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開始,早已埋伏好的一百多名哥薩克,僱傭兵們紛紛奔向了各自眼中的肥羊--那差不多三十匹戰馬可是他們追了好幾天,一直眼讒到不行的好東西。想當初,他們坐擁七百多匹一流戰馬的時候,又哪會想到會有搶劫這種「劣馬」的日子?可形勢比人強,現在這三十匹戰馬卻使得他們下定決心放腿追了三四天。
「我很後悔。對自己國家的叛徒行刑,用的居然是外國人。」
楚鍾南隊伍中唯二的老人,劉德正和蘇要拉圖因為年紀大了,被安排在楚鍾南身側在一旁觀看著戰鬥的進行,只是聽到楚鍾南嘴裡的嘟囔,這兩個老頭都有些不明白。不過,看著楚鍾南的表情,兩人自覺得選擇了將這句話當成耳旁風。
……
李能看到朝著自己撲過來的那個留著火紅的大鬍子,還有旁邊另一個拿著一面鍋蓋大小的雙刃戰斧的色目人大漢,覺得自己的腿都有些軟了。本來,他不至於這樣不堪的。他們雖然不是威名素著的八旗兵,但真到了打仗的時候,他們反倒要比那些女真兵還要狠上三分。畢竟,他們是漢人,沒有什麼人能依靠,不多立點兒戰功,那些女真韃子哪會在乎你?
可現在不一樣。他們已經接連趕了好些日子,早就已經累得不行了。而且,逃出來的時候他們沒帶什麼東西,尤其是鹽。人不吃鹽就沒力氣,沒鹽的食物又吃不下去,就算強嚥下去,幾頓之後也不願意吃了。可吃不飽飯就更加衰弱,再加上幾天的逃命……就算有十成的戰鬥力,他們現在能發揮出三成就不錯了。可那些凶神惡煞,猶如惡鬼一般的色目人,光聽那嚎叫聲,就彷彿一個個有著使不完的力氣。而且,經歷了幾年的沙場,李能可以十分明顯的感覺得出來,對方根本就沒打算對他們手下留情。
「想要老子的命,沒那麼容易。」
人數處在絕對地劣勢,只有拚命。李能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馬刀,靠在自己戰馬的脖子附近,借用戰馬的身體擋住了稍稍靠邊的持斧大漢,同時,又拿著刀背輕輕地一磕馬頭,戰馬吃痛,頭顱反向就是一擺,結果,正好跟衝過來的紅鬍子撞了個正著。
「去死!」
紅鬍子被馬頭撞了一下,身體禁不住一滯,李能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機會,馬刀透過戰馬脖頸的下方就是一捅。刀捅入肉的感覺清晰地從刀柄入傳到了手上。
「呀--」
持斧大漢看到這一幕,頓時大急,戰斧高高揚起,不管不顧地朝著李能猛劈了下來。李能大駭,趕緊矮身,可就在這時,他卻覺得胸口一緊,不及低頭,就覺得腳下一輕,接著,就看到一個長著紅鬍子的猙獰面孔在高處俯視著自己……然後,李能發現自己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樹幹上,骨骼的劇痛尚未傳來,就又看到那個剛剛把他從馬身一側拽出來扔出去的紅鬍子獰笑著逼了過來。
「……」打不過,肯定打不過。李能來不及考慮這紅鬍子是怎麼躲過自己那一刀的,戰馬圍成的屏障根本就撐不住多久,同伴的慘叫已經響起,他只能強撐著爬起來,朝著林子裡面就跑。
「想往哪兒走?」
楚鍾南一直關注著這場戰鬥。看到那傢伙一瘸一拐地往林子裡逃跑的時候,他朝著正殺氣騰騰地逼過去的紅鬍子安德森揮了揮手,自己追了過去。
「滾開!」
衝不過去,就是死。看到楚鍾南攔路,李能連猶豫都沒有猶豫,握緊馬刀就衝了過去。楚鍾南沒有動作,眼看著馬刀就要扎進這個據說殺死了英明汗的人的胸膛,李能還沒來得及欣喜,卻看到對方身後突然躥出一個黑鐵塔般的巨漢。巨漢的面孔在陰影的覆蓋下,猶如一片黑色的虛空,兩排閃亮的幾乎可以耀人眼睛的牙齒直讓人心底發寒。李能想躲,對方卻已經端著一個木盾狠狠地撞了過來。
……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雖然也是逃亡者,算得上同病相憐,可這些人同樣的叛國者,漢奸。穿著跟辮子兵同樣的盔甲,留著金須鼠尾的小辮兒,不知道已經跟著那些女真人殺掉了多少漢族同胞,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這些人,留不得!
所以,楚鍾南下了殺人的命令。
結果,二十幾名好不容易才從代善跟莽古爾泰的屠殺中逃出來的後金漢軍將士,就只剩下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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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為什麼留你一條命麼?」
李能被西賽用木盾直接撞出去了差不多兩丈遠,雖然地上儘是陳年的樹葉松針,沒怎麼摔著,可西賽那一撞卻猶如一柄攻城錘,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把他的肋骨撞斷了七八根。
「想殺就殺!爺要是皺一個眉頭,就不算是好漢。」
「你們也是好漢?」楚鍾南翹了翹嘴角,低頭看了一眼這個被捆在擔架上卻依舊一副硬漢模樣的傢伙,「連祖宗都不要了,投靠敵人反過來屠殺自己的同胞。你們這種人,就是那些女真人都看不起,當成狗一樣,你又算哪門子好漢?」
「誰給老子飯吃,老子就替誰賣命!老子的祖宗關你鳥事?」楚鍾南的話觸痛了李能。三千漢軍,可不就是被代善跟莽古爾泰當狗一樣殺了個乾淨麼?三千兄弟啊,這才幾天,就全沒了?就算逃進深山老林,居然也沒能躲過去。這難道真是報應?難道自己真的沒機會再回撫順看一眼娘跟弟弟了?
「流淚了?疼的吧?嗯,肋骨斷了是比較疼。」楚鍾南很是沒心沒肺地說道。
「你到底想怎麼樣?」李能大聲吼了起來,眼神就像要吃人。
「別這樣看我。挺像那些被你們殺掉的同胞們臨死的時候的樣子……看著怪糝人的。」楚鍾南撇了撇嘴,「對了,我忘了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李能大吼。身體在擔架上開始劇烈搖動,彷彿他兩肋的劇痛根本就不存在。
「不知道就不知道唄,這麼傷心激動幹什麼呀?怪大的人了,老流眼淚也不怕人家笑話?」楚鍾南伸手幫著李能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聽你們的話,好像是什麼鮑國甫的手下。可據我所知,李永芳好像正帶著他們在科爾沁左翼一帶四處撒野殺人,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大青山?這裡距離格勒珠爾根,就是騎馬也得走上好幾天,你們總不會是過來旅遊的吧?」
「……哼。」李能轉過了頭去,肋骨的疼痛讓他額頭冒汗。
「不說沒關係。」楚鍾南微笑著看著李能已經氣得通紅的臉,「不過也得提前警告你一下,千萬可別想著嚼舌自盡。那玩意兒純屬蒙人的。我看過書,別說就只是嚼個舌頭尖兒下來,就是你把整根兒舌頭都咬下來,照樣死不了。反倒是平白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你不知道的,啞巴很可憐的。尤其是先前會說話,後來卻不會說話的那種,就更加可憐了。」
「……」
「對了,你既然是李永芳那些漢奸的手下,想必對遼東的地形應該也有些瞭解。我想去朝鮮,你幫著指路應該沒關係吧?放心,你如果幫了忙,等到了地方,我不會殺你的。頂多就是打瘸你的五肢,讓你一輩子受罪而已。……你不知道什麼叫打斷五肢?這也沒關係,只要你開口問,我絕對會回答你。不過我認為你還是可以先自己想像一下。」
……
「你能憋多久?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我是專門寫書的,一本書幾十萬字都只能叫小菜兒,還怕你憋著?……對了,你看過《茶花女》沒有?我寫的!一出來就名動歐洲,鬧得是洛陽……那個巴黎紙貴,萬人空巷。我還寫過其他的,全都是舉世、舉西方聞名。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其實全都是『虛名』,很不實在,生怕哪一天被人揭了老底兒,要不我都不敢在歐洲呆了呢?你說是不是?這做人,還
是實在點兒踏實。」
「知道歐洲有多少國家麼?告兒你,一半兒強國的國王,我,嗯,就是我,全都見過。尤其是我到倫敦那會兒,老百姓簡直傾城來接啊,國王專門辦宴會為我接風,宰相到港口迎接,他們全國最著名的學者在門口替我接大衣。嘖嘖,傾國傾城呀!你們這種粗人不懂!」
……
「要我說,其實黎塞留那老頭真他娘的是王八蛋。真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也一樣,遭這個罪,純屬他娘的活該。對了,你們那個死鬼帶頭兒的說過,這叫報應!」
「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的,就給老子來個痛快!」
李能終於撐不住楚鍾南的嘮叨了,一口鮮血沒憋住,全噴了出來。因為是躺在擔架上的,鮮血噴出去之後又落了回來,結果,又糊了他自己一頭一臉。
「男兒流血不流淚,我承認,你雖然是個叛國賊,但確實是條漢子。」看著鮮血順著李能蒼白的面孔流到擔架上,楚鍾南倒背起了手,又搖搖頭,正色說道。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哈哈,原來你沒咬掉舌頭,好事兒。」楚鍾南乾笑兩聲,卻轉頭看向了早已經遠遠避開的美洛妲,「我剛才一共堅持說了多久?」
「差不多一個小時。」美洛妲撫了撫額頭,無力地答道。她怎麼也沒想到,楚鍾南居然能這樣嘮叨。
「很好,沃爾姆斯,你過來接力,給他朗誦詩歌。」楚鍾南點點頭,又接著向正牽著馬的沃爾姆斯說道。
「主人,我不會……」沃爾姆斯大駭,身體使勁兒地往後縮。
「不會也得會。現編也行!」
「他不是已經屈服了嗎?」美洛妲突然叫道。
「誰說的?我看這小子明顯是口服心不服。而且,他現在身上有傷,先不能打,不在口頭上多收拾收拾,我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楚鍾南捏了捏鼻子,竟似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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