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在城南購置的四合院兩側廂房都被打通,朝外的一面牆也被敲開,換成鏤空的長形木門,此刻也已經全部打開,走進院中便可以看到裡面擺放的各種機器。[]
經過《華夏商報》不遺餘力的宣傳,展會開幕這天,很多感興趣的商人士紳都是前來,要一睹這種種機器的真面目。
還有很多好奇的百姓也在周圍觀看,雖然他們沒有邀請函,願意花上一分銀子十幾文錢買票進入的人並不多,卻不影響他們聚在周圍議論紛紛。
有些精明的小販則將攤鋪擺到了這處平常很冷清的街道,使勁吆呵起來。
「這就是我們華夏工場製造的賣油翁甲型搾油機,它採用螺旋式連續轉動壓搾的方法,搾油效率與出油率都是極有保證,」李小為穿著藍色的棉袍,面對許多滿臉好奇的參觀者,賣力地介紹新式搾油機的好處。
「其一,是用腳踏式的加力方式,通過轉輪和繩帶帶動搾螺,操作簡單、方便,易於用力,簡單來說,就是同樣數量的力工可以搾出更多的油……」
「其二,可以連續搾油,更有效率、更快捷,也就是說,同樣的時間可以搾出更多的油……」
「其三,出油率更高,因為螺旋式可以施加更持續的壓力,並且運動的物料會有相對的運動與摩擦,同樣的油料可以搾出更多的油……」
「你的意思,只要用了這個賣油翁,同樣的油,需要地人力、油料與時間都要少許多。真有這麼神奇?」京城最大的糧油商隆興號的掌櫃齊雲隆大聲問道。
「正是這麼神奇,」李小為笑了笑,把手一招,馬上有工匠配合他開始往搾油機中加油料:「下面就給大家現場演示賣油翁搾油機的使用,相信各位一定能看出,賣油翁的長處在哪裡。」
與最初做出的試驗樣機不同,最終出現在展會上的這台賣油翁搾油機,結構沒有變化,但在局部做出了改進。最大的變化就在於原來的木製搾膛換成了鑄鐵。
如此一來,不僅更加結實,而且鑄造也要比在巨木上鑽膛容易得多。
而考慮到使用,全套地賣油翁搾油機包括一台預搾機和一台深搾機,兩者結構上並與太大區別,只是預搾機的搾膛變化幅度較大,搾螺螺紋間隔更大,壓力大而壓搾簡單迅速。
儘管如此,工序上並未減少的賣油翁搾油機。還是很快展示出自身的特點,在眾多行內人士的眼中,自然能夠看出這種腳蹬一蹬。就能不停加料,連續壓搾油料的好處。
如果說搾油機還只有行內人士才能看懂,才會真正去關注,那麼木工機床的衝擊力便更為直觀,當一塊木板在高速轉動的圓鋸面前順利剖開的時候,甚至很多人都有上去蹬兩腳,親身體驗一下地衝動。
魯班木工車床也經過改進,增加了推進的槽和夾具,操作起來非常方便。
有人圍著展出的木工車床讚歎不已:「好。有了這個東西,林某也能過把木匠癮了。」
「林員外想作什麼?陳某願出高價,」旁邊有人哈哈大笑。
李彥站在人群中,聽著眾人地議論與讚歎,不由會心一笑,雖然說有後世的認識,設計和製造這些機器也並非一帆風順,能夠最終做出來,頗有些成就感。
聽到這些衣冠楚楚的士紳也要過把木匠癮。李彥不禁有些好笑:朱由校也很酷愛木工,難道說這年頭流行這個?
明清傢俱聞名於後世,其源頭便是起於明朝,特別是在晚明,最重奢華,許多文人士紳都對精美的傢俱很沉迷,譬如寫了《肉蒲團》的李漁,就在傢俱設計方面頗有造詣。
當然,這些文人才子、士紳富商通常是收藏、把玩與欣賞。以及有些自己的想法與設計。真正像朱由校一樣動手的,還是很少。
李彥突然覺得衣角被人扯了扯。回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竟然是朱由校來了。「三娃,好多人啊!」朱由校臉頰紅撲撲地,雀躍地在人群東張西望。
「阿校,你怎麼來了?」李彥擔憂地將朱由校扯到一邊,這裡人這麼多,萬一給認出來可就糟糕了:「駱大哥呢?」
「呵呵,不知道啊!」朱由校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微微揚起小臉說道:「阿校是自己找過來的。[]」
「呃……」看到朱由校興奮的模樣,李彥也不忍心掃興,又很擔心:「那你注意一下,別給人認出來,玩一會早點回去。」
「嗯!」朱由校用力點了點頭:「阿校知道,三娃你放心吧,阿校以前沒有出來過,不會有人認識地。」
「哦!」李彥無奈地笑了笑,說起來這傢伙也挺可憐的,怪不得養上了愛做木工的怪癖。
李彥注意到離著兩人不遠處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一直看著這邊,朱由校招了招手:「三娃,他是內官李實,就是他幫著阿校出來的。」
「小的李實,見過李公子,」李實跑到兩人身前,彎腰說道。
李彥微微頷首,特意多看了兩眼,雖然名字上毫無相似之處,不過只要是出現在朱由校身邊的太監,都讓他感到緊張。
畢竟,在歷史上那麼多臭名昭著的太監中,「九千歲」魏忠賢也是聲名赫赫,無數影視片中都有這位公公的變態形象。
既然朱由校很少出宮,就算出宮也肯定是隱姓埋名,不用擔心被人揭穿身份,李彥就領著朱由校參觀起不同地機器,一邊注意著李實的表現。
有點謹小慎微。小心翼翼地,知道恭維朱由校,李彥看了半天,對這個李實沒有太好的印象,可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是魏忠賢。
草草看了一圈,又帶著朱由校到後院瘋玩了一會,才趁著天色尚早,將朱由校與李實送回東宮,皇城的警戒。似乎也不是那麼地嚴密。
這倒也並不奇怪,就在幾年前,有個砍柴的拿著木棒闖進東宮,打了兩個太監,要不是內侍來得及時,說不定連當時的太子朱常洛都給打了,這就是所謂的梃擊案,由此可見,皇城的警戒實在是稀鬆平常。
回到機器廠。瞭解了一下展會上地情況,搾油機最受歡迎,第一天下來。就訂出去十幾套,木工車床也有人買了幾套,而有八個錠子地手搖式紡車,則乏人問津。
「京城就那麼多搾油坊,最多賣個幾十套怕也是飽和了,」李彥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到頭來賣得最好的反而是他之前最不看好地搾油機。
現在想一想,也能明白原因,搾油機地客戶是那些搾油坊。對他們來說,花幾十兩銀子購買一台更好的機器,可以從節省的人工、物料中賺回來,他們買得起,也有必要購置。
木工車床與紡車則不同,除了官營的工場,這個時代的木匠多數是個體經營,有些類似後世那種坐在街頭,面前擺個牌子。上門掏下水道的,通常是等著有需要打制傢俱的人家募集做工。
對這些木匠來說,要花幾十兩銀子去購買木工車床,基本不太可能,他們缺乏相應的經濟實力。
之所以還能賣出幾套木工車床,還是那幾個喜歡弄傢俱的富人,估摸著想弄一套回去,自己過過癮。
與之相比,紡織在北方本來就不多。人們習慣了使用南方地棉布。便是河間、真定一帶有零星的紡織業,那也是以家庭紡織為主。雖然新式紡車的價格相對更便宜些,卻也不是這些家庭願意承擔地。
「看來,只能自己來做這木工作坊和紡織廠了,」李彥笑著說道,轉頭看了看石柱子等人:「你們有什麼意見?也說說看!」
「欲先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是紡車與車床一般高效、易於操作,那麼木作坊與紡織廠,便能做得比別人更好,可以一試,」石柱子道。
李小為嘻嘻笑道:「柱子說得對,咱們有這樣的好東西在手上,還怕賺不到錢?只不過,除了這些機器,木作坊要做什麼?傢俱嗎?還是朝廷的要的車子?」
「朝廷在遼東雖然要軍械,包括木輪車,通常會徵召工匠而不是採買,」石柱子搖了搖頭,對於朝廷的做法,作為《華夏商報》主編撰的他清楚得很。*
「士紳富戶置辦傢俱,通常是募木匠打製,或者去傢俱店訂製,若是要做傢俱,咱們還得開個這樣的店,」包有才補充說道。
李彥點了點頭,這個時代的官府信用一塌糊塗,很容易吃虧,在沒有強力後台的情況,李彥也不願與官府打交道。
只不過除了官方地訂單,這個時代似乎缺少規模化的市場,好在就算要在木作坊實行規模化生產,也還需要時間,可以先開一家傢俱店試試。
「還有紡車,若是咱們能紡出大量的棉紗,這些棉紗要賣給誰?北方織布的可不多,難道要運到江南去?」李小為又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李彥看了李小為一眼,沒想到這傢伙平常嬉皮笑臉的,關鍵時刻還真有想法。
這個時代的運輸成本挺高,若是從山東運來棉花,紡出棉紗後再運往南方,那紡車的技術優勢帶來的成本優勢便會喪失,並不划算。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將織布一起辦了!
「這樣吧,如今京城作坊的木工也就十幾位,其中一部分全力製造搾油機,留下幾位與我一起來做織布機,等做出了織布機,咱們就可以將紡紗、織布都做起來,」李彥道。
雖然說這個開始並不算太順利。不過十幾台搾油機與幾套木工車床地售出,還是帶來了一筆銀子,可以保障作坊進行小規模的擴大,包括招募更多的人手。
李彥坐在案幾後面,手上一份最新的《東林報》,與《華夏商報》地折頁不同,《東林報》是線裝本,雖說是「報」,更像是期刊。它的發行週期也是一月一冊。
憑借東林書院的強大號召力,《東林報》的發行量也有幾千份,不過眼下已經落在《華夏商報》後面。
李彥手上的這期《東林報》改了名字,改成了「東林學報」,據說其他幾個書院也都辦了所謂地「學報」,譬如《關中學報》、《江右學報》、《徽州學報》.
李彥很樂於看到這種熱鬧地景象,只不過手上這份《東林學報》讓他有些失望,這根本就是一冊學術雜誌,幾乎與時政無關。
在《東林報》的創刊號上。李彥看到了作為東林書院以及《東林報》地「院規」、「報規」,其中有「九損」,有一條便是「或評有司短長、或議鄉間曲直、或訴自己不平。浮也」。還有「或談曖昧不明及瑣屑不雅、怪誕不經之事,妄也」,可以說有了這兩條,東林書院與《東林報》竟然是旗幟鮮明地提出不得「評有司短長」、「議鄉間曲直」、談怪誕之事。
虧得李彥將東林引為同道,沒想到《華夏商報》在做地一些事情,都是東林反對的。
而《東林學報》上的內容,幾乎都是一些學術的東西,不能說這些學術沒價值,但是與時政的聯繫並不緊密。甚至比之《華夏文學》也遠遠不如。
《東林學報》上聲稱:「自今談經論道外,凡朝廷之上,郡邑之間是非得失,有聞不談,有問不答,一味勤修講學,以期不雍熙,是為今日第一事宜也」。
《東林學報》之上,多是記述東林書院講學的內容。以及在此之間寫的文章,往往就四書的一章展開,進行探討,雖說必然會涉及時政,卻是以學術道德為主。
「東林謙謙君子,可不似吾輩隨性而為,」汪文言對李彥的抱怨不置可否,呵呵笑道。
李彥也笑了笑:「那麼,你這個流氓頭子。怎麼和楊漣他們走到一塊去了?」
「若說是性情相投。你信不信?」汪文言笑道。
李彥點了點頭:「左大人、楊大人皆剛烈之士,汪兄也算同道中人「抬舉了。」汪文言笑著搖了搖頭:「汪某一介小吏,比不得左、楊二位,所作所為也不過是求取進身之階罷了,只不過汪某做事但求無愧於心,有些事不會去做,有些人,也敬而遠之,如此而已,哈哈!」
李彥對汪文言地瞭解,除了兩人間的接觸,就只有汪的過去,是個宋江盧俊義一樣地人物。
而在歷史上,汪文言被錦衣衛下獄,不屈而死,也為此人留下了一個光輝的註腳。
汪文言今日前來,給李彥提供了今日戶部議事的具體情況,雖然結論會出現在奏報上,但內情便不為外人所知,汪文言卻能靠著關係打探到,這就不是包有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正月時,遼東經略熊廷弼上疏,言遼東無糧無草,戶部沒有發餉,庫存只有兩萬兩銀,幾千石糧草。
戶部議事,決定再此加征遼餉,各省直除畿輔八府與貴州布政司外,均畝征二厘,加上前兩次加派,共計每畝九厘,全國每年加征五百餘萬兩,幾近於正額。
請餉是熊廷弼的奏疏,加征遼餉是由閱視遼東的戶科給事中姚宗文提出,戶部議定,內閣大學士方從哲票擬。
李彥微微歎了口氣:「據老農說,今年的降水怕是不多,不知道田地的收成如何。」
汪文言笑了笑:「朝廷的官員都覺得加征兩厘無足輕重,畢竟一畝地起碼也要產個幾鬥,一錢銀子總要有吧,加征兩厘,哪怕是加征了九厘,不到一分,也不算多。」
「他們哪裡知道,朝廷加征九厘,到了地方上,層層地耗損加征,貪官胥吏中飽私囊,這個九厘,起碼得徵個幾分,加上田賦的正額,還有地租,呵呵……」
汪文言做過小吏,對下面的那一套作法瞭如指掌,他歎息著搖了搖頭:「太祖、成祖時,也有加征,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這樣的征法,可不是好事情。」
李彥看了汪文言一眼:「左大人、楊大人他們怎麼說?」
「沒他們說話的份,」汪文言笑道:「楊大人是兵科給事中,管不到戶部的事情,左大人是御史,不過也不能參加戶部的議事,他倒是提出過屯田策,奈何無銀錢投入,地方上又阻力重重。」
李彥點了點頭,這件事他親身經歷過,知道其中的艱難,以楊漣他們現在的地位,也確實說不上話:「看這邸報上地意思,三次加征遼餉,似乎只涉及田賦,鹽稅、商稅都不加征麼?」
「那個征了也用不上,那是皇上的內庫銀,」汪文言笑了笑,撇嘴說道。
「用了這麼多銀子,若是遼東的局勢還不能好轉……」李彥皺了皺眉頭,遼東的發展趨勢他當然知道,局勢不會好轉,只會惡化。
「熊廷弼是個猛人,」汪文言以酒當茶,咂了咂嘴:「殺將練兵,整械築城,雖然說進取無力,堅守有餘。」
「只怕,朝廷不能堅持用下去,」李彥搖了搖頭,他雖然不清楚歷史的細節,可也知道熊廷弼三起三落,最後不得善終的結局。
難道,還要看著歷史像原來那樣繼續?李彥感覺自己心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哈哈哈,沒想到三娃你也是個明白人,汪某也看出來了,像熊廷弼這種人,最易遭人嫉恨,他那先守禦的戰策,也不符合朝中一些人的想法,不然,也就不會有姚宗文閱視遼東這番做法了,」汪文言大聲笑。
「朝中無人支持,又得罪地方地將領,如此下去,汪某敢斷定,熊廷弼經略遼東之期,當不超過一年。」
「一年?」李彥搖了搖頭,一年地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但在這個時空裡,一年的時間能做地事情其實也很少。
自己能做些什麼呢?李彥凝思苦想,對於熊廷弼現在的方略,他也並不認同,畢竟只是防守,每年都要耗費四五百萬糧餉的話,實在有些多了。
這就好像是在給大明放血,長此以往,大明便會變得越來越虛弱,直到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守,被動挨打,靡費錢糧,是在等死;打,歷史的進程似乎顯示出明軍的野戰能力實在太過孱弱,是去找死。
那要如何?練就一支強兵,造槍造炮?這些徐光啟都提出了,也正在努力去做,但進展甚微,只因為沒有錢。
唯一的好消息似乎只是,大明還能存在十幾年,也就是說,如果他想做些什麼的話,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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