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掙開眼,看見一個白色的頂——好像是粗製的紗,她有點發愣,這不是昭陽殿。
這是哪裡?
他終於受不了,把她放逐了?還是自己落到了穆心蓮手裡?
「主子!」流碧的聲音愉快地響起,很快她的臉出現在承平的視線裡:「主子醒了?」
「嗯……,這是哪裡?」承平問道,聲音很沙啞,空氣像沙礫一樣摩挲喉嚨,她想起來了,自己在絕食。
「是長安公公安排的地方,我們從宮裡出來了。」流碧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更好,她拿出先帝的遺詔,扶起承平道:「主子看看吧。」
汝姐弟二人,俱吾骨肉,父視汝等如目之左右,珍之愛之……。
承平看著父親熟悉的字跡,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原來她錯了,錯的離譜,她一直糾結於父皇的偏頗,卻不想在這最後一刻,是父皇將自己解救。她想起很小的時候,被父皇抱在懷裡,那是怎樣溫暖的懷抱,是記憶深處不能忘記的歡笑。
「我真是……不孝……。」
在這間簡樸的屋子裡,承平嚎啕大哭,她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這一次,好像要將所有的眼淚流盡,將所有的傷心都哭出來。
院子裡的桃樹上,停了一隻鴿子,它歪著頭看看承平,不能理解人類的情緒,卜楞兩下翅膀,飛走了。
天空。是萬里無雲。
「流碧。」
「是。」
「流碧。」
「主子。喚流碧何事?」流碧回答。
承平躺在長椅上。隔著葡萄架地陰影仰望天空。她回頭一笑:「我就是想叫叫你地名字。」
然後她輕輕歎道:「只有我們倆,真悠閒吶……。」
「是啊,主子,以前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如今閒下來了,要好好休養才是。」流碧坐在一旁,繡著一條帶子,她穿著藍底白花的布裙,頭上只有兩隻銀釵,耳上珍珠耳飾樣式極簡,專注於手中活計,有一種承平不熟悉的嫻靜優雅。
承平道:「流碧,你今天真好看。」
流碧一怔:「主子說什麼呢。」
「嗯……,我是說,你這樣子真好看,真像個賢妻良母。」承平道:「流碧,你的家人呢?」
「主子問這個幹嗎?」
「我想,你還是嫁了吧。」承平道:「你總不能跟著我一輩子。」
「主子嫌棄流碧了?」
「怎麼會?我望著你好呢,女人一輩子,總要有個歸宿。」
「主子以前可不這麼說。」
「以前我是怎麼說的?」承平問道。
流碧說:「主子總是說,女人也是人,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樣能做,女人自己便是自己的歸宿。」
「此一時彼一時,流碧,我怕我拖累你。」承平道:「真的,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跟著我總是不好。」
「主子不放心流碧,流碧也不放心主子。」
「不用擔心我。」
「最少,也要等候爺來接主子吧。」流碧道,突覺失言忙捂了嘴。
承平最不願提及的就是穆見深,她忿忿道:「不要提他!」
流碧低了頭,繼續不聲不響地做針線。
承平繼續望著天,將養了幾個月,身子好了很多,病一旦好了,就覺得日子過得無趣,多少年來,她一直是天未明便起,讀書也好,上朝也好,一日之中總有許多事,就算有空閒也要練習弓馬,突然像這樣空閒下來什麼事也不做,心裡竟總是空落落的。
「大概是我還不甘心吧。」她想。
然而遺詔上的字,又讓她放棄了任何想法,沒有目標的日子空洞無比,回憶起過往的種種,更加了無生趣,承平連門也不願出,日子就這樣流逝著……如果就這樣過下去,承平也許這一輩子,都要活在自己的回憶裡了。
直到有一天,暴雨傾盆。
「流碧,流碧?」承平在屋子裡叫了好幾聲,流碧都沒回答,她心裡起了疑,一間間尋去,直到在廚房裡看見暈倒的流碧。
「好燙。」承平摸了摸流碧的額頭,發現她燒得厲害,她脫口而出:「來人——。」
停了片刻,才想起這裡只有她與流碧兩個,哪裡來的人?
承平將流碧拖出廚房,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弄上床,草草給流碧蓋上被子,承平拿了傘出門。
宮裡要是誰病了,自然是找太醫,可這裡是什麼地方?大夫在哪裡?
承平撐著傘,茫然無措地站在自家門前,這看起來是個小鎮,四周門窗緊閉,看不出哪裡是醫館,哪裡有人?
風雨很大,承平雖然拿著傘,卻濕了大半,她索性扔了傘,拍起隔壁的門來:「有沒有人啊,開開門,請開開門!」
良久,門才打開,一個三四十歲的婦女站在門內問道:「你是誰啊?」
「……大嫂……。」承平不知該如何稱乎,遲疑道:「請問這裡何處有醫館?」
「醫館?後街的劉大夫不就是,你不知道嗎?」大嫂說。
「我,我們剛搬來,就住隔壁,大嬸能說得詳細些嗎?」承平道。
那大嫂突然笑起來:「我說呢,隔壁搬來了人,怎麼也不見出入,原來是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我讓我兒子帶你去吧。」說完便向內叫道:「三兒——。」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跑了過來,問道:「娘,什麼事?」
「帶這位姐姐去後街找劉大夫。」大嫂說。
小孩子一聽往裡跑去,他娘吼道:「跑什麼,不就是帶個路嗎?懶不死你呀。」
「我去拿傘。」那孩子叫道,果然拿了兩把傘出來:「姐姐,我們一人一把吧。」
承平撿起自己扔在外面的傘,不好意思地說:「我有傘。」
那孩子撅了嘴:「早說嘛。」
帶著承平去了後街請大夫,誰知劉大夫說雨太大不願出診,非要承平先給診金,承平匆匆忙忙出門,怎麼會帶著錢?再說了,日常生活都是流碧在打理,承平連錢放在那裡都不知道。
情急之下,承平拔下髮簪遞給劉大夫。
那髮簪是犀角所制,一般人可能不認識,做大夫的卻是知道的,犀角是一種很珍貴的藥材,天朝並不出產,要從遙遠的南洋運來,價格昂貴,有一兩黃金一兩犀之說。
劉大夫大吃一驚,連忙答應了,跟著承平去。
流碧不過是風寒,劉大夫開了藥,給承平帶路的小孩子,主動去幫承平抓了藥,劉大夫走了,承平對著藥包,和劉大夫所謂三碗水熬成一碗的叮囑,不知所措。
好在流碧暈倒前,在爐子上坐了水,火一直沒熄,承平拿鍋子放了水和藥,端到爐子上,一時水沸了,藥汁冒著泡泡噗得滿地都是,承平手忙腳亂地想把鍋子從爐子上拿下來,不想燙了手。
鍋子光噹一聲落到地上,藥撒了一地。
承平呆呆地看著一地狼藉,突然感到自己很沒用:「軒轅承平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說出來的,都是治國安邦的大道理,可是有什麼用,哪有家國需要你?你連藥也不會熬,飯也不會做,你那些道理有什麼用?流碧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連為流碧熬個藥也不能?你就是個廢物!……」
她心裡又焦急又難受,禁不住掉下淚來。
「哎呀,姑娘,你怎麼了?燙了手啦?嫂子幫你吧,我幫你吧。」隔壁的大嫂過來幫忙,正好看見這一幕,以為承平燙得厲害,忙幫她收拾了,又叫自家兒子再抓了藥來,這才又熬了藥給流碧餵下去。
摸著流碧的體溫漸漸降下去,承平突然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她想要流碧幸福的活下去。
她在心中默默念過余悅、東鄉夫人、王太醫……許許多多的名字,這些關懷過,愛過她的人。此時此刻,很多事情,很多人,想追悔已經來不及了。
那麼至少,讓唯一還在自己身邊的流碧幸福。
一定要幸福。
重生了,這段橙子一直在糾結是放番外還是正文,不過想到,這是推動人物性格變化很重要的一環,所以還是作為正文,放上來了。
橙子覺得成長很重要的一環,是從索取到付出,從自私到有責任感,承平還會繼續成長,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