加吧?你們倆個今天也得去外地?」言下很是不捨。
「我和小潔不急,過兩天,四號或者五號動身,趕上出席開業禮就行。」
他們一早說好,碰頭後找個時間,好好商談聯合進軍飲食業的事。雖說大山主要是出資,具體經營由趙傑負責,但趙傑想仔細聽聽他的意見。在他看來,大山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對做生意很有一套,眼光好,點子多,這方面是他遠遠沒有辦法企及的。
「趙哥、秀秀……好久不見了,大家好。」
陳學敏夫妻倆個被安排坐在不遠處的席位,她一直注意這邊的動靜,食不知味。廣東那場風波,結束了她和大山兄妹倆多年的合作關係,此後也一直未再有聯絡。在她,先是心裡有怨,辛辛苦苦到頭來一場空,她實在接受不了。後來拖的時間久了,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打破僵局,陳雪也多次勸她過來登門認錯。這次,她終於鼓起勇氣,拉了丈夫,端著酒杯過來,先是跟眾人打招呼,然後轉向大山,「大山,小潔,過去是我們做錯了,財迷心竅。我們是粗人,沒有文化,眼光短淺……對不起,今天在這裡,當著大家的面,我們夫妻倆鄭重向你們道歉。」
場面頓時沉默下來。半晌,趙傑站起身,示意妻子和他一起拿起酒杯,和陳學敏夫妻倆個碰杯,「學敏,真是好久沒見了。呵呵,大家平時都在忙自己的事,像我和亮子,都在瀋陽,平時見面的機會也不多,成天瞎忙。你們的生意怎麼樣?聽小雪說還不錯?那就好,我們都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希望你們能過的好一些……呵呵,不說了,來,這麼長時間不見啦,喝一杯。」
陳學敏和趙傑碰過杯,卻沒有喝,仍然看著大山,「大山,你能原諒我們嗎?」
常亮和陳秀秀也站起來,拿著酒杯,眼睛卻望向大山這邊,沒有說話。過去的事,來攏去脈他們都清楚,儘管從內心裡說,陳學敏的做法讓他們氣憤,但還是希望大家可以和解,至少有個機會,當面把話說開。
大山有些意外。說實話,兩年前分手的時候,氣氛很不愉快。習慣了做個有錢人,突然間變的一無所有,真的會讓人失去理智吧,陳學敏口不擇言的對他們說了一些讓人非常生氣的話。什麼眼裡只認識錢,越有錢越無情,說他們兩個當初只是未成年的孩子,如果不是大家齊心協力幫忙,哪裡會有後來的風光,還有,公司的錢都進了自己的腰包,到現在還惦記他們夫妻倆那點辛苦錢等等。那時候,董潔氣的臉色發白,卻忍著聽她發洩,到最後也沒有跟她吵,只是宣佈:今後就當做不認識!因為不是什麼愉快的事,過去了,大山就不想和別人提起,以免給自己添堵。後來,他再沒打聽陳學敏夫妻倆的消息,認識的朋友也有默契的沒在他們面前提。
他扯扯坐在身邊的董潔,站起身,也端了一杯酒,「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們也不用放在心上,咱們都向前看。現在,大家都過的很好,這才是最重要的,是吧?我和小潔也希望你們幸福。哪,我們一起喝杯酒,趙哥,亮子哥,來,大家乾杯,祝今天的新郎新娘白頭到老百年好合,也祝我們大家的將來更美好。」
這樣,就算合解了麼?陳學敏喝完酒,猶豫一下,終是不能在這裡繼續呆著,大庭廣眾之下,讓一桌人陪著罰站似的,只得點個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或許時間可以抹平傷害,但破碎的友情,終究是沒有辦法挽回。
在座的人都不再是當年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也懂這個道理。當下另尋個話題,重新恢復了熱鬧的熟絡氣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