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死海般冰涼絕望到無邊無際的悲哀!
那更是一種連靈魂都在燃燒的狂暴怒意。
根本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兩種截然相反,又同樣強烈的純粹感受立時把方羽的靈神捲進了一個不測的深淵。他身上曾經浩然無匹的能量和空靈到無屆弗遠的心神,在宛若狂潮一般洶湧而來的異樣衝擊下,也僅僅只能讓他的神識像一葉單薄的孤舟在天昏地暗的風暴中,維持著最後的一絲清明,在崩潰的邊緣跌宕起伏。
彷彿就是發自自己骨子裡的悲哀和憤怒!
在苦苦堅守著自己心靈堤防的危難時刻,方羽僅存的神識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這一點。這忽然間把自己捲入這般境地的存在和感受完全是不可抵禦的,它就像自己在定境和無數次奇異狀態裡感受到的一樣,帶著最明顯不過自然的氣息。
就像春天的風,冬天的冷,那是一種不含任何雜質的純粹,一種不可能阻擋也不可能拒絕的存在。
「為什麼酷愛的自然會帶給自己這般狂暴和悲哀的感覺?它在憤怒什麼?悲哀什麼?」艱難的守護著自己的心燈,不能相信的念頭和疑問在方羽的識海電閃而過。此刻的他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一種發自骨髓的寒意已經在逐漸吞噬著他的意志。不能控制的,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冰涼的額頭滲出,又從他緊閉的眼簾上滑落。
就在此刻,那帶來悲哀和憤怒的源頭,那龐大純粹的存在,忽然變了。就像巨大的磁石,散發出一種不能抗拒的吸引,吸引著方羽的靈神身不由己的向它投去。那感覺就如一滴水應該融入大海一樣的那般自然,更加洶湧的悲傷和想要燃燒自己的憤怒如銼刀一樣不停的消磨著他的意志,發自骨髓的寒意也越發的厲害了。
用盡全部的身心力量堅持著自己靈神的清明,方羽在這要命的關頭忽然記起了自己第一次入定時,神識不受控制的往虛空中的一個黑洞投去的情景。這兩者是這般的相像,那一次有天心燈幫忙,可這次呢?
神經就像要撕裂了一樣的疼痛,無窮無盡的悲哀和憤怒更像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樣有力的拍打著他心靈最後的提防。苦苦掙扎下,森冷的氣勁就像看不見的潮水,以他為中心向四面不停的散去。冷汗水一樣不停的從他單薄的衣物內滲出,可這一切,都阻擋不住他驚慌的靈神裡那種莫名的恐懼,那是一種比在暗夜裡,覺得面前身後的黑暗中有不可知的東西窺探著,等候著還要強烈百倍的恐懼,就如被烙印在人魂靈深處,對不可知的未來和存在感到本能的恐懼一樣,方羽千錘百煉過的靈神此刻也本能的戰慄著、恐懼著,識海的深處更以電光火石的高速翻滾著一切可以自救的辦法。
完全是本能的,他明瞭如果自己的靈神一旦融入那猶如磁石一樣的存在,作為自己生命的一切烙印就將在這世間不復存在。那完全是一種本能的感知。
「蓬,蓬,蓬~吱!」幾聲輕響和隨後傳來的一聲尖叫忽然傳入他幾乎已經開始眩暈了的神識。這時,他自己一直被壓抑著只能四散的異能,忽然就若被點燃了的炸藥一樣以他為中心炸起,緊接著又內斂了過來,奪目的金黃色明光瞬間就像極光一般在他身上亮起,六識以完全超越了他感知的驚人高速關閉,切斷了與世間萬物的聯繫,緊接著又在腦際一聲輕響中恢復清明。
感受著好像忽然照到身上的溫暖陽光,輕顫著,恢復過來的方羽再也察覺不到剛才那龐大恐怖的存在,剛剛的一切就和做夢一樣顯得是那樣的不真實。但他自己明白,那究竟是不是真實。
軟軟的就在冰涼的積雪上坐倒,方羽再次主動封閉六識,隔絕萬物,凝練起自己的元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羽在天色將變的前一瞬緩緩睜開一直閉著的雙眼,輕噓了口長氣,這才站起身把眼光投向了不遠處的那團血污。
儘管看不出那是什麼,但那團血污和周圍幾點黑灰在積雪的映襯下看上去還是顯得有些刺眼。
周圍再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就連前面隨處可見,隨時可以感覺到的老鼠,最近的也在好幾百米之外。
輕輕的歎了口氣,方羽走過去捧起幾把積雪蓋到那團血污和那幾團黑灰色上,直起身,抬頭望了望和前面的蔚藍晴朗完全不同的天空,就在陰雲壓頂,狂風將起的原野上,看著面前顯得異樣死寂的大草原發起楞來。
天上的陰雲越發的濃了。整個積雪的草原在詭異的天幕下也顯現出一片異樣枯槁的味道來。此刻的空際,那濃的似乎永遠都抹不開的陰雲就如另一個蠻荒蒼涼的騰格裡沙漠,泛出大片大片枯黃的顏色。一絲風的聲音也在天地的盡頭漸轉漸厲的呼嘯了起來,卷帶著灰濛濛的顏色,由慢而快的吞噬著遙遠的天幕下的那一片銀白,速度越來越快,呼嘯的聲音越來越大,不過一小會的功夫,天色變暗了許多,而風聲也淒厲到有若萬鬼厲吼,天地迅速的變成昏黃混沌的世界。
此刻的方羽,宛若木頭一般的靜靜呆望著面前天地的變化,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但內心裡卻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掀起滔天的波瀾。這一生人,還沒有什麼時候能像這一瞬,讓他這般的不知所措。
剛才如果不是被壓制四逸的異能在最危機的瞬間,把幾隻在這草原上因為生活的肆無忌憚,而大意到幾乎失去了警覺本能的老鼠震為飛灰,要不是距離最遠的那一隻被震成一團血污,異能見血自發本能抗拒的話,他這時可能在這個世間已經灰飛湮滅,不復存在了。
儘管修煉到這一刻,對生死的看法已經與常人截然不同,但早已經烙印在靈神深處的生存本能卻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自救的可能,不管面對的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因為這種消亡不是來自他本心的意願!
從特意凝練的定境中回醒後,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靈神,在經過剛才那差點讓自己消失的危機後,更加的強大活潑了不少。這並不讓他意外,從書上和以前自己的體會中,他早就明白,靈神或者是異能的凝練,在極端的情況下效果最明顯,這個極端包括了感覺上的特別舒服,以及特別的不舒服。
主要令他驚訝和不安的是,在這更加強大了的背後,向來無驚無懼的靈神竟然對繼續往草原深處前行有一種很明顯的抗拒,就此掉頭返回的渴望,以一點不遜於剛才差點吞噬掉自己的悲哀和憤怒,那兩種極端純粹的強橫衝擊著他的意志。
這在方羽而言是個絕對罕見的感覺。
在經歷過那麼多現實和功境的千錘百煉之後,在隨時都可能晉入天人至境的自己身上,強橫到不可一世的靈神居然會如此強烈的感到恐懼,在震驚和全力堅定著自己信念的同時,再也明白不過什麼是靈神的方羽忽然明白自己此刻已經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是繼續前行還是就此回頭?」他在心裡不停的問著自己,退意一浪高過一浪的在他的識海裡掀起。
「先是摩崖神刻,緊接著是那轉瞬即逝的迷亂,現在又是這遠遠超越了自己瞭解範圍,不可能抵禦的存在,面前的草原又是如此的叫人失望,乾脆回去吧,回去吧。」一個聲音不停的在他腦海裡迴響。
「不為形累,不為物役。遇到這麼點事情你就怕了?難道你忘了老子說:」
執大像,天下往,往者不害。怕什麼,你不是自己在出行前已經決定來著不拒,去者不留的嗎?繼續往前走啊。「另一個聲音在更深的識海裡輕輕的說著。
「為什麼來到這裡後會有這麼多的異常發生?我到底在怕什麼?」慢慢的,早已經深埋在骨血裡的強悍還是佔了上風,不安的靈神也彷彿被激發起了堅韌傲然的一面,方羽略現迷茫的雙眼再一次變的的清亮起來,隱隱的還有精光在閃動。
就在狂風的前哨撕扯著衣袂開始烈烈做響,口鼻中也察覺到濃濃的塵土的味道的時候,方羽仰天長吐了一口濁氣,就在虎目中再次亮起精光的裡,肆無忌憚的往前飛奔了起來。
「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朗聲背誦著,方羽飛快的挪動著自己的雙腳,再一次把自己愈見活潑的靈神晉入無裡無外的至境。身後遠遠的,有此刻已經形成鋪天蓋地般模樣的沙暴在追。
廣袤的大地在腳下飛快的後退,就在放開懷抱盡情和寒風比賽的空裡,方羽如電般延伸的靈神不停的帶給他一個個驚喜。腳下生命的氣息逐漸的濃了起來,前面更是一片生命的海洋,那蟄伏在積雪下的一個個生命逐漸逐漸的匯聚成一片生命的汪洋,儘管眼前依舊是陰沉到詭異的天幕和白莽莽看不到盡頭的雪原,身後是漫捲著黃沙和淒厲到有若鬼哭的風暴,但在方羽此刻的心中、眼裡,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傳說中碧草如蔭,藍天白雲的大草原。
一種根本不想壓制的興奮讓他臉上露出了最燦爛的笑顏,緊跟著他的眼睛看到了遠遠的盡頭出現的那座蒙古包,同時比眼睛延伸的更遠的靈神帶回來更多人和動物的信息。
喜悅,就如溫暖一樣在方羽的全身蕩漾開來。
「終於能看到人了,真好!」從沒像這一刻的開心,方羽在停住腳步一瞬,由衷的呢喃道。
面前的這座白色蒙古包和它周圍的一些明顯是土木結構的簡單建築搭配在一起看上去稍微有點彆扭,這讓方羽稍微的楞了一下,覺得有點好奇。放緩腳步仔細感覺了一下,這才整了整身後的背包和身上的衣服,往感覺到有人的蒙古包走去。
「汪!汪~!」隨著幾聲劇烈的狗叫,幾隻大狗從蒙古包和它旁邊的建築裡箭一般的衝到了他面前。特別是從蒙古包裡竄出的一條花白色的大狗,沖的速度最快。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陷入了四隻低吼著的大狗的包圍之中。
方羽微笑著停住腳步,他知道主人隨後就會出來,儘管是第一次和草原的牧民打交道,但這麼一點簡單的常識還是有的。因此在被這些體形不小的牧羊犬圍住後,一點都沒覺得驚慌,反倒饒有趣味的仔細看起面前那只第一個衝上來後,到現在還豎著剛毛,冷冷盯著自己的花白色大狗來。
這是一隻不太常見的狗,起碼方羽以前沒見過這麼大的狗。從頭到腳居然有半人高,一身頗長的花白色體毛披散在此刻愈見矯健彪悍的身體上,碩大的頭和半張著的巨口之上,那兩隻晶亮的黑褐色眼睛中散發出一種冷冷的寒意,就算在全身繃緊,喉嚨裡發出威脅般的低吼的此刻,那雙眼睛也未曾稍有迴避,一直冷冷的盯著自己的雙眼。完全不若別的狗,在那邊作勢的同時,只是不斷的在那裡偷窺。
感覺著它的不凡,方羽只是微笑著與它對視,完全不理會身邊別的那幾隻狗。
漸漸的,體形碩大的牧羊犬在他微笑著的目光注視下,腦後豎起的剛毛緩緩落了下去。喉嚨間低沉的咆哮也化作兩聲輕吼,彷彿接到到了命令一般,圍著方羽的其餘三條黑色牧羊犬同時收起了威態,小心翼翼的圍著方羽腳邊轉了一圈,不停的嗅著方羽身上的氣味,隨後在花白色牧羊犬的又一聲輕吼裡,小跑著往蒙古包後面的那些可能是羊圈的建築物跑去。
自始至終,方羽一直微笑著沒動,而面前那只像是頭狗的牧羊犬也一直沒動,巨大的腦袋上,晶亮的褐色黑眼珠還是一直盯著方羽的眼睛,不過身上繃緊的肌肉倒是逐漸逐漸的鬆弛了下來。
又輕吼了一聲,就在方羽愈見柔和的目光注視下,它低下了頭,緩緩一邊四處低嗅著一邊往方羽的腳邊走來,方羽還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它,在它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緩緩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敏捷的一個側躍,牧羊犬便落在三米開外的地方,全身的上下顯現出緊繃有力的線條,警惕的看著依然微笑著伸手的方羽。無聲的又互盯了一會,牧羊犬再次放鬆,盯著方羽的眼睛慢慢的向他走來。
方羽臉上的微笑和全身的鬆弛一點都沒有變化。終於,熱乎乎的大舌輕輕的舔上了他伸出的右手,牧羊犬巨大的腦袋也在他的胯上輕抵了起來。伸手輕拂著它腦後長而柔順的鬢毛,方羽輕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靜靜的享受著方羽的撫摩,花白色的牧羊犬當然不會回答,而後就在方羽抬頭的同時,輕吼著箭一般的往蒙古包裡出來的一個小人那邊跑去,輕靈的步伐,歡快的叫聲,彷彿在給主人匯報方羽的來臨。
「大哥哥,你是誰?怎麼花頭會這麼接近你?」驚奇的童音在方羽的耳邊響起,儘管口音有點彆扭,但方羽注意到面前這個正摟著幾乎與他一般高的男孩說的,是他能聽明白的普通話。
「我叫方羽,是個過路人,風暴快起來了,想在你們這裡避一避,小朋友可以嗎?」方羽微笑著問道。
「我不是小朋友,我是剋日郎,我可是個男子漢呢。」小男孩忽然鬆開摟著牧羊犬的手,雙手叉到腰上,挺著小胸脯大聲衝著方羽喊到。
「那麼男子漢剋日郎,我能不能在你這裡避避風暴啊?」方羽強忍著笑意,很認真的回手指了指身後快要捲過來的風沙。
「當然可以了,我們」「剋日郎,你在那裡幹什麼?風快過來了,還不快請客人進來?」一把女聲忽然打斷了小男子漢剋日郎的話,蒙古包的簾子一掀,一個身著傳統蒙古袍的女人走了出來。
「這位客人,快請進來,風沙就要來了,小孩子不懂事,沒禮貌,還請你原諒,快請進。」微笑著打量著方羽,彎了彎腰,那女人在方羽同樣微笑著打量她的空裡,很誠懇的對著方羽擺了個請進的手勢。
面前這個微笑著蒙古婦女看上去年齡不是很大,一身淡藍色碎花棉長袍被腰間一條色彩艷麗的五綵帶點綴著看上去顯得分外合體,在頭上蓬鬆的皮帽之下,一張端正白皙的臉上滿是笑容,柔和的眼神配合著笑容顯得很是恬靜。
直覺的,方羽幾乎在一見面的瞬間就把握住了她身上的特質,這女人帶給他一種不常見到的感覺,那是一種很溫柔,很恬靜的感覺。
「謝謝大~嫂,我叫方羽,打擾了。」方羽一時間把握不住她的年齡,所以猶豫了一下,不過也感覺到風暴馬上就要過來了,所以沒多客氣,謝過之後一彎腰便進了蒙古包。
一進蒙古包,方羽就被一股暖意包圍了起來。
微微帶著點羊膻味的蒙古包裡面空間要比從外面看上去大的多,一圈淡明黃色的牆帷子從西牆順著北牆到東牆把整個蒙古包圍了起來,正中間的對著蒙古包上頂的地上放著一個不小的黃銅火爐,裡面紅彤彤的木炭燒的正旺,上面扣著的細鐵架上一個紫銅色的茶壺裡散發出淡淡的奶香味。
包門左側,整齊的放著兩個馬鞍,馬鞍邊上放著三個不是很大的奶桶,右側則放著低低的案桌。火爐對著的蒙古包裡圈,一個點著幾盞酥油燈的佛龕擺在那裡,右側沿著氈牆整齊地擺放著四個明顯帶有蒙古民族特色的花紋安析木箱,箱子前面的地上,鋪著厚厚的暗紅色氈毯。左側也擺著兩個同類性的木箱和同色氈毯,還有些零散的色彩艷麗了不少的物品,看上去有些女性的味道,右側箱子前面的氈毯上有一個低矮的小方桌,桌上的油燈架下,相對凌亂的攤開著幾本書和練習簿,還有鉛筆盒,看上去像是小孩子正在做作業。
蒙古包內沒有電燈,桌上的油燈也沒點亮,但光線並不顯得很暗,那是因為正中的蒙古包頂上半開著的天窗和氈牆上開著的四個鑲嵌著看上去像是有機玻璃的小窗,讓蒙古包裡明亮了不少。
「遠方的客人,請到桌子這邊坐,希望香濃的奶茶能表達我們對客人的問候和歡迎。」女主人微微笑著很誠懇的讓客聲打斷了方羽匆匆的觀察。
方羽初臨這裡,也不是很明白應該用什麼樣的禮儀應答才合適,所以只能放鬆心情,盡量的用最自然的方式和感覺指引著自己行動。
「多謝大嫂!我叫方羽,來自小鎮。因為風暴快起了,所以冒昧的過來想躲一躲,打攪大嫂您了。」方羽微微彎了彎腰說到。
「只要進來就是客人,方羽你不用客氣,快快請坐。」好客的女主人再次慇勤的勸到,線條柔和的笑容裡滿是熱忱和歡迎。
在方羽和女主人說話的期間,小男子漢剋日郎站在母親身後,攬著愛犬的大頭,撲閃著烏溜溜的黑眼珠不轉睛的打量著方羽,他心裡一直在琢磨著這個看上去並不很強壯的大哥哥,怎麼會那麼快的讓自己的花頭消失了戒心。他的花頭可是這一帶牧羊犬裡的佼佼者,除了自己一家和周圍族裡有限的幾個人外,從不肯人別人摸它的頭,今天怎麼會忽然和一個陌生人這麼親近呢?這讓他小小的腦袋裡鑽滿了好奇。
「來,請先喝杯奶茶驅驅寒。」方羽才不過放下自己的背包坐下,手腳麻利的女主人已經收拾好桌上的書本,給方羽端上了一碗散發著香氣的奶茶。
「謝謝大嫂」方羽趕忙直起身雙手接過茶碗,淺嘗了一口後,這才放下茶碗笑道:「真好喝,對了大嫂,還沒請教怎麼稱呼你呢。」看到方羽稱讚,女主人的臉上更添了一抹的笑意:「我叫烏蘭赫婭,這裡的人都叫我烏蘭,這是我兒子剋日郎。剋日郎還不過來向客人問候?」她微笑著攬過兒子催促到。
「大哥哥你好,歡迎到我們家來做客。」鬆開自己的愛犬,眼睛裡閃動著好奇光芒的剋日郎撫胸問候道。
方羽一看,也趕忙站起身學樣回了一禮:「剋日郎你也好」「方羽你請坐,對小孩子不用這麼客氣的。」在剋日郎驚訝想笑的空裡,女主人烏蘭赫婭也有些好笑的趕緊說道。她沒想到面前這個年輕人這麼客氣,居然連小孩子都要回禮。
不過這也讓她感受到了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禮貌,平添了幾份歡喜。
「大哥哥,你是怎麼讓花頭那麼快願意你摸它頭的?我的花頭平時可不會讓陌生人接近它,就連族裡的很多人想摸都不行。」因為方羽的回禮而頓時覺得和他親近了許多的剋日郎忍耐不住心裡的好奇,跑過來坐到方羽邊上問到。話題裡的牧羊犬花頭也毫不客氣的跟過來爬在他懷裡,晶亮的眼珠懶洋洋的瞅著微笑的方羽。
「可能是花頭覺得我不是壞人吧,我以前也很喜歡養狗呢。」方羽笑著伸手過去又搔了搔花頭的大頭答道。
「你的狗叫什麼名字?它厲害嘛?咬死過幾匹狼?」一聽方羽也有養狗,剋日郎精神來了,興奮的問道。
「我的狗叫黑黑,也挺厲害的,不過它從沒和狼咬過架。」「什麼?沒咬過狼的狗怎麼能叫厲害呢?我的花頭最多的一次曾經咬死過三匹來偷羊的狼呢,它是我們這裡牧羊犬中最厲害的哦。」剋日郎緊緊摟著自己的愛犬,自豪的說道。
「我們那裡沒有狼,所以黑黑從來沒咬過。不過我肯定黑黑沒你的花頭厲害。
「方羽笑道。
「那你什麼時候帶你的黑黑來吧,只要讓我的花頭帶上一段時間,它也會厲害起來的。」剋日郎天真的說道。
「黑黑是我以前養的,後來送人了,我沒辦法帶它來了。」方羽輕歎著解釋道,不由的想起當年因為城市禁狗令下達後,不得不把黑黑送給山裡朋友的情景。
直到現在,他還能清楚的記得被綁在車廂裡的黑黑淒慘的叫聲和晶亮的眼睛中流出的眼淚,那是方羽少年時最不想回憶的傷心事,沒想到在時隔多年後又再次會無意中想起,一切居然還是那麼清晰。
「誰說畜生無情?」他不由的在心裡暗歎道。
「啊?你怎麼能把自己的狗送給人?」不能相信的,剋日郎抱緊自己的愛犬睜大眼睛瞪著方羽,清澈的眼神中竟有點鄙視的味道。
「剋日郎,快去把你的書本收拾好,小孩子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女主人烏蘭赫婭適時的把方羽從短暫的尷尬中拉了出來。
「來,方羽嘗嘗我們草原的」塔布喜「,這是」朱和「,這是」胡如塔,這是「烏如莫」……「嘴裡說著,烏蘭赫婭已經迅速的把一碟碟顏色各異,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食物在桌子上擺開,隨後又雙手給方羽送上一個用酥油封口的瓶子:」請!「方羽有點摸不著頭腦,趕忙也雙手接過瓶子,有不好意思的問道:」烏蘭大嫂,這是?「」這是奶酒。「看方羽還是有點不明白,烏蘭赫婭便知道他可能是初次來到草原,於是又笑著解釋道:」要用手沾點封口的酥油擦在額頭上,然後才可以打開封口,客人要先自己連喝三碗後,才可以由主人舉杯祝酒,客人回敬答謝。這是草原上的規矩。「方羽一聽,頭有點大,於是有點不好意思的雙手捧著奶酒問道:」烏蘭大嫂,我不會喝酒,能不能不喝?「」男子漢怎麼可能不會喝酒?哼!「還沒等一邊母親說話,一邊正瞅著方羽的剋日郎便帶著明顯的不屑說話了。在他小小的腦袋裡,草原上的男人個個都會喝酒,最起碼基本的三碗都能喝上的,就連他自己都能喝三碗,儘管喝了以後頭可能會有點暈。
「這奶酒味道很不錯,對身體也有好處,方羽你還是喝一點吧。」烏蘭赫婭勸道。
「大嫂,我真不會喝酒,我看還是不要打開了,是真的大嫂,謝謝了。」方羽推辭道。
就在這時,整個蒙古包忽然一暗,緊接著自方羽進來後一直零星拍打著蒙古包外氈牆的沙礫聲忽然就密集了起來,蒙古包的支架也也發出了咯吱吱的響聲,氈頂上一股寒風吹了進來,從門口厚厚的氈簾縫裡也帶進幾股冷風。
風暴終於捲過來了。
輕聲說了聲抱歉後,好像早已習慣了的母子倆便迅速忙了起來。烏蘭赫婭站起來奔到蒙古包西側的氈牆邊,解開栓在那裡的一根繩子使勁一拉,半開的氈頂便落了下來,飛快的栓緊繩子後,她又解開另一根繩子一拉,氈頂的天窗上一暗,被另一塊東西遮住,栓緊繩子,然後又去拉氈牆上四扇明窗邊垂著的繩子,讓厚厚的氈毯遮住玻璃,蒙古包裡頓時暗了下來,只有剛才被風一吹後,忽然明亮了許多的炭火發出暗紅的光芒帶給蒙古包一些微弱的光線。
在母親烏蘭赫婭忙碌的同時,小剋日郎也沒閒著,飛快的跑到蒙古包門口,掀開裡簾用力關上敞著的外門,隨後在趕過來的方羽幫助下,緊緊的關上兩扇內門。而後母子倆在烏蘭赫婭逐個點起的幾盞酥油燈下顧不上喘息,一起跑到西側的氈牆邊上,掀開明黃色的牆帷子,鬆開紮在木柱上的繩結,吃力的拉了起來。
「烏蘭大嫂,你們這是?」幾乎幫不上什麼忙的方羽也趕緊跑過去,在搭手的空裡不解的問道。
「這根繩子是蒙古包底部圍氈的拉繩,今天風沙這麼大,要拉緊點才行,不然沙子和風全會從下面進來。」漲紅著臉,正在用勁的女主人有點吃力的回答道。
「大嫂,要拉緊到什麼程度?」方羽輕吸了口氣問道。
「拉緊一膀的長度就可以了。」「大嫂你鬆手,我來拉,你看著長度,剋日郎你也鬆手。」方羽手一緊,在發力的瞬間說到。
還沒等母子倆明白,本來繃緊到幾乎不動的繩子刷的伸長出一米多來,腳下頓時沒了風的蹤影。「夠了夠了,方羽夠了,現在打結栓緊就可以了。」暗暗吃驚方羽的力氣,鬆了口氣的女主人喊道。身邊,鬆開手的剋日郎也張大嘴呆呆的看著這個看起來瘦瘦的大哥哥,心裡又有點佩服起來。
等方羽在她們的指導下,輕鬆的做完所有需要加緊的工作後,酥油燈照耀下的蒙古包裡已經感覺不到風的蹤跡了。只有連蒙古包厚厚的氈牆也阻擋不住的風吼和響成一片的沙礫拍打聲告訴他們外面風暴的恐怖。
蒙古包裡的氣溫也驟然降低了許多,空氣中隱隱有股澀澀的塵土味道,就連桌上幾碟沒來得及蓋住的食物和桌面上也淡淡的鋪了一層灰黃的土色。
方羽攔住了想拿走桌上髒了的食品再重新做過的女主人,誠懇的說道:「烏蘭大嫂,不用再這麼客氣了,桌上這兩碟遮上了的東西足夠我吃,你這會忙了半天,還是和剋日郎坐下來休息一會吧,真的不需要這麼客氣。」顯然,剛才共同的忙和拉進不少主客之間的距離,烏蘭赫婭客氣了幾次後,便攬著兒子在另一側坐了下來。
「烏蘭大嫂,現在還這麼冷,怎麼這裡早就開始起風暴了?按照我的感覺,今天這場風暴好像就是以前春夏才會有的沙塵暴啊,怎麼會這麼早?」隨便吃了點東西後,方羽喝著熱乎乎的奶茶不解的問道。
「我也不是很明白,這幾年風沙越來越大,起沙塵暴的時間也越來越早,次數也越來越多。現在還算是輕的,在春天厲害的時候,小一點的蒙古包都會被風刮走,整個風暴經過的草原上全是灰濛濛的沙子,就連隨便一隻羊身上,風暴過後都能抖下七八斤多的沙子重的歎了口氣,自從方羽進來後,一直含笑自若的烏蘭赫婭這會臉上失去了笑容,多了一份無奈和茫然。就連這會安靜了不少的剋日郎的小臉上,也泛出同樣灰色的茫然,這讓方羽看的心裡很不舒服。
「我從市區一路走來,看到一路上遍地是老鼠和廢棄的牧場,還有的就是叫人觸目驚心的沙化,只有到了這裡附近,才覺得有了些草原的模樣,要是情況這樣發展下去,如何是好?。」方羽說起一路上情況,也不由的怔忡了起來。
蒙古包的氣氛裡一下子沉重了起來,好一會都沒有人說話,只有外面的風沙依舊在吼。
站起身給方羽和自己以及孩子添上奶茶後,身為主人的烏蘭赫婭首先醒過神來,強打起精神笑了笑說道:「政府說這些都是這幾年人為破壞造成的,現在已經開始採取了很多補救措施,賀蘭山,還有草原上的很多地方都開始了禁牧,保護等措施,聽我丈夫說效果都不錯,一些環境太惡劣的地方上,牧民們都搬出來了,以後可能會好起來。」「現在也只有希望這些措施能補救了,對了,大嫂,這裡是什麼地方?離草甸子還有多遠?」方羽知道前面的這個話題太沉重,說下去也只能徒亂人意,所以就換了個話題問道。
「草甸子?這裡就是了啊,方羽你來這裡有事嗎?」聽方羽說要找草甸子,烏蘭赫婭覺得有些奇怪,其實方羽已經帶給她不少疑問了。從方羽前面的反應,她已經基本知道方羽很可能是第一次踏足草原,但一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又怎麼會在這廣袤的草原上一個人亂跑呢?而且什麼交通工具都沒有,身上看起來穿的又那麼單薄。要知道草原上的冬天是如何的寒冷,就連自己放牧的牛羊都時有凍死,更何況隨時都可能走上一天也看不到人影,這多危險啊。想到這裡,她更加的注意起方羽的回答來。
「這裡就是?可是我聽格木爾大叔說草甸子上有他們很多的族人啊,現在怎麼只有大嫂一家?」方羽覺得有點奇怪了。
「格木爾?你認識格木爾?」烏蘭赫婭身體明顯的一震後脫口問道,臉色瞬間少了些許血色。
「媽媽,你怎麼了?」她懷裡的兒子明顯的察覺到了她的身體的顫抖,驚訝的問道。
「哦?!」方羽心頭一動,不動聲色的迎著她的目光微笑著回答道:「是啊,我是在石子巖遇到格木爾大叔的,從他嘴裡知道草甸子裡住著這方圓幾百里內很有名的薩滿斯庫老爹,所以才決定前來拜訪的,大嫂,看起來你也認識格木爾?
「」一個族的人,怎麼可能不認識?他還好嗎?「垂下頭捧著奶茶碗的烏蘭赫婭淡淡的問道,但方羽已經注意到她捧著碗的手在微微的發顫。
「他還好,只是看上去有些寂寞,那裡太冷清了。」默默的捧起奶茶碗喝了一口,好像被嗆了一下,烏蘭赫婭激烈的咳嗽了起來。
「媽媽你沒事吧?」半偎在她懷裡的兒子趕緊爬起來輕拍著她的後背,連聲問道。
「大嫂你還好吧?來,把碗給我。」方羽也趕緊一伸手把奶茶碗從她手裡接過,關心的問道。
烏蘭赫婭雙手捂著臉,伏下身子劇烈的咳嗽了一會,等不咳了,這才喘息著說道:「我沒事,只是被嗆了一下,方羽你先坐,我去擦把臉。」說完,站起來矮著身跑到門口跟前取毛巾擦臉。被她的咳嗽嚇的站起來圍著她亂轉的牧羊犬花頭也飛快的跟了過去圍著她輕叫,彷彿在表達對她的關心。
到這會方羽已經明顯的感覺到她和格木爾之間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不然聽到格木爾的名字不會是這個樣子,而格木爾送自己的時候那種欲言又止的樣子,說不定也和她有點關係。
不過看上去格木爾和她的歲數相差不少,應該不會是和感情有關吧?這個念頭忽然在方羽的心頭一閃而過。
儘管心裡有這樣的懷疑,但方羽絕不會失禮到去貿然問這些東西,這世上,誰又沒不足為外人道的難言之隱呢?
「剛才真是失禮了」擦完臉恢復了許多的烏蘭赫婭微紅著臉歉然說道,這時她的眼中已經看不出最初的異樣。
「大嫂幹嗎這麼客氣呢,被嗆到很正常啊。對了大嫂,這裡現在只有你們一家住,難道斯庫老爹他已經遷移了嗎?」方羽笑了笑問道。
「不是,斯庫老爹他們都住在二十里外的小湖邊,那裡是草甸子的中心,這裡只有我們一家住,算是草甸子的邊緣了。」女主人耐心的解釋道。
「那大嫂怎麼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呢?」方羽話一出口,心裡就暗暗叫糟,覺得自己可能多嘴了。果然烏蘭赫婭笑著的臉色微微一黯,隨即恢復。但這一細小的變化已經落在方羽敏銳的眼中,讓他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本來我們也是住在那裡的,不過我喜歡清淨,所以就搬到這裡來了。」依然笑著,女主人烏蘭赫婭淡淡的答道。
「來,方羽喝茶,看來這風沙一時半會還停不了,不知道帖木兒今天能回來不。」還沒等方羽再說話,她側耳聽了聽外面越發淒厲的風吼忽然又說道。
「爸爸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今天要回來呢,他可是真正的男子漢,說話從來都算數的。」剋日郎站起身來,彷彿在給方羽宣告一般的大聲說道,語氣裡流露出對父親無比的信任和自豪。
「剋日郎,聽起來你爸爸果然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哦。」方羽知機的轉過話題,逗起小孩來。
「那當然,我爸爸是整個草甸子上除了斯庫爺爺和闊特爾大叔外最有本事的人,當然是真正的男子漢啦,不信你問媽媽,整個族裡人很多人都是這麼說的呢。
「一說起自己的父親,剋日郎精神大振。
「大嫂,帖木兒大哥是?」方羽把目光轉到微笑著看兒子的烏蘭赫婭身上問道。
「他是大羊絨公司在烏金附近這片草原上的收購代表,平時都在市裡上班,本來說今天要回來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烏蘭赫婭笑嘻嘻的答道,眼神裡有種很溫情的東西在流淌。
方羽笑著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她說的這家在全國都赫赫有名的公司,不過心裡也更添了一份好奇,按照這家公司的實力,它的一個高級職員要在城市裡安頓自己的妻兒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為什麼她們還要呆在這裡?
不過想歸想,已經記住教訓了的方羽可沒有再多嘴的念頭。眼光一轉,看到被放在一邊的書本和練習簿,於是笑著對剋日郎說道「剋日郎,前面你是不是在作作業?不如你現在繼續啊,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說到這裡心裡忽然一動,於是又忍不住問道:「對了大嫂,剋日郎今天怎麼沒去上課?他們今天放假嗎?
「」不是放假,這裡的學校就是這樣,因為離的太遠,所以剋日郎他們只是上早上半天,他也剛回來不久。「」哦,太遠?有多遠呢?「方羽有些明白了,順口又問了一句。
「剋日郎上學的學校離這裡最近,大約有七十里,快馬要跑近兩個小時。」
憐惜的看著兒子,做母親的人平靜的說道。
「七十里?!」方羽驚訝的看著面前攤開書和練習簿的小孩子,有種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感覺。
「不多啊,我還是學校裡離的比較近的呢,最遠的像我們班的圖圖爾德,他們快馬要跑三個多小時呢。不過他的馬還是沒我騎的好,我可是學校裡很厲害的騎手哦。」一說起自己得意的這些事情,剋日郎停下筆驕傲的說道,本想再說些自己厲害的事情,可看到母親的眼睛瞅著自己,於是又吐了吐舌頭低頭開始算起題來。
方羽靜靜的看著剋日郎認真的在那裡埋頭細算,小小的影子在酥油燈下晃動,忽然覺得落在氈牆上的影子沉重了不少。
輕出了口長氣,他振作精神笑道:「剋日郎,你這裡算錯了,24乘2加8應該等於56,不是54……」就在漫天黃沙淒厲的呼嘯聲裡,方羽認真的當起一個三年級小孩的數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