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積雪成冰的公路上和老牛車一樣蹣跚而進的長途客車在怨聲四起的黎明,終於把車輪壓上了有著塞上江南美譽的寧夏境內。
經過一夜提心掉膽的前進,開車的年輕司機終於在滿車旅客的抱怨聲裡把車停了下來。幾乎一夜都沒停止過的埋怨和雪夜裡如履薄冰的壓力已經讓他沒有了爆發忍了一夜怒火的興致。就那樣半死不活的半躺在自己的座位上,用顫抖的手點了根煙,在更加四起的責怪聲裡透過煙霧茫然的看著車窗前望也望不到邊的雪野發起呆來。
身後,他的副手和售票員還在嘶啞著聲音和車上的顧客在對罵。他的頭好疼,繃緊了一夜的神經讓全身有了一種近乎崩潰的虛弱。按往常,從這裡到達目的地銀川,還有一半的路要走,可此刻的他,再也沒有精力往前把車挪動哪怕是一步了。
昨夜的雪路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而平時,他這會已經在銀川的旅館裡開始做夢。
滿車的不安騷動裡,方羽靜靜的坐在那裡側頭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雪原,從地圖上,他了解到,這一片地帶還是幾乎無人居住的鹽鹼地。但看慣了山水環抱,平地相對極少的那種景致的他,還是被眼前這忽然展現在面前的空曠開闊所撼動。
和上次去戈壁的感覺不用,戈壁的空曠和開闊帶給人的是一種無言的壓力和死氣沉沉寂寥的感覺。而這裡,在無邊無際皚皚的白雪覆蓋下,一種難以描述的寧靜和素雅吸引著他,誘惑著他。盡管看上去天色依舊還是很陰沉,可在白雪的映照下,視線依然可以看到似乎無涯的極限,他知道,雪邊天際那一抹隱隱黑影就是赫赫有名的賀蘭山,而另一邊看不到的盡頭,是同樣有名的六盤山。
眼睛盯著不遠處雪地上被風卷起的積雪,再扭頭看看滿車廂面色或蒼白或漲紅的旅客,車廂裡封閉了一夜後污濁的空氣和滿耳喧囂,他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對身邊還正在吵架的中年旅客輕輕笑道:“勞駕,請您讓一下,我要下車。”
依舊漲紅著臉側身站在走道裡,中年人驚訝的問道:“小伙子,你在這裡下車?這裡方圓百裡都幾乎沒有人煙啊,看今天這樣子,估計也沒多少過往的車輛,你下去能上那去?外面這麼冷,你會被凍死的。”
已經站到走道裡的方羽輕輕一笑:“不要緊,謝謝您關心,再見!”在車上眾多旅客驚訝的注視和勸阻聲中,方羽頭一次,站到了這莽莽雪原的公路上。
深深的吸了幾口清冷純淨到幾乎沁心入肺的空氣後,他稍微的辨別了下方向,往目光望不到的盡頭,那遠遠就在吸引他,召喚著他的地方飛快的奔去。
緊緊閉著眼睛張開雙臂盡情的奔跑著,感受著似乎天地間只有自己一個人的那種舒展和自由,任由在腳落到雪原後就晉入無裡無外的至境,和整個廣袤的雪原融為一體的靈神以電光一般的速度往大地的盡頭飛馳。
奔跑的呼吸聲和顛簸慢慢的在方羽的感覺裡消失,飛奔的身影在踢起的飛揚積雪裡慢慢變淡模糊,直至無形。只有搖曳的一聲龍吟長嘯,在空曠無際的雪原上空隱隱響起,綿延不絕的往四周蕩漾,久久不能停歇。
就在靈神和那浩浩蕩蕩熟悉到再也不能熟悉的大河融為一體,正准備跟著大河不變的脈動一起前行的動人時刻,另一股冰冷無比的感覺忽然就出現在方羽的感知裡,那是另一個和這雪原上能隨便凍死狗的酷寒融為一體的靈神。
穩穩的守住心神,方羽的靈神就在這常人根本無法理解的層面發出一聲輕笑:“原來又是陰神宗的宗主大駕光臨,難道這麼遠追攝方羽而來,你不覺得累嗎?”話音落地的同時,神念和腳下的大地穩穩融為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只要能和天心燈的得主在這雪原一會,我就是走的再遠也不會覺得累,小子,你長進不小嘛,這次居然這麼遠就能感應到我的來臨,看來這次真是有的玩了,哈哈~”。
緊緊跟隨著方羽輕笑的聲音,陰神宗宗主那陰柔婉約至不男不女的聲音也在同一個層面飄飄忽忽的響起。
與此同時,空無一物的雪原上積雪忽然大面積炸飛了起來,亂雪飛揚中,無數似真似幻的光影憑空而來,刺耳的呼嘯著往炸雪的中心攢射過來。落地後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更炸的地上土石飛揚,一大蓬青煙過後,在雪原上開出一個五丈方圓一丈左右深的大洞。
還沒等塵埃落地,方羽清朗的聲音又在陰神宗宗主的耳邊響起:“宗主竟能光憑靈神就御使三十六支桃心誅魂劍,修為深厚到令方羽佩服,不過宗主能不能讓方羽先說幾句話?”
“你不但擅自解開了我宗下的禁制,壞了我宗的大事,而且讓我宗門暴露在國家的壓力之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依舊是那不男不女陰柔婉約的聲音,不過此刻聲音裡有濃濃的殺意。
“解開禁制是為了救人,你不也是因為沒辦法才下的禁制嗎?至於什麼壞了你宗的大事,我倒要請教,一個避世修煉的宗派為什麼要介入一般人的生活?還有什麼暴露在國家的壓力之下,我又不代表國家怎麼能怪到我頭上?”方羽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深仇已結,多說無益,除非你肯拿出天心燈來抵你的罪。”陰神宗宗主開出了條件。
“原來是為我天心燈而來啊,呵呵,可惜啊我的天心燈在救你門下的時候已經化灰而逝,以宗主這般的能耐,不會沒發現吧?”方羽又一次輕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後,聲音忽然一冷:“宗主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手了?”聲音落地,方羽的身軀也幻現在大洞對面的雪地裡,面色有點不悅的對著面前的空氣。
“放手?!”隨著聲音,一個修長的身軀平空幻現在方羽對面。還沒等方羽細看,一股狂風自腳下的雪地上突然卷起,鋪天蓋地的積雪似乎有了生命一樣向他撲來。
雪原上這一刻也實實在在的響起了狂風暴雨般的異音,尖銳到不能形容的音波箭一樣的往方羽的耳際襲來。同時一陣讓方羽大吃一驚的旋暈猛的就在他的腦海裡泛起,讓他踉蹌著卷進了風暴的中心。
竭力運轉著體內早已爆發的玄功,方羽吃驚的發現曾經百試百靈的異能竟然趕不上眩暈消耗的的速度,靠著本能施展起九宮遁術的身形也被對方以另一種從未見識過的秘術緊緊鎖定著不能少離。汗出如雨的眩暈中對方有若陰雷的喝聲更是有若萬斤鐵錘敲打著自己已經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煙!波!浩!淼!我!陰!獨!靈!”每個字入耳,帶給他的就是更深的眩暈和錐心的痛苦,就在這樣的危機下,他依然在電光火石般高速運轉的識海裡,找不出任何可以自救的辦法,只有靠著自身的異能和堅忍的心志苦捱、躲避。
此刻,如果有別人看到的話,就可以發現,如流光遁影般在漫卷雪原的風暴過處時隱時現的方羽臉上,耳朵,鼻子,嘴裡都有隱約的血跡滲出,身後狂暴的風雪就像有了靈性一樣一絲不錯的緊緊跟著他,風暴裡不時還傳來絕對不應該在風暴的中心傳出的殷雷般的喝聲和另一個追魂奪魄的裂空聲,就連震耳欲聾的風暴狂暴的聲音都無法壓下它那能刺穿耳膜的銳鳴。
處在絕對下風的方羽在聽到那能刺穿耳膜的銳鳴響起的一瞬就覺得心猛的往下沉。對方在逼的自己九死一生的功夫裡竟然還能用元神御(化)氣!這要是在平時他也不會覺得希奇,因為本身道門裡就有這樣一個專門煉氣為劍的秘門。可在馭劍的同時能控制這種奇怪到讓自己眩暈不已,無力反抗的秘術,並且讓風暴、異音以及密咒同時發動奪命襲擊的能力,讓他在這樣狼狽的時候都覺得不可思議。
想到這裡,心頭靈光忽然閃過,要命關頭根本來不及考慮自己是不是猜對了,如電般四處閃動的身影忽然就在空中萎縮、蛻化,在耀眼的光芒及體的前十分之一的剎那,間不容發的讓身體蛻化出衣外,而母親臨行前專門為他縫制的外衣就在霹靂似的耀眼光華和聲響裡化為灰燼。
幾乎在同一瞬間,狂暴的風暴和漫天不停灌入耳中的異音還有沉喝隨著霹靂消失,風雪過處,一個渾身大汗的修長身影喘息著立定。
再說情急之下借著巫門的蛻化大法逃過一劫的方羽一落地,就覺得一股孽火直上腦頂。憤怒如狂下不假思索的左手月奇印外轉日奇印再化五雷訣,右手五鬼扣,內翻陰雷環,一聲怒吼的同時赤裸的左手臂上光華奪目,一道就在白晝裡也能讓人閉眼的霹靂在巨響中電射而出,而同樣赤裸的右手臂上則是一片霧蒙蒙的青電閃耀,同樣在一聲讓大地都要顫抖的低吟中飛撲而出。
此刻的方羽頭上短發豎立,身上殘存的衣物大多在怒吼的同時應聲變成碎片在半空中化為灰燼。方羽從來不曾在斗法中倒下過的身軀也在光芒離體的時候委頓在地,陷入至深的昏迷。
再說從沒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過的巫、道兩門的雷法在方羽一怒之下電射而出之後,兩種性質完全不同,先天上就相生相克的雷擊顯示出了方羽根本不可能想象到的威力,以陰神宗宗主如此卓而不凡的修為和幾乎在感應到方羽還在的同時,就以她最拿手的陰神遁遠揚的機敏,都沒有逃出一個內引(陰雷)一個外炸(陽雷)同時相生相克的轟擊。
在整個雪原都為之發顫的轟然巨響中,奪目的光華裡她失去神識的軀體無聲無息的化為飛灰,只有那一點見機逸出的元神依附在百丈外一株老樹的枝頭,進入聽天由命的七天等待期。如果七天之內遇不到生靈奪捨的話,她就會被第八天最初的一縷清風吹散,化為泡影,永遠的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或許是天心燈在選擇方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不該這麼短命,也或許是這老天偶爾也有睜眼的時候。就在方羽基本赤裸的身體在雪原冰冷冰冷的地面上和冷酷的風裡逐漸逐漸開始僵硬的一刻,天空中已經偷了好幾天懶的陽光終於撥開雲層露出了半掩的笑臉。
當那一道金色的陽光慢慢把光輝灑落到方羽大半赤裸的肌膚時,體內糾錯交纏在一起的異能終於分出了高下。性近純陽的天心異能就借著那道陽光的牽引,首先在方羽的六陽脈開始運行,而屬陰性的巫門潛能也隨後在他六陰脈開始耕耘。以超越了人體感官的速度在方羽體內完成各自擔負的外驅淤血內斂氣機的任務後,兩股各帶不同烙印的異能交匯與祖竅。
轟然一震裡方羽緩緩醒來,更早一步回醒的靈神已經牽引著兩股各不相讓又水乳交融的異能落於黃庭,又以電光火石的高速沿帶脈過命門順脊椎重匯與祖竅,方羽還沒完全睜開的雙眼前一片白亮亮的明光,靈神融入其中,天地、六識化為蒙蒙的虛空,定住。
就在依然狀若昏迷的方羽身邊,厚厚的積雪像被無形的熱浪烘烤著一樣迅速的融化、退去,轉眼在雪原上化出一個十丈方圓的空地,而他身下的積雪此刻卻好像方羽的身體沒有一點溫度一樣就那麼堆積著,不見有絲毫的消融。
十丈方圓裸露的暗黃色鹽鹼地上,融雪變為水氣慢慢的往上升騰,不一會工夫伸騰的水霧就在空地上空形成一個朦朧的霧罩,在太陽光下反射出一種流光異彩的奇景,怪就怪在它並不散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羽忽然就從那片虛空中醒了過來。天地萬物的聲息重新回歸六識,緩緩的苦笑著從雪地上爬起,已經完全感知到體內變化的方羽知道自己這次不但僥幸逃過大難,身上已經變了質的異能也同時帶著著神識進入了另一個陌生的天地。
揮手驅散猶自圍繞著不去的霧氣,方羽有些慚愧的看著被自己和陰神宗宗主剛才的糾纏弄的滿目創痍的雪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僅遮著下體的衣物殘片,光華爍爍的目光有若實質的盯了百丈外的那株老樹一眼。而後才開始根據自己的記憶和直覺,去遠在三裡外的雪原找尋自己失落的背包,那裡面有杜若蘭在他臨走前硬給他塞上的幾套新衣。那些是她在省城逛商場時專門為他買的。
他自己隨身帶出來的衣物,除了還穿在腳上的這雙鞋外,先後兩套都毀在陰神一脈的手裡。“他們是不是和我的衣服有仇?”在找到拋在雪地裡的背包換衣服的空裡,方羽有些好笑的暗自想到。
等收拾整齊的方羽出現在那株老樹邊上時,剛剛露了會臉的太陽此刻又躲了起來,空曠的雪原上又是一片小風的世界,掛滿霜雪的樹枝就在緊一陣松一陣的寒風的顫抖著不能自己。
站在樹下,方羽盯著樹上靠右的第三枝樹梢正色說道:“想必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是宗主你沒想到的,盡管你想對付我,但我就是到了現在,也沒有要針對你陰神宗的念頭。對前面發生的一切,對錯我也不想多說,但我總以為,修行人不應該用這些去對付普通人的,而且,妄圖通過修行得來的東西,去干擾或者對抗這個世界裡約定俗成的次序的人或宗派,自古以來,就沒有幾個人成功過,起碼在中國我不知道有誰成功過,我希望宗主你能三思。”
說到這裡,他沉吟了一下,從背包裡掏出他從王安那裡搬來的那個青玉指環後又說道:“我只不過是這天地間的一個閒人,實在不想和宗主你這樣的人和宗派為敵,如果宗主能相信我的話,請將元神附在這指環上,我送你一程。當然,如果你還想來找我報仇,我還會盡我的全力和你們周旋。其實這樣斗來斗去,何苦來著?難道領悟到的那些東西還不夠麼?”輕歎了口氣,方羽把指環輕輕放到地上,自己退後了三步,合上眼,靜靜的在那裡等候。
一陣寒風吹過,卷起地上的積雪,連帶著青玉環也似乎動了動。
方羽睜看眼睛,從地上揀起指環,合到掌心裡歎道:“回去吧,但願你重塑道基後,再相見大家能做個朋友,和平相處。”說完,松開已經空無一物的雙手,背起背包,邁開大步往已經不是很遠的大河方向走去,此刻在他的感覺裡,時間已接近下午。
等方羽沿著大河穿走過雪原走中衛順著古長城繞道爬過賀蘭山瞻仰過西夏王陵進入銀川後,已經是他離開省城的十五天以後。一路走來,這半個月裡倒有一多半時間在下雪,天氣也一天比一天冷,很多平時人來人往的旅游景點上,幾乎是人車絕跡,冷清到門可羅雀。不過這倒也正合了方羽的心意,一個人悠哉悠哉的轉了個過癮。
或許是第一天空曠的雪原給他的感覺太好,也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天性好靜,這半個月來,他大多的時間都是一個人步行著穿越一個又一個地方,只要雪下的不是太大,他往往自己就在曠野裡過夜。平原上不下雪的夜晚,偶爾出現的湛藍星空下他可以一整夜一整夜的任隨靈神出游。天寒地凍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
在銀川四處亂跑了幾天後,他在塞上江南的游興已盡。又簡單的做了一番准備之後,他下了決心要單獨通過寧夏和內蒙交界的騰格裡沙漠進入大河流域的另一塊沃土——河套平原,那裡有他向往了好久的美麗草原。
為了好讓准備在沙漠裡單獨待上一段時日的自己在無聊和干渴時候有個想頭,方羽決定再去好好看看流經這裡的大河。
其實在當初確定游歷路線的時候,他心裡就是為了想看看這波瀾壯闊的大河在每個地方不同的雄姿和魅力而選擇了沿河下行。這個念頭的出發點也很簡單,就是想著在游歷完成回去後,好有東西和老爸老媽一道侃侃。
方羽知道自己父母和小鎮上的許多人一樣,對穿城而過,為小鎮平添了無數秀色的大河有一種發自骨子的喜歡和崇敬,就連方羽自己,也自覺不自覺在骨子裡刻下了這樣的烙印,當然這也和方羽所在的小鎮和大河密不可分的地理環境有關。
方羽所住的小鎮在向來貧瘠的西北公允的來說,應該是屬於少見的樂土。
在黃土高原那似乎永遠也走不完走不出去群山橫亙中,洶湧的大河在這裡徒的一緩,陷入怪石嶙峋的河道,那高達幾十丈的石山構成的狹長河道,把向來咆哮的巨龍約束成一個類似婉約的淑女,清澈但迅疾的奔湧而下,除了汛期,水色是叫人難以想象的碧綠,而且此段近30公裡的黃河,一反永向東流的慣例,S形的大盤旋著向西流去,到了下游,擺開河道拘束的大河水面擴展到大約兩三百米,壯觀非常。
千百年的沖刷和洗禮,蘊涵了豐富物質的泥沙在此淤積成了一個狹長的盆地,小鎮就坐落在這裡。自中將盆地一分為二的大河自然也將小鎮分成南北兩片,清澈的水質,奔湧的大河同時也為小鎮平添了無數秀色。盡管抬頭可見,圍繞在四面的依舊是令人難堪到極點的光突突什麼也沒有群山,但小鎮卻在小鎮人千百年來不停的努力下成為方圓幾百裡內最具特色的小城,綠色幾乎是小鎮裡最亮麗的風景。
同時,這裡的氣候更是西北罕見的優異,盡管四季分明,但冬天不是太冷,夏天不是很熱,頗有點春城昆明的模樣。空氣更是格外的清新,不像西北常見的地區那麼干燥,也不像南方常見的那般潮濕,更因為就坐落在大河邊上,現下別的城市常見的水荒在這裡更成為大家的笑談。不光是人生活在這裡感覺舒適,就連天上飛的鳥也是如此,這裡一年四季,都有大群大群在西北日益惡化的環境裡迅速減少的鳥類蹤跡,到了夏天,蔚藍的天空中群鳥翱翔,碧綠清澈的大河中魚翔淺低,一切顯得分外的美麗和安寧。
小鎮盡管是如此的令人著迷,但狹長窄小的河道盆地能容納的人也實在有限,周圍更被望不到邊的群山圍繞,因此小鎮的全部城市人口也不過五萬左右,如果加上周圍的農業區域,也不過只有10萬人上下,所以一直以來也只是個鎮的編制,不過有弊也有利,盡管猙獰的群山限制住了小鎮更進一步的擴大發展,但同樣也阻擋住了不少外間的喧囂和浮華,傳統在這裡有著濃濃的氛圍,人和人之間遠不若外界那般的敵意和難以相處,這一點從走在街上人們安詳平和的臉色上就可以得到證明。
而自小就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的方羽,不可避免的也帶著一些獨特印記,對大河這種發自骨子的喜歡和留戀,正是其中之一。
當他來到銀川附近的鸚哥嘴和大河暫別時,他發現到了寧夏境內就變的平緩開闊了的大河河面在這裡顯得更加寬闊,數百米寬的青藍色河面上出現了無數塊數不清的浮冰,這些樣式各異,形狀千奇百怪的浮冰大的有50米方圓,小的也有磨盤大小,它們在升騰著淡淡霧氣的河面上重重疊疊,相擁相撞,不時發出“卡卡”的響聲,沉浮著旋轉著向下游緩緩的漂去,看上去是那般的壯觀和美麗。
站在河邊,方羽向來空靈的心裡頭一次為自己沒帶照相機而閃過了一絲悔意,不然這樣難得一見的奇鏡照下來拿回家去,一定會叫父母看的很開心。
當然完全沉浸在面前奇景的他自然沒注意到,遠遠的河堤邊上,無數的本地人在看著這玩意時面色陰沉到不能自己。
帶著些微的遺憾,第二天清晨,方羽獨自一個人徒步進了聞名以久的騰格裡沙漠,身上只帶著一點不多的水和食物,自然,還有他的背包。
其實近來在隨心所欲的游歷中,方羽空靈的心境往往被自己看到的和接觸的那些景致和事物觸動著,被一種蒼涼,古老而又雄渾的感覺所感動著。在自雪原那劫後余生的一戰後,完全明白了自己弱點所在的他在不停歇的鍛煉探索著自己神識深處奧秘的同時,他也從這片古老的大地上不停吸取著那來自時空久遠處的精髓,他的感知,他的精神領域,從未像此刻這樣感覺到寬廣,踏實和厚重過。
當時雪原一戰,根據他後來的感悟所得,陰神宗宗主本身的真正修為並不比自己以前碰到過的那些人或魔強出多少,但她在精神方面的修為卻學有專精,盡管方羽已經在初次的接觸中有了一定的防范,但在雪原再次接觸時,任不免著了她的道,被她用變自神交的精神異能再次無聲無息的潛入他的神識中做了手腳,要不是他臨時忽然施展出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巫門秘術避開,使陰神宗宗主一時誤以為他已經被滅,那他那天肯定就會在雪原上灰飛湮滅。
大凡一個長期修煉,到了極高境界的修行者,在心靈和精神領域的修養都是相當深厚並且堅定的,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修行。
但方羽不是這樣。
盡管這個原因他已經隱隱的在父親和張遠之的指點鼓勵下明白了不少,自己也在心裡和遇到的事情上領悟到了一些,但直到遭受這樣的打擊,他才真正知道這些日子來對心靈,對精神領域方面的逃避和忽略是多麼的錯誤,也知道自己以前是多麼的幸運。
靠著天心燈的能量和裡面包含的信息,他能輕易舉的領悟和施展出很多修行人修行了一輩子都無法修成的秘術,但他在心靈和精神領域的修為,卻遠遠沒到和自己的能力相適應的高度,所以他才會屢次借著入定來平息自己心靈的波動,才會在雪原一戰中受制於精於精神秘術,並對天心燈有相當了解的陰神宗宗主。
他,實際上一直在用介於真人(注:見莊子或南華經)和嬰兒(注:專氣至柔,能嬰兒乎,見老子道德經)之間的心靈和精神,施展和感悟著那些秘術。
明白了這個道理的方羽,這才會在這半月裡利用所有的時間和方式,找尋著迅速添平這段距離的方法,所以才會有近乎苦行的這半個月的離群索居和這次的大漠之行,他相信只有歸於自然,才會完完全全的融於自然,老子不也說,天道自然麼?
※※※
這裡是一片死寂的沙的海洋,只有漫卷著黃沙的風遠遠傳來隱約的嘯聲,天是那麼的湛藍而又高遠,面前的黃色沙丘也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延伸到一望無際的天盡頭,近來久違了太陽在毫無遮蓋的大漠裡不停的灑落著金輝,卻讓人感覺不到暖意,沙漠完全不若平日傳說裡那般的炎熱。
放任著靈神在這死寂的沙海裡恣意的延伸,方羽在那些看上去頗為相似的沙丘上買力的往大漠的深處挺進。隱約的,遠游的靈神已經帶回來一些生命的信息,盡管微弱,但感覺裡這些信息是那般的堅韌和綿長,完全有在這吝嗇到決不給人以任何鼓舞與希望的荒漠上生存的能力。
他不由的也放快了前進的腳步。
靠著天空中太陽的指引,方羽步履蹣跚的搖晃在沙海之間,他打定主意在頭三天,要象普通人一樣感受下茫茫沙海的無情和魅力,然後才開始想象中預定好的那樣修行,到最後出來得時候,再用別的方法離去,所以現在走的很是辛苦和吃力。
腳下的黃沙松松軟軟的感覺剛開始還很好玩,可等走了幾小時後,方羽就知道它們是如何令人討厭了,看上去一樣的沙丘一腳踩上去,有時沒及腳裸,有時陷至小腿,幾乎無規律可尋。在這裡感受不到水的氣息,卻有跋涉於泥淖的感覺。爬沙坡時,被觸動的流沙緩緩下滑,方羽奮力的邁進,卻發現只能贏得一點微不足道的升程。反倒是前腳跟緊貼後腳尖的“小腳步”帶給他一些略微的成就感。
下坡時更好玩,本想利用流沙滑下去增加速度,可迅速追上來的流沙卻陷住他的雙腳,讓他突然重心前移而摔個馬趴。到了後來,方羽已經完全明白貌似柔和的沙丘實際上卻始終聲色不動地約束著自己只能按照它的意願行事。
四個小時以後,已經在額頭有了汗影的方羽坐在一個大沙包的頂部,豪情滿懷地回望著幻影般的來路,一行腳印並沒有伸出多遠就消失在沙海中。扭頭前望,大漠依舊是大漠,沙丘還是連著沙丘。佛佛是要考驗他的耐性似的,無邊無際的波狀沙丘還是像開始一樣一直延展到天地結合處。
打開包,拿出一瓶水,卻發現礦泉水瓶凍的像塊石頭那麼硬,微微一笑,方羽收起水,就那樣合起眼養起神來,他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
※※※
當冬日的夕陽即將沉沒在沙海盡頭時,方羽終於找到了一塊殘留有枯紅柳和死胡楊的地界,這才停下了他跋涉了三天的腳步,准備今天就在這裡扎營休息,盡管沙地如此的坦闊,他還是依著自己的本性把背包放在了高大的紅柳墩下。這三天來,他已經知道按照正常速度挺進的自己並沒有走進沙漠多遠,因為一路上隔上老半天,總能看到這樣被人們砍掉的巨大紅柳和胡楊木的殘根,這常使他想起當年在戈壁上看到那些被大片大片砍掉的胡楊林來。
“看來只要有人的地方,總有這樣短視的破壞,難道一定要把自己和這壯麗的自然對立起來後,人才會知道後悔嗎?”一邊打量著面前的殘根,一邊看著大漠的那頭如血染紅了天際的夕陽,他在心裡暗暗想到。
這是這三天來唯一讓他覺得心裡不很舒服的一件事。除此之外,大漠的日出日落,大漠寂靜無雲湛藍的星空,都帶給他一次又一次的贊歎和震撼,靈神更在這廣闊的天地裡茁壯到以前不能想象的地步,那和以前在功境感悟到的完全不同,是一種更雄渾更高遠也更自在的感覺,盡管感覺不到多少暖意的太陽已經無情的把他曬的挺黑,身體也在這幾天近乎苦行的遠足中明顯的瘦了,但他覺得自己的靈神從沒這麼活潑過,心靈也從沒這麼充實過,這讓他對准備明天開始的淬煉有了點些微的期待。
夕陽大半已經消失在大漠的那頭不見,如血的殘陽照的面前這片殘根和沙地有了一種異樣妖異的感覺。一想到明天就要開始的淬煉,方羽便決定今天生堆火好好安慰下自己,這三天來,每到夜晚,他都是就那麼坐在大漠絕對能把常人凍斃的夜風裡入定,有一天早上醒來,半夜刮起的風幾乎用沙把他埋了起來,不過還好,到現在還沒碰上傳說中的大風暴。
“看來自己和這沙漠還是蠻有緣分的嘛。”在彎腰准備抱起不遠處一根粗粗的胡楊木樹干的時候,他自語到。
一使勁,手中與自己預計相差太多的分量讓他吃了一驚,打量著手中感覺輕飄飄的合抱粗樹干,他才發覺大漠的干旱早已經無情的抽干了樹干裡的最後一點水分,讓它干酥到手一使勁就變成了絕對干燥的粉末。
不是很大的篝火讓這塊地方成了漆黑的大漠裡唯一叫人感覺到溫暖的地方,盡管自己並不一定需要這樣,但方羽發現他還是很喜歡這樣被火光映照著的情調和感覺,這讓他微微的想家,當然也會想一些人。
喝完帶著的最後一瓶礦泉水後,方羽把這個瓶子收了起來,他知道,以後可能還用的著。
緩緩從定境中睜開此刻可以和湛藍的星空中明亮的天狼星媲美的眼睛,方羽知道自己比打算的早了兩個小時醒來。入定前搭在周圍擋沙的胡楊木干已經被沙掩埋掉了大半,原本面前那些上面有枯死掉的植物殘根的沙丘也早已被黃沙遮蓋的面目全非,要不是遠遠的那邊那兩個湖彎還在,方羽一定會以為自己被傳說中的流沙帶著換了個地方。
慢慢把自己從埋到半截的黃沙裡拔出來,方羽站起來活動著手腳,感受著渾身是沙的不適,決定什麼都不管,先去那小湖裡洗個澡。
“希望這幾天不會有人經過這裡,不然只好讓他們喝我的洗澡水了。”方羽在脫衣准備下水的那一瞬間,心裡有點開心的想到。
一掌轟開結在湖面上的堅冰,赤條條就在大漠如刀的寒風裡鑽進湖裡,痛痛快快的洗干淨了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冰冷的湖水刺激著皮膚急速的收縮,可精神卻越加的敏銳,他又一次清晰的感覺到了吸引著自己早兩個小時從定境醒來的奇異脈動和那種陰沉沉的壓力。
自第四天清晨從已經熄滅的篝火邊醒來後,直接來到這讓靈神躍動不以的大漠腹地的綠洲開始淬煉靈神。已經有九天八夜另二十二個小時之久,通過這次的淬練,方羽絕對有信心即是再對上比陰神宗宗主更厲害更擅長精神秘術的方家,也有與他平分秋色的能為,那是一種來源於了悟之後的真實感覺,和狂妄等等負面的那些東西絲毫無關。
跳上岸,換好衣服,方羽留戀的放眼看了下這個自己待了將近十天的綠洲,一掉頭就在隨後而起的風裡消失。
靈神以方羽從沒體驗的高速先一步越過大漠,在邊緣和那一股奇異的脈動接觸。渾身劇震中,方羽顫抖的身子踉蹌著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