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96章 責有攸歸
    「常言道,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你爹爹一生謹小慎微,在外之時,保家衛國,讓百姓免於兵燹;在家之際,又是坐不垂堂,足不出戶,以免皇帝忌諱。可說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但即使如此,依舊令他感到朝不保夕。因此,你爹爹燕翼貽謀,遺書上所說的不再管你學文學武,其實便是避禍之道。當日,為娘在街市上當眾誦讀,究其因,無非就是向仁秀帝表明,趙家後裔再無他忌憚的地方,讓其盡可寬心。」

    說至此,她心生悲慼,卻依舊強顏笑道:「巖兒,你喜歡琴棋書畫,吟詩哦賦,那仁秀帝必不致忌。此後,你盡可隨心所欲。走馬章台亦好,流連楚館亦好,娘決不會管。一飲一啄,無不由天定。娘只求你悠遊自得,安穩一生,至於光耀門楣,娘是再不敢想了。」一番話說來,很是唏噓,頗教聞者心酸。

    能不與旁人爭鬥,小石頭最為高興。可見震北王妃那副哀怨神色,以及痛失家族榮耀的傷心,難免心下淒楚。這幾日盤恆,二人無直接的血緣關係,然王妃待他,噓寒問暖,關心倍至,讓他極感母性溫暖。正愁苦著如此大恩,無以為報;是下見她孤苦鬱鬱之態,胸中豪氣頓生,脫口便想說誓為家族榮耀而鬥。

    但話語欲出之際,猛又想起天羅教的事,心想,我前為天羅聖宗,已應承糊塗二老勉力發揚聖教宗詣;若此刻再答應王妃,為她振興家族,那我肩上的擔子,豈非重如泰山?如是一想,不由躊躇。

    王妃細心,察覺他神色有異,便道:「巖兒,有事可直抒,不需遮掩,咱們娘倆還有甚不可說得?」心裡卻想,儘管烈哥遺言,要兒子不須再為家族榮譽拚搏。但我高菡蘭所生之子,若此生度日平淡,庸碌一世,教我日後又有何顏面,去見公公和烈哥?反正,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激起兒子的鬥志,讓他為趙家的輝煌而奮鬥。

    「哦!」小石頭應了一聲,不知該如何說法。他生性謙和,要與人爭強好勝,委實大悖意願。然蒼天弄人,事事與他作對,每次經歷,均把其推到浪前峰巔。

    他正自猶豫,王妃又道:「巖兒,你爹爹與我一生彰善癉惡,老天方是作善降祥,讓為娘與你再次團聚。娘實在不想再失去你,所以,你千萬莫要做出令娘傷心的事。知道麼?」說罷,不免想起逝去的丈夫,又是美眸泛紅,顏容哀慟。

    耳聞話語溫心,小石頭胸中一熱,醞釀好久,又躑躅良久的話語,終大聲道:「娘,爹有終天之恨,但兒子卻也有無盡遺憾。兒子想棄文修武,從此承繼爹的事業,讓震北軍再度輝煌於世!」話一說完,卻已懊悔。只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只盼著震北王妃莫要當真才好。

    「啊!?你說什麼?」王妃驚訝道。沒想激兒勵志,得來忒不費工夫。心裡喜到極點,暗忖,巖兒果不愧是趙家後裔,經我數句話一說,已是鬥志昂揚,再不似以前那般纖靡文弱。又想,我還須試探,試探;莫不要他只是瞬間熱頭,到時要他行動,偏生畏避退縮。

    她道:「巖兒,你能知曉責有攸歸,娘很是欣慰。」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顯得甚是淒麗。又道:「身為趙家子孫,就該負起振興家族的擔子,但你同時也要曉得,當你踏上振興家族這條荊棘之道時,整個大周的文武百官,甚至是仁秀帝均成了你手上的棋子。這是一局不能輸的棋,只要偶有不慎,等待你和趙家的將是永無翻身!巖兒,你知不知道?」

    說這話時,她始終盯著小石頭,察看他神色間的變化。美眸裡散發出來的是一種能透視他人心扉的寒光,與先前那股哀怨和悲慟大不相同。

    孰知,一時頭腦發熱的小石頭,自脫口豪語,心下已是悔到極處。此刻感她眸光有異,愈發愕然,心想,難道我又跌入了一個女人佈置的陷阱?他前世便曾被女人所騙,幾乎因此喪命。此刻驟覺王妃情緒有變,不免思之寒噤,大感後怕。猶豫了半晌,方呢嚅道:「知……道……」

    震北王妃可不管他怎生念頭,反正是趁熱打鐵,當下喜容登展,笑道:「既然巖兒立下決心,為家族振興而奮鬥。那麼,改日你要去國學院讀書。」

    「讀書?」小石頭詫異而問。

    「嗯,是讀書!」王妃肯定道,接著,又以說教的神色,說道:「兒啊!要帶兵,首先要足食足兵。憑一腔血勇,惟能暫時,焉有長久之理?你目前的任務,便是要得到仁秀帝的信任,讓他對你放心,繼而為我趙家增兵添馬。然後,你仍需韜養晦時,不可與人爭勝。這樣,方能讓他對我趙家逐步放心。否則,只怕他首先打擊的就是咱們!」

    小石頭茫然頷首。心中隱有所悟,自己日後的生活,將會變得很刺激,甚至有種無間的感覺。成,則百世流芳;敗,卻是遺臭萬年。惟有這兩種結局,再無任何一個可折中的方式,讓自己挑選了。剎那,他曉得自己冒認趙巖,讓他母親欣慰,實是自己出谷以來最大的錯誤。

    正值愁思,震北王妃仍在說著:「為迷糊仁秀帝,你鑽研文韜,不涉武略。私底下,卻萬萬不可荒廢。而且帶兵之法,領兵之道,靠擿埴索塗,自行摸索,終不易成。今日,娘已為你尋了一位師傅,讓他來指點你。」

    「師傅?」小石頭再次詫異。直覺王妃今日講話殊多怪異,令他有種身為木偶之感。可惜他天性純善,不忍她人傷慟,只得暗自鬱悶,大歎心餘力絀。

    「不錯!」震北王妃瞇眼笑道。又見她回頭道,「奚先生,出來吧!」話音甫落,左首假山的背後,忽然閃出一人。這人,小石頭竟然認識,正是當日在洛陽酒樓裡有過一面之緣,姓奚的說書人。

    「你?」小石頭錯愕難當,但覺今日出人意料之見聞,委實多不勝數。

    奚先生站在池塘遠處,面帶微笑,拱手道:「世子,酒樓一會。奚某便覺世子非是尋常人,此刻才知,當日原是世子駕到!呵呵……」一邊笑著,一邊緩步踱過石橋。行走間,微風拂起他儒衫,整個人在碧水金陽地映襯下,顯得氣質清奇,神采飄逸。

    震北王妃笑道:「巖兒,奚先生其實是你爹爹早已聘請好的師傅。只是你先前喜文厭武,先生才沒立時前來。要知道,奚先生智周萬物,達濟天下。算事更是燭照數計,如神而確。你爹爹在世那會,便對他推崇倍至。從此以後,你可要向先生好生學習,萬不要輕發紈褲之氣。要想成就大事,世上可無終南捷徑,惟賴多多勤勞。若因你之故,使得先生拂袖而去。娘定不輕饒,記住否?」

    「嗯!孩兒記住了!」小石頭無奈回道。

    心想,能當王妃的女子,果然厲害,三言兩語便讓我下了套。又想,完了,完了,肩上擔子看來是日趨沉重。待糊塗二老尋來汴梁,只怕我早已頭生華髮,計窮力竭,給這些算計人的煩事給搾得空空如也。再瞥看旁邊的奚先生,卻見他氣定神閒,神色飛揚,暗道,當日一見,就覺他言辭綺麗,舉止豪放,定非尋常說書之人。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這會,奚先生忽道:「不敢、不敢,是趙王爺抬愛,王妃過譽了。世子日後若覺奚某有所不當,自可提出疑問。依奚某看,世子神清氣雅,精煉質穩,以前必有高人予過指點。世子,奚某此言可實?」

    小石頭一愕,尋思著,自己曾得許一炒、聞人聖宗、沖虛子、元虛真人和希夷老者的悉心指導。其中,除許掌櫃稍差一籌外,餘者皆是當世宗師。若說他們是高人,倒也不虛。當下沉吟,良久後,方道:「算是吧,那也是因緣巧合。」又問:「奚先生,你既到我家來,教導弟子,那酒樓的食客,豈非再聽不到先生妙語?」

    「哈哈……世子說笑了。奚某只是偶爾過去,說來,奚某的正當行業,還是為人授書。」

    「哦……呵呵,弟子之問讓先生見笑了。先生既到此,日後,就多費心了。弟子如有愚鈍,尚請先生多多見諒!」照小石頭判斷,眼前這位奚先生,必是當世才比管仲,智堪諸葛之輩。因此他禮謙人和,無半絲懈怠。心道,只須有他在,便如多了把保護傘。萬一遇著難題,自己思慮不周,儘管交予他就是。

    王妃驀道:「好了,巖兒,娘先回房歇息。你在這兒陪奚先生說會話,互相熟悉一下。」

    「是!」小石頭彎身一揖。他此刻知道高幹弟子的苦衷了,那就是不得自由,別說是人身自由,即便是興趣愛好,也終須由父母做主。

    王妃又道:「奚先生,那就請你多多費心,教導犬子了!」

    奚先生也是彎身一揖:「王妃厚愛,奚某敢不從命!」

    二人恭送王妃遠去。

    奚先生道:「世子,今日初會,也沒甚好教,咱們就隨意聊聊。你看如何?」

    小石頭道:「先生此議甚佳,弟子遵命。」

    當下,二人娓娓敘談。

    奚先生姓奚名方,今歲三十有五。自小師承鬼谷,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無一不精。尤擅行軍佈陣,運籌帷幄。十八歲出師,立志干番大事業。不曾想,在秦時,得罪潘太師,又見大秦人才濟濟,自己想掌兵權,不知待到何時?尤其秦皇剛愎自用,聽不得人言,以致連夜出逃。

    之後,輾轉到漢。漢國雖小,偏素重武力,對於擅長出謀劃策,妙計算人的奚先生,竟只安排了一個小吏之職。空耗心力三五年,仍不見曙光。無奈再到周,可惜未料,宣德皇仁厚,卻迂腐已極,道他連仕兩國,倘周收容,未免顯得不尊重友國。於是,把他擱置一邊,僅予祿,不授官。如此,奚方更無用武之地。

    灰心余,他連唐國也不去了。只待在洛陽,閒時去酒樓說上兩段裨官野史。久而久之,名聲微傳,落到趙王爺耳裡。趙王爺那會正為兒子如何教導,愁苦萬分。聞有此異人,當即備重禮親自上門。一番相會,二人惺惺相惜。奚方對趙王爺的忠義,感佩肺腑;趙王爺對奚方的智勘天下,也是自歎不如。

    孰知,堪堪約定上門之日,世子居然失蹤,邊疆又自告急,無法,只得再約時日,說好待王爺得勝歸朝,便是奚方教導世子之時。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此趟出征,趙王爺竟是一去不歸,英魂永息於北疆泰勒山。奚方聞噩耗,當真痛斷肝腸。數十日來,每日以酒澆愁,悼亡忠義。

    幸喜前日,王妃遣人去請,說道世子歸家,需先生授學。奚方聞言,喜憂交集。喜得是趙王爺總算未斷血裔,憂得卻是,仁秀帝為人施政,他內心明瞭於胸,情知如今的趙家猶如狂風駭浪中的一片舢板,稍有不慎,便是舟翻人亡的結局。思到趙家落此窘境,他是當仁不讓,為報王爺知遇,即便肝腦塗地,那又如何?

    聽完奚方之言,小石頭長揖一禮,誠聲道:「先生高義,受弟子三拜!」說完,跪伏在地,「咚咚咚」連叩三個響首。

    奚方一驚,登時站起,上前攙扶,說道:「世子,不可如此,奚某惶恐!」

    小石頭順勢起身,大聲道:「先生高風亮節,明知趙家有危,依然置生死予不顧。受弟子三拜,實屬應該,何來惶恐之說?」接著歎道:「想起先生大義,弟子難免慚愧,唉……自家危機重重,弟子卻在外逍遙度日。想來,當真無地自容,愧對父母和趙家的列祖列宗啊!」

    這話,還真言出由衷,無半字虛假。

    他想,奚先生不過與王爺一面之緣,即視死若歸,明知趙家危若旦卵,卻依舊當這西席先生。而自己既得王妃母親般的關愛,且這幾日,珍饈羅列,饌玉炊金,好酒好菜數日無虛。卻在適才,猶豫再三,更生偷走之念。如此貪生怕死,真是枉做人也。

    慚疚之心一起,又想,罷了,罷了,這些酒菜,就當是臨刑前的最後奢侈吧!堪堪閃過此念,心下又猛地暗呸,連道大吉大利。說自己一人死小,倘若連累氣質優雅的王妃和那些天真無邪的小丫鬟一同陪死,未免可惜之至。當下堅定信心,無論如何,都要想得法子,讓趙家脫危為安,到那時再通知趙巖回來便是。

    決心既定,胸懷陡暢,再無那縮手縮腳之念。說起話來,也如決堤之水,疑問一個連著一個。當日秦牢,與雷霆一夕交談,他便對行軍佈陣生出興趣。可惜後來,先學歧黃,再服役充軍,最後冒名趙家,一連串之事,接踵而來,毫無空暇讓他靜心細研。而今,大師在前,如再不珍惜,那真是傻瓜一般了。

    卻不知,奚方也是越說越興奮。他自出山,曾抱蓋世之志。可惜世間俗人太多,連仕三國,竟無一人慧眼識英。說來,著實令人灰心已極。之後,雖得趙王爺賞識,許他為天下第一軍師。但趙王爺領兵多年,行軍佈陣自有心得套路。

    便如一塊木材,誠有良質,偏已雕琢為器,即便奚方再有本事,也是心餘力絀,無暇下手。而今,小石頭不同,他似一張白紙,儘管稍有黑墨,但污染不多。可以讓奚方盡情揮毫,盡情塗墨。尤其小石頭前後兩世記憶累加,再則有偶通宇宙大道的前提,提出的疑問,往往發前人之未想,固是亙通古今的奚方時而也教他問得瞠目結舌。

    奚方相信,小石頭將是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同時,也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蘊香塢,是拙政園裡一幢二層高的小樓。周邊曲廊回延,高低起伏,站樓窗舉目瞭望,修竹搖曳,碧水彎曲,風光無限盡入眼簾。震北王妃靠在小樓外的欄台上,凝目望著樓下波光,直覺水色瀲灩,璀璨刺眼。這時,一陣急促又輕盈的腳步聲從轉角的樓梯處傳來。幾個眨眼,赫然竟是小翠。只見她走到王妃身邊,斂衽一禮,說道:「王妃,奴婢已經去看過了。」

    震北王妃抬頭望著她,問道:「如何?世子與新來的先生,相處可算融洽?」

    小翠道:「哎呀,他們可別太融洽。奴婢見他們說來說去,總沒完的時候。自王妃你走後,他們一直談到現今,奴婢躲在暗處,站得腳都麻了。然而,他們的談話依舊沒完。眼看時辰太長,奴婢怕王妃耽心,是以先過來了!」

    王妃笑道:「小妮子,什麼怕我耽心?是你自己站累了吧?」

    小翠「咯咯」嬌笑:「王妃真厲害,奴婢什麼都瞞不了您!」

    王妃道:「好了,你先下去歇息會兒,待膳時,若他們還在談話,你便代我去請他們到蘭雪堂用膳,知道麼?」

    「嗯,奴婢記住了!」說著,小翠逕自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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