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在字篇 洪荒 第四節
    和寫完作業的剋日郎還有女主人烏蘭赫婭已經閒聊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儘管賓主之間友好的交流讓方羽知道了不少蒙古人的風俗和草原上的禮儀,但他還是很快注意到蒙古包外的風吼聲小了許多,扑打在氈牆上的沙礫聲也稀疏了下來。心裡暗鬆了口氣後,剛想站起來告辭,沒想到女主人先站了起來:「方羽你先自己坐一會,我去看看牲口怎麼樣了,剋日郎你跟我來。」

    跟著她們母子倆一出蒙古包,嗆人的沙塵就裹在寒風裡把方羽捲進了一個昏黃的世界,灰濛濛的地面和空間裡肆虐的塵沙和風暴,以及一樣漫卷在沙塵裡,昏黃陰沉到叫人感覺著分外詭異的天空,這一切讓整個原本積雪茫茫的草原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個混沌的異界。

    無數的沙礫如同急雨一般的扑打在身上讓人生疼,瀰漫的塵煙幾乎能讓人立刻封喉。氣機流轉,曾經見識過沙塵暴威力的方羽立時停住口鼻的呼吸,轉成緩慢綿長的內呼吸,就在能見度極為有限的風沙裡,他瞇著的眼睛不由的往前面正矮著身子,捂著口鼻,吃力的頂風前行的母子倆看去,才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她們身上的長袍就已經變成了灰黃的顏色。

    漫天的風沙裡,她倆頂風的身影看上去去是那般的渺小和吃力,更糟糕的是還能不時的隱約聽到她們搖搖晃晃的身上發出一陣陣極力壓制著的悶咳。

    暗歎了一聲,氣機大漲,方羽趕了幾步衝到她們身前,調整著把包圍裹在她們身上的風沙隔開了一些。三個人又急走了幾步,來到了關著牛羊的地方。這正是方羽前面看到的那些用磚塊木頭蓋在蒙古包後側的建築物。

    拉開倉房門,方羽立時覺得心裡一震,眼前看到的這一幕很突然的就讓他心頭電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在這樣的環境裡,就是當一頭畜生看來也是件很艱難的事情!」

    不很大的倉房裡,數百隻大大小小的羊全部把頭蜷縮在彼此的肚皮底下緊緊的擠臥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灰黃色的群體,緊挨著它們的是幾十頭也頭擠頭蜷縮著臥在一起的牛,靠門的角落裡,七八匹看不出原本毛色的馬也四蹄跪倒的擠臥在那裡,整個倉房裡幾乎找不到人可以落腳的地方,到處是牲口和灰濛濛的沙礫,就連空氣中也夾雜著濃濃的沙塵味和牲口特有的臭味,場面看上去有種很奇怪的悲涼。

    或許是感覺到自己的主人來了,原本還算安靜的動物們開始騷動起來,先是靠近門口的馬,隨後是牛和羊,全都叫喚著抖動著身上的沙礫要站起來。

    一時間整個倉房裡三種動物的嘶鳴響成一片,而身上紛紛抖落的塵沙瞬間又把倉房變成了一個風暴的中心。就在方羽心裡暗驚的同時,烏蘭赫婭和剋日郎嘴裡都大聲的吆喝了起來,隨著連續幾聲方羽聽不明白的吆喝,騷動的動物們又安靜了下來,不再抖動身子,站起來的也緩緩的又臥了下去,但口裡的叫聲和無數雙睜開的眼睛卻都不約而同的衝向門口的主人。

    不知道身為主人的母子倆在這樣的情景下有什麼感想。但第一次被這麼多動物明亮的眼睛似乎求助又似乎悲哀著的眼神看著的方羽,竟然在心頭泛起了要落荒而逃的衝動。在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的同時,隨即又被一種無奈和淡淡的哀傷籠罩住他近乎空靈的心境。

    身邊的母子倆看來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場面了,微露焦灼的臉上並沒有太多別的情緒,在動物們大致安靜下來後,烏蘭赫婭和剋日郎迅速的擠進羊群,左撥右尋的不一會便各抱了一隻小羊羔出來。

    把小羊放到門口後,剋日郎守著不再進去,而烏蘭赫婭又擠進去抱了兩隻小羊出來,隨後又擠進牛群,在牛群震耳的鳴叫聲裡,半抱半拖的帶了一隻小牛犢出來。也不過短短的一會功夫,她被沙塵塗抹過的臉上便被流出的汗水沖刷出好幾條明顯的溝壑,露出下面被掙的通紅的原本膚色。

    大喘著用袍袖抹了抹臉上的汗珠,看上去這才鬆了口氣的烏蘭赫婭剛要說話,一邊的剋日郎便失聲笑了出來:「媽媽,你看看你的臉,都成大花臉了,嘻嘻!。」

    做母親的就覺得臉上騰的一熱,趕緊扭過身子用袍袖細細的擦了擦自己臉,心內頗有點羞惱兒子說話沒有里外,眼前還有個外人在啊。

    自己感覺擦的基本乾淨了後,烏蘭赫婭微紅著臉轉過身來,這才發現方羽根本沒注意她剛才的窘態,半蹲著身子正在仔細的給面前的小羊羔和小牛犢撥拉著身上的沙礫。

    「這四隻小羊羔和這隻小牛犢才出生不久,要是風暴再繼續下去,它們就會死的,所以現在要把它們抱回去,你看,這隻小羊羔已經快不行了。」從剛才的窘態恢復過來的烏蘭赫婭抱起兩隻小羊解釋到。其中,她抱著的一隻小羊全身簇簇的顫抖著,黑亮的眼睛也彷彿蒙了一層霧氣樣的半閉著,看起來很是不妥。

    「要把它們全都抱到蒙古包裡嗎?」方羽抬起頭問道。剛才為了避免讓烏蘭赫婭難堪,所以這一會他都只是低著頭看這些不停的輕抖著的小動物。小羊羔和小牛犢依賴的眼神和溫熱的舌舔讓他有種很溫情的觸動。

    「是啊,不過看來要抱兩次才可以。剋日郎抱不動兩隻小羊,方羽你也幫忙給抱一隻吧,小牛犢太重了,等下我過來再抱。」女主人抱著小羊扭頭答道,她已經準備行動了。

    「沒關係,小牛犢我來抱,另一隻小羊也給我來抱,剋日郎你抱一隻小羊就可以了,記得關好門。」說完,方羽一手抱起小牛犢,另一手又攬起一隻小羊,站在一邊等剋日郎利索的關好門後,三個人這才穿過更小了點的風沙回到了蒙古包。

    看著他們母子細心的給這些安頓在火爐旁的小生命餵過食物,輕鬆下來後,方羽發現蒙古包外的風沙也基本停了。站起身剛要準備告辭,半臥在爐邊的牧養犬花頭忽然叫著箭一般的衝出了蒙古包,給方羽的感覺裡那聲音中竟然有種狂暴的味道。就在方羽一楞,剋日郎母子一呆的空裡,蒙古包外遠遠的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和剎車聲。

    「媽媽,爸爸回來了,我去接他。」話音未落,剋日郎也飛快的跑了出去。

    「可能是我丈夫帖木爾回來了,正好趕上一起吃晚飯」女主人的臉色一喜,笑著說道,此刻在方羽的感知裡,已經快要接近下午五點了。

    「斯庫老爹!斯庫老爹!」在聽到汽車急促的剎車聲和亂哄哄的叫聲在自己的蒙古包外響起時,這片草原上二十三個部族裡最後的一個老薩滿斯庫,剛剛從自己最精通的骨占裡回過神,中午感受到的那可怕感覺和骨占中撲朔迷離的結果,讓他平靜了數十年的心靈裡充滿了不祥的預感,隱隱的還有種他不願意去深究的恐懼。

    剛收拾好攤在桌上的獸骨,還沒等他迎出門去,裹著寒風包門處便搶進三個人來。

    「帖木爾?怎麼是你?我不是告訴過你我這裡永遠不歡迎你嗎?」等瞧清楚被倆人架著進來的來人,他臉上的笑容便消失的一乾二淨。

    「斯庫爺爺,這不怪經理,是我們硬架著他來的,經理得了怪病,你先幫他看看再說啊。」帶著哭音,剛把架著的人扶著躺到的倆人中的一個急急的說道。

    斯庫認識他,帖木爾手下專門負責在這一帶收購羊絨的年輕人,在附近的牧民中口碑不錯,是個很單純的年輕人,隱約記得他姓李,有些牧民姑娘叫他小李子。

    「怪病?」儘管到現在還不能原諒面前這個躺倒的人,但一聽到他得了怪病,心裡還是不由的一緊,目光不能自己的便落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老爹~」看到這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再次的落到自己身上,帖木爾只喊出這兩個已經太久沒喊過的字眼,眼圈便紅了。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斯庫老爹來到他身邊:「怎麼了?難道市區沒醫院嗎?」

    嘴裡不留情面的諷刺著,手上的動作卻一點都沒有慢,快速的檢查著他的身體。

    「張嘴,翻眼,手給我。」冷著臉檢查完後,老斯庫站起來冷冷的說到:「他沒病。」

    「昨天滿身噴血,怎麼可能沒病?」站在一邊的李性年輕人急了,大聲的嚷嚷了起來。

    「滿身噴血?」心裡咯登一下,老斯庫的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到底是怎麼會事?小李子你說詳細點。」

    「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晚上在宿舍,經理在他房間裡忽然大叫了起來,等我們驚醒了衝進去才發現他全身都是血,而且不斷的有血象噴泉一樣的射出來,弄的滿屋子都是,我們都嚇壞了,不知道經理他怎麼了,後來還是小張膽子大,衝過去用自己的衣服給經理擦,可是沒用,一擦掉馬上就原噴出來,還弄的我們也是滿身血,大家慌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急了,打電話去叫救護車,等我回來的時候,發現經理身上血已經不噴了,小張他們說是自己停住的。」一口氣說到這裡,全身微微有些發顫的小李子伸手指了指身邊自進來後,顯得很拘束很沉默的另一個年輕人。

    耳朵聽著小李子帶著哭音的訴說,老斯庫蹲在那裡,神思恍惚的盯著面前握在自己手裡的胳膊發呆。擼上衣袖露出的胳膊上,那一行行排列整齊的猩紅色小點此刻看上去是那樣的刺眼,彷彿在嘲笑自己的無能。

    「你還是躲不開大神的懲罰!你還是躲不開大神的懲罰!」無力的嘟囔著,老斯庫就覺得再沒有力氣支撐住自己蹲著的身體,一屁股就那麼絲毫沒有形象的癱坐在那裡。

    「斯庫爺爺?斯庫爺爺!你怎麼了?快想辦法救救我們經理啊,要是你不救他,就沒人可以救他了!」靜靜的蒙古包裡還是小李子一個人帶著哭音的聲音在嚷嚷。

    「市裡的大夫們怎麼說?」儘管早就猜到了結果,老斯庫還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醫院檢查不出任何毛病,大夫們也不相信我們說的病情,所以」這次是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年輕人開口了。

    「現在去接他老婆吧,就說我找她,不然她不會來的。」心灰意懶的胡亂揮揮斷了年輕人的話,老斯庫有氣無力的說到。

    「老爹,沒辦法了嗎?」這次是一直靜靜的躺在那裡沒說話的帖木爾開口了,從老人那瞬間老了許多的眼神裡,他已經明白了最後的結果,奇怪的是他心裡並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只是覺得有些些微的遺憾和愧疚。

    「司機已經去接了。斯庫爺爺,難道?」忽然明白過來的小李子全身一冷,失聲問道,淚光已經在眼眶裡轉動。

    「小李,小張,你們出去看看我老婆來了沒,我有些話想和老爹說。」躺在地氈上的帖木爾平靜的說到。

    「經理!」兩個年輕人顯然不願意出去,異口同聲的叫到。

    「去吧,你們經理暫時沒事。」老斯庫也在邊上說到。這一刻,他心裡百味紛呈,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很疲倦,一種從骨頭裡泛出的疲倦。到現在他還是就那麼惡形惡相的癱坐在那裡,渾沒了幾十年來身為受人尊敬的大薩滿應有的形象。

    「老爹,這十年來我最想的就是你像現在這麼樣看著我。」半晌後,貼木爾的聲音打破了蒙古包的寂靜。兩個垂淚的年輕人出去後,蒙古包裡已經靜了好一會。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當初你為什麼不聽,為什麼不聽呢?」緊緊的攥住他的胳膊,老斯庫的眼中此刻有淚光在閃動,很多這麼多年來,只有在暗夜裡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想起的往事滾過心頭,不由的讓他激動了起來。

    「當年的事也許是我錯了,不過我也有我的想法,現在不說這個了,老爹這個給你。」有些吃力的,帖木爾遞給老斯庫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

    「這是我這些年來掙到的五十萬現金存折和辦學校的一些許可文件,原本,我打算今年夏天就在咱們草甸子蓋座學校的,現在看起來我活不到那個時候了,我真沒用,到最後還是要麻煩老爹你來做這件事情。」貼木爾自嘲的咧了咧嘴說到。

    「蓋學校?」老斯庫一時反應不過來。

    「對,蓋學校,當年我說不清自己要那麼做的理由,後來我就給自己找了一個。儘管現在看,這個理由也很勉強,不過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你收下吧老爹,就當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帖木爾一臉企求的看這他說到。

    「為什麼不交給這些年來一直你的那些朋友和官員?他們辦這些應該比我更合適,我老了。」按耐住心裡的波動,老斯庫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我信不過他們,我只信老爹你。」同樣也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眼睛,帖木爾緩緩說到。儘管這樣,老斯庫還是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那一抹陰雲。

    低下頭,盯著手裡的牛皮紙信封,半晌之後,老斯庫緩緩說道:「我也活不到這個夏天,你叫我怎麼答應你?」

    「什麼?」淡淡的話語聽在帖木爾耳中就像一個炸雷,炸的他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一下子坐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同樣密佈著猩紅色小斑點的一條胳膊和耳中老斯庫淡漠的聲音:「大神也一樣在懲罰著我。」

    剋日郎一衝出蒙古包,就看到愛犬花頭正圍著有時候為父親開車的司機小王叔叔在狂叫,那種暴躁的樣子和淒厲的吼聲他還從沒在花頭身上看到過。小王叔叔嚇的站在半開的吉普車門跟前一動都不敢動,看得他在詫異的同時就想笑,這麼大人了還怕我的花頭,虧他平常還和自己吹牛說他是男子漢,哈。

    司機小王一看到剋日郎出來,儘管還是站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不過心裡算是暗鬆了一口氣,隨即心裡竄上一股火來:「今天他媽的一切都透著邪氣,先是經理滿身狂噴血,累的自己半夜在市區的幾個醫院裡跑來跑去忙了一宿,來草甸子的路上遇到沙暴也沒話說,反正這年月三天兩頭都碰上它,也早已經習慣了,可眼下這狗,自己來接它主人。這又礙著它什麼事情了?平日裡見了自己不是愛理不理的嗎?幹嗎這會也和瘋了一樣湊熱鬧?」心裡暗罵著,一動不敢動的等著小孩子過來把狗臨走。緊張之下他忘了出聲催促。

    剋日郎這會也察覺到愛犬不對勁了,平常他一喊就跑過來的花頭今天他都吆喝三聲了還不理自己,還在那裡發狂了一樣的圍著吉普車飛快的繞圈子吼叫著,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他也生氣了,大吼一聲撲過去一把摟住花頭的頭,和它一起在地上打了滾這才讓它稍微安靜了點,可它還在叫,氣的剋日郎把沾在身上的泥狠狠的抹在了它的頭上。

    正陪著方羽說話的烏蘭赫婭也覺得今天這狗叫的聲音不對,就和方羽一起走了出來,正好看到司機小王變臉變色的快步走了過來,一看到她便叫了起來:「烏蘭大嫂,快,收拾一下跟我走,經理他出事了。」

    「帖木爾他怎麼了?」烏蘭赫婭急了。

    「經理昨天半夜忽然全身噴血,送到醫院沒辦法,現在送到老薩滿斯庫老爹那裡去了,大嫂快走吧,去晚了可能就見不到了。」憋著邪火的司機說話能把人嚇死。

    方羽一驚的同時就看到烏蘭赫婭的臉一下子沒了血色,身體大大的晃了一下,險些沒摔倒,趕忙上前扶了一把,心裡就覺得來人說話實在是很鹵莽。

    這時聽到對話的剋日郎也飛也似的跑了過來,牧羊犬花頭更是箭一樣的竄了過來。

    方羽一看來人的臉瞬間又嚇的白了,不過看他臉上焦急的樣子不像是在亂說,於是搖了搖手裡扶著的胳膊:「大嫂,快去收拾一下,我陪你們一起過去看看。」

    吉普車瘋了一樣的在傍晚的草原上飛馳,可是在烏蘭赫婭感覺裡它還是走的太慢,這二十幾里的距離現在顯得是那樣的漫長和叫人不能忍受。此刻的她還是不敢相信剛剛聽到了消息。儘管自己人已經上了這帶來這噩耗的車上。

    風馳電掣的車飛快的在一片蒙古包叢中穿行,惹的不少從蒙古包裡衝出的狗追在後面狂吠,方羽看到更有不少蒙古包裡出來人看動靜。一片紛亂中,方羽回頭看了看宛若泥塑一般呆呆望著窗外烏蘭赫婭,又憐惜的看看了此刻緊摟著母親,顯得六神無主的剋日郎,心裡暗想,難道世事當真這般無常麼?全身噴血?這是什麼病?

    就在他尋思的空裡,車在一個小緩坡的前面遠遠停住,緩坡的坡跟平地上,一個比剋日郎家的蒙古包大了許多的蒙古包靜靜的矗立在那裡,門口有兩個年青人在正在向停住的車跑來,就是這樣的空裡,方羽卻忽然發現一直跟著車狂吠的狗追到這裡,卻像有了約定一般同時止住了叫聲,夾著尾巴向後散去。

    隨即,方羽看到遠遠的,閃電一樣迅速接近著的花頭那飛揚的身影。

    昏暗陰沉的天幕下,遼闊的大地盡頭,花頭箭一般在往前攢射,隨著它矯健身軀的起伏,身上長長的毛髮在凜冽的寒風裡蓬起落下,落下蓬起,看上去那般的動人。在方羽明銳的眼光裡,它的每一個起伏都把身上飛濺出的無數汗珠散落在身後的風裡,張開的血盆大口裡,散發著騰騰熱氣的長舌不停的在猙獰的巨齒間伸縮著,沿路遇到的牧羊犬低鳴著紛紛給它讓路,箭一般的它正此刻正在往緩坡上衝來。

    「一條真正的好狗!」方羽在轉身進蒙古包的一瞬,心裡暗讚到。

    幾乎在照面的瞬間,一種從未有過的銷魂感就在老斯庫的靈魂深處泛起,腦際頓時一片空白,向來堅定自如的神識在這一剎那就被包圍在一種雲淡風輕的自在裡,迷失在猶如大草原的藍天白雲下,那片綠色風的自由吟唱裡。莫名的空靈佔據了他全部的感知,身心,再沒有絲毫的羈絆。

    而此時的方羽,從神意自發的接觸中瞬間感受到的是另一種難言的體會,同樣感受到對方從容自在的心靈。和自己的雲淡風輕的空靈不同,那是一種沉澱了天蒼蒼野茫茫的大草原無限風光和生命底蘊的心靈,雄渾壯闊中又微微帶著一種秋意的蕭索和蒼涼,隱隱的還有點陰沉沉的死寂。

    「死寂?」心裡一驚,方羽在更加的開放自己無裡無外心靈的同時,也下意識的打開了一直刻意封閉著的靈眼,頓時看到面前這個花白著頭髮,古銅色臉上溝壑縱橫皺紋密佈的高大老人體內,糾結在胳膊和腿上那些陰暗的東西。

    在方羽靈眼裡,那些似斷非斷不停蠕動著怪異物體被一團團淡銀色的東西包裹著,兩者在不停的進行著你來我往的撕殺。

    「這是什麼?」心頭疑竇一起,方羽仔細往老人的臉上瞧去,同時收斂住外放的靈神。很多時候,在遇到一些同樣特意的神意時,它往往會自行前去接觸,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狀態。

    面前剛剛回過神的這個老人除了頭髮花白外,眉毛也是同色的顏色。在花白的濃眉下,那一雙微帶著訝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種悠遠的深邃,沉靜如水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張力,再加上他裹在蒙古長袍下那筆直的身軀和穩穩屹立在大地上的神態,帶給人的是一種非常精神的感覺,絲毫沒有和古銅色的臉上那纍纍皺紋相配的老態。

    但方羽敏銳的目光還是捕捉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老人此刻在胸前捏出奇異手式的雙手上,那些顏色黑黃的斑點和他鼻翼兩側的異樣潮紅。一種明悟瞬間在心頭閃過「原來如此!」

    從神意剛才剎那的失神中一恢復清明,老斯庫就本能的擺出了定神式,這是他們這一脈薩滿流傳了千百年的修行法門中的一式,一般只有在大祭、請神或者驅魔的時候在才會用到。他不明白剛才是怎麼了,一看到這個陌生年輕人的眼睛,就讓自己出現這種只有在極端特別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感應。不過儘管有點驚訝,但他並沒有太怎麼驚慌,畢竟剛才的感覺讓他此刻身心的感覺都非常的好,而且,那個年輕人剛還閃著異光的眼睛這時也恢復了平常。

    「難道他也是個通靈者?」他心裡暗想到。

    紛亂的場面在老斯庫和帖木爾聯手勸住悲泣的烏蘭後稍微平靜了下來。而一進就撲到父親身邊大哭的剋日郎,此刻正摟著剛衝進來不久,渾身還在散著熱氣的愛犬花頭,安靜的依偎在還能和自己說笑的父親身邊,好奇的看著面前神色各異的大人們發愣。一時間蒙古包裡出現了不太可能出現的瞬間安寧。

    「老爹,帖木爾他……」抹了一把眼淚,感覺稍微好點了的烏蘭赫婭問到,同時握著丈夫的手腕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剋日郎,領這幾個叔叔去你卡卡大叔那裡吃點東西,回頭斯庫爺爺再去看你,乖,快去。」斯庫不回答,卻對剋日郎柔聲說到。

    「對啊,我的剋日郎是小男子漢,聽話,快帶叔叔們去吧。」看到剋日郎儘管不敢不聽斯庫的話,但還是磨蹭著不太情願的樣子,帖木爾也說到。

    看到其餘三個人都跟著剋日郎出去了,而方羽卻還站在那裡微笑著沒動,老斯庫便開口問道:「陌生人,你是?」其實他回過神後,一直都在留心的注意著方羽,不過沒時間打招呼而已,另一方面,方羽此時居然還在微笑,讓他心裡有些不悅,所以語氣不是他自己前面預想的那樣客氣。

    「斯庫老爹,我是來自小鎮的方羽,如果不妨礙你治病的話,我想留在這裡看能幫上忙不,我多少也懂點醫。」搶在正要介紹自己的烏蘭赫婭前面,方羽抱拳一揖後說道。

    「難道方羽你是大夫?」也微微彎了彎腰算是回了一禮,老斯庫微瞇的眼中精光一閃後問道。同時心裡也有了些許的感慨,有多少年沒看到過漢人的這種禮節了?面前這個衣衫單薄的年輕人的舉動還真有些奇怪呢。

    看到這方圓幾百里草原上最講究長幼禮儀,最受人崇敬的老薩滿居然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年輕人回彎腰禮,卻讓氈毯上靠坐在一起的帖木爾夫婦(烏蘭這時正半跪在地上摟著丈夫的頭)小小的吃了一驚。帖木爾詢問的目光望向妻子,卻看到妻子也在困惑的搖頭。

    「我不是大夫,不過因為家庭的原因,學過些中醫。老爹既然是薩滿,想來也精通醫道,還望多多指教。」方羽客氣到「精通醫道有什麼用?這是大神的懲罰,人力沒用的。」一提起這個,老薩滿頓時心境大壞,黯然對著剛剛眼睛一亮的烏蘭赫婭歎到。

    「大神的懲罰?」方羽眉頭一皺,有點不解。

    「大神的懲罰!!」頓時面若死灰的烏蘭赫婭瞬間想起很多事情。眼淚不由自主的便淌了出來,瞧的帖木爾也心頭一酸。

    「對,不是病,那是大神的懲罰,不會有那麼奇怪的病的。」斯庫略顯茫然的呢喃到。他本身也是個造詣很深的醫者,同時也是個大薩滿,這一生見過,也治過無數千奇百怪的病,他不相信那麼恐怖的症狀會是什麼病造成的,只有大神的神力才會讓一個人的身體出現那樣古怪的問題。

    在帖木爾之前,他也曾多次的嘗試過,用自己掌握的一切方法來解決自己身上同樣的症狀,求神、驅魔、吃藥各種方法通通都沒用,就連好幾次請神上身也沒有絲毫的效果。這一切最終的結果,越發的讓他堅定了自己最初的看法,這是大神自己的的懲罰,一種人力根本沒有辦法的越過的劫難。

    本來他還懷疑這是傳說中曾經聽到過的血咒,一個只有神,或者是比他自己還要厲害百倍的大薩滿,願意以生命為代價才可以形成的恐怖咒術,但他在自己身上一直都感應不到有什麼別的薩滿的怨氣,所以認定一定是大神的懲罰。今天帖木爾的到來,讓他更是確信不疑,不然要真是病的話,為什麼單單就在自己和帖木爾身上出現?

    「如果老爹不怪我多事的話,我倒想替老爹切切脈。可以嗎?」為了保險期間,方羽壓下心頭的疑問,在心頭斟酌了一下後自薦到。他還真被老薩滿很肯定的語氣弄的小心了起來。

    畢竟,作為一個負責的醫者,謹慎是必要的條件之一。

    「是帖木爾有事,他幹嗎說給斯庫老爹作什麼切脈?」本來因為方羽的話而覺得有了點希望的烏蘭赫婭此時很不理解,剛想開口提醒,卻被懷裡的帖木爾拉了一下,低頭看到丈夫兩眼放光滿臉希翼的樣子,她覺得更奇怪了。

    「哦?!」老薩滿心裡一驚,他怎麼知道我也是同樣的問題,難道他已經看出來了?想到這裡,一顆老心也不免砰砰的急跳了起來,半驚半疑的目光便不能自己的再次迎上了方羽含著笑意的眼睛。

    感受著方羽清亮的眼神中的那份坦蕩和光明,良久之後,老薩滿緩緩點了點頭,走到小桌邊上坐下,伸出了微顫著的左手。儘管這麼多年來,作為一個真正的薩滿,他早已經確定自己把生死看的透徹,但在這一瞬間,他發現還是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心頭的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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