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敵襲!敵襲!」
睡夢中,強尼.湯姆被一陣淒慘而嘶啞的叫聲驚醒。強尼飛快地抽出床邊的長劍後衝出營帳,他甚至來不及穿戴上自己的防具。
帳外,全營已經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混亂。一些人四處亂跑,而一些人揮舞著兵器不讓任何人*近自己,大營裡不時有受傷的人發出絕望的慘叫。
夜很黑,沒有一絲月色;風很大,燃燒的火把在狂風的肆虐下不停地掙扎搖弋著;雨很急,每個衝出營帳的人馬上就被淋得濕透了,在雨幕的影響下,人們很難分辨出半米以外的人到底是誰;雷很響,一聲聲炸雷似乎就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令人們心中充滿了緊張和不安。
有的帳篷開始燃燒,可是帳篷燃燒時發出的光亮並不能給士兵們帶來任何安心的感覺。燃燒的帳篷以及一些火把仍然在肆虐的暴雨中掙扎,可是在狂風的影響下,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可以看到隱隱綽綽的人影詭異地晃動著,人影像幽靈一般詭異地來回跳動著,更增添了一絲恐怖的氣氛。每個人都在歇斯底里地叫喊著。透過風雨聲,在響雷的間隙,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整個營地裡到處都充斥著哭喊聲、叫囂聲、喧鬧聲。
或許是為了自保,或許是受了旁人歇斯底里的影響,強尼也加入了瘋狂揮動武器的行列。幾乎所有的人都毫不留情地斬殺附近活著的生物,受驚的戰馬成為最無助的受害者。生物的利已性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發揮得淋漓盡致。
沒有人想死,可是在響雷聲的間隙之中,大營裡卻不時有瀕死者的慘叫聲響起。強尼不想死,所以他已經砍倒了兩名*近他的人。強尼不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兵,但是今天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利刃砍進骨頭的聲音。強尼流淚的同時嘔吐著,但是他沒有放棄瘋狂地揮舞長劍保護自己的舉動。
強尼很後悔自己那麼快就衝出了營帳,他覺得在營帳內似乎應該更安全。為了生存下去,強尼一邊嘔吐一邊揮舞著長劍,憑著記憶慢慢地向自己的營帳摸索過去。
走到營帳後,強尼發現自己走錯了地方,可是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營帳內比外面更為黑暗。強尼的全部思維此時已經被恐懼緊緊地扼住了。帶著慣性,強尼仍舊揮舞著長劍進行自保。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行為非常明智。帳外,有風的嗚嗚聲,雨的淅瀝聲,雷的轟鳴聲。帳內,卻能夠很清晰地聽到兵器揮動時發出的嘯聲以及兵器撞擊的響聲。強尼絕望地猜測著:難道敵人已經滲入營帳之內。
強尼悶聲不吭地加入了消滅敵人的行列。強尼經過十多年的努力,很快就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劍士了。強尼努力地憑著兵器揮舞發出的聲音分辨敵人的位置,然後算準時機狠狠地猛刺一劍。
黑暗中的搏殺令強尼受了傷,可是強尼很高興,因為他終於將帳內的敵人消滅乾淨了。現在強尼終於安全了。營帳內,除了幾名垂死的傷者發出細微的求救聲之外,不再有別的聲音。
強尼喘著粗氣,不住地畫著十字架。在這種黑暗凶險的環境內,實力並非是最重要的,幸運才是令強尼最終活下來的真正原因。當強尼正在為自己的幸運慶幸不止的時候,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主帥克勞德元帥的聲音。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許移動,不許揮舞兵器,不許說話。現在,開始唱《寶貝乖乖睡》,不會唱的人就跟著哼。開始!」
語氣很溫和,這令一些私兵感到驚訝。只聽過傳聞的他們,很難想像有著「人形野獸」之稱的克勞德公爵會用這種溫和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不過這個聲音是那麼的粗聲嘎氣,的確和克勞德公爵往常說話的嗓音一模一樣。聲音悠遠而勁長,使得成千上萬人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猶如在耳邊述說一般,顯示出言者非凡的功力。這種功力,只有聖騎士才可能擁有。
這時,大營裡開始響起參差不齊的歌聲。有的嗓子嘶啞,有的聲音發顫,而有的人乾脆緊張得唱走了調。不過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唱歌的行列。強尼捂著傷口,也跟著唱了起來。這首英格蘭尼民謠傳播極廣,幾乎所有的英格蘭尼人小時候都聽過這首歌。這首用來促使小孩子入睡的歌,同樣也給緊張的戰士們帶來的平靜。
任狂風吹疼了臉,任暴雨打在身上,所有能夠站立的戰士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認真地唱著歌。
這時候幾乎所有的戰士都明白:剛才並非真正的敵襲,而是炸營。長期生活在壓力下的人會導致精神異常。雖然真正表現出異常行為的人很少,但是在大多數士兵的心靈深處卻埋藏著不安等負面情緒。長期處於緊張狀態下的士兵,精神就像一根繃緊的弦,很容易在風吹草動之時做出某些令人無法預料的事情。緊張或是反常的情緒可以傳染,而士兵又恰巧是精神異變的高危群體。
雨水和著淚水順著許多人的臉流了下來。他們為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愧,有些人為剛才傷害了同袍感到痛苦。就這樣唱著唱著,一些人開始哽咽起來。
「好!」克勞德公爵暴喝一聲。「剛才我們中了敵人的詭計。可是我們在敵人的佈雷西亞的國土人,敵人不敢正面迎戰,這也證明了敵人害怕我們!」
「現在,跟著我唱第四兵團的軍歌!不會唱的還是跟著哼。唱完十遍後,大家回自己的營帳睡覺。養足精神再上戰場找機會為受害的袍澤報仇。」
克勞德公爵嘶啞而又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整個營地響起,他開始為大家領唱。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怕劍刺斧砍長矛扎,
死後了不起變為泥巴。
拿起武器,騎上戰馬,
馳向戰場,依呀嘿……
將敵人,狠狠地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整個大營內,殺氣重新開始瀰漫,然後這種殺氣與炸營時的殺氣卻截然不同。唱完後軍歌後,強尼懷著羞愧、痛苦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迅速離開了所在的帳篷。夜仍舊很黑,雨仍舊很大,強尼慢慢向自己的營帳挪去。走進營帳後,強尼數了數。在剛才的炸營中,自己的營帳內有一個人失蹤,一個人受了重傷,兩個人受了輕傷。這個帳篷的最高長官是一名從列兵升為少校的平民,也許正是因為這名上校戰爭經驗豐富、遇事冷靜的緣故,這個營帳的損失並不大。
可是,其他營帳的損失有多大呢?
強尼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剛才那個黑暗的帳篷,思維剛剛觸碰剛才的那個帳篷裡發生的情景,就像被火灼了一般迅速地逃開了。強尼不敢回憶,也不敢理會戰友關注的眼神。不顧身上濕淋淋的雨水和仍然向外滲血的傷口,強尼一聲不吭躺上行軍床。
強尼咬著床角的木頭,眼角淌出淚花,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除了受重傷的那名戰士不時呻吟外,偶爾響起強尼歎氣的聲音。
強尼開始回憶:噩夢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得到浮橋被摧毀的消息開始嗎?那時候強尼只是不安和驚慌,用噩夢來形容就有些誇張了。
那麼,是在向第三、第十七兵團*攏的路上嗎?應該也不是。雖然敵人神出鬼沒,一路不斷地騷擾為大軍行進製造了不少困難。但是那種程度的騷擾根本就不能影響大軍前進的步伐。克勞德公爵的部隊仍舊保持著高昂的鬥志。
或許,應該從三天前開始算起。
那天,斷斷續續有一些臉色慘白的私兵從渡口逃到克勞德公爵大軍處。
據克勞德公爵判斷,附近的敵人只有一萬五到兩萬之間。強尼想不通,加上渡口的守軍,那些領主私兵一共有兩萬五千人。這樣的軍事力量對比下,為什麼渡口的私兵只陸陸續續逃回來了不到兩千人。後來從一名敗兵的口中,強尼才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那些私兵到達渡口後,渡口的留守部隊的士氣已經快要崩潰了。一些絕望的士兵甚至試圖泅渡逃回英格蘭尼。可是進行這種嘗試帶來太多的死亡。不借助船隻或者橋樑,一百個人當中未必有一個能夠泅渡成功。當兩萬退回渡口的大軍加入搶修浮橋的工作之後,居然成功地建立起了一座浮橋。浮橋建起來之前,尾隨而來的佈雷西亞大軍只是虎視眈眈地監視著渡口的私兵軍隊。可是浮橋建起來之後,佈雷西亞軍隊卻開始逐漸對英格蘭尼私兵施加壓力。
最初還有一些貴族約束著自己的私兵與佈雷西亞軍隊對峙著,可是從浮橋上逃命的私兵們為了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為了不被前面的人堵住,開始相互砍殺起來。這種氣氛慢慢傳染,那些擔任斷後任務的私兵也受到影響。佈雷西亞軍隊甚至還沒有真正發動總攻,負責斷後的私兵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任務,紛紛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一名劫後餘生的私兵對強尼講述:當時的場面混亂極了,渡口的上空交織著哭聲、叫喊聲、叱呵聲和拚殺聲。渡口附近被同胞踐踏致死的士兵,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一位殘暴的伯爵將身前擋路的十幾名士兵砍倒後,在快要到達對岸時,卻被人潮擠入多芬河淹死了;一位奴隸近侍為了爭奪逃路,竟然從背後將一位名聲顯赫的子爵殺死。類似的例子舉不勝舉。
浮橋很快就被鮮血給染紅了。屍體和那些倒地的傷者,被逃命者無情地拋入河中。河水,也開始變紅。那種情景,就像是末日將要來臨一般。所有的人都只想著逃命。可是大多數人的願望都落空了。因為在那個時候,佈雷西亞軍隊發起了總攻。這種情況下英格蘭尼人無心迎戰,私兵們拚命地向浮橋逃去。
浮橋無法承受那種壓力,終於被壓垮了。
在浮橋斷裂的之後,渡口處的私兵仍然沒有從逃命的慣性思維中擺脫出來。他們沿著河岸四處潰逃,或者乾脆跳入洶湧的多芬河。不過多數私兵都只是哭泣著請求佈雷西亞人接受他們的投降。
於是,接近兩萬四千人的私兵聯軍,沒有經歷真正的戰鬥就向人數只有一萬的佈雷西亞軍隊投降了。
逃過河的,不到兩千;爭奪浮橋自相殘殺的,溺斃的,被踩死的,加上失蹤的,大約也有三千;逃到克勞德大軍處的,不到兩千;剩餘的私兵,全部向佈雷西亞人投降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強尼有一種強烈的恥辱感。作為正宗的英格蘭尼人,強尼像其他英格蘭尼人一樣,自認為比附屬公國的子民更加優秀。可是接近兩萬四千英格蘭尼士兵卻對人數不及他們一半的附屬公國軍隊投降了,這種恥辱甚至令強尼產生了灼熱的疼痛感。
英格蘭尼第四兵團將士普通給予強尼的印象是:極度的狂傲自大。除了第四兵團的長官,哪怕是官銜高幾級的軍官也無法得到他們正眼的看待。
強烈的恥辱感具有普遍性,幾乎所有第四兵團的士兵都忍受不了這種恥辱。士兵們的士氣空前高漲。很多人都怒吼著,他們在帥營附近集結,高呼著「報仇」的口號。強尼的戰爭經驗並不豐富,可是他明白:如果克勞德公爵不好好處理這種情況,那麼軍隊就有嘩變的可能。
克勞德公爵的個人威望雖然很高,卻不足以使數以萬計狂熱的士兵冷靜下來。公爵似乎並不願意改變行程,然而在這種奇特的情況下,克勞德公爵不得不順從了絕大多數士兵們的願望,返回尋找佈雷西亞軍隊的主力。
噩夢,真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