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對!」羅斯公爵突然怪叫一聲。「蘭特公爵早在瑪哈亞失蹤了,你怎麼會接受他的任命成為特使的?」
我做出認為對方很無聊,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的表情。
「公爵殿下,當蘭特公爵出使瑪哈亞公國的時候,我也正秘密出使塞維爾。可是剛到塞維爾,就聽說蘭特公爵失蹤的消息。」
「您知道,突發事件總是很容易令人手足無措的。所以我暫時棲身在比茲堡,聽取進一步的消息。」
羅斯公爵自言自語道:「唔,這個說法倒也可信。劍出現在比茲堡的時間,也正是蘭特公爵失蹤後的幾天。」
百勝傭兵團的團長夏姆突然插言:「公爵殿下,劍先生的說法存在很大的疑竇。無論是亞斯伯爵千金的懸賞還是那項追殺令,都有劍先生的畫像。」
夏姆看了我兩眼。「這位先生,與畫像上的形象雖然有相似的地方,卻肯定不是同一個人。」
說完,夏姆轉過頭語重心長地對羅斯公爵說道:「國家大事,不可不詳查。如果這位先生只是為了脫身而假冒劍先生的身份,等他脫困後,您的計劃就會有洩露的可能。而且,與身份不明的人商討兩個公國間的重要事務,這種行為也是很不妥當的。」
當夏姆說到身份不明這個詞時,曾經有一些猶豫。我猜,身份不明只不過是騙子一詞暫時的替代品吧。
「嗯,言之有理!」羅斯公爵重重地點頭,然後將視線牢牢地盯在我的身上。「您自稱自己的真實身份是劍先生,雖然凱爾子爵被劍先生俘虜後,現在居然成為您的家臣,可是您的外貌為什麼與懸賞中的畫像並不相同呢?」
「哈哈哈……」
我放聲大笑,同時考慮將面具的事托盤而出是否妥當。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內,我只得出一個結論:如果繼續將面具的事保密,脾氣暴躁的羅斯公爵極有可能與我翻臉。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得取下臉上的面具,同時還得裝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羅斯公爵,傭兵之中奇人異士眾多,您應該聽說過面具這種有趣的道具吧。」
「咦,果然與畫像上一樣。不過……」羅斯公爵面露迷惑之色。「不過,看到您真實的外貌,我為什麼會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百勝傭兵團的團長夏姆同樣也露出一絲迷惑之色,不過這絲迷惑在他的臉上只是一閃而逝。夏姆輕哦一聲,然後對羅斯公爵說道:「如今看到真人,我覺得劍先生與佈雷西亞公爵長得非常像。只不過他的臉上沒有那道明顯的傷痕罷了。」
羅斯公爵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用手指著我。
「你……你……」
「不對啊。聽說佈雷西亞公爵修練的鬥氣功法極為高明,可以像終極聖鬥氣那樣消除身體上的傷痕。然而佈雷西亞公爵消除了全身的傷痕,卻保留了臉上的傷痕。凱森伯爵自告奮勇想要幫蘭特公爵消除那道傷痕,可是蘭特公爵怎麼也不肯,還說什麼配上那道傷痕看起來更帥一些。」
羅斯公爵臉上的迷惑之色比剛才更深了。「……你究竟是誰?」
真奇怪,蘭僕確實幫我消除了身上的傷痕,可是這麼隱秘的事怎麼別人也知道了。看來傭兵協會收信情報的能力真的很強啊。
只不過臉上的傷痕看起來更帥這句話,似乎確實有點孩子氣。因為卡特琳娜聽到這句話後為了忍住不笑出聲來,已經憋得滿臉通紅了。凱爾此時也垂下了頭。但願凱爾此刻垂下頭只是為了不被我發現他臉上的笑意。如果凱爾是因為主公幼稚的行為而羞愧得抬不起頭,我會臉紅的。
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肯定是不妥的。即使我出現的消息不傳到安麗絲的耳朵裡,萬一羅斯公爵認為奇貨可居,將我抓起來怎麼辦?
一個謊話必須用更多的謊話來掩飾,真是辛苦。
「公爵殿下,之所以與蘭特公爵一見如故而且深得他的信任,與蘭特公爵長得非常像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可是你看起來和蘭特公爵長得非常像啊……你如何證明你不是蘭特公爵?!」
媽的,瞧這論題出得多損!
證明我不是我?!
小時候,外公的客人當中倒是有一名充滿憂鬱氣質的貴族似乎討論過類似的話題。可是那時候我還小,對這類深奧的哲學問題一點都不感興趣(縱使現在,我仍舊對這類哲學問題不感興趣),因而並沒有記住那名貴族對這個論題的論證方法與過程。
大約是發覺了我的困窘,凱爾站起來我解釋:「夏姆團長,如果有個人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您怎麼證明自己不是他?」
夏姆微微一笑,笑意中含有驕傲的意味。「即使有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他也未必擁有幻劍士的實力吧?」
「對呀!」凱爾擊掌頷首。「我的主公沒有絲毫鬥氣和魔法,與那位魔武雙修的天縱之才有著明顯的區別,這還需要什麼證明的呢?」
雖然聽起來這話有點損我的意思,不過對此我一點都不介意。只要羅斯公爵不再懷疑我就是蘭特,哪怕凱爾說得再損些,我也認了。
「可是……」夏姆欲言又止。
羅斯公爵也想到了相同的問題,卻毫不遲疑地對之反駁。「無論是鬥氣還是魔法,都有可能因為修煉不當而喪失自己的鬥氣或是魔法。魔武雙修還存在魔武壁壘的障礙,更有可能會因某種原因而失去施展鬥氣和魔法的能力。」
看到凱爾招架不住,我擺手示意他坐下。
「羅斯公爵,您應該清楚蘭特公爵目前已經失蹤了吧?」
「當然!」雖然羅斯公爵戴著面飾,不過我毫不懷疑面具下羅斯公爵正翻著白眼以表示對我的不屑。「如果蘭特公爵沒有失蹤,我們難道還會懷疑你的身份?」
「那麼,據您所知,為什麼蘭特公爵失蹤後不設法回到佈雷西亞?」
羅斯公爵雙手一攤,不過語氣中仍舊帶著一點倨傲。「這個我倒不知道。不過如果連我們都不知道原因,恐怕除了當事人之外也不會有別的人知道原因。」
這下我多少放下一點心,不知道原因還好。被迫向安潔兒發誓的糗事,被人知道了太不光彩。
「殿下,如果我就是蘭特公爵,為什麼不回佈雷西亞呢?」
羅斯公爵搓著手,似乎有些尷尬。「這個理由,似乎說得過去。」
百勝傭兵團的團長夏姆在這關鍵的時刻又來攪局。「不過,蘭特公爵也許會因為某種特殊的理由不能回佈雷西亞呢?要不然,為什麼蘭特公爵至今仍舊沒有回佈雷西亞呢?如果蘭特公爵回到佈雷西亞或是與佈雷西亞眾重臣秘密聯繫,憑我們傭兵協會的情報,不可能連相應的蛛絲馬跡也察覺不出。」
「咦,蘭特公爵會不會已經死在某個沒人發現的地方了?」
我覺得這個百勝傭兵團的團長越來越討厭了,差點沒一口唾沫吐過去。呸呸呸,居然咒我死。
強忍著心裡的痛恨,我擺出一副輕蔑的表情故意拉長了語調。「團長大長,如果說蘭特公爵死了,那我自然不會是蘭特公爵了,不是嗎?」
「如果說蘭特公爵基於某種特殊的理由不能回佈雷西亞,那麼我們應該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蘭特公爵目前處於神志清醒而且自由的前提下,那麼,他不與佈雷西亞眾重臣聯繫肯定也有特殊的原因。」
塞維爾公爵和三位常任副會長不由地點點頭。
「既然蘭特公爵不與他人聯繫,自然是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目前的情況。」
在我的掃視下,四個聽眾再次點頭。
「那麼,蘭特公爵為什麼要參加副會長的競選呢?這種大出風頭的事,不是可能暴露蘭特公爵的身份嗎?」
「是啊。」羅斯公爵重重地點頭,然後看了看三位常務副會長,總結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劍先生並不是佈雷西亞公爵,而是公爵的特使。」
他轉過頭盯著我。「特使先生,您剛才說您肩任了一個我非常感興趣的秘密任務!」
萬事大吉!這下,我的真實身份終於不會暴露了。
「公爵殿下,雖然塞維爾公國的戰士非常勇敢,而且戰士的數量極為可觀,不過我相信,您不會拒絕一個朋友的友誼吧?」
聽完我的話,羅斯公爵發出呵呵的笑聲,毫無意義地激烈揮動著手臂。
「太好了,這正是我所想要的!」
「如果能夠與佈雷西亞結成軍事同盟,我國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
羅斯公爵以急迫的語氣問道:「特使先生,蘭特公爵托付您與我國簽訂攻守同盟嗎?我可以現在就答應。現在護國大將軍一職空缺,這件事我完全可以一個人作主!」
如果是在正式場合向塞維爾公爵提出簽訂攻守同盟的要求,羅斯公爵應該不會這麼失態吧。現在他的身旁連一個參謀也沒有,所以想什麼就說什麼,一點顧忌也沒有。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羅斯公爵怎麼好像一點政治常識都沒有?居然這麼快露出自己的底牌。
或許,羅斯公爵確實沒什麼政治經驗吧。國內有護國戰士的存在,因而雖然內戰激烈,卻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至於國外,基於一千四百年來的傳統,絕大多數國家都將塞維爾看作一個無害也無益的國家。所以,除了經濟方面的原因,其它國家幾乎完全不重視與塞維爾的外交。
我還沒來得及表態。羅斯公爵已經開始喋喋不休地嘮叨開了。
「如果塞維爾全國總動員,一共可得披甲戰士二十萬。這種戰力對普通的公國或自由城邦而言,是極為強大的。」
「可是我國的主要兵力都是貴族的私兵,政府軍嚴格說起來根本沒有。塞維爾雖然總是內戰不斷,但規模並不大。一些小規模的戰鬥,雙方人數加起也不過數百人。即便是兩個大貴族之間全面戰爭,一次戰爭中投入的士兵能夠超過一萬也非常罕見了。所以我國的戰士雖然勇敢,但是對於大規模的戰爭卻頗為陌生。」
「而塞維爾的將領們,雖然一般都會在年青的時候以傭兵的身份加入戰爭,但傭兵與正規軍確實存在巨大的區別。一些稍微優秀一點的傭兵團,其成員與正規軍的士兵單打獨鬥幾乎總是能夠穩戰上風。可是如果人數多達數千,哪怕是雙方的人數一樣,輸的一方卻總是傭兵團。所以,以傭兵的名義參加其它國家的戰爭,對大規模作戰的指揮能力提高卻並不明顯。」
羅斯公爵長歎一聲。
「但是佈雷西亞就不同了。馬迪爾.哈伯、凱森.卓索圖、皮耶德.康迪、多明戈.馬耐斯,均為當代翹楚。」
「另外,凱迪.卓索圖、海若.史麥爾等人也在近期逐漸展現出自己的戰爭天賦;拉庫裡.菲爾德素有福將之稱;夏默.格裡恩雖然並非軍方將領,其軍事指揮才能也不容小覷……」
「經你證實,獨力取得托爾戰役輝煌勝利,並有望在三個月內完全佔領布裡斯公國的拉西斯.維克,也同樣是蘭特公爵的直屬家臣……」
「名將雲集啊!」
羅斯公爵的歎息聲中,飽含著艷羨的味道。
不錯。我最大的財富,不是佈雷西亞公國以及三座自由城邦,不是沙絲那亞逐漸發展的商業或者佈雷西亞蘊藏甚多的礦產,而是那些家臣。阿拉卡和夏默的作用固然也是不可取代的,不過更令其他國主羨慕的則是我麾下的戰將們。名將的作用在於:能夠令麾下戰士的士氣大幅提高;能夠發揮軍隊最大的戰鬥力;能夠花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同樣一支部隊,由優秀將領與平庸將領統率,效果是絕對不同的。
四大兵團長的能力,並不遜色於英格蘭尼七神將或是法蘭西斯的五虎將。對於佈雷西亞這種普通公國而言,擁有如此多而且優秀的將領,簡直是不可思議。
只不過,我並不知道羅斯公爵艷羨背後的含義。如果說羅斯公爵向我借四大兵團長作為塞維爾軍隊的指揮官,這倒是個麻煩事。所以,我保持著沉默。
「劍先生……」
在我的印象中,羅斯公爵是個脾氣暴躁,性格激烈的傢伙。現在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即將要提出的要求肯定不簡單。
「劍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果然是這樣。既然明知是不合情理的請求,那就別說出來讓我為難啊!
出於某種抗拒心理,我下意識轉移話題。
「公爵殿下,基於兩國共同的願望,兩國簽訂攻守同盟一事應該很容易水到渠成。可是這樣的大事……」
我目視三大傭兵團團長,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無妨。」羅斯公爵用力揮手。「三大傭兵團與我國,早已秘密簽訂了同盟條約。」
聽到這個消息,凱爾不由將雙眼瞇成一條細縫,一縷精光投向炎龍傭兵團團長瓦爾特的臉上。
瓦爾特察覺到凱爾的細微變化,尷尬地咳嗽兩聲。
「凱爾,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不過在公爵殿下向你們說出來之前,這件事只有公爵殿下和我們三個人知道。」
「如果塞維爾公國與三大傭兵團簽訂同盟合約的事件傳出去,別人就會知道公爵殿下的意圖。為保密起見,我們三人連各自的副手也沒有透露過這個消息。」
在凱爾感到震驚的同時,我也驚詫不已。只不過,我與凱爾驚訝的原因並不相同。
塞維爾與我國簽訂攻守同盟還好理解,可是羅斯公爵居然與三大傭兵團達到成了這樣的秘密協議,就令我不由自主感到驚歎了。
傭兵組織向來游離在國家政府之外。國家雖然可以在緊急情況下徵集傭兵團為之服務,但是通常情況下,參戰的傭兵仍舊由各自的團長進行指揮。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徵召就必須建立在傭兵自願的基礎上。如果強迫傭兵參加作戰,在關鍵的時刻傭兵團反戈一擊,將是十分危險的。而且正是基於這種原因,國家如果不是處於極為困難的情況下,通常並不會徵召傭兵團為之服務。
一直以來,傭兵團,特別是傭兵排行榜中名列前茅的傭兵團總是吸引著某些國家的注意。但是收編傭兵團卻是極為困難的。
如果將傭兵團中的傭兵變為普通士兵,那麼傭兵們是絕對不願意的。那些優秀的傭兵團,即使是最基層的傭兵,其實力也往往超過普通的士兵。而習慣於自由、冒險、高收入的傭兵們,很難想像他們會願意成為受約束、低收入的普通士兵。
如果將傭兵團全部打散,並且給予他們一定的官銜,傭兵們自然會產生滿足感。但是這樣一來,普通士兵的士氣卻會遭受嚴重的打擊。況且,一般而言軍隊中也不會有那麼多空閒的官銜用來安置傭兵團中的基層傭兵。
基於以上的理由,國家往往只會設法收服排行榜傭兵團中最有才能的高級成員。對於傭兵團本身,卻往往抱著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的態度——當然,付出一定的佣金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少數中小型傭兵團會以某種形式依附於某個國家或是某個大貴族。像現在羅斯公爵居然與三大傭兵團建立戰略同盟的情況,自然令我無法想像。
正在我暗自奇怪的時候,一旁的百勝傭兵團供奉弗西特盯著他的團長夏姆,冷冷問道:「我想確認一下,你是以私人的身份為羅斯公爵殿下服務,還是以整個傭兵團的名義與塞維爾公國結盟?」
弗西特所問的問題,其實也正是我迫切想確認的事。
傭兵團的基礎便是傭兵,而傭兵與士兵不同,擁有相當大的自由——雖然說加入或退出傭兵團並非來去自如,但是退出傭兵團卻比退出軍隊要容易得多——況且,即便是私自退出傭兵團,其懲罰也比逃兵要輕得多。雖然有時候某些有錢人會資助某人組建某個傭兵團,但是從常識而言,傭兵團並非是個人的私產。即使身處高處的傭兵團團長,如果做出令傭兵們不滿的事,傭兵們自然會離開傭兵團,導致傭兵團的名存實亡。
三大傭兵團如此秘密地與羅斯公爵結盟,如果不能讓傭兵團的成員信服,那麼後果將極為嚴重。
百勝傭兵團的團長並不躲避供奉的視線,他想了想,鄭重地說:「弗西特,你與我一樣,都是失去了自己的主公而加入傭兵團的。我們原先都是上位貴族,可是因為相似的原因而失去了相應的頭銜。」
「以我們的實力去投*別的王國或公國,很容易重新獲得失去的地位。可是你因為無法確定舊主的生死,而我則是因為心懷故國,因而仍舊留在百勝傭兵團。」
……
「以百勝傭兵團的實力,縱使無法與一個國家的實力相抗衡,但是佔領一座自由城邦卻並不困難。可是在大國的干涉下,傭兵團卻只能像浮萍一樣依附那些實力遠遠比我們小得多的領主。」
「公爵殿下給予我們的條件極為誘人:幫助塞維爾攻佔他國的領土後,公爵殿下將劃拔一塊土地作為傭兵團的私產,並且給予我們高度自治的權力。」
百勝傭兵團的團長眼中散發出狂熱的情緒,惡狠狠地質問供奉。
「想想看,一塊屬於傭兵團自己的領地!這是一千多年來傭兵們一直夢想的事情。你自己說,雖然這種大事我並沒有與團中高級幹部商量,但是又有誰會反對呢?」
弗西特無語,而我則更說不出話來。
在我看來,傭兵協會的會長只是一把無法出鞘的劍,它再怎麼鋒利,也不會對他人產生實質性的傷害。
現在羅斯公爵這麼一弄……
……劍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