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趴在客棧的床上,渾身刺痛,回想起昨日一天的經歷,林沐風感到真像是在做夢一般。從大喜到大悲,又從絕望到新生,一天的時間,他就從死亡線上走了一圈,打了一個來回。背後的傷,都是一些表層的皮肉之傷,雖經宮中御醫療治,仍然還在隱隱作痛。當然,如果不是朱允的暗中關照,這20杖刑之下,即便不死也數日爬不起床了。
朱元璋命幾個太監將林沐風連夜送出了宮。摸摸懷裡的密旨,那面沉甸甸的免死金牌,心中哭笑不得,感慨萬千。這帝王心術果然深不可測,自己從一開始就陷入了他的設計之中。看起來,官場這趟渾水,自己是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了。在這大明王朝,自己一個小小的秀才,怎麼能與王權相抗?無法改變,只能適應了。商量一下,焉能鬧此一場,差點葬送了林沐風的性命,也讓天下臣民恥笑。」朱允歎息道。
「王兄……昨日之事,我……」朱嫣然任是有些豪放,但在自家兄長面前提起這個,多少還是有些羞意,「誰成想,這林沐風居然如此頑固,跟一頭強驢似的,連皇祖父的聖命也敢違抗。」
「行了。你還待怎地?退一步來講,嫣然,即便林沐風屈從了,你就能如何?一個見利忘義貪慕權勢之徒,是你想要的駙馬嗎?」朱允笑罵道。
「他決不是這種人,嫣然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要是此等人,嫣然必視他如糞土。」朱嫣然搖了搖頭,眼前似乎又浮起林沐風那張英挺中帶著剛毅的面孔。臉蛋兒漸漸的浮起兩朵紅雲。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強求呢?」朱允反問道。
「王兄……這不是我,是皇祖父!我根本就沒想到,他已經娶妻了……我……」朱嫣然面紅耳赤地辯解道。
一個太監走進來跪倒在地,「殿下。林沐風帶到。」
林沐風拒絕了兩個太監的攙扶,緩緩走了進來,腳步有些虛浮。看見林沐風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朱嫣然騰地一下站起,似是想要攙扶他一把,後又覺得有些不妥,猶豫了一會,還是慢慢又坐了回去。
林沐風咬著牙拜了下去,「拜見太孫殿下!公主殿下!」
朱允趕緊叫一旁的太監攙扶起他,笑道。「林生員,不必多禮,你有傷在身,本宮——來人,為林生員準備一個軟榻。」
「多謝殿下。」林沐風笑了笑。
朱允略微寒暄了兩句,便問道,「林生員。昨晚本宮聯合幾個老臣準備去皇祖父那裡為你求情,結果,等本宮去了,皇祖父卻說已經恕你無罪送出宮去了,不知皇祖父……」
朱允地意思很明顯,是想問問朱元璋為什麼會放了林沐風,都跟他說了什麼,或者說,難道是林沐風已經答應了休妻?林沐風苦笑了一聲,「皇上聖明。昨日之事想必是皇上在磨練沐風的意志吧。皇上說了,念在我還算老實的份上,饒我不死,放出宮去了。」
「是這樣。」朱允哦了一聲,但心裡多少有些不相信,朱元璋的脾性他可是太清楚了,衝撞他的臣子有哪一個得到善終了?沒有。
「林沐風,你在王兄面前,就實話實說吧,不要這般遮遮掩掩。」朱嫣然突覺自己地語氣有些生硬。便接著又柔聲道,「不論是王兄,還是本宮,都是極為愛護你的,你不要擔心!」
「是啊。有何為難之事。你不妨與本宮說說。」朱允的話林沐風聽得明白,意思是如果朱元璋給了你什麼難題。你可以給我說說,我來幫幫你斡旋。
林沐風見不說點「實話」很難搪塞過去了,尤其是對那個心機頗深的南平公主。他緩緩起身來,向朱允深深一禮,「殿下,皇上只是讓我發了一個毒誓而已。」
「啊?毒誓?此話怎講?」朱允驚道。
「你發的是何毒誓?」朱嫣然也非常好奇,插嘴問道。
「皇上要沐風發誓,今生今世,忠於皇太孫,絕不背叛!」林沐風低低道,「沐風當著皇上發誓,今生今世效忠於皇太孫殿下,終生不離不棄,護得殿下周全,如違誓言,當被萬箭穿心而死!」
「啊?!」朱允呆了一呆,無奈地笑道,「這……林生員,難為你了,本宮記得你這番情誼了。」
朱嫣然慢慢站起身來,掃了林沐風一眼,落寞地目光投向了殿外,幽幽道,「王兄,我這才明白,原來我的事情只不過是皇祖父的一個道具罷了。這樣一來,王兄你得了一個文武雙全的臣子,林沐風名噪京師成為重情重義的君子,而我,卻成為徹頭徹尾的犧牲品——你們要人地有人了,要名的有名了,可我,卻被天下臣民們恥笑了。」
朱允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
朱嫣然回過頭來,淡淡一笑,「林沐風,本宮的清白成就了你,你記得,你欠本宮一個人情,他日,本宮是要索回這個人情的。」
林沐風躬身一禮,「殿下……」。
「皇上有旨,林沐風接旨!」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殿外喊道。一個老太監捧著聖旨,大步走了進來。林沐風趕緊吃力地跪倒在地,朱允和朱嫣然對視一眼,也拜了下去。
「……賞賜林沐風駿馬一匹,紅花一朵,御酒三杯,在京城誇馬戴花遊行三日……」老太監宣完聖旨,這才向朱允和朱嫣然跪了下去,「老奴拜見太孫,南平公主!」
「李公公,起來吧。皇祖父今兒個這是?」朱允心道。皇祖父的耳目越來越厲害了,自己派人帶一頂轎子抬林沐風進宮來,這才多大一會兒啊,他居然就派人宣旨來了。
「殿下,皇上今日早朝之後。非常高興,這不,還書寫了一副字讓老奴交給林生員,說是有幾句話要囑咐林生員——皇上口諭,林生員聆聽!」老太監面色一正,尖聲道。
「在!」
「林沐風,朕昨晚之言爾要謹記在心,萬萬不要辜負朕之厚望,慎之,勉之。制瓷之術乃我大明天朝的獨有技藝。民族瑰寶,堪稱國粹。朕之題字,爾可高懸店中,以暢行教化,使我大明百姓,盡知以聞。」說完,老太監將裝裱好地一副字交給了林沐風。林沐風雙手接過也沒打開,心裡卻是一喜。這朱元璋也是一個有心之人,有他的親筆題字在手,柳林瓷行的分行即便是開遍全大明,也是暢行無阻。有皇帝的題字高懸店中,就等於是一個強大無比地護身符啊。
朱允欣喜,朱嫣然卻是冷笑,笑得林沐風心裡有些發毛。
「林生員,皇祖父果然對你甚是器重,居然給你題字。有此墨寶在手,想必用不了幾年,你便可富甲天下成為我大明一等一的豪富了。」朱嫣然總感覺林沐風沒有說實話,見朱元璋又宣旨,疑心就更重了。
「皇上隆恩,沐風感激涕零,謹記在心。」林沐風沒有正面應對朱嫣然的話,顧左右而言他,面向殿外跪拜了三拜。
敘談了半日,朱允與林沐風倒是相談甚歡。避開國事,只談***,以及朱允非常好奇的制瓷和琉璃之道,林沐風侃侃而談,就連朱嫣然在一旁聽著也是喜笑顏開。
朱允留林沐風在宮中吃飯。但在席間。朱允卻提了一個讓林沐風尷尬無比的問題:「林生員。本宮聞報,此次山東白蓮賊亂。禍起齊王,你從山東來,又身在其中,你且說說,是也不是?」
林沐風聞言一愣,半響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朱嫣然柔聲笑道,「你不要怕,我們三人在此說話,話話家常,你有什麼話當直言相談,不要有什麼顧忌。」
林沐風緩緩起身,低低道,「殿下,具體為何,沐風不敢妄言。但沐風在賊亂中,曾與孫連梁孫縣令手中觀得白蓮賊人地起兵檄文一張,其中字句沐風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殿下可要聽聽?」
「哦,講來聽聽。」朱允放下手中地酒杯。
「自有白蓮聖教聖眾奉佛母命討齊王事,檄布四方,若曰:嗟爾有眾,明聽予言。慨自有朱入齊,不修德行,蠅營狗苟,欺男霸女,為禍山東,淫虐山東之佛母子女民人。罄南山之竹簡,寫不盡滿地淫污,決東海之波濤,洗不淨彌天罪孽。王座之設,豺狼升據,朝堂之上,沐猴而冠。今幸天道好還,天下有復興之理,人心思治,賊子有必滅之徵。三七之妖運告終,而九五之真人已出。罪貫盈,佛母震怒,命我聖眾肅將天威,創建義旗,掃除妖孽,廓清華夏,恭行天罰。言乎遠,言乎近,孰無左袒之心;或為官,或為民,當急揚徽之志。甲冑干戈,載義聲而生色;夫婦男女,攄公憤以前驅。誓屠朱,以安齊魯,以望天下;特詔四方英俊,速拜佛母,以獎天衷。予興義兵,上為佛母報瞞天之讎,下為天下解下首之苦,務期肅清氛,同享太平之樂……」林沐風緩緩一字一句將白蓮賊人的檄文背誦而出。
朱允聽了,面色變得冷厲起來,狠狠地一拍桌案,「齊王果然荒淫無道,在山東魚肉百姓為禍一方,皇家威嚴盡喪——哼,將來本宮一定不會放過他!」
林沐風心頭悚然一驚,這才見識了朱允在文弱之外的另一面,威勢狠辣!畢竟也是一代帝王,朱元璋的子孫啊!史書果然沒有記錯,朱允一上台就拿齊王朱開了刀,拉開了削藩的序幕。同時,也為自己的覆滅拉開了序幕。
朱元璋雖然有旨,要林沐風誇馬戴花遊行三日,但林沐風卻沒有那麼做,通過朱允再三請辭,朱元璋也就沒再堅持,准其可隨時自行離京而去。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林沐風的自謙和自重自省,卻頗得他的胃口。回想起來,他屠殺的那些功臣良將,有哪一個多少有一些恃功自傲,這才引起了他地猜忌和殺意。
史書上說朱元璋是一個心態極其複雜地帝王,即心胸狹窄,但又有胸懷寬大的一面。這大概與他出身貧寒有關。林沐風對此是知之甚深,他焉能會因為朱元璋的一點封賞,就得意忘形,再次引來殺身之禍。他明白,自此之後,他必須要謹小慎微謹言慎行,畢竟,這朱元璋的耳目遍及天下,自己已經被他看中,納入了「後備幹部」的視野,不能不小心再小心。
不過,經此一事,林沐風地大名在京城,在大明,已經是聲名遠揚了。今天地林沐風,早已不再是起初那個益都縣顏神鎮上的林家少爺,花花公子了。
這未必是好事,林沐風非常清醒。
他準備離開京城,盡快趕回山東。但連日來,除了朱允和朱嫣然再三挽留之外,武定侯府也派人來邀請他過府赴宴。沒奈何,只得又留在京城應酬了幾日,5日後就在他準備離開之時,這京城之中卻發生了一件大事。雖然說不上是驚天動地,但也算是朝野震驚了。
無他,因為這一事件所涉及地一個人物,是當朝權勢沖天的一個人物。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這一事件取代林沐風在南京掀起的動靜一躍成為街頭巷尾最火爆的熱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