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的故事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第二百三十四章
    第二天,李昌鎬起得很早。在他睜開眼,並小心翼翼的推開熟睡的毛毛,坐起身看向電子鐘的時候,發現現在竟然是五點。

    透過窗簾看看外面的天,李昌鎬知道現在是凌晨:這也太早了一些。想起來昨天晚上剛回來就一頭倒下的情景,他撓撓頭自嘲的笑了笑。

    但當他在躺下準備誰個回籠覺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睡不著了。懷裡摟著香噴噴的毛毛,他數了一會兒她長長的睫毛之後,就抬起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這讓他感到很奇怪:睡覺可以說是一個職業棋手的必修課,必需做到該睡就睡想睡就睡的境界才能應付各種比賽。

    但他現在確實睡不著。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原因,讓潛意識不讓他睡。這讓李昌鎬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反過來更堅定了他的想法:一定是忘記了什麼應該做的事情。

    可是什麼事情呢?讓自己如此的慌亂竟然連覺都睡不著。李昌鎬瞪著眼開始回憶,從昨天早上忙忙碌碌的爬起來出發,一直到晚上比賽結束,又回憶到一頭倒在這裡開始睡覺。他實在是找不到這個原因能解釋他現在心慌的原因。

    他看了看睡的正香的毛毛,悄悄的起身準備去梳洗一番。但剛從床上下來腳剛落地,卻大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他反應倒是很快,連忙用手撐在床上保持平衡,但手腕一鬆,整個人就趴在了床上。

    他瞪大了眼睛緊張的看著毛毛,生怕自己吵醒了她。

    過了一會兒,放下心來的李昌鎬才活動一下有些發麻的四肢,爬起來坐在床沿上不明所以得發愣。

    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肚子裡面一陣轟鳴震得他四肢發麻渾身顫抖:餓死我了!

    他想叫早飯,卻又怕吵到毛毛,於是連滾帶爬的一路小跑到衛生間,用那裡面的電話叫服務台:「我是李昌鎬,住在1209室。麻煩您給我送一碗大米粥送一碗雜燴飯上來,謝謝。」

    服務台那邊一陣沉默,接著傳過來那女服務生猶豫的聲音:「請問,雜燴飯,是什麼?」

    李昌鎬想了想耐心的解釋:「用青椒、西紅柿、肉、雞蛋—雞蛋我要一面煎的荷包蛋,還有捲心菜、生菜、黃瓜、地瓜,放在一起用辣醬大醬和醬油抄熟蓋在米飯上就可以了。多長時間可以送上來?」

    那邊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15分鐘左右就可以送到,請您稍等,我們會送到房間去。」

    「送到門口就可以了,我會在門口等。告訴那個送飯的,如果他沒看見我就敢敲門吵醒我老婆,我殺他全家!」

    放下電話,李昌鎬拖著無力的身子洗漱了一下,就挨到門口悄悄開門出去,穿著睡袍坐在走廊的地毯上靜靜的發呆。

    而毛毛醒來的時候,李昌鎬已經不在這裡了。看看表,她才發現現在已經八點半,忙不迭的洗漱化妝一番之後,她終於在10點之前到了研究室,推門進去的第一句話就是:「現在局勢如何?」

    古力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你是問你丈夫李昌鎬呢,還是你哥哥蘇羽?」

    毛毛白了他一眼,坐在張璇的身邊說:「自然是兩個都問。現在局面如何?」

    「蘇羽有些不妙了。」李世石回答了她的問題,臉色凝重,「剛才李昌鎬在右邊的反點不僅堵死了白棋的眼位,還順便封上了右邊的大門。蘇羽不能在逃出之後切進去,這樣的話再被洗一洗中空,他的目數會很危險。」

    毛毛連忙拿過來最近幾手的紀錄,細細的看了起來。

    「那手反點是本盤到現在的絕妙手。昨天的時候還以為李昌鎬是行險的衝擊右邊模樣,沒想到原來他竟然早已看到了這裡。」今天的解說員換成了王文達。雖然他的手還有些不靈活,但打字已經沒問題了。

    但實際上李昌鎬今天早上吃飽飯早早來到對局室看到昨天的形勢時候,臉都嚇白了:這盤棋,操蛋了。

    他不知道蘇羽對這種局面的看法是什麼,反正在他看來整個右邊被他自己攪得一塌糊塗,這手挖斷不光對於聯絡中央的幫助不大,還幫著蘇羽順勢圍空,還留下很好的味道隨時可以單騎突進。

    怎麼辦呢。李昌鎬用力的絞著雙手一個人對著棋盤苦思冥想,一直到蘇羽進來之後才抬起頭打個招呼。

    蘇羽倒是沒想到他在想棋,笑著對他說:「大妹夫,昨天晚上睡得可好?聽李英鎬說,你的呼嚕打得很響啊。」

    李昌鎬猝不及防罕見的鬧了個滿臉通紅:「別聽那小子胡扯,我睡覺不怎麼打呼嚕。」

    蘇羽嘿嘿的笑了起來:「是麼?不過昨天晚上我和孔傑去看過你,可是親耳所聞,那呼嚕打的……我真擔心如果我妹妹懷孕了,你這麼打呼嚕會不會影響我外甥的健康成長。」

    李昌鎬歪歪嘴,也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話能反駁,乾脆裝啞巴低下頭繼續看棋。

    而當他從裁判長手裡接過記錄紙看到自己的封盤手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看來,昨天下午雖然渾渾噩噩的,卻也沒有白干,至少還留下了一條路。

    這個靈感帶給了李昌鎬無窮的後續,他終於找到了地方能發揮他的想像力,開始從頭到尾的推算起來。

    不出他所料的,蘇羽為了保證後面可以突入進右邊的白地,所以並沒有直接打吃,而是拐下後內扳做足味道。

    李昌鎬低低的笑了起來:這盤棋有意思,要是下面你接著不進來而是外逃的話,看我怎麼治這塊棋。

    蘇羽並不認為這個時候就打入進去會有多大的好處,畢竟自己的身子背後還有那麼幾個子沒有處置妥當,所以自然而然地按照昨天想好的方向繼續外逃順便撈取大模樣圍中空。一切都是這麼自然而然,雖然研究室覺得李昌鎬竟然如此的一退再退有些奇怪,但也並不覺得蘇羽的手段有什麼不應該。

    這種事情,也許只有神才知道。

    南斗就看了出來。躺在大沙發上看著電視上蘇羽連續三手飛穩穩當當的收緊了大模樣,他卻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老傢伙,想說話就說。」陳好對於這個混吃混和的老騙子一向沒有好感,但礙在蘇羽的面子上又不能把他轟出去,所以一直這麼不冷不淡的,就盼著他能自覺的從她家goaway。但南斗在天上什麼東西沒見過,當年為了能下一盤棋抱著壽星的大腿被老錛兒頭從蓬萊一路拖到了南天門,自然不會在乎這小丫頭的冷言冷語,笑了一笑,說:「別看蘇羽現在氣焰囂張,但李昌鎬有個後手反點,只要這手一出,雖說不上全盤崩潰,卻也能讓蘇羽回到絕對下風的位置上。」

    陳好並不相信這老東西。要不是他懷裡那個神神秘秘的小瓷瓶裡面據說放了能救蘇羽命的仙丹靈藥,她都不屑於跟他說話。不過看一看棋盤上的形勢,再看一看蘇羽慢慢被引開的重兵,她雖然不能完全算出來那手點的威力,卻也能想像得出來蘇羽看到這一手時候臉上驚愕的表情。

    20分鐘之後,她腦子裡面的東西就變成了電視畫面上現實的東西。

    「這一手對於中腹的死活並沒有非常大的幫助,而且李昌鎬也沒得到多少實地。雖然蘇羽的模樣得到了相當得加強,但這個點的威力在於封死了蘇羽進入右邊的路。蘇羽在沒有絕對把握能拿下中間的情況下,是絕對不能允許李昌鎬如此輕而易舉的定型實地的。現在中間黑棋雖然變得更加單薄,卻也因為蘇羽的外逃和這個點而帶來了一個絕對先手。這個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南斗隨手在棋盤上擺下種種變化,另一隻手拿著一個菠蘿唏呼唏呼的連吃帶嚼,時不時嘴裡的汁水就流了出來。

    陳好十分佩服南斗的棋力,但是十分瞧不起這老傢伙的吃相。上次他哭著鬧著要去吃全聚德,於是陳好帶他去,結果他一個人吃了一隻半鴨子,還是蹲在椅子上吧嘰吧嘰的嚼。這讓陳好十分慶幸蘇羽只和他學了三年棋沒來得及把這些壞毛病都染上就去了南京。

    「那麼,對於這手點,蘇羽應該怎麼應對才好呢?」陳好小心的捧著自己肚子坐在棋盤邊上,看著這個變化沉思。

    南斗想了一會兒,看著屏幕上蘇羽沉思的臉,低聲說:「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不顧背後的死活強進去,然後把整個右邊捲到中腹的作戰裡面來。不過蘇羽這孩子從小就膽小,他看不清算不明的東西,未必敢去幹。尤其是現在他在別的地方並不是沒有一爭之力,所以……」

    「所以,蘇羽如果不放開膽子把整個右邊都捲進來強殺,這盤棋就很難贏了。」老曹微微歎一口氣,低聲說。

    蘇妙業七沒有這幫人這麼高瞻遠矚,對他們想要卷下整個右邊的想法頗有不解:「右邊黑棋裡面都是實實在在的地,想要做出眼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怎麼捲進來?」

    「實際上,之所以李昌鎬昨天下午想這個問題想了兩個多小時,就是因為這個眼位的不確定性。」孔傑的這番話倒是有些抬舉了李昌鎬,要是他知道這小子一個下午都是半夢半醒今天早上起來才臨時想到那個點的妙手,那很可能和蘇羽一樣要血濺三尺棋盤了。他隨手擺開一個變化之後詳細的解說:「實際上,這相當於一道經典死活題,但是在棋局結束之前,誰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殺死。我們所認為比較好的做法就是白棋放開剛才卡住的斷點後撲眼,讓李昌鎬中間的孤子和右邊聯絡,接下來就在這裡刺兩斷!」說著重重的把棋子拍落在棋盤上,引得老聶一陣不滿。

    孔傑視而不見,繼續說:「李昌鎬這裡的這個斷點是佈局時候留下來的毛病,被這手刺之後就體現了出來,李昌鎬必須補一手。如果黑棋補在這裡,那麼蘇羽就可以斷這裡打吃,麻煩不小,所以李昌鎬無奈之下只能在這裡粘—不粘的話,蘇羽衝斷之後立下李昌鎬的眼位就立刻少了一個。接下來的變化十分複雜,我只能給你說幾個比較簡單的,也是很有可能出現的一種,就是李昌鎬在這裡倒虎做出眼位,讓蘇羽吃掉這裡這兩個子之後和中間聯絡上,接著和右下的白模樣進行對殺。而這裡因為蘇羽有一個寬氣劫的手段,所以李昌鎬這一大片就很可能因為這兩個子氣緊導致整個右邊單眼被殺。但是這種情況下到底誰能殺了誰,我們暫時還沒有算出來。裡面的手段很多,次序極為複雜,兩個人不管誰下錯一步都有可能導致失敗。當然,這裡面李昌鎬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在這裡扳之後,把白下邊模樣和黑棋的左下一起捲進來。那樣子的話,對局沒有個一兩百手不可能結束,那樣子真的就變成了聽天由命。」

    聽著孔傑的苦笑聲,毛毛在腦子裡面不斷的推衍著他所說的東西,越算頭越疼胸口越悶,最後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這些東西,我們也都是算不出來的。」老聶捻著一枚棋子慢慢的說,「只能說,如果兩個人都殺紅眼的話,很可能會把整盤棋都捲進來。還記得上次蘇羽和某人大龍對殺,五十對四十一麼?這盤棋要是按這個方向發展下去,就和那盤差不多了。不過這次如果真的殺起來,蘇羽要有利的多。他外面這白茫茫的一大片可不是說著玩的。」

    但李昌鎬也要跟我殺才行啊。蘇羽鬱悶的拍拍臉,端起水杯一飲而盡。南斗和老聶的想法他並不是沒想到,但是他實在是覺得那樣子做下去實在是風險太大,而且關於比賽又沒有買保險一說。再看看外面雄厚的大模樣,蘇羽心裡面總是覺得如果這麼放過去的話,後面並不是沒有勝利的機會。

    誘惑啊。蘇羽坐直了身體舒緩一下勞累的腰,把換條腿繼續架著二郎腿,俯下身子看著棋盤。

    但是這個機會稍縱即逝,只要在棋盤上猶豫一下讓李昌鎬徹底穩定了右邊,恐怕後面的目數會不夠。蘇羽心裡十分矛盾,既渴望可以一戰定江山,又希望能穩穩妥妥的結束比賽。

    實在不行,就搏一下。蘇羽開始計算上邊的氣,如果估計出目數不足就立刻準備對殺。

    一直到中午休息的時候,蘇羽還在長考。

    這種等待的焦慮,讓李昌鎬也產生了一絲不耐。

    外面研究室裡的人們,卻完全感覺不到焦躁。他們一遍一遍的清點著在各種可能情況下雙方的氣眼和目數,生怕有任何地方不對。

    一切謎底都在下午開賽後15分鐘揭曉,蘇羽似乎感應到了外面的觀點,棄掉了卡位的那枚白子,轉而先手進入右邊,放出勝負手。

    「開殺了。真***不容易。整整六盤棋,也只有一盤算得上是殺大龍結束戰鬥。」看到蘇羽的這個動作,李世石和古力兩個人就像抽足了大煙,立馬精神奕奕的坐在電視下面,開始激烈爭論。

    李昌鎬卻悵悵的在心底歎了一口氣:怕什麼來什麼,這下子外面的絕對先手也彌補不了這裡面的巨大損失—最要命的是,現在他還沒算清楚那裡面到底是死是活,左右兩難著:一怕是死自己糾纏太深最後連個外逃的機會都沒有;二怕如果是活的而自己卻棄掉了三個子放蘇羽右邊活出一片來,雖然靠著那個點能把右下下邊和右邊割裂開,但自己的外逃卻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白圍黑,黑圍白,最後只能看誰運氣好先一步殺死對方。

    這可不是李昌鎬的風格。

    死死的掐著自己的鼻子,李昌鎬看了許久想出了十幾個做活的法子最後卻又被自己推翻,看了一眼自己還有兩個多小時之後,他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又歎口氣留下一個眼位轉身外逃。

    剩下的,就是碰撞了。

    「這裡應該直接跳,這樣衝擊之後李昌鎬不得不退,接著在這裡掛出來讓黑棋這兩個子連不到一起分而治之最好。」「不對,直接跳之後如果李昌鎬在這裡刺,粘住之後他就可以在這裡順勢整形。」「不好,我看應該跨出來,李昌鎬如果不想被割掉這個棋筋就要求聯絡……」「不行,這個棋筋蘇羽吃不掉,我覺得這裡小飛是很好的手段……」

    「閉嘴,蘇羽落子了。」

    一陣寂靜之後。

    「李昌鎬應該扳過去,留下上兩路覷那一手後面是很大的借用……」彷彿菜市場一樣,整個研究室吵翻了天,一群人各有各的意見各有各的想法,而且都覺得按照自己的想法下去對局一定會按照他們所設想的方向一路走向勝利。

    但是電視上的兩個人每一手棋落下,就會帶來一片寂靜之聲。每次都是只有少數人能看到蘇李兩個人所用到的手段,不過其他沒看到的在看過之後也都在表示心悅誠服一番之後繼續投入到爭論中。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兩個人的精確計算和長遠的戰略眼光,的確是很多人比不了的。當崔哲翰就像在玩輪盤賭一樣連猜了七八次卻沒有一次命中,但在仔細的分析之後又發現這兩位的手段比他所設想的那些東西強上百倍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慢慢的,說話的人越來越少,更多的人只是靜靜的仰望著頭上的棋盤,聽著常昊孔傑王文達寥寥幾個人繼續做著全面分析。

    「現在李昌鎬的確豁出去了,不惜把上邊的最後一支預備隊也投進來做全盤對殺,我很佩服他的勇氣和對局面的敏感。」常昊臉色紅潤,看得出來內心中已經十分興奮,「他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對抗左邊白棋的模樣的進逼。不過相應的,雖然蘇羽經過一番酷烈的洗劫之後把上邊基本上拆得七零八落,但那一大塊卻被出頭的黑棋和中央分隔開,而且還讓李昌鎬做出了一個眼位。如果這兩片能聯繫到一起的話,那麼蘇羽就要面對大半盤棋被提至一空的尷尬;不過如果李昌鎬連接不上,那麼就是29子被殺並全盤崩潰。」

    233連環計

    也許,可以成功吧。李昌鎬抹抹臉把汗水揩到手上,然後用沙發的扶手又擦擦手。這個動作讓站在他身邊的周鶴洋覺得有些不雅,但也沒說什麼,還是安安靜靜的看棋。

    這個時候可不能打斷思路。周鶴洋用手籠一下長得有些長的頭髮免得擋住眼睛,看著一片混亂的形勢,繼續著剛才的計算。

    按照他現在的判斷來講,李昌鎬是有優勢的,因為在他看來,蘇羽的那個寬氣劫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現在整個棋盤上遍地都是劫材,中間的每一手棋都是雙方不能不應的手段,所以如果蘇羽敢開劫就應該打下去,李昌鎬並不一定會輸。

    孔傑也是這麼個念頭:「現在的劫材算不清,但大致的點一下李昌鎬這方面也並不吃虧,所以開劫的話也可以一戰。不過這個劫的牽扯比剛才又廣了很多,在上邊被牽扯進來之後,這個劫就成了阻斷兩條大龍匯合的橋頭堡,是絕對不能有閃失的。」

    中國人這邊倒是都認為李昌鎬的形勢更好一些,但這同樣的一盤棋到了另一邊的韓國人眼裡,就成了蘇羽的好棋。徐奉洙就堅決認為,蘇羽拿下這盤只是時間問題:「先不說白棋已經合圍了從上到下這一大片,對殺起來氣要比黑棋中間那些孤魂野鬼長的多,而且打起劫來,蘇羽也是寬氣,再加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劫材,打輸了才見鬼了。」

    結果就是造成了網上的言論混亂。中國人這邊看到的都是孔傑和王文達的悲觀論調,再看看棋盤越看越覺得有道理,於是也都判定這盤棋蘇羽要輸,於是紛紛準備離開觀戰室去發帖子表達心中鬱悶,但有幾個懂朝鮮語的人看了崔哲翰的解說之後,卻又發佈消息說蘇羽的形勢是一片大好,韓國人那邊已經做好下一盤死守陣地的準備。

    韓國的觀戰室那邊也是如此,於是網上一片大嘩,要求解說員們給出一個解釋,為什麼兩邊對於同一盤棋的解說竟然有如此出入!

    王文達看到這個反應的確有些措手不及,但轉過頭卻看到李世石和崔哲翰兩個人不知所往,只好先安慰一下說這是中國棋院代表團方面的意見,然後把這燙手山芋交給不明所以的常昊之後就出去找人,最後把那兩位堵在廁所裡問究竟:「咱們能不能統一口徑?現在網上已經有人開始罵老子是漢奸了。」

    剛抽了根煙的李世石不明所以,看看他說:「什麼叫統一口徑?」

    「我們這邊說蘇羽危險,你們在那邊就說李昌鎬形勢不妙,這不是互相拆台麼?」王文達雖然滿肚子怨氣,卻也不敢亂髮,「咱們兩邊能不能商量好了結果,然後統一的發出去?」

    崔哲翰搖搖頭說:「不行。你們的研究意見我們不贊同,作為研究棋手,我有必要把我們所想到的東西清楚公正的展示給棋迷們看。」

    一直生活在言論管制下的王文達有些愕然,不過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說:「那你們能不能多分析一下局面,不要輕易的給這盤棋下定論?」

    這個倒是可以考慮。雙方各讓一步的情況下,李世石和崔哲翰答應不再對結果進行探討,而王文達也不再宣揚蘇羽大敗的言論。

    回到對局室,李世石就看到李昌鎬正在落子在下邊衝擊白棋斷點,連忙坐回自己的座位開始研究。

    蘇羽微微抬頭在上邊掃了一眼,再一次算了一遍氣和眼位,歪著頭想著什麼東西。

    「這個時候,蘇羽不好下。」老聶看了一會兒,手裡變出來兩個鐵球一邊把玩一邊擺棋,「不過既然已經這樣子了,現在不如就開劫,趁著現在形勢還混亂能撈多少便宜就撈多少,趁早治死那條大龍是正事。」

    「但是,這裡面好像有個問題。」馬曉春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突然說,「我總覺得,蘇羽現在不會開劫,而是要藉著這個劫的威力,做一些事情。」他指著棋盤一處低聲說,「如果他要劫殺中腹的話,那就不會在這裡曲而是應該蹺,免得李昌鎬平白多出來兩個劫材。」

    這麼說起來,剛才並沒有深思於此的人們都看了過來,心中同樣的感到奇怪。孔傑微微點著頭說:「這手的確奇怪。按道理來講,蘇羽無論如何也應該蹺之後把上邊的那兩個先手走出來,雖然李昌鎬的反應略顯的軟而沒有靠出來上面還有很強烈的味道,但如果是我還是要下那先手。」

    「不對,這裡面有陰謀。」古力一直是個蘇羽陰謀論者,這次也不例外,「蘇羽的這個曲,可能是為了在這裡的連續攻擊作準備。」他指著一處,「別問我是怎麼看出來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他要動手,所以如果按照最得利的地方看,這手就是對在這裡困殺這幾枚棋筋最有好處。」

    最得利的地方?不過古力說的沒錯,人們低下頭看著那幾枚卡在白棋喉嚨裡的黑棋筋,再算一下前面蘇羽那手曲的方向,兩相聯繫一下,都有些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過,行得通麼?」老聶把鐵球放在桌子上,歪著頭看著棋盤上孔傑擺的那個變化,「李昌鎬就算是要把那幾枚筋連出來,也不會直接尖。拆跳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李昌鎬不得不尖呢?」李世石的笑容有些奇怪,不知道是哭是笑,「蘇羽這是一套連環計,把大家都騙了。可能唯一沒有上當的,也只有坐在他對面的李昌鎬了。實際上,李昌鎬之所以沒有靠出來,就是為了留下口子能控制一下那個劫的影響範圍。上邊雖然蘇羽白棋的味道很好,但如果黑棋靠住讓蘇羽封了上邊斷點,雖然後面能少死幾個子,但整個中間卻也沒有了後路。現在既然看出來了蘇羽要動他分斷的棋筋,自然就要多留兩條後路,免得戰事不利連個退身步都沒有。」

    孔傑沉吟了一會兒,突然低聲說:「但那個劫,還是在左右著他的想法。不然的話,他決不會顯得這麼猶豫。」

    李昌鎬不能不猶豫。蘇羽的那個劫把半個棋盤都拖進了火藥桶,如果不是他現在勉強的維持著局面的均衡同時壓制住兩邊白棋咄咄逼人的態勢,很可能現在黑棋就已經崩潰了。

    無奈啊。他揉著自己的鼻子想著:蘇羽接下來的手段他完全看得出來,無非就是扳跨斷打,接著跳一下切斷那幾個子和中間那堆掛落的聯繫,最後收緊氣一個不剩的吃入肚中。那個時候蘇羽就可以打著飽嗝的宣佈從上到下的31枚黑子光榮戰死的消息。

    決不能讓蘇羽如此得意洋洋!李昌鎬的目光放在兩片白子的中間,那裡他的棋筋正在水深火熱中苦苦掙扎。

    必須要掙到一個機會能讓他先手從裡面跳出來,這是整個對局的關鍵。李昌鎬盤算了一會兒,做出一個讓所有人吃驚的決定:他先開劫。

    一手彎之後,李昌鎬就斷打阻渡的白子開劫,這讓蘇羽很是吃了一驚。抬起頭看看眼睛裡面冒著凶光的李昌鎬,突然從心底裡冒寒氣:這小子瘋了。

    深吸一口氣感到有些口渴的蘇羽站起來倒杯水,然後站趙漢乘的身邊似乎這對局與己無關一樣的一邊喝水一邊從高處看著棋盤形勢。

    「您幹什麼呢?」一直低頭看棋研究局面的趙漢乘並不知道身邊這個呼嚕呼嚕喝水的人就是去喝水的蘇羽,正感到心煩的時候一扭頭卻看到名人正扒著頭從他肩膀上看棋盤,嚇得他險些跳出去,「您在這幹什麼?」

    聲音大了些,除了李昌鎬還低著頭之外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蘇羽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端著杯自顧自的看著棋盤低聲說:「不要吵,這裡的角度比較好,我就是看兩眼,一會兒就回去。」

    這又是什麼規矩?對局的棋手擠在觀戰的人群裡面看自己的棋,這也行?趙漢乘哭笑不得的看著坐在一邊看棋譜的裁判長。但徐奉洙無動於衷,理也不理這邊的騷動。

    過了一會兒,蘇羽舒了口氣之後才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放下茶杯拿出棋子拍落在棋盤上。

    「這小子是不是每次不搞出點動靜來他心裡就不舒服?」老聶搖著頭歎氣,「我從小就教育他圍棋是要講規矩的,棋子不能亂拍,下棋的時候要專心,這小子把我的話都聽到哪去了!」

    馬曉春看他一眼:「蘇羽拍棋子的毛病都多少年了也沒見你把他改過來,再說當年他來北京的時候你不也都知道麼?」

    老聶一拍桌子痛心疾首:「是啊,這麼多年我也沒把他這個毛病改過來,我聶氏一門愧對祖宗啊。」

    「現在你又聶氏一門了。」馬曉春扁扁嘴看著棋盤玩老聶的那兩個鐵球,「不過,你這個徒弟很給你掙面子了,現在看來比分馬上就要變成4:2了。」

    老聶一扭頭看過來:「什麼意思?」

    李昌鎬這次是真的無奈了:蘇羽這手雙虎應劫不僅擋住了他下面已經算計好的尖封手段,還逼著他下一手應劫只能從下面擋不能回去補棋筋的弱點—不然蘇羽捅出去就吃死了下邊的一枚子,成了有眼殺無眼,中腹黑棋立刻崩潰。

    「一手雙攻啊。」崔哲翰搖了搖頭,收拾一下他在棋盤上擺的變化,「不對,不僅僅是雙攻,這裡面更帶著補強右下的效果,李昌鎬立刻少了三個大劫材,這個劫更無勝算。這對於李昌鎬心理上的打擊,應該比棋盤上的更嚴重吧。」

    李昌鎬閉上了眼睛靠在沙發背上,似乎在想什麼,似乎又在休息。

    蘇羽這時候卻擺出來一張苦瓜臉,愁眉緊鎖的看著那個劫,好像現在落下風的不是李昌鎬,而是他。

    「黑棋倒也不是沒有了反擊之力,至少下邊的衝出還是很完美的劫爭手段。」古力慢慢地說,「貼緊了白棋四子的氣,順便整形也是不錯的。不過,」他的一個轉折讓韓國人提起了心,「下邊蘇羽這裡的搭,他無可應。再接下來白棋這裡滾打之後這幾枚黑子就被打成了鐵餅,最後白棋這裡棄子送吃之後就成了倒脫靴形,於是無論如何這兩枚子都成了白的囊中物。有了這個眼位之後如果李昌鎬還想外逃的話,就只能在這裡尖。但是尖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這就是蘇羽的連環計。」

    「沒法子改了?」崔哲翰愣愣的看著古力手上擺出的變化,有些難以置信。

    古力搖頭:「改不了了,自從李昌鎬決定先開劫的時候,這盤棋就已經結束了。」

    「什麼意思?」老曹感到很奇怪,「難道說,他先開劫並不是最好的手段麼?當時分析的時候,和現在相差得很大啊。」

    「因為當時誰也沒看到這手雙虎。」常昊淡淡的笑了起來,「這對於分析出蘇羽這套連環計的手段,缺少這個關鍵的方向是很難想出來的。現在既然有了這麼一個指路的,所以後面的東西就比較容易看到了。」

    「那如果李昌鎬沒有先開劫,那會怎麼樣?」崔哲翰心裡面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不死心的問了出來,「這裡,能不能避免開?」

    古力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如果是你,面對這種局面,能繼續忍下去麼?不開劫的話就是等著蘇羽的軟刀子慢慢的把外面削乾淨,而開劫還有希望一爭,你會怎麼選?」

    很久,崔哲翰看著依舊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的李昌鎬,歎了口氣:「那麼,現在他應該怎麼辦呢?」

    「找個台階認輸,是最好的了。」王文達伸了個懶腰看著電腦屏幕,晃晃頭說,「反正這盤棋,李昌鎬基本上已經沒希望了。」

    所以,那就認輸吧。李昌鎬勉強睜開眼睛看著面前他所不願面對的局面,輕輕地歎著氣:

    全都碎了。

    當他看到那手雙虎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自己這盤棋的命運。他剛才同樣看到了蘇羽後面的連環計,但是和外面研究室一樣,在缺少一個明確的方向的時候,他並不相信蘇羽能做到這一套,所以才會選擇率先開劫。

    但那手雙虎,就是決定一切的全盤勝負所在。

    敗了。

    他抬起頭看著不知道為什麼玩命喝水的蘇羽,低聲笑了一下:「你是怎麼想出來這個地方的?」

    蘇羽看看他,放下水杯笑著說:「因為,我斷定你會為了扳回局面而先開劫,所以就開始考慮後面要怎麼應劫的手段。至於其他的,都是前面想好的,只要找到這麼一手棋,能把前後穿起來就可以了。」

    李昌鎬靜靜地聽著,站在他們周圍的棋手們也都在聽著,卻都忽視了另外一個問題。

    蘇羽指著那個棋筋,微微一笑繼續說:「這個東西,是我從最一開始的時候就打算除掉的。但是下邊的形勢又讓我有些投鼠忌器,所以一直不敢動手。一直到後面這個劫把你的注意力牽扯過去之後,我才敢向下試探。」他拿起一枚黑子和兩枚白子放到一邊,擺出一個變化說,「我最擔心的,是這裡的斷點。因為無論如何我中腹的這些東西做不活,所以就盡量找機會看能不能吃掉你的一個子做個活眼出來,後面對殺的時候會很有用。但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東西,就是下邊這裡的劫材。」他把一個子擺到一邊順手從棋盒裡面拿出了幾個白子準備放上去,但李昌鎬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已經把手邊的那幾枚白子放到了棋盤上,擺在一處。

    「就是這裡。這是一個連環套。」蘇羽點了點頭,「這裡的黑子雖然是活的,而且並不好吃掉,但如果我下在了這裡,那麼就算你跑了,我也能封住你這裡尖的手段,而且後面的後手讓你又不能回身去照顧那幾個棋筋。這對於我來講實際上是個意外驚喜,一開始也沒想到對於後面會有什麼好處,當時還只是想著如何打完這個劫。但隨著你開劫,我就徹底的相通了:搭過之後,你無可應。這讓我看到了現在的結果。不過你開劫之後我的確很緊張,玩命的算計著劫材生怕什麼地方出現錯誤讓你撈到便宜。」說完打開扇子輕輕地搖動兩下,不知道是祛汗還是什麼。

    李昌鎬長長的歎了口氣,低聲問:「那麼,你為什麼斷定我會先開劫呢?如果我繼續忍下去,你的打算豈不落空了?」

    「不,你一定會開劫。」蘇羽聳聳肩看著他,「正像你瞭解我那樣,我也一樣的瞭解你。如果我面對這種情況,早就忍不住和對手決一生死了,而你儘管在忍耐力上比我要強很多,但也沒到了能真正八風不動的地步。當你發現局面越來越失去控制的時候,你就要……不能算是革命,但至少也是改良。你必定會開劫,我很相信你。」

    被人這樣子相信,李昌鎬也不知道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無奈的搖頭把棋子稍稍收拾一下,準備開始復盤。

    但研究室裡面,這個時候卻全都已經愣住了。看著兩個人自顧自的和周鶴洋趙漢乘他們商量著前面的各種手段,孔傑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李昌鎬,已經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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