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麗亞以虛浮的腳步走進了自己的翔士寢室,將那份在某人的干擾下,只處理了預定一半的資料隨手放在桌上,然後向浴室走去。她打算稍稍淋浴一下後,再繼續把剩下的一半完成。無論如何,計劃好了的事情是不能隨便更改的。
雅麗亞的軍階是素翎翔士,因此分配到的翔士寢室比天空的要大上一些。雖然以地上世界的標準來看,這間臥室、客廳、工作室加起來才不到三十諾碼平(基本上等於三十平方米)的翔士寢室實在算不上寬敞,但在宇宙艦——並且是以戰鬥為目的而製造出來的宇宙艦上,單獨開闢出這麼一片空間來供私人使用,整個人類世界大概也只有極其重視隱私權的夏蘭人才會費力去做吧?
「嗯唔唔唔,好舒服……」
溫暖的水流自上而下洗滌著一具曲線玲瓏的身體,以微微高頻震動分解了那如玉肌膚上殘留的汗垢和污漬,然而卻沖不掉這具身體的主人心中那糾葛不清的煩惱。
「噢,那個可惡的傢伙……」
雅麗亞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在翔士沙龍發生的一些事情,雖然那個人這次並沒有讓旺財來騷擾自己,不過卻用在一旁不停逗弄著那只貌似艾紐霍嘉爾之鼠的小可愛,並用曖昧莫名的目光不斷向自己挑撥……就算雅麗亞以剛強無比的意志力成功抵禦住了心中湧起的慾念,但工作效率因此而大大降低卻是無法辯解的事實,結果預定要完成的工作只勉強做了一半而已。
「你,為什麼每次都要來過來干擾我?」雅麗亞凝視著浴室的隔牆,把上面的花紋幻想成了那個人的容貌。她指著那可憐無辜的花紋,露出強烈不滿的表情,以嚴厲語氣如此質問道。
只不過,這位聰慧明晰的情報參謀,似乎從來沒有注意到自己其實可以換個工作場所,以避開那人干擾的事情。
淋浴完後的雅麗亞,披著一張浴巾走了出來,順手將制服放進了一旁自動清潔機中。她把資料拿進那間不算寬敞,但功能齊備的工作室,然後就開始處理起剩下一半的預定了。
當雅麗亞聚精會神、專心致志地整理完一小半的時候,那張洋溢著可惡笑容的容貌竟然又閃現在她的頭腦中,並且再度打斷了她的思路。雖然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但最近的一段日子這種狀況卻有越來越頻繁的傾向。
「好吧,好吧,就讓我們來比一比好了。」倔強的情報參謀輕咬嘴唇,露出不甘示弱的表情,然後重新聚精會神地埋首於眼前的工作……呃,不過這次卻只持續了五分鐘,比之前的最短記錄還要短。
「唔唔唔……」雅麗亞很不甘心凝視著面前的資料,然而頭腦中想的卻全是那個人的事情。不知為何,她愈是想集中精神,那張可惡的臉就愈是頻繁地出現,到後來就乾脆連成一串、像電影般地在她頭腦中不斷回放……簡直就好像在故意跟她作對似的。
「以前……好像也有過這樣的事情呢?」
雅麗亞突然想起自己研修生時代的唯一一次補修記錄。那時候的她,因為太過專注於對某人的思念,結果研修課上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精神,甚至連考核的時候都開了小差,然後就留下了研修生時代的唯一污點……而現在,簡直就好像當初的時光重現般。
「佐爾……」
雅麗亞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右手的某物上,這才發現自己從剛才起就無意識地玩弄著那只標記光筆。她輕輕叫出了那個此前獨佔了她所有記憶的名字,聲音顯得無助而彷徨。
「我,好像正在漸漸忘記你啊……這樣下去,可以嗎……」
……………………
由於雅麗亞的不懈努力,強陸艦隊總算是在限定時間內整編完成。以特型強陸艦「碎牙」為藍本,技術部對一百二十艘普型強陸艦實施了宜於侵入友艦進行攔截的改造。雖然算上時限的話,這的確是件可以被艱苦的工作,但緊急調用其它部門技術力量支援後,他們還是如期交出了一百二十艘特型強陸艦。而原本分散配置在艦隊各處的強陸部隊,則以四十人一艘為標準,編入了這一百二十艘強陸艦中。此外,雖然這支部隊最高指揮官以及下級從士大都屬於地上人體質,但擔任艦長的人物卻皆是擁有精湛操舵技術的夏蘭翔士——因為在強陸艦此類小型艦中,艦長同時擔任著操舵士的任務。
基於某人的惡趣味,這支注定將在未來戰爭中發揮出巨大效能的部隊,被冠以了「暴君」的名字。然後今天,它的指揮官,那位勇冠蒼穹的猛者,將在五千翹首以盼的部下面前,發佈這支新生艦隊的誕生宣言!
「……果然還是沒有來嗎……」來到翔士沙龍的雅麗亞,首先將目光移到了那張被某人長期獨佔的沙發上,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隨便選擇了一個位置坐下後,雅麗亞決定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工作上,不過大概是習慣了被某人干擾的緣故,此刻驟然安靜下來的氣氛反而讓這位情報參謀有些不太適應。只呆了不到十分鐘,那個人的容貌便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這樣下去不行啊……」雅麗亞忍不住發出了虛弱的呻吟,然後收好資料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她決定回到艦橋上繼續完成剩下的工作——在那麼嚴肅的地方的話,應該不會再受到某人的干擾吧?
「以後,大概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容易到他了吧?」沿著艦內通道緩步前行,雅麗亞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察覺到自己「想見到他」的渴望,隨即又想出許多理由來否定這種渴望,然而卻沒有絲毫效果,反而使得這種莫名其妙的思念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難以抗拒了。
好歹現在也是「准百翔長」的那個人,應該不會再有空閒溜到這艘隸屬於第一艦隊的旗艦「龍炎」上來了吧?畢竟如果沒有特別理由的話,翔士一般是不允許去到所屬以外部隊的軍艦上的……嗯,不過若是提督的兄長傳喚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雖然那兩人呆在一起,產生出來的也只是一大堆空瓶子和兩個爛醉如泥的墮落翔士罷了。
「或許,那個時候我應該留下一些的……」雅麗亞突然有些後悔上次把提督寢室的違禁品一起收繳的行為。不過稍稍思考後,這位頭腦明晰的女性不禁啞然失笑了起來,輕輕敲著額頭,她喃喃自語道:「我在想什麼啊?難道想讓他變得像兄長一樣墮落嗎……」
這個時候,通道前方兩位先任翔士正並肩前行,似乎在熱烈討論著什麼。當佩戴著素翎頭環的雅麗亞進入他們視界的時候,這兩位年輕翔士就一致停下腳步,向她致上了軍禮,然後待她走過後又繼續起剛才的熱烈討論。
回禮後的雅麗亞正待前行,卻被兩位翔士的話題吸引了注意力,修長耳朵的末端稍稍顫動了一下,然後聚精會神地聆聽起來——能夠如此大聲討論的話題,應該是不用擔心侵犯到任何人的隱私吧?
「我還是認為,那絕對是自動發訊機的訊號!」大概是剛才爭論激烈的緣故,紅髮翔士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別說缺乏沒有食物和水的來源,六年的時間早就超過了勘察艦上生命維持系統的界限。要知道,拉爾星系第三行星可是連大氣都充滿了有毒廢氣的地方,一旦生命維持系統停止運作,人類根本就不可能再那裡存活哪怕一小時。」
「你說得沒錯,但我認為還是有萬一的可能性存在。」與同僚相比,金髮翔士的自信就顯得不那麼堅硬了。「為了確認這種可能性,只僅僅需要動用一艘軍艦,對第三行星的地表進行一次簡單勘察而已,也不是什麼艱巨的任務吧?所以應該……」
「勘察任務本身沒有問題,但時機卻絕對不合適!」紅髮翔士像是很不耐煩似的揮了揮手,打斷了同伴的話。「如果對第三行星進行勘察的時侯,彼安艦隊正好大舉來襲的話,那艘執行勘察任務的軍艦肯定會屍骨無存的。難道為了那極其渺茫的可能性,就要拿數十位兵士的性命去作賭注嗎……」
雖然兩位翔士還有繼續說些什麼,當雅麗亞已經聽不見了。這位堅強冷靜的女性,此刻的全部力量都用在了抑制心中那股瘋狂攀升的感情上。她緊握拳頭,並且微微顫抖,瞬間帶上霧氣的目光則穿透了時空的界限,落在了那片讓她無數次在夢中垂淚不已的大地上。
一股欣喜若狂的希望就像急速膨脹的氣球般牢牢佔據了她的所有心思,那個鮮活的容貌也在一瞬間被甦醒過來的古老記憶所遮蔽。雅麗亞緊緊將那支淡藍鋼筆握在胸前,用盡所有力量去回想關於這支鋼筆昔日主人的記憶。
「噢,佐爾,佐爾……」
然而,全神貫注於那個名字的雅麗亞,卻並未察覺到在這狂熱而熾烈的思念下,正悄悄流動著的一股冰冷而深邃的絕望。並且,這股充滿悲哀與無奈的絕望,正化為無意識下的低沉呢喃。
「結果,我還是無法擺脫你嗎……」
……………………
完成強陸艦隊「暴君」的誕生宣言後,天空和部下來到設置於要塞內的生活區,舉行了一次簡短的慶祝宴會。由於事先已經取得了艾爾佛達大提督的允許,所以一箱箱緊急徵調的違禁飲料在宴會上被肆無忌憚的享用著。
天空被灌下了足足醉倒百人份量的酒,因此就算內氣全速流傳,這位海特蘭德之子也還是不禁有了些頭重腳輕的感覺——當然,其中一部分心懷惡意的傢伙則是全部五體投地的拜「倒」在了地上。至於那些受到遺傳因子祝福而與宿醉絕緣的夏蘭翔士,則被部下勸下了足以導致消化系統紊亂的份量,然後就以驚懼的目光打量著那位面不改色幹掉數十倍份量的長官……
相信從此以後,大概又會出現一則故事關於「暴君」的不敗傳說吧?
「唔,有些醉了啊……」天空邁著輕飄飄的步伐向翔士寢室走去。因為「碎牙」那邊的指揮官寢室還沒有完全整理好的緣故,所以他大概還得在「龍炎」待上兩三天。
「咦?提督?」走到一半的時候,終端手環響起了訊息聲。凝神看了一下後,天空不由得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那傢伙……不是上次才被洗劫一空了的嗎?」
呆在原地猶豫了近三分鐘之久,天空雖然露出不太心甘情願的表情,但還是邁步走向了提督室。
「可惡,好想睡覺……」
……………………
在提督室裡,尤希斯正一付非常煩惱的模樣,在寬敞的前廳來回踱步,直到敲門聲響起,這位列翼翔士才稍稍放鬆了那對緊皺的眉頭。「請進。」
「……你好,提督。」推門進來的天空,以標準的動作致上軍禮,不過表情看起來卻不是很愉快。
「你喝酒了?」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尤希斯不禁稍稍愣了一下,然後轉身從辦公桌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瓶子,隨手扔了過去。「特效藥,試一下吧?」
「今天是強陸艦隊的誕生宴會,我也沒辦法。」天空輕鬆地接下了小瓶子,然後倒出一顆晶瑩剔透的藍色藥丸吞了下去。隨著藥丸在口中漸漸化開,一股冰冷的感覺從口腔飛速擴散到全身,就像被一盆混合了冰塊的冷水從頭澆下,因醉酒而稍稍燥熱的身體頓時冷卻了下來。
「總覺得比起這種粗暴的醒酒方式來,一張寬敞的床要優雅得許多……」天空忍不住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
「嗯,的確是這樣。」尤希斯聞言露出了心有慼慼的表情,但隨即正色道:「不過只能暫時委屈你了。因為接下來的這件事情,恐怕只有拜託你才行。」
「呃?」一股莫名其妙的戰慄感,猶如寒冰的刀刃瞬間在海特蘭德之子的背後滑過,天空頓時警惕了起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