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成帝記 正文 95章 芙蓉榭語
    小石頭向不慣說謊,但時下情勢所逼,卻也由不得他不說。當下斬頭截尾,說是離開汴梁之後,先是去了江南,跟人學了廚藝,繼而又到華山,遇著一個白胡老頭,非要傳授自己歧黃術。這麼一學,晃眼便是幾年。俟藝成下山,直至如今。其實,他說得也是本身經歷,只是其間那些驚心動魄之事,皆自動刪減。

    這番交代,平平淡淡,毫無出奇。惟有江南學廚,讓王妃好生不捨。想兒子金枝玉葉,王族出身,居然淪落到酒肆中幫傭。這樣的故事,教她噓歎。歎道:「兒啊,受苦了!」

    說這話時,她顏容哀怨,慈祥異常,素手撫著小石頭頭顱,讓他感到很是舒暢。一種溫馨的感覺,不由襲上心頭。不經意地便道:「娘,你也受苦了!」

    聽兒子說出這般暖心話語,王妃喜極而泣。母子倆抱頭相擁,一個想起了亡夫,心道,若此刻俱在,那是何等美事?一個思起前世父母,暗忖,今生能得慈母,也算是老天開眼,待我極厚。各具思量中,過了大半晌。直至侍女來喚,說道膳時已到。二人方是分開。

    接風宴準備得饌玉炊金,極是奢富。膳後,王妃又吩咐侍女帶小石頭回見山樓。也就是當年趙巖的居所。

    是夜,小石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覺今日之事當真荒唐。胡思亂想中,月沉烏升,晨曦微露,一縷金芒照進紗窗。

    望著屋中傢俱,心道,趙巖啊,趙巖,你冒我之名,承繼天羅聖宗之位;可蒼天弄人,今日又教我冒了你名頭,做起了震北王世子。嘿嘿……這天意當真難測得很。又想,自己胡混亂混的居然進了王府做起了世子,如此一來,隗前輩再想尋我,勢無可能。

    想到這裡,不免欣慰,計算著不管如何,反正逃了一劫。總比和小柱子一樣被人囚禁得好。想起小柱子,不禁尋思,待紫金銅人還予中原姜氏,自己下來的目的,便是襄助穆淳風報那滅門之仇以及營救小柱子。思來想去,這傢伙皆因自己之故,才致禁錮在和尚廟裡。倘若不去救援,日後想起,勢必內疚一生。

    思忖間,更衣起床,梳洗完畢。步出屋門,左右了看。但見房外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涼意徐徐,拂體暢懷。昨日情急,未曾多加留意,今日舉目一望,但見花姿爛漫,清香遠溢,宅院外表雖然平淡簡遠,樸素大方,但內裡疏朗典雅,極精講究。

    悄立片刻,隨踱步向院外走去。尋思著,據說古時大戶人家規矩森嚴,小輩在起床後,往往要向長輩問安。這震北王府乃當今僅次皇家的世族,規矩嘛,想必越發嚴苛。況且,倘然馬虎行事,也難保不會漏出馬腳,以致王妃起疑。

    不覺行至花園。但見秋色濃情,輕風微波,使人置身其中,頓感心曠神怡。

    忽聞一陣琴音傳來。其聲悠悠蕩蕩,如泣如訴。仔細聆聽,很是酸楚。漸漸地,竟有種椎心泣血之感。思緒飛揚裡,正覺滿腔愁思無法排懷。琴聲戛然而止。仔細望來,彈琴人原是震北王妃。小石頭急步上前,作了一揖,隨之便拉了些家常。只是他惟有聽的份,半點不敢插嘴,生怕一句說漏,便是前功盡棄。

    待見時辰將近卯時,遂與王妃告辭,在孟光的陪同下,赴洛親王府之約,為小王爺司馬潤針灸。診治過程,很是順利。昨日先施回陽九針,再施飛騰八法,司馬潤其實已好泰半。而且,哪碗「大涼湯」也是對症下藥。今日一番療治,竟已是活蹦亂跳,可與家丁玩耍。

    昨日興高采烈,連診金都沒付。司馬睿好生慚愧,已被王妃花見羞數落一夜。待小石頭施診完畢,原想留他用過午膳,並贈以巨金。孰知,孟光不依,說到震北王妃還在府裡等著,豈可待久?這時,司馬睿方哈哈大笑,連聲道小石頭瞞他好苦。並說他昨日演技,著實一流。

    小石頭怕話多有失,胡亂應付幾句,便告辭回府。

    之後,每日卯時便到洛親王府,接著到一脈堂與杜雍盤恆,時而救治幾個群醫束手的病人,至午時,回震北王府陪王妃用膳。至於小狻猊,由於杜怡著實歡喜,便寄養在她那裡。如此一來二去,趙世子神醫之名,頓時雀起。百姓們傳唱,震北王爺封居狼胥,戍衛邊疆,那是天上的戰神下凡;震北世子起死回生,妙手登春,當是天界的醫仙。甚至他懷裡的小狻猊,也被百姓們許為天狗。

    由於百姓愛戴,再加小石頭醫術神妙,震北王府門前再次車水馬龍。許多達官貴人此次奔的倒非是趙家王爵的名頭,完全是向小石頭求醫來得。要知道,這些貴人雖無致命的特大頑疾,但多少均有隱症。諸如消化不良,視力模糊,身軀太過肥胖,甚而房事不興,夫妻不睦。這些也俱來王府討教求助。

    小石頭一來面相和善,性情淳樸,談吐文雅而婉和,求醫者見之無不頓生親近之念;二來,他有的是靈藥妙丹,有些病症其實只須靈丹一顆,即可解決;三來,他用那異化的真元力殺傷疾病細胞,當真是隨心所欲。消化不良用藥劑,視力模糊則以針灸療治,身軀肥胖便以真元力燒炙脂肪。至於房事,藥丹佐以針灸,再合上少許的真元力。

    但凡求醫之人無不隱疾全消,皆大歡喜。

    這些人回去,自然要向友人炫耀。杯酒下肚,那是誇大其辭,三巡之後,那是玄乎如神仙下凡。一傳十,十傳百,再襯上那些人親自現身說法,繪聲繪色。因而,小石頭之名開始馳譽上乘社會。大到宰相尚書,小到侍郎提督,無人不知往年文冠汴梁的震北世子,今時竟成了手到病除的醫仙。

    當離入朝面聖之日愈近,王府門口的求醫者也是愈臻絡繹不絕之勢。起先,僅限是男性,到最後,貴婦太太,大家小姐,也是乘轎而來。伊始,王妃倒是樂於見及,但隨著時日一久,病者不見少,反見增多。一來擔憂兒子身子,二來老王爺是以軍功授爵,若兒子以醫術馳名,雖非壞事,但和老王爺原本的期望以及自己的初衷,委實差之太遠,甚至是背道而馳。

    於是,王妃開始婉言拒客。並張貼佈告於門前,言道:「若非實在是待死之症,敝府概不施診。」自佈告貼出,小石頭倒是享受了數日的優哉歲月。

    接連旬日,晃眼即過。

    這一日,小王爺司馬潤也告痊癒,再不需前去出診。小石頭一人悄站花園,面對朝日金芒,吐納引導。

    一名侍女裊裊走來,到近前,脆聲道:「世子,王妃在芙蓉榭,請你過去!」

    「嗯!」答應一聲,待百息歸府,小石頭徐徐睜眼,即跟著侍女朝芙蓉榭而去。

    趙家的拙政園佔地極廣,約有八十餘畝。其間,有蘭雪堂、綴雲峰、芙蓉榭、天泉亭、蘊香塢、見山樓等一系列軒、檻、池、台、塢、澗這些景色。整座宅院,亭台分峙、迴廊起伏,營造的別有情趣。

    要到芙蓉榭,則非要通過中央花園的綴雲峰。二人行於幽徑,左看,翠峰疊嶂;右望,水波瀲灩;兩側山水相映,中間閣簷倒影,九曲廊橋蜿蜒通幽。整個意境,實臻匠術中的登峰造極之境。

    十數日來,小石頭也見多了,但今日忒有感慨,不覺道:「如此宅院,僅母親與我兩人居住,實為浪費!」

    他前世生活簡樸,此生坎坷也多,兩世人生可謂命運多舛。雖有一段奢侈已極的聖宗歲月,但那因是教派,在他腦裡,全是屬於公家的,故此也不覺得。此刻,他乃震北王的世子,就等著大周仁秀帝加封為王了,因而整座拙政園可說是他自己的家。待見自家宅院,富麗堂皇,豪貴如斯,素來儉樸度日的他,當真不慣到了極點。

    侍女「咯咯」笑道:「世子,這可是震北王府!假使堂堂王府都沒這氣派,那這王爺,不當也罷!」

    小石頭笑道:「此言也算有理!哈哈……」

    途中,侍女問道:「世子,你剛才站在那裡不動,是在吟思作賦麼?」

    小石頭笑道:「不是,在養神!」侍女又問:「養神?就是練氣麼?」小石頭道:「差不多吧!反正一樣!」侍女再問:「那是武道裡的氣功,還是醫道中的導引術?」小石頭笑道:「小翠,你懂得可真多!不過,話也多!」

    聞言,侍女小翠一愣,隨即駭怕地問:「世子,你不會嫌棄奴婢吧?」

    「不會,不會……你放心就是!」

    小翠也是機靈人,見他面色不惱,頓時阿諛道:「奴婢知道世子是個好人,不會和咱們這些奴婢,一般見識得!」

    「哈哈……是麼?我有這麼好?」小石頭開心道。這麼一個解語花似的丫鬟,讓他一早,心情就覺得不錯。

    芙蓉榭四周環水,右側廊亭,左首假山,惟後面一條九曲石橋能通。不多時,二人到得芙蓉榭。但見王妃慵懶地靠在榭欄上,左手置於腿上,右手卻向水裡,拋灑著細小的魚食。身邊珠圍翠繞,足足站了十餘位侍女。待她望見兒子到來,即揮手命侍女們退下。

    小石頭穿過石橋,上前見禮。王妃笑著擺手,道:「巖兒,自家家裡,不需多禮了!坐……」指著自己對面的一個石凳。

    小石頭正襟端坐,挺直身軀。令人望來,頗覺威儀。須知,他真元渾厚,又大道將悟,一舉一動實有宗師風範。落在王妃眼裡,對於望子成龍的她來說,著感欣慰。

    她道:「巖兒,今日娘喚你來,有些事想對你說!」

    小石頭點點頭,意示正聽著。這多日相處融洽,但要時時喚她為娘,卻甚是難為。故而,有時,都以動作示意。

    震北王妃凝望了他須臾,道:「我趙家三代為官,你祖父封候,你父授王,可算是大周的簪纓世族。自你祖父威遠候南征北戰,東討西伐,為太祖帝打下了偌大江山;再到你父趙烈枕戈寢甲,威震北疆,最終得授王爵。與你外公的鎮南王爵並稱為大周雙柱。我趙家如日中天,當真是風光無限。這些家族之事,想必你也清楚?」

    小石頭又是點頭,心想,我能說不清楚麼?又想,沒料震北王妃的爹爹,也是位王爺,而且與趙家並稱大周雙柱。她確實榮耀無比。思忖中,忽見王妃久久不語,似沉浸於當年的榮盛,心神變得恍惚。不由關心道:「母親,母親……」

    「啊!」震北王妃悚然而醒,笑了笑,又道:「可自你父馬革裹屍,噩耗頓傳,往年車水馬龍的拙政園,立時門庭羅雀。唉……,尤其你不見蹤影,震北王位又無人承繼,仁秀帝下詔,三月後收回王爵,朝廷百官那是冷眼旁觀,竟無一人甘為趙家說上一語。這數十日的人情淡漠,你不明白,娘卻深有體會!」

    小石頭一愣,沒想百姓心目中的忠義世家,居然會遭朝廷地百般打擊和冷落,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當下安慰道:「母親,您……您受苦了!」

    震北王妃悠雅一笑,道:「娘為你說說朝廷的事,日後你做了王爺,也好曉得些纏根糾枝,作些防備。」

    「嗯!」小石頭連連頷首。心道,這個,我可得認真聽,別到時因我之故,得罪某個大人物,而為趙家帶來禍事。那可真是好心辦壞事了。又忖,不管如何,那趙巖終須早點知會一聲。朝廷裡的爾虞我詐,可不適合我。

    震北王妃道:「大周自開國以來,三位皇帝,均是各有特色。太祖戎馬一生,以武創世,因此麾下武將如雲,謀士如雨,人才之鼎盛,達四國之首;而且他胸襟寬博,不嫉才,不妒賢,算得上一代雄主。宣德皇,為人懦弱,待人仁厚,平生雖未臻澤及枯骨的聖君之德,但也算是一代仁主。」

    說話間,暗中打量兒子,只見他凝神傾聽,毫不分心。不由心感寬慰。想及兒子當年,丈夫每每向他說教,哪次不是言者淳淳,聽者藐藐。而今,非但一改陋習,更是英氣內斂,風華外露。得子如此,她是大感愉悅。心道,多半是丈夫在天之靈的保佑,兒子才會這般乖巧。她是越看越喜,半點都沒想到此兒子亦非彼兒子。

    歇了須臾,她又道:「只是大周的前兩位皇帝,想與眼前這位仁秀帝一比,未免遜色不少。這位仁秀帝,不僅端厚果毅,處處示法仁義,而且精武懂軍,決斷睿智。那大秦名將高廣,不就敗在他的扮豬吃虎下麼?尤其他事必躬親,又具開拓精神,半年治轄,大周是倉廩贍足,生齒繁殖。實為明主。」

    小石頭一聽,撫手笑道:「明主好啊!大周有明主,百姓便享福了!」

    震北王妃笑笑,說道:「巖兒,你有所不知。我問你,趙家威名顯赫,百姓誠服,憑得是什麼?」

    小石頭想想,道:「是爹爹保家衛國,開疆拓土而來。」叫歸叫,可那爹爹二字,總令他胃中難受。因此,每當這時,他舌頭一滑,含糊而過。幸喜王妃也沒察覺,倒讓他暗自慶幸。

    震北王妃道:「巖兒只說對了一半。趙家的威名,其實是你父治下的震北軍而來。要知道,世人怕的就是力量,尤其是那種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力量。你爹爹的震北軍就是這樣一支無敵天下的強大力量。二十萬震北軍戍衛北疆,與那啖毛飲血的北狄蠻夷,征戰十數年,從未輸過一場戰役,蠻夷欽服,世人側目。這樣的輝煌戰果,既讓震北軍有了震駭他國的效果,同時,也引起了大周司馬皇族的忌憚。」

    「啊!?」聽到趙家引發皇帝忌憚,小石頭失聲驚呼。功高蓋主,臣強主弱,這樣的故事,在小石頭腦海裡,藏有無數的記憶。臣下為皇帝效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無可厚非;但假如是由於功勞太巨,以致皇帝封無可封,賞無可賞。那麼,等待臣下的後果,將是極其可悲又可憐的下場。

    一時間,小石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因緣巧合做了天羅聖宗,屬下四分五裂,你傾我軋,最終,更是李代桃僵,移花接木地換了自己。眼下陰差陽錯,當了震北世子,屁股尚未坐熱,卻耳聞週遭情勢之惡劣,實已到岌岌可危的地步。稍有不慎,便是人頭落地,株連九族的逆反大罪。誠然自己也無九族,但本身這顆大好頭顱,若教皇帝給砍了,左思右想,都不是樁好事。想及自己前世遭誣,今生之遇,也是厄運連連。未免心下歎息,暗問,難道老天看我不爽,總想著如何來懲治我?

    「巖兒也知道事態的緊急?」震北王妃笑著問道。

    小石頭點點頭。看她面容含笑,神色輕鬆,心想,莫非她胸有成竹,否則,焉能如此?自記憶恢復,他生性敦厚,依舊不喜算計,但本身思想,卻是日趨成熟,對他人神色間的變化,也能思之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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