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禮拜三?」陳好挺大肚子眼睛死盯王文達,逼著他連退了三步,「你知不知道蘇羽現在不能坐飛機?為什麼把時間定得這麼緊?」
王文達靠在飲水機上搖頭擺尾,雙手一陣緊晃:「這個是韓國人逼我的啊,天地良心。況且我一直在韓國,後來回北京沒兩天又過去了,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
陳好若有所思地看看他:「我聽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呢?當年李鴻章好像也這麼說來著。」
「這可沒有。」王文達一驚,「這話可不能亂說。雖說這一陣正給李老爺子平反,但賣國這倆字可還沒去。您拿我跟他比實在是抬舉我了。能不能聽我解釋兩句?」
陳好無所謂的聳聳肩:「你說,只要說得不對,我就說你踹我肚子。」
王文達快哭了,雙手抱拳連連作揖:「姐姐,咱們現在還在機場呢。有什麼話回去說好不好?您要是喊這麼一句,雖說中國人未必管您,但這地方外國人多,引來了國際友人造成國際影響可就不好了。」
陳好搖頭:「今天你不給我一個解釋,就別打算走出去。」
滿頭大汗的王文達舔把著嘴唇四處亂看,開始轉移話題:「今天怎麼是您老人家接我?我不是讓古力來麼?」
「我怕你小兔崽子進了城就找不著人,所以在這裡堵你門口。」陳好雙手叉腰歪著頭看他,擺出一副持久戰的架勢,「別扯淡,快說為什麼讓我們家蘇羽趕場,你是不是想累死他?」
王文達渾身發抖,已經帶上了哭腔:「姑奶奶,咱們離開這兒再說行麼?而且找您這說法推下去,我就距離漢奸不遠了。我戴不起這個帽子。」
陳好瞇著眼睛看他,雙手捂在肚子上開始「哎呦」。
王文達就差給她跪下了:「我跟您實話實說,這件事情是四大贊助商商議的結果。他們認為前一段的非典造成了比賽的延續性太差,對於他們的商業推廣非常不利,所以一力要求把後面的時間表排出來。而因為明年春天春蘭杯繼續,再加上下個月的名人五番棋,所以後面的五盤棋就必須在年前下完。這樣一來時間就相當緊張了。不得已,我才在和王七段商議之後定了這麼一個日子,反正現在時間還早,還來得及。」越到後面陳好的眼珠子離他越近他聲音越小,畏畏縮縮的低著頭看皮鞋。
「你!」陳好臉色煞白搖搖欲墜,修長的手指顫顫巍巍指著他鼻子向後連退兩步。王文達連忙上去扶住尖著嗓子連哭帶叫:「老佛爺,您可多保重,別為那幫猴崽子氣壞了身子,咱們大清國少不得您。」
……
「算你小子狠。」坐在出租車上哭笑不得的陳好想起來剛才的無地自容而奪路而逃,就恨不得撲到王文達身上啖其肉喝其血寢其皮,咬牙切齒的扭頭瞪著他發狠。
最可氣的是,王文達這小子竟然還裝死,東張西望的看著窗外風景,除非逼得急了才這麼很歉然的一笑:「對不起,我得了選擇性中耳炎。」
「請你吃飯你孫子就聽得見,跟你說正事你就裝丫挺。你小子行!」陳好要不是顧及肚子裡的孩子,就從副駕駛座上撲到後面打人了,決不會在這裡浪費口水。
「請問,您二位是什麼關係?」司機有些看不明白這兩位兄妹不像兄妹夫妻不像夫妻,順口問了這麼一句。
陳好吸一口大氣攏攏被風吹散的頭髮,歎口氣說:「我們倆是同事。這小子是個漢奸,把我丈夫賣給了日本人。想起我那苦命的夫啊,我就禁不住眼淚流啊。」抽抽噎噎的長袖遮面,倒也像那麼回事。
王文達頭皮都快炸了,看著前面司機的眼神不對,心慌意亂的連忙解釋,情不自禁的把天津話就帶了出來:「姐姐,您了說話可得憑良心!介不是鬧著玩的!師傅,您了別聽這傻閨女胡說八道,我是跟韓國人談判,可一點兒都沒拿祖宗開玩笑。我們倆六年同事,偶爾開這麼個玩笑,您別往心裡去。」
陳好反駁:「說啥捏?天津話都出來了,怕人家師傅不知道你打哪疙瘩出來的是咋地?我說你小子就算不是漢奸也是半拉國賊,韓國人說啥你就聽啥啊?看你也是個爺們,咋這沒主意捏?你讓我們家蘇蘇現在就去韓國,這不要他命嗎?」
司機樂了,知道這倆人沒大事,放下心來樂得一邊開車一邊聽相聲。
王文達眼泡開始往外鼓,一邊拍大腿一邊說:「這都嘛跟嘛!人贊助商說話我能不聽麼?我敢不聽麼!人一盤棋一掏就是幾百萬,說話氣兒就粗。再說了,介事兒我又拍不了板兒,還不是老王弄那定的,你跟我置嘛氣呢。」
「呵,我不跟你找帳跟誰找去啊?」陳好滿臉的不屑,「幹啥,不服咋地?這個事不一直你王文達跟高麗棒子談麼,你那麼多推一個禮拜呢。」
「嘛呀,就介個,人還不樂意了。」王文達把身子探到陳好的腦袋邊上,扳著手指頭給她算,「下個月,名人五番棋,咱就打十五天,不過份吧?這就是十五天過起了。十二月沒有大比賽,但你們家蘇羽得去日本下名人對抗,一來一回又是六天。兩個月這就少了大半個月了。明年一月份你們家沒事,能下比賽。但到了二月,您老人家的預產期就要到了,再加上春節,滿打滿算也就有五天能用。這五天,也就一盤棋。三月份就是春蘭杯,一直到四月才又有時間。五月份國手五番棋又跟上來,到時候又沒時間了。所以說我能不把時候往前提麼?」
說完,王文達可憐巴巴的看著正在思考著什麼的陳好,兩隻手抱著拳前後的搖晃。
陳好看看他,沉思著什麼。
王文達哭喪著臉繼續說:「太后,這可就是您不對了。我和那幫高麗棒子這麼安排,不也是出於對蘇同志身體的關心精神的愛護麼。再說了,您老人家預產期就在明年春節前的時候,要是那時候我給蘇總安排場比賽,讓他看不見自己兒子出生,您不殺了我?」
「這麼說,你倒是一片好心了?」陳好瞟他一眼,話風有所活動。
「那當然。」王文達對陳好是一種由來已久的對讀書人的天生的敬畏,再加上以前公司內部的事務陳好一直是代表蘇羽參與,自然而然的兩個人就形成了上下級的關係。雖然後來因為滿不懂和賈行家事件導致陳好下台,但很長時間形成的觀念並不是這麼容易能扭轉過來的。況且這件事情他本來就理虧,欲不讓而不得。
「那麼,今天就要給蘇羽買票了。」陳好對這個頗為頭疼,「要是坐船去的話,時間就太緊了。但要是飛過去,我擔心他的身體會出問題。」
王文達對蘇羽的情況並不瞭解:「怎麼個意思?他又不行了?」
陳好沉吟一下,說:「那倒不是。但是他的肺有些問題,醫生要求盡量不要坐飛機,擔心氣壓的變化會對他有影響。」
王文達眉毛微微的蹙了一下,想著什麼過了許久才勉強舒展開一些:「不管怎麼樣,也要保證這小子平平安安的下完這次十番棋。」
這話陳好可就不喜歡聽了:「你什麼意思?王老財,你是不是要搾乾了我們家蘇羽的最後一滴血汗之後就把他一腳踢開由他自生自滅?」
王文達滿臉賠笑:「那倒不是。這個是他所希望的事情,而不是我要如何。這小子一輩子的夢想就是成為天下第一,如果這個時候真出了什麼事情,他死也不瞑目是不是?」
陳好眼珠子都圓了,再一次看在肚子裡孩子的份上沒有撲過去掐死他:「說什麼死啊活的,咒我們是怎麼著?」
王文達賠笑:「我就這麼一說,您就這麼一聽。不過現在買船票的確緊張了一點。您要是早跟我說,我就在天津下飛機,直接買一張帶過來了。」
陳好翻翻眼睛:「誰讓你小子在韓國一住就是論月數,再說誰知道你竟然定了這麼一個時間。」
「那怎麼辦?」王文達想不出來更好的法子,眼睛看著陳好。
「就這麼辦吧。」陳好下了一個決定,「這幾天讓蘇羽住院好好觀察調理,然後找個私人醫生陪他過去。」接著狠狠地剜了王文達一眼,「要是出了什麼事情讓我閨女出生就沒爸爸,我要你命。」
而蘇羽聽到這個決定,險些昏過去:「我好好的,幹嗎要去住院?」
陳好一邊笑,一邊削蘋果說:「這也是為了你身體好。禮拜天的飛機,在那之前無論如何要好好的檢查一下,沒有問題那是最好,有問題也能及早發現是不是?」
蘇羽看一眼王文達:「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王文達並不怕蘇羽,聳聳肩一笑:「跟我沒關係。你老婆決定讓你去住院,我管不了。」
蘇羽很無奈,並不想聽陳好的建議去住院檢查。但他媽媽的壓力就不是他能堅持的了,尤其是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從他那個抗戰時候死在日本鬼子槍口下的爺爺說起,一直到她孫子不能跟他爺爺一樣出來就沒爸爸,說的是天愁地慘,繞的蘇羽有些找不到北:「我兒子的爺爺,跟我的爺爺,有什麼關係?」
蘇媽媽臉一抹:「你別管這麼多,反正你就給我住院檢查去。」
無奈之下,蘇羽老老實實的在醫院裡面住了三天,從口腔潰瘍到有星火燎原之勢的腳氣,從頭到尾一通好折騰。最後李世石一個電話救了他的命:「你什麼時候過來?我們這邊的歡迎晚宴都準備好了。」
於是蘇羽帶著一個由20多名職業棋手組成的代表團,帶著私人醫生乘機浩浩蕩蕩的開拔水原。
但在機場,蘇羽卻並沒有看到這場大戲的另一個男主角—李昌鎬。
「他人呢?」蘇羽坐在韓國特產起亞車上,問陪同的李世石。
李世石搖搖頭:「不知道,他還沒過來。不過這裡距離首爾很近,開車的話幾個小時就到了,所以請不要擔心他會耽誤了比賽。」
但讓李世石也沒想到的是,直到比賽開始之前的一個小時,李昌鎬兄弟倆的身影才終於出現在望眼欲穿的眾人面前。李昌鎬一身黑夾克,隨意的脫下來扔給崔哲翰之後大步走進對局室,坐在蘇羽的對面開始擦拭自己的棋子。
蘇羽不知怎麼,腦子裡面突然冒出來了以前古力給他說的一個日本故事:當年的日本第一劍客宮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約戰於小倉舟島,而武藏故意遲到,趁小次郎焦躁之際踏浪而上一刀斬之於劍下,並隨潮而退,瀟灑至極—看來李昌鎬這個人也很有意思。蘇羽想著這個典故有一種想笑的衝動:也許,李昌鎬所追求的就是這種飄逸的心態吧。
擦拭完棋子之後,李昌鎬看也不看蘇羽便自顧自的閉上眼睛閉目養神。這讓站在一邊準備看戲的李世石和古力一陣嘀咕:「看到沒有,李九段今天要發威了,好厲害的殺氣。」
古力左看看右看看:「哪裡有殺氣?我就看見他在那睡覺,別是今天早上起大早趕過來睡眠不足吧?」
這個時候的李昌鎬心裡面的確在叫苦:當初聽毛毛講日本歷史的時候,沒記住棋界前輩們的光榮歷史卻總惦記著什麼時候也模仿一把武藏,結果昨天出發的時候腦子一熱,卻鬧得現在睜不開眼。
不過時間還早,足夠休息一下。李昌鎬分出個耳朵聽著門外的聲音,等裁判長徐奉洙走進來的時候就睜開眼,伸手拿過來自己的黑棋,靜靜的等著宣佈比賽開始。
「今天這盤棋,你覺得怎麼樣?」老聶看著孔傑在電腦上作賽前解說,湊過來看了一眼問。
孔傑頭也不回隨口說:「不好說。不過李昌鎬決不會讓自己處在隨時可能降格的處境上,所以我覺得,他這盤會拼得很凶。」
過了一會兒,當比賽開始十幾手之後,孔傑又有些懷疑自己的觀點:「看李昌鎬這個意思,不像是落後啊,這慢悠悠的倒像是他領先一盤。」不過這兩位的表現在前五盤裡面同志們也算是深有體會,也不以為意,「也許他想把力量留到後面吧。」
李世石連連點頭:「對對,如果這個時候李昌鎬就暴露火力,一旦被蘇羽利用這廣袤的寬度騰挪開,那後面的比賽就沒辦法下了。」不過看看棋盤上逐漸展開的形勢,他也感到有一些困惑,「你說,李昌鎬對蘇羽這裡的拍頭不理,而是脫先到上邊佔據大場,是不是有些……」
「如果我是蘇羽,就會跟到上邊去。」老聶沉吟著打斷了李世石的話,「下邊這裡李昌鎬還沒有整形,雖然蘇羽沖一手極大,還可以順勢立起來一條模樣,但你們還沒看出來李昌鎬的用心麼?」
古力一愣追問:「什麼用心?」
「很簡單,先撈後洗。」俞斌湊了過來點著電腦屏幕上的棋盤說,「李昌鎬就是讓蘇羽做大模樣,自己撈到了足夠的實地之後再去扯紙燈籠。後面三十手的進程現在基本上就可以看出來:如果蘇羽進入四線以內,那李昌鎬肯定會堅決的驅逐。」
「我不信。」古力一向不信邪,歪挑著眉毛梗脖子,「現在棋盤如此空曠,他李昌鎬就是在有能耐也不能佔到所有實地吧?要真是全都佔到了,那這棋蘇羽也別下了,不如認輸。」
俞斌笑了笑,並沒有理會古力的語氣:「全都佔到那是不可能的,就說這兩個大角,李昌鎬也只能點一個三三進去。要是兩個全要,那後面的比賽也不用下了,就看著蘇羽合圍中腹就可以了。這方面李昌鎬的心裡面算計的很清楚,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他有譜。這方面,你們都應該好好的和他學習一下。」他看了看孔傑和古力,眼角上的光芒也順帶著掃在了李世石和一直沒說話專心聽講的崔哲翰身上。
小崔想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終於提出了一個問題:「但是,為什麼蘇羽也就這麼讓李昌鎬席捲邊角大空呢?他應該已經看出來李昌鎬的想法,為什麼還擺出一副樂不得的樣子去做大模樣呢?按照常理來講,這個時候蘇羽不應該趁著黑棋根基不穩而進去搗亂麼?他為什麼這麼安心的讓李昌鎬撈實地而不反擊?」
老聶和俞斌同時深吸了一口氣,但拉把椅子剛坐過來的老曹搶在兩個人前面開口說:「因為瞭解,也因為信心。」
李世石有些迷茫的看看老曹,又看看沒能繼續開講正滿腦門遺憾的老聶俞斌,低聲說:「信心?」
「這兩個人都很瞭解對方。」老曹看著電視畫面上都正捧著腦袋苦思著什麼的兩個人,笑了起來,「因為瞭解,所以他們都很有把握的能估計到十手之內對方會下什麼棋。前幾個月的時候,你們倆不就搭檔著和這兩位下過一次麼?當時有什麼感覺?」
李世石很老實:「就像是和神下棋一樣,完全沒有機會。」
「就是這個意思。」老曹看了一眼在一邊還心有餘悸的小崔,點點頭說,「他們兩個人對於對方都瞭解的相當透徹。李昌鎬要幹什麼蘇羽知道;蘇羽要幹什麼,李昌鎬心裡面也有數。所以李昌鎬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搶撈實地,而蘇羽也能自由自在的建築著他的大模樣。」看到李世石想說什麼,他擺擺手示意一下繼續說,「而他們兩個人敢這樣做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對自己的棋藝有一種無與倫比的信心。」
「信心?」崔哲翰和古力幾乎同時喊了出來。
「是的,信心。」老聶沒等老曹張嘴,搶著接了下來,「他們都相信自己在最後的大空戰中會得到最後的勝利,所以並不擔心現在實地或者外勢的問題。」
「蘇羽會在決戰開始之前得到他需要的根基,李昌鎬也會同時找到出頭的地點。」似乎不甘心被老對手搶去風頭,老曹沒等他說完就立刻補了上來,「這一點他們心知肚明,所以才顯得如此雍容。」
李世石臉色有些發白,舔了舔嘴唇看著屏幕上凝神定氣的兩個人,眼中充滿了崇敬。
但實際上的情況卻並沒有兩個老傢伙說的這麼樂觀,現在如果他們走進對局室真正的看一看的話,就會發現這兩位正滿頭大汗頭頂頭的半趴在棋盤上。曾經外戰李昌鎬內戰蘇羽的中國圍棋領軍人物常昊是最瞭解他們的人,也只有一直站在對局室裡看比賽的他才真正的知道,這兩個人現在正走在一根如何危險而玄妙的鋼絲上。
「蘇羽的底線是最多李昌鎬從右下角穿出或者在上邊的蓋頭之後扳斷—當然這也是李昌鎬最好的手段;而對於李昌鎬來講,只要蘇羽不進入右邊的大空,也是在決戰前一個可以接受的條件。他們很小心的保持平衡,生怕對手會下出來讓自己難以應對的手段來,到時候很可能會出現牽一髮動全身全盤崩潰的局面出來。」常昊挽著張璇的手,低聲地給她解釋著,「但他們自己也不敢先動手,因為現在不管是模樣還是實地都並不穩,一旦被反擊誰也料不到結果。」
「所以,他們就小心的安排著路線,決不踏錯一步?」張璇看了一眼幾乎已經把鼻子揉紅了的李昌鎬,差點笑了起來。
常昊微微的點點頭:「他們在算計。不光是算計對手,也在算計自己的方向並小心翼翼的進行修正。如果這個時候誰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萬劫不復。不過好在他們不是犯錯的人,從開始到現在,他們的棋沒有任何疑問。」
張璇這次真的有些吃驚了,看著面前的棋盤有些喃喃地說:「沒有疑問?難道說,這兩個人到現在將近五十手,一個疑問手都沒出現麼?」
「的確,應該來講,他們到現在還沒有犯什麼錯誤,也沒有疑問。」蹲在對局室門口的王文達緩緩的吐出一口煙,低聲對朱鈞說,「現在棋盤上落下的,都是必然的唯一一手。佈局時候的那些東西的意見會比較複雜,但到現在沒有人能提出來異議,就是不管在當時看還是現在看,都是很完美的佈局手段。這個你要好好的學一學。」
正看得過癮的朱鈞被要抽煙的王文達拉了出來本來是滿心的不願,但既然王老師現在放下架子給他耐心的分析前面的各種得失,那麼也就無所謂了:現在的對局已經逐漸有些超越了朱鈞的思想範圍,還不如聽王文達講一講好好鞏固前面的東西。
王文達似乎也看了出來朱鈞的心思,笑了起來:「實際上,後面的一些東西我也不是很明白,咱們是交流,我希望你也能提出自己的意見。」
這個時候朱鈞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王老師,我想問一個問題,希望沒有冒犯您。」
文達蹲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對面研究室的大盤,所以並不擔心會錯過什麼。
「您為什麼,一直以來都只有三星杯這樣一個冠軍的頭銜呢?我看過這幾年您……(王文達示意他不用這麼客氣,朱鈞連忙換個稱謂)你在三星杯上的譜,不管是李昌鎬、我的老師、常老師,抑或是李世石他們,都不能把你從那個位子上挑落下來,可以說您是世界圍棋的超一流棋士。但是在其他的比賽裡面你卻表現不出來三星杯上的水平,這是為什麼?」
王文達笑了起來,故作沉吟地說:「請問這位記者,您是哪家報刊的?我想這個問題,裡面有一些原因。」
朱鈞也輕輕笑了起來,覺得蹲著腿有些發麻,於是乾脆坐了下來。
「首先來講,我的天賦並不如蘇羽孔傑他們。」王文達掐滅煙把煙蒂扔進垃圾箱,「而且,我也並不是像常昊那樣努力的人。說實話,當年我學棋,也只是因為學習成績不好,家裡面又窮,而且我對圍棋也比較有興趣。所以我爸為了給我找條好出路,就讓我上棋校去,免得以後沒飯吃。我下棋的動機很單純,第一是愛好,第二是找個飯碗。我很清楚這一點。後來辦公司就是另一碼事,說實話我對於看到銀行賬戶上的數字不斷增長是很興奮的,這也許和小時候家裡窮有關係。不過要是下了一輩子圍棋,連個冠軍都沒拿過,這一輩子也太虧了,也實在是太給高段一流棋手這個名號丟臉了(他忘了他之所以成為高段超一流,完全是因為三星杯的原因)。所以呢,就想著有沒有機會能畢其功於一役,拿個冠軍下來。我第一次拿三星杯冠軍的時候,是1999年。上一年拿冠軍的是孔傑,那年他比較早的被淘汰出局,在加上蘇羽那個時候自顧不暇,所以一直到決賽之前,我都沒遇到太強大的對手。到了決賽裡面,碰上了李昌鎬。當時我就想,這就差不多了,可以了,看看要是能贏一盤就贏一盤,別讓那傢伙零封就行。」說著笑了起來,「但是沒想到,我竟然贏了。最後一盤贏下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拿到了世界冠軍。所以後來我就想,哎呀,我既然拿到了,這東西就是我的了。說實話,我是個守財奴,錢從外面進口袋可以,但要再想從我口袋裡面拿出去,那是妄想!我就是憑著這麼一股氣在參加後面的三星杯,不管是蘇羽還是李昌鎬,想從我手裡面把屬於我的東西拿走是絕不可能!」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朱鈞,他微微頓了一下,「當然,你要有足夠的實力來保證衛冕才可以。什麼時候你和我一樣能成為國內循環圈和國際大賽的八強的常客,你也可以試著想一想這個東西。」
朱鈞也笑了起來,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轉身走進了對局室。
王文達輕輕歎了口氣,從口袋裡面拿出一支煙點上:韓清發現王文達的煙實在太勤了,於是強制命令他每天不能超過5根,好在這次韓清因為公司事務沒有跟過來,才讓他好好的舒服了兩天。
「現在形勢比較明朗一些了。」看著蘇羽穩妥的補住上邊模樣的漏洞,老聶緩緩地說,「下一手,李昌鎬必然在右下穿出或在上邊蓋頭二選一。而這盤棋真正的精華部分,也就拉開大幕了。」
「不過再怎麼樣,也要等到下午的時候再看了。」馬曉春打著哈欠伸懶腰,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外走說,「時間富裕的李昌鎬不會太著急出手,現在剩下的十幾分鐘也就是垃圾時間了。等等吧,先去吃飯,吃飽了睡個午覺,下午回來再看。」
但今天中午,不管是李昌鎬還是蘇羽,都吃不下飯了。
李昌鎬在頭疼該選擇從什麼地方進入中腹更加有利,而蘇羽則在推算這兩個地方黑棋有可能的後續手段。
蘇羽很肯定李昌鎬的方向,但隨著黑棋進入中腹,一切又從盡在掌握變成了撲朔迷離。先不說在他看來李昌鎬在右下進來之後的大拆是最強手段,就是他小跳一下或斜靠右邊,也是騰挪的好手。這樣一來手段就變得極為複雜,而且主動權在李昌鎬手裡讓他把連續的推斷變成了基本不可能的任務。
當然他想不到的是,對他來講想不出來的東西,李昌鎬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畢竟李昌鎬只有兩個方向可以選擇,而當黑棋入中央之後的第一手棋對於他來講,想判斷出蘇羽可能的反擊手段就是極為困難的。況且蘇名人還有四面牆作依托,他李昌鎬基本上就屬於孤軍奮戰。
「很難啊。」李昌鎬看著面前的雜燴飯第一次失去了吃下去的慾望,雙手抱著頭呆呆的出神。
「完了,我哥哥這個毛病讓他也染上了。」看到兩個人一個往桌子上劃拉一個發愣的看著飯碗神遊物外,毛毛不由得哀歎了一聲,「怎麼辦?」
張璇見怪不怪的繼續吃飯:「陳好扳蘇羽這個毛病扳了好幾年了也沒什麼成效,現在李昌鎬也這樣我看也沒治。就讓他們想吧,晚上找點好的給他們多吃一點就是了。」
「他們就不餓麼?」毛毛有些關心則亂,看著李昌鎬還在看那個無字天碗,心裡面頗放不下。
唐莉聳聳肩:「管他們呢,要是餓了就自己找食吃去了。」
這種東西一向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下午的比賽剛開始了不到半個小時,李昌鎬就突然發現了這個問題:我中午剛吃過飯,怎麼現在就餓了?
但他沒有時間考慮肚皮的問題,轉轉腦子就忘了這個東西,繼續思考著中間的手段。
「算計啊。」古力長長的歎一口氣,「他們的腦子都是什麼東西做的?我真的很好奇。現在把前前後後的東西全都串起來看,竟然是***很完美的一套連續技。兩個人在前面竟然誰也沒吃虧!別看現在黑的實地很多,但要是把白棋的模樣算進來,蘇羽是領先了10到15目。這個局面很有意思啊。」
對他們這些旁觀者來講,這的確有意思。但對於蘇羽和李昌鎬來講,就不那麼好玩了。
蘇羽現在必須把勢力範圍內的所有大空全都以地的形勢確定下來,不然就可能面臨空不夠的局面。而李昌鎬不僅僅需要破空,還要洗得徹底:如果最後被殺的只有那麼七八個子孤零零的拖出來,那就必輸無疑—蘇羽不可能不跟在後面進邊,那時候可就一切全聽蘇羽說了算了。
兩個人都在長考,計算著自己的路。
「現在他們每個人所要思考的變化,差不多有50個左右。這還是從右下進來的6手之內。如果算上上邊的話,那麼他們現在所要推導的,差不多有120個到130個左右的變化。」孔傑看了許久,給一邊一臉茫然的記者們進行解釋,「一個變化差不多有6到10手。這裡面已經去掉了不利的變化,如果把這個也算上的話,現在李昌鎬差不多要算220個變化,蘇羽要算190個左右。這是中午的時候我們幾個人計算的結果,也許和他們心中所想的有所差距。因為有些變化雖然結果不好,但卻很有迷惑性,很容易造成誤算,讓他們的計算量無限的增大。」
除了驚歎,這些記者實在是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表達內心中的震撼。謝利是體壇週報的老牌圍棋記者,和孔傑它們的關係也很好,所以率先開口:「就是說,後面很可能會出現計算錯誤?」
「當然。每一盤棋的計算量都是極為龐大的。尤其是到了中盤的時候。上次蘇羽和……和誰下棋的時候,好像也是李昌鎬,就計算了190手。出來之後險些累成虛脫。」孔傑看了他們一眼,繼續在面前的電腦上擺變化。
這個時候有人提出異議:「不過,他們所要計算的,應該不會是太遙遠的東西吧?那樣的話,我看現在每個人也就需要計算一百多手就夠了。」
孔傑臉上一紅,知道自己的小牛皮被捅了一下,但畢竟這幫記者不是專業的,繼續唬還是能唬住的:「但這盤棋,關係十分重大,況且在兩個人都有充足時間的情況下,他們會仔細的算清楚這些變化才會動手。李昌鎬到現在已經長考了一個小時,他就是在算計。」
算計?記者們都是靠文字吃飯,很敏銳的發現了孔傑沒有用計算而是算計這個詞:「這是什麼意思?」
「算計。」孔傑想了一會兒,說,「並不是計算。單純的計算並不能帶來勝利。李昌鎬和蘇羽不僅僅是在計算後面的手段,還在算計對方,算計在什麼情況下,能讓對手發生誤算!算計在什麼地方落子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這個後果對於自己的勝利有多大的幫助!也是在算計什麼地方比較適合放下圈套,用較少的代價換來對手慘痛的失敗。」頓一頓,緩一口氣說,「實際上,中盤裡面最累的並不是計算—計算很簡單,只是看上去複雜。而算計不是,算計還要考慮到對手一切可能的反應,包括棋盤上的、心理上的,還要參考在某些特定局面下,對手以前的應對和今天會有的變化。他們都是在算計,算計自己,算計對手。」
古力看著電視畫面上不斷抹汗的兩個人,搖搖頭說:「所以,圍棋才會這麼累。」
「不過看看兩個人現在還很有精神。我估計今天這盤棋是下不完了。」老聶也有同感:也正因為圍棋需要兩邊的算計,他才成了前五十手天下無敵後半盤昏招不斷。
畢竟前半盤的時候,並不需要這麼多的計算,只要基本功紮實經驗豐富就能下的不錯。
「這話怎麼說呢?」謝利很感興趣,「他們有精神的時候下不完,沒精神的時候才會有結果麼?」
孔傑點點頭:「差不多。他們算得清楚的時候,誰也別想從他們手底下佔到便宜。但一旦說算得腦子亂了,導致一眼看錯,那個時候不管是蘇羽還是李昌鎬,都會自動找一個認輸的台階下,免得丟人。」
「這一個下午五個小時,他們也就會下20手吧。」李世石一邊擦著嘴上吃剩下的油膩,低聲說。
馬曉春笑了起來:「這就是兩日賽的壞處,時間長了,誰都要算清楚才肯落子。雖然對局的內容會很高,但是對於觀眾們來講可是很考驗耐心。」
「不過,經過了這麼一個半小時的考慮,他們應該看清楚了吧。」孔傑把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望向電視畫面。
238牆
「基本上,這種算法很累。」古力看著電視畫面上的兩個人正對著空空蕩蕩的棋盤發狠,低聲笑了起來,「也就是這種兩日的比賽,平時要是這麼算,早就死人了。」
孔傑沒搭茬,卻仔仔細細的看著電視上的李昌鎬。過了一會兒,在眾人有些奇怪的目光中站起來一路小跑到對局室。古力忙不迭的跟了過去,走進對局室站在他的身後低聲問:「你幹嗎?有什麼事情?」
孔傑探著頭從常昊的肩膀上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轉過身指指李昌鎬,一邊向外走一邊說:「李昌鎬快睡著了。」
古力腳下一滑:「什麼意思?」
「他有些累了,所以難免會睜不開眼。」孔傑把正往人堆裡鑽的古力抻出來,拉著他往回走,「蘇羽可是在醫院裡面好吃好喝好睡的休養了三天,憋了一肚子的悶火正無處發洩。李昌鎬卻不知道什麼原因今天早上才趕過來。這可是個很奇怪的事情。他不會不知道賽前的休息多重要吧?」
這段話隨著走隨著說,最後半句正好被坐在研究室門口和唐莉聊天的毛毛聽到。有此言論,毛毛自然要反駁一二:「知道什麼叫踏浪而上一刀斬後踏浪而回麼?」
兩個人連高中都沒上過,更何況這種偏僻的古老傳說,都搖搖頭。
「這就叫帥。」毛毛看了他們一眼,頗為不屑的轉過頭。
不知道這句話觸到了這兩位的哪根神經,對看一眼之後突然在毛毛面前開始翩翩起舞邊舞邊唱雙飛燕:「你才是真的帥,自由自在無拘礙,這才是新一代的開山怪。」
老聶走上前來一人一個槓上開花:「都閉嘴,給我回去研究棋去!」
不過李昌鎬可沒有這兩位的閒情逸致。他只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發昏,眼皮也漸漸的沉重了起來:娘的,為什麼我不早來一天,而要耍帥呢……現在已經開始頭疼了,如果過一會兒還不落子的話,我可就要睡過去了!
他歎一口氣勉強睜大眼睛,看看對面優哉游哉扇扇子裝諸葛亮的蘇羽,心裡面低聲咒罵起來:他怎麼還不落子!
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吧。李昌鎬疲憊的揉揉太陽穴,晃晃頭四處張望一下醒盹。不過當他的頭向右轉的時候,卻突然看到自己的計時鐘正嘀嗒嘀嗒走的歡快。
娘的!李昌鎬這下子清醒了過來:***現在應該是我下!我竟然還以為是蘇羽!
忙不迭的,李昌鎬重新梳理一下剛才想好的套路,立刻從右下穿出進入白中央大空。
這讓研究室的同志們有些措手不及,不過略略的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一切都回到了正軌。只有古力在對此表示著不解:「李昌鎬為什麼不先進來,然後利用蘇羽思考的時間來想對策?」他抬起頭看看突然變得神采奕奕的李昌鎬,有些懷疑,「是不是,中午回來之後他忘記了應該自己下下一手了?」
知夫莫若妻。毛毛聽見古力的話之後滿臉的羞愧,低下頭把玩著棋子。
「不過蘇羽現在最好的手段是退讓,繼續吸引黑棋進來並且補上右邊的漏洞。」終於回到正軌的研究室也源源不斷地向國內的講解室和網上課堂提供現場分析,「如果現在就強行分斷的話,因為李昌鎬右邊的借用太多蘇羽將很難實現他的目標。現在畢竟只下了60多手,棋盤還很空曠,用四處漏風來形容雙方的陣型也並不過分。但這並不是說李昌鎬動手過早。如果李昌鎬現在不動手而是四處補鍋,那麼蘇羽也可以自由自在的把大模樣上的空隙填滿。到那個時候,李昌鎬將面臨更加困難的局面。他不會束手就擒,所以只能行險一搏,只要最後能把打入進去的子拖出來,並把蘇羽堵在門外就是戰術成功。最後官子的時候他也能安安心心的把自己的實地定型—那就簡單多了。」
但蘇羽的思考方式和研究室似乎有些偏差,他沒有反擊,也沒有退讓,而是斜斜的飛過去肩在那枚黑子邊上,不遠不近的斜吊著。
「高。實在是高。」古力滿心的讚歎化出這麼一句,「不服不行,這手棋不光堵著李昌鎬前進的方向,還隨時都可以跨斷回去讓他回不了家。最重要的是,這讓李昌鎬不能不進。退讓的話只能讓蘇羽封死這條路,那麼取勝的機會將變得非常渺茫。」
他看了看李昌鎬有些猶豫的神情,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是李世石坐在那裡,我想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一騎突進,就算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這句話的聲音頗大,讓坐在遠處正在和毛毛分析變化的李世石聽了個滿耳。李世石並不知道古力這是什麼意思,聽到拿他和李昌鎬相提並論顯得很高興:「當然。不過我也不會太冒失,我會先尖一下看看蘇羽的反應。」
古力看看棋盤上李昌鎬凶狠的飛托,大笑起來:「這就是你和李昌鎬的差距。他就不會像你這樣在這種情況下患得患失。所以你才會坐在這裡,眼巴巴的看著他們倆在那裡進行戰爭。」他作出一副沉思的哲人樣,「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而競技是戰爭的和平表達。」
李世石沒想到這個圈子繞來繞去竟然會套在自己的頭上,想發怒又發不出來,臉色脹的通紅的低下頭看著棋盤,一聲不哼。
「不過這手飛托雖然是很凶狠,但顯得有些急了。」老聶讓古力安靜下來,想著什麼,「李昌鎬可能有些擔心後路被蘇羽抄斷之後中間的大棋無眼可活,所以急著想找至少一個眼位出來吧。」
孔傑點點頭接著說:「可現在就著急做眼位,顯得有些倉促了。應該再向裡做一下突擊,不論如何也要把蘇羽的後手逼出來才行。那個時候就可以借用外面白模樣的缺陷進行全面攻擊。我覺得李昌鎬的狀態現在並不好,也許把比賽拖下去等待明天才是明智的事情。」
這件事情,李昌鎬並不是沒想過。尤其是在看到蘇羽冷冷靜靜的外扳繼續吊著他的時候,這個念頭顯得尤其的強烈:要不然,等一等?現在的時間很多,如果稍稍的拖延一下的話,到了明天也不會出現時間緊張的情況。
這個念頭隨著他下一手小飛被蘇羽拍頭的情況出現而變得越來越強烈:明天有的是時間,現在自己如此疲憊,何苦在這裡做無意義的事情。
不過李昌鎬並不敢放鬆。因為他腦子裡面塞滿了各種變化,生怕一個不留神而出現錯覺,那個時候不管明天有多長時間能給他燒也來不及了。
至少,今天下午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完。李昌鎬瞟了一眼右邊像柏林牆一樣把中腹和邊地分隔開的白大模樣,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道柏林牆似乎和歷史上的那個一樣,防君子不防小人……
右邊的缺陷很明顯,但蘇羽也算是彌補的不錯,至少在李昌鎬從中間脫身之前黑棋基本不可能有時間有空閒去右邊搗亂—那裡雖然是個不錯的劫庫有著無數的借用,但那僅僅是借用,想要一口吞掉的話,李昌鎬怕崩壞牙。
但現在那裡的誘惑力實在是很大。有些頭暈的李昌鎬腦子裡面一時間竟然忘記了中腹的險惡形勢,一心一意的看起右邊的模樣來。
這個略略歪頭的動作在人眼裡面基本看不到,所以常昊和王文達滿腦子問號對看一眼表達內心中的疑惑:「這小子看什麼呢?中間這裡還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麼?難道說頂靠不是唯一的一手麼?」
這個長考也讓研究室感到了十分困惑:「他這個時候應該做的就是頂靠把壓力甩給蘇羽。現在他看什麼呢?難道說還有什麼奇妙的手段咱們沒看到麼?」
古力想了很久,才冒出來一句:「他,是不是睡著了?」
李世石看看他,不明白唐莉為什麼要跟這麼個主私定終身:「你沒看見李昌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正在思考麼?」猶豫一下,「不過,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麼。」
古力出人意料的沒有反駁,同樣猶豫的看著電視畫面上李昌鎬臉上那奇怪的表情:「莫非,他發現了什麼手段?」
「不應該啊。」馬曉春看著棋盤上擺出的變化低聲說,「基本上,中腹所有的路都被算清了。」
半個小時之後,李昌鎬在右邊的挖斷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他半天都在看這個?難道說他想吃掉右邊這兩個子打通回歸的路?」孔傑雙手發抖看著頗似在彈琵琶:「但是,蘇羽完全可以逃出之後順勢探入右邊的大空。」
「是啊,剛才咱們算過了。右邊是借用,但決不能生吃。李昌鎬現在有些玩火。」老聶搖搖頭看著悶聲擺變化的老曹,歎口氣說。
玩火燒身。心裡奇怪的蘇羽有些跟不上李昌鎬的思路,不由得抬起頭看看對面的妹夫,卻發現李昌鎬的眼睛都紅了,正死死的瞪著右邊。
看來他是要跟我拚命啊。蘇羽撇撇嘴斜靠在沙發上看著棋盤,心中更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就拚命,也太早了點,為什麼他不等一等呢?如果在這裡貼住之後形成轉換再挖斷,無論如何效果也會好很多。
不太明白李昌鎬想法的蘇羽不敢亂動,細細的分析了起來。
「完了。」古力拍拍大腿搖頭歎氣,「蘇羽這小子被李昌鎬嚇魔怔了,這個時候竟然開始長考。其實這個手段很簡單啊,你就打一手,我看李昌鎬能怎麼應對?白棋右邊的氣長的很,就算真到了對殺的那一天咱也不慌他。白棋後面還可以透點右下做活,反正李昌鎬不可能不照顧到實地的問題,雖然是包夾,但黑兩塊大棋還需要做活,並不能形成纏繞。況且就算纏繞了,蘇羽還能向上逃順勢卷空,怎麼算都不虧。」
李世石呵呵的冷笑:「所以說,你在李昌鎬手底下總是佔不到便宜,連戰連敗。知道為什麼?就是因為你下棋不深思熟慮,總憑直覺就強行攻擊。」
李昌鎬聽不到這邊的議論,現在他正滿腦子算計如何攻擊右邊並且還不讓蘇羽的前鋒探進來,似乎完全就沒想到其他問題。
「那道牆,實際上也不穩當。」久沒發言的老曹一語驚天,「如果要殺的話,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須要在前面做足準備。不過如果李昌鎬能徹底算清楚的話,雖然會讓蘇羽逃出大部分,但也能把右邊和中間的孤子聯絡起來。這樣一算,他所損失的,完全可以在中間拿回來。」
孔傑眨眨眼睛有些不信:「但是……」
曹打斷他緩緩地說,「這手棋仔細想想實際上是一個想當好的選擇。不過,李昌鎬必須把目標放在救回中央而不是強殺上。選擇對了方向,他還有一線希望可以贏下這一盤,畢竟官子是他的強項。如果他思路錯了,那麼就需要在下一盤保證自己勝利以免降格。」
對局室裡的常昊抬起手看看表,低聲對王文達說:「還有一個小時今天的比賽結束。我估計蘇羽很可能會先應對一下,然後把問題留到晚上想……我估計李昌鎬所盼望的,也就是趕緊結束比賽回酒店去睡覺吧。」
王文達看看李昌鎬的兔子眼,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兩個人都有了這種心思,今天這盤棋也就到此為止了。行了,我餓了,要不要去吃燒烤?」
常昊笑了起來,看看皺眉沉思的蘇羽,又看看雙目血紅的李昌鎬,知道現在的確已經沒有什麼可看的東西,拉了拉張璇轉身跟著王文達走出了對局室。
直到封盤,蘇羽都沒有再落子。他需要時間好好的想一下李昌鎬這手棋的目的。
而讓他比較鬱悶的是,黑棋這手的確砸在了他不得不防的地方上:右邊那道牆,並沒有那麼堅固。只要多花些心思和手段,肯定能把他趕的落荒而逃。
但這樣一來問題也就出來了:因為需要幾個手段才能拆開這道牆,所以李昌鎬按照道理來講並不該在這個時候動手。就算要動手的話,也要在中間和右上轉換一下安排好次序再來。如果蘇羽置之不理後退之後繼續大圍中腹的話,不光打入的那幾枚子就此無疾而終,他李昌鎬連重新打入的機會都沒有。而且順著黑棋的攻擊方向,能輕鬆逃出的白子也會反套進去洗破邊空。到時候他李昌鎬連下官子的機會都沒有。
也正因為這個不可調和的矛盾,才讓蘇羽感到如此的奇怪:李昌鎬並不是那種會胡來的人,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目的所在。
可看來看去,蘇羽也只能看出來一個方向。一個李昌鎬衝開右邊拯救中間孤子的方向。而這個方向上也僅能說有希望,並不是確定的能做到。
這個變化就更加複雜了。躺在床上的蘇羽想的頭疼,起身去拿了一瓶牛奶灌進肚子裡權作休息,然後回來繼續思考:反衝之後黑必須粘住以免一分兩斷;而接下來白棋的跨就是局部的最強手,並隨之形成轉換之後黑棋跳入,他蘇羽挖斷,黑小飛,白靠斷,這樣一來李昌鎬必須斷打白一子才能留下後撤的路。
但這條路上處處都是陷阱。蘇羽並不能完全算清楚具體在哪裡能分斷開黑棋的聯絡,但他相信只要李昌鎬進來,他就有能力切掉這一塊。
如果李昌鎬要強吃右邊呢?蘇羽緩緩的搖搖頭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異想天開:絕不可能。先不說中間的黑棋形勢岌岌可危,就算沒有裡面的拖累,他李昌鎬也不可能吃掉那茫茫的一片。況且逃出來的白棋對於上邊和右邊都是極大的壓力,再加上如果想纏繞攻擊的話就要被割斷開和中間的聯繫,一旦被白勢力進入實地他連個出頭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李昌鎬現在所想的,應該就是怎麼拯救他的中央了。蘇羽低聲笑了起來,捏著雙手發出卡卡的聲音:那麼,下一盤你就好好想想怎麼樣才不會降格吧!
對了,這小子現在幹什麼呢?蘇羽打開電視看著新聞,心裡面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
他打死也想不到,現在還不到八點李昌鎬就已經上床了,而且倒下之後就沒有再起來,正打著呼嚕沉浸在黑甜的美夢中。
毛毛很無奈的看著李英鎬:「到底是為什麼,讓他今天早上才過來?如果你告訴我不知道這三個字,我就掐死你。」
李英鎬很害怕,坐在沙發上顫抖著:「我真的不清楚。那天您回去中國之後,我就一直記著您的囑咐,比賽的兩天前就準備帶他過來。當時行李什麼的都收拾好了,但上車之前哥哥卻改變了主意,說想起來您說得一個很有名的典故,所以要等到比賽的當天才來。」
毛毛皺著眉毛實在是想不起來什麼地方有這樣的一個典故:「是不是咪咪跟他以前說過的廢話,結果被記住了?我不記得我說過這種事情啊。」
李英鎬歎了口氣:「我可還記得呢。一個月之前,您給他講日本歷史的時候,說的宮本武藏的事情,還記得麼?」
毛毛萬萬沒想到當初當作笑話來講的一件事情,竟然讓李昌鎬記到了現在。愕然之下,勃然大怒:「那你就不勸勸他?你跟他參加比賽也好幾年了,總該知道起大早的壞處吧?」
李英鎬很慚愧,但還是抬起了頭:「有句話,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和您說。」
毛毛奇怪的看看他:「說。」
「實際上,和您結婚,是讓我哥哥很有壓力的。」李英鎬想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
「這話什麼意思?」毛毛不明白,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李英鎬整理一下思路,低聲說:「我哥哥是一個很內向的人。因為小時候學棋,並沒有受到很好的教育,這讓他在您的面前一直覺得很自卑,但因為內向,他並不敢把這個話和別人說,我也僅僅是猜測的。」
毛毛若有所思的看看正在床上熟睡的李昌鎬,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哥哥很崇敬有學問的人。」李英鎬這句話適用面很廣。毛毛也知道在棋院裡面能受過高中教育的人就算是比較好的,但這並不妨礙棋手們因為自身一直在被古典文化熏陶而敬仰知識,「在他的眼裡面,您就是完美的化身。長得漂亮,而且賢惠。尤其是您的學問是他一直感到可望而不可及的。而且除了圍棋之外,他自己一直覺得並沒有什麼地方是值得像您這樣優秀的女子能委身下嫁他的。而在他這個年齡,也很難再去接受高等教育,所以一直希望能在某些東西上成為最出類拔萃的,或者說成為您眼中最好的,能讓您感到他的優秀。也許這樣能讓他的壓力減輕一些吧。」李英鎬看了看他的偶像:他的哥哥,語氣中充滿了憫恤。
「所以,他就記住了武藏和小次郎決戰的場景,希望能靠這樣子而讓我感覺到他的光輝麼?」毛毛輕輕坐在李昌鎬的身邊,為他蓋好被子,「這個傻子。他不知道什麼東西適合他而什麼不適合麼?他不知道我為什麼而喜歡他並嫁給他麼?」她看了一眼正悄悄走出去並毫無聲息關上門的李英鎬,回過頭繼續看著她的丈夫,低低的笑了起來,「這個可愛的傻子。看來我需要努努力,才能徹底拆掉他心裡的這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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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死,又扛了過來。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咬著牙硬抗,也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再扛過去。也許人生所要面對的,就是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