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躍起時,極目所至,田野裡彷彿開遍了萬紫千紅的各種花朵,誰都無法把那些軍團大大小小的、一連片密密麻麻的旗幟一望無遺。
愛爾郡沙特阿男爵強尼.湯姆幾乎無法掩飾心中的喜悅。
他不是一個新兵。強尼曾經參加過四次戰鬥——雖然有三次戰鬥全都以失敗而告終,而且強尼本人還被同一個人俘虜。當然,在內心裡強尼並不認同自己是被同一個「人」所俘虜的——強尼始終固執地認為,俘虜他的那個傢伙,無論說他是神也好、魔也好,神魔大人也好,總之,那個傢伙肯定不是人!
強尼現在隸屬於英格蘭尼第一兵團,兵團的兵團長是英格蘭尼人的驕傲、英格蘭尼新一代的軍神、英格蘭尼國王的小兒子,五王子肯洛.詹姆士。兵團的旗幟是一面有著一隻白頭鷹的紅色軍旗。這是整個王國的主要旗幟,也是全軍的偉大標誌以及英格蘭尼的驕傲。
此刻,兵團軍旗正被野外放蕩不羈的風兒吹得颯颯作響。強尼懷著某種癡迷幸福的心情站在軍旗旁,輕輕撫摸著那光滑的旗桿。是的,強尼確實對這面軍旗無比感激。正是站在這面軍旗下,強尼終於擺脫了總是糾纏著他的厄運——他所參加的戰鬥,終於獲得了一次勝利——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沒有第四次成為俘虜。
軍旗的掌旗官站在一旁冷冷地注視著強尼奇怪的舉動,不過,他並沒有干涉的意思。
掌旗官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叫作戀物狂。他對自己掌管的軍旗同樣也很迷戀——當然,與眼前這個人的狂熱態度比起來,自是稍有不如。
掌旗官之所以沒有呵斥強尼的舉動,並不是因為軍規中沒有明確規定不允許普通戰士撫摸軍旗,而是因為強尼是肯洛親王親自帶回第一兵團的人。掌旗官不知道肯洛親王為什麼會將強尼帶回第一兵團,因而私下自然免不了胡亂猜測:或許,強尼與肯洛親王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係?
其實事實並非如此。
英格蘭尼進攻佈雷西亞失利後,肯洛王子原本打算重振旗鼓繼續攻打佈雷西亞。可是不敗兵團的兵團長,克勞德公爵卻禁止任何英格蘭尼的軍隊從他所管轄的地區通過。肯洛王子親自與克勞德公爵交涉,卻同樣沒有效果。在會談結束後,克勞德公爵拜託肯洛王子將強尼安排一個去處。對於這種微不足道的要求,肯洛王子甚至懶得詢問原因便答應了。
肯洛王子回去後,將強尼順手交給副官,讓副官解決這件事。副官並不知道其中的端倪,如果不是因為格鬥技有限,強尼甚至可以趁機進入令數不清的英格蘭尼戰士眼紅的肯洛王子的近衛隊。
在整個第一兵團中,唯一知道事實真相的,只有強尼本人。
正如傳聞一樣,有著人形野獸之稱的克勞德公爵粗魯、野蠻、嗜血,同時,他也確實愛兵如子。
不敗兵團品嚐了唯一的敗仗後,兵團裡所有的人都變得不同了。大部分人都在努力地練習著各自的格鬥技、騎術、弓術,甚至兵團裡的魔法師也自覺地將冥思的的時間延長了。不過,也有少數人變得消沉。然而在克勞德公爵細心的開導下,大部分人都能夠強行打起精神將注意力投入到訓練中去。可是強尼卻不同——他患上了嚴重的憂鬱症。
從戰友的口中,強尼知道了率領獸人的那個魔王極有可能就是佈雷西亞公爵。也就是說,他所參加的三次戰鬥,都被同一個「人」打敗而且俘虜了。這樣的事實固然令強尼感到一種徹底的絕望,更令強尼無法承受的,卻是戰友們陌生的異樣目光。要知道,他們的兵團長早已與強尼命中的剋星預約了明年的決戰——有誰會願意成為強尼的陪葬品呢?
從事高危險性的工作的人,例如傭兵、礦工或是戰士,往往比普通人更為迷信。
強尼的經歷被戰友們傳遍了整個兵團後,那些迷信的士兵們對待強尼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變化。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也沒有人願意接近他,甚至同一個帳篷的戰友們,也紛紛向軍官要求將強尼調離自己的帳篷。
所以,強尼不可避免地患上了憂鬱症。克勞德公爵知悉了這件事後,同樣無法解決這個難題。克勞德公爵不忍將強尼驅逐,但是將強尼留在兵團裡,無論對強尼來說還是對其他的士兵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當肯洛王子來到第四兵團駐地與克勞德公爵進行交涉時,克勞德公爵便將強尼交給了肯洛王子。
陰差陽錯來到第一兵團並且正式成為兵團的一員後,強尼漸漸恢復了信心。而且,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強尼悲慘的命運。他的憂鬱症逐漸好轉,訓練也越來越積極了。
第一兵團是整個英格蘭尼的驕傲。雖然第四兵團與第一兵團並列為英格蘭尼兩大王牌兵團,可是兩個兵團的長官卻略有不同。克勞德公爵因為性格方面的原因遲遲無法將上將的軍銜再進一步的提高,然而肯洛王子卻兼任著英格蘭尼軍事大臣一職。強尼相信,第一兵團參加的戰鬥,肯定有著數之不盡的友軍。
事實果然如此。強尼參加的第四次戰鬥,是他連夢中也不曾想過的大型戰役——參戰雙方合計接近四十萬人。在那場戰役中,強尼第一次品嚐到了勝利的滋味。
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啊!
當戰役結束後,殺死兩名敵人並且奪取一面小隊隊旗的強尼,遲疑地看著戰場上歡呼的戰友,看著戰場上敵人的屍體或是躺在地上仍舊呻吟的傷兵,好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確信自己的部隊確實勝利了。待強尼接受這樣一個令他欣喜若狂的驚喜後,強尼並沒有笑,也沒有歡呼,而是突然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
夾雜著痛苦和喜悅的眼淚從指縫間滲出的時候,強尼相信,他已經擺脫了心理中的陰影——並非自己所有參加的戰鬥都會以失敗而告終!
那場戰役勝利之後,每天清晨強尼都會走到兵團的軍旗旁以一種虔誠而又感激的心情,輕輕撫摸軍旗的旗桿。強尼受盡煎熬的靈魂,早已被可怕的厄運折磨得惴惴不安,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令靈魂安寧的方法。因為掌旗官是一個相當有名的騎士,所以強尼並不奢望自己能夠成為這面旗幟的掌旗官。不過,每天只是摸一摸軍旗的旗桿,總是可以的吧。
當強尼正在將臉貼在富有彈性、略帶溫暖氣息的旗桿上時,一名斥候騎著快馬旋風般地飛馳而過,焦急的喊叫聲逐漸在強尼的耳邊飄散。
「仁慈的天神啊!德克薩人已經偷襲了我們前營的兄弟!」
強尼聽到這句話,熱血就衝到臉上,雙眼像是燒紅的煤塊似的熊熊發光。他匆匆將臉貼在旗桿上摩擦了一下,然後虔誠地親吻著旗桿。強尼相信自己已經得到守護神的祝福了,因而充滿激情地抽出長劍,向自己的小隊跑去。
營地裡,出現了嘈雜卻並不慌亂的喊叫聲。
「集合!快集合!」
「……給我牽匹馬來!」
「列隊!」
……
雖然強尼離自己的營帳較遠,但是由於他早早就起床並且穿戴好了全副裝備,因而強尼幾乎與戰友們同時到達了集合點。
第一兵團畢竟是英格蘭尼的王牌兵團。絕大部分戰士都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穿戴好了鎧甲並且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兵器。
肯洛王子騎著一匹銀白色的巨龍,穿著眾人極為熟悉的銀色鎧甲,披著那件純白的披風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在肯洛王子的身後,是三百名強悍的近衛——他們中的每一名,都擁有青銅騎士的實力。
肯洛王子推起頭盔上的面罩,神情嚴肅地對著自己的傳令官們發佈著一個接一個的命令。
「你,向第三兵團傳達我的命令,讓儒尼奧爾率領他的四個兵團從左翼支援受襲的前營。」
「你,去告訴第五兵團長因海姆,讓他率領他的五個兵團從右翼支援前營。」
「你,去通知凱琳,讓她到我這裡來,讓她的副手率領她的四個兵團插到前營與米斯特堡之間。到達指定地點後,派一個兵團從敵人的後面進攻,其餘三個兵團負責截斷敵人的退路,同時也要防備米斯特堡的敵人。」
副官是肯洛王子的遠親表弟,他個有學問的年輕人,能讀善寫,同時他的格鬥技也達到了高階青銅騎士的水平。
副官輕輕問道:「王子殿下,您讓凱琳聖騎士到這裡來而不讓她參加戰鬥,她會不高興的。」
肯洛王子沉重地點點頭。「我知道凱琳會不高興。」
「可是上次凱琳被恩斯特的自爆魔法擊傷。不知道那個自爆魔法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凱琳聖騎士的體質,居然也受了重傷,而且至今未癒。」
「敵人現在已經是困獸之鬥。雖然他們的失敗已經注定,但是你要知道,我們的敵人是黃甲哥薩旅。與這樣的部隊作戰,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痛苦的必定是我們自己。」
肯洛王子以微不可聞的聲音歎息一聲。「如果負傷未癒的凱琳在這次戰鬥中有什麼差錯,那麼這場戰役只能算是雖勝猶敗了。」
主營就佈置在前營後面的一公里遠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肯洛所在地方,正好可以將整個戰場一覽無餘。
除了激戰的前營之外,整個田野都顯得空蕩蕩、陰慘慘的。而前營以及前營附近的戰場上,卻熱鬧非凡。
肯洛仔細地觀察著一公里處的激戰,突然笑了。
「齊格菲啊,你也開始放棄所謂的騎士精神了嗎?」
過了幾秒鐘,肯洛輕聲地喃喃自語:「瞧瞧,說好八月二十日進行決戰,可是你只需要暫時拋棄所謂的騎士精神,對我軍展開偷襲,現在就佔據了多麼大的優勢啊……」
隨後,肯洛王子的笑容逐漸變冷。「可惜,已經太遲了!」
前營的戰場上,德克薩人確實正如肯洛王子所說的那樣,正暫時處於極大的優勢地位。德克薩人有將近三個兵團的兵力。黃甲哥薩旅在中間,它的左右兩翼各有一個兵團。黃甲哥薩旅的戰士們排著他們慣用的陣型,前排的戰士將長矛放低,後排的戰士將十二米長的特製長矛放在前排戰友的肩上。在站在高處的肯洛看來,此刻黃甲哥薩旅就像是長著可怕獠牙的怪獸一般。
人們通常將黃甲哥薩旅看作一隻重步兵兵團。但是,沒有誰會認為這支部隊是傳統意義上的重步兵兵團。
重步兵兵團高得驚人的防禦力自然令指揮官非常高興,然而他們那種象蝸牛一樣緩慢的機動性,卻總是能夠將指揮官逼得發狂。
但是黃甲哥薩旅卻不同,士兵們穿戴的重鎧,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魔法鎧甲。黃甲哥薩旅的戰士們所穿的重鎧,經過魔法師用氣系和土系魔法力進行填充後,除了將原本就極高的防禦提升得更高外,還能夠令戰士們感覺那些重鎧的重量並不超過普通的皮甲。雖然魔法效果所能夠持續的時間往往只有一個小時,但是黃甲哥薩旅所經歷的戰鬥中,還從來未曾有過能夠超過一個小時的。
所以,在其他的重步兵需要緩慢推進的時候,黃甲哥薩旅的戰士們卻可以踏著輕快的步伐,迅速向前逼近。
前營,通常也叫做前鋒營。駐紮在前鋒營裡的部隊,總是由武器精良、作戰勇敢的戰士所組成。
可是這些強大的戰士們,卻紛紛倒在對方的長矛之下。後面的英格蘭尼人都猛烈地撲向黃甲哥薩旅,但是無論是什麼樣的格鬥技、士氣以及勇氣,都無法阻止黃甲哥薩旅固執的前進步伐。
這確實是沒有辦法的事。作戰的雙方,一方穿戴著加持了土系魔法的重鎧,而另一方,往往還無法接近對方就已經被超長的長矛給刺穿了。儘管偶爾會有頑強的前鋒營戰士衝到黃甲哥薩旅戰士的面前,可是他們的長劍、長槍或者是嵌著燧石或釘子的釘錘,一旦擊中加持了土系魔法的重鎧上,往往會因為巨大的反作用力給彈了回來。
在黃甲哥薩旅強大的壓力面前,勇敢的前鋒營戰士遭受了可怕的重挫。他們僅僅披著輕甲的身體被鋒利的長矛刺穿,他們的屍體被迅速逼近的黃甲哥薩旅戰士踐踏。雖然前鋒營勇敢的戰士拚命死戰,但是他們徒勞的勇敢只是令鮮血白白地匯成了河流。前鋒營遭受了非常可怕的蹂躪,死傷的士兵已經超過了總人數的三分之二。
終於有人受不了這種折磨開始逃跑了,隨後,越來越多勇敢的戰士首次將後背留給了敵人,前鋒營組成的陣線上出現了明顯的缺口。這樣一來,這條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戰線終於全面崩潰了。
第一兵團的戰士們把長矛、劍柄、斧柄握得更緊了,騎士們勒緊了坐騎,只等肯洛王子一聲令下就會立即開始衝擊。第一兵團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們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似乎身上的鎧甲突然間變得緊了。
肯洛王子並沒有滿足戰士們渴戰的心情。他威風凜凜地喝道:「砍倒傳令旗,命令第十四兵團出擊迎戰!」
得到命令的兵團長率領著自己的部隊出擊了。這時候,第二兵團的兵團長凱琳聖騎士騎著愛馬趕到了肯洛王子的旁邊。
在開口之前,凱琳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她那顯得非常帥氣的眉毛微微皺了皺。
趁旁人未曾注意,她悄悄將嘴角的血絲拭去。暗殺恩斯特的時候,她、因海姆和聖東尼奧全都被邪惡的魔法所傷。凱琳離得最近,因而也傷得最重,直到現在仍舊沒有全愈。事實上,凱琳此刻的戰鬥力,比一個黃金騎士還不如。
「殿下,您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找我來有什麼緊急的事嗎?我的兵團正在戰場上呢!」
「哦,你知道的,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感覺到凱琳的怒氣,肯洛不敢掉以輕心。他想了想,仔細地尋找說辭。「這是齊格菲最後的一擊,我有些擔心,所以將你調到我身邊來保護我。」
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假話,不過凱琳也隱約猜得出肯洛的真實意圖。她屈辱地咬著下唇,終於將想說的話嚥了下去。
凱琳將視線移向戰場,注意力立即就轉移了。她霍然轉過頭,質問肯洛王子。
「加上第十四兵團,殿下手頭上一共有四個兵團。您為什麼不命令全軍衝鋒?!」
肯洛看著那股黃色的濁流踏著輕快的步伐,從走路變為慢跑,從慢跑變為跑步,然後又變為奔馳,以雪崩般的速度向前挺進。這股蓄滿了巨大力量的黃色濁流,就好像泥石流一般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向前衝著。
肯洛歎了口氣,心不在焉的回答凱琳的問題。
「你認為,四個兵團就能夠擋得住此刻的黃甲哥薩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