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晨光從玻璃窗上透入房間,女皇閉著的眼睛微動,過來。
「蘭生?」頭一反應,便是低低地叫了一聲。
室內的人全無回應。
「蘭生,你醒了嗎?」皺著眉,武則天又問,聲音在走廊之中輕輕迴盪。
而門內,仍舊是一片沉寂。
「蘭生?!」驀地爬起來,艱難轉過身,手拍上門。
咚咚咚,拍門的聲音急促響起,但是屋內的人仍舊一聲不響,武則天停手,想了想,轉身順著牆邊向著海先生的房間走去。
房間內,海先生衣著整齊,坐在窗戶邊上,雙眸一眼不眨,望著窗外的茫茫雪原。
伸手推開門,武則天倚靠門邊站定:「海先生,請你打開門,蘭生或者……」
「或者怎樣?」海先生一聲冷笑。
女皇扶著門邊,懇切地說:「他昨日的臉色就不太好,這麼困了一夜,我擔心他支撐不住。」
「反正也活不了多長時間,早一步晚一步而已,你怕什麼?」男人轉頭,望著女皇。
「還有時間,」女皇望著眼前人,「不到最後一刻,他仍然可以活下去。」
海先生的雙眼之中驀地閃過一道光:「不到最後一刻?」
「不錯,請你開門,讓我看一眼他。」
那本來毫無表情的臉上,驀地露出一絲笑:「安大小姐,你原來並非傳言之中的冷血無情呢。那個男人,真的如此重要?」
武則天一愣:「……是。」
「那就求我吧。」海先生斜睨著她,戲謔般地說,「一向不低頭的安大小姐,可不可以為了一個男人求我?」
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女皇微微一笑:「事關生死,我求你,又有何妨。」
光芒在海先生的眼中倏地閃過,驀地他轉過頭,輕輕地笑了一聲:「看樣子傳言跟真相果有差別,只不過……可惜了……」
似乎玩膩了這種把戲,失去了耐心似的般,那細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一敲,「噹啷」一聲,一枚鑰匙落在地上:「拿走吧,反正你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哼。」
女皇心中一動,卻沒有時間再去玩味男人話中的意思,俯身將鑰匙撿起來,慢慢地轉過身,順著走廊返回去。
將門打開之後,武則天進入房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倒在地上的那修長的身子,雙眸緊閉,眼睫一動不動,蘭生躺在地上,背著雙手,雙腿微微蜷曲。
「蘭生!」急急叫了一聲,武則天單腿一跪,伸出雙臂,將周蘭生的頭抱起,在他耳畔輕輕呼喚,「蘭生,醒醒!」
似乎聽到她的叫聲,蘭生的睫毛輕輕一動。
「蘭生,快點醒醒!」伸出手撫摸他的臉,臉上一片滾燙,燙的嚇人,呼吸卻十分微弱。
武則天用力,將周蘭生的身子半抱起,攬入懷內,雙眼之中略見一絲憂亂:「蘭生,是我,快點醒來。」
蘭生嘴角一動,似乎要說話,但就這瞬間,幹幹的嘴唇被扯裂,流出一絲血來。
女皇目光所及,心頭一痛,來不及多想,俯身下去,輕輕地吻上那雙如久旱大地般皸裂的嘴唇。
伸出舌頭,輕輕地潤上男人的唇,讓乾裂到生硬的嘴唇慢慢地濕潤起來,就好像雨滴滋潤著地面,幽幽的生機也跟著慢慢地甦醒過來。
「飛真……」從嘴角吐出這個讓人牽腸掛肚的名字,蘭生醒過來,睫毛一動,雙眼慢慢地睜開,淺褐色的眼睛,安靜地望著眼前人。
「蘭生,不要睡,不要昏迷,堅持住。」
抬起頭,望著懷中人,女皇用略帶命令的口吻對男人說。
「飛真……我……」
發了一夜的高燒,又受了傷,蘭生的聲音已經嘶啞,他嚥了一口氣,無助地望著眼前人。
那種茫然的,懵懂的,卻又帶一點柔軟的眼神,直直地看入女皇的心底去。
「別擔心,我會帶你出去的。」低頭,將唇貼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
生低低地答應,眼睛一眨,「嗯。」
將他的臉緊緊抱在懷裡,滾燙的溫度滲入她的
武則天慢慢抬頭,輕輕地咬了咬嘴唇,他的血,鹹澀這一刻起女皇心想:不能再讓你受傷了,蘭生,朕保證。
如同回應她的心聲,男人的睫毛如無力的蝴蝶翅膀般眨動了一下。
——————————————————————————————————
腳步聲從走廊上悠悠傳來。
武則天抬頭,對上海先生探視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
她挑了挑眉。
「你在等人來救你嗎?」他問。
女皇不答。
「不用奢望。」海先生幽幽然地說,「多一個人來,只不過多一個人死而已。」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女皇心中一動。
「這房子的下面,已經埋了炸藥。」海先生看好戲般盯著面前人的表情,「怎麼?害怕嗎?到時候引線點燃,轟地一聲,無論多少人,都救不走你,全部都要粉身碎骨。」
讓他吃驚的是,武則天不怒反而笑:「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本來就懷著同歸於盡的心,只不過,看到你的那瞬間,我……」男人忍了下去,他是太寂寞了,想念小海的這些歲月裡,他真的是太寂寞了,多得一個這麼有趣的人說話,是件有趣的事情吧。
自從小海出事之後,他就把自己封閉進了一個真空的空間內,聽不到外面的人說什麼,看不到其他人的笑臉,就好像喪失了另外一個自己。
可是不甘心吶。不甘心作惡事的人居然得不到報應。於是謀劃,於是……
但是如願以償當將這個女人捉到手的時候,他高高擎起的刀子忽然有點……砍不落。
他決心玩一個遊戲,看看眼前的女人,在自己的手心裡,是如何的慌張,失落,害怕,如任何表面張狂實際膽小如鼠的富家小姐一樣四處逃竄,惶惶不可終日,被時刻懸在頭頂的利斧之刃嚇到崩潰。
她是否會那樣?
那個傳說中的女魔頭,她會不會有那麼不堪的,破敗如碎人偶娃娃一樣不堪的一面。
他忽然好奇,如果她真的那樣,小海看了,也會覺得很好笑的吧,小海,就當這是哥哥送給你的附贈小禮物吧。
結果……讓他覺得意外的是,那個女人,居然出乎意料的沉靜。
有好幾次,他都想要動手直接殺了她。
當槍口第一次對準她的那一刻,他實際上是想要對準她的心臟的。但是接觸她的目光,他鬼使神差地,居然只是射傷她的腿。
他恨她身上,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光芒籠罩。
恨她溫文無所畏懼的笑。
甚至恨她走路的姿態。
恨她坦然面對一切的態度,甚至……沒有任何負疚感麼?
所以他很想毀了她們,卻不想要一下子全部毀掉,無路可走的獵物,是要被獵人好好玩弄之後才殺掉的吧,那樣樂趣也許會倍增。
可是……
自從說了那個小海會回來的謊言之後,那個女人,居然叫他不要放棄,居然讓他等下去。
他原本無喜無憂,原本毫無恐懼的心忽然起了一點念想:也許……小海真的沒有死呢?
給她一點時間吧,給自己多一點想念她的時間吧。雖然他已經想念了多少年,這想念裡,他華發橫生,寂寞變成了皺紋爬上面。
但他忽然決定奢侈一下,給多一點時間,在生命懸崖的盡頭上,他駐足眺望,在生跟死的邊緣,悵然歎息,反覆徘徊。
這個叫做安眉兒的女人,她是會咒語的吧。
小海,如果她不是害死你的兇手的話……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不過,就算這幕戲再怎麼精彩萬分亦或者寂寞潦倒,其中的演員再怎麼費盡心力亦或者不在乎,最終,還是無法阻止要落幕的。
而這大幕落下之後,哥哥的夢也醒了,哥哥將帶著你最憎恨的人,跟你相會,從此,是真真正正,再也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