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兩個女孩離開的時候,武則天一直留心看她們所走
既然能夠有人來,那麼海先生所說的「人跡罕至」以及距離天和市大約「四五十里」那種話,也許不是那麼靠得住。
如果她沒有受傷,找的方向對的話,也許很快就能脫出雪原。
但是現在,跑了兩步,武則天低頭看自己的右腿,小腿處鮮血直流,她回頭一看,相隔不遠處的別墅上,海先生正在拚命打開二樓的窗戶,看樣子是要縱身跳下來追她。
她吃了一驚,咬了咬牙,忍著腿上劇痛,半拖半強忍,順著那兩個女孩走得方向直奔過去。
晶瑩雪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點點殷紅的血滴。
一個踉蹌,女皇跌倒雪中,幸好積雪甚厚,她掙扎著爬起身來,額頭上受傷處沾染上積雪,積雪頓時被鮮血濡濕,點點鮮紅地飄落下來。
女皇咬著牙,手腳並用從雪地裡向前逃,一邊四處看有沒有經過的人,可惜,四野茫茫,雪花飄落,哪裡有人的影子,連那兩個女孩離去的腳印都被剛落的雪掩蓋住了。
身後傳來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以及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情知是海先生追上來了,女皇把心一橫,拼著身上最後的力量向前。
腳步聲越來越近,女皇不回頭看,努力向前跑。跌倒在地便手腳並用,腿上地血已經因為太冷的關係凍住不再流淌,額頭上也冰涼一片,天空的雪落下來化成冰冷的水,合著血液流下來。
但是她的心中卻更冷,體力消耗已經到了極限,她伏在雪地裡,聽到身後的人迅速追趕上來。滿身滿心一片冰冷,輕輕地歎了一聲,呵出的氣在雪的空中化成白白地霧。
與此同時,天空忽然傳來「突突」的聲音,女皇驀地抬頭,望見不遠處的南方天空有一個小小黑點。正彷彿向著這邊靠近。
「這是……」她心中一跳,慌忙從雪地裡爬起身來,張開雙手衝著那黑點揮舞,張口想要大叫之時,一支粗暴有力的手臂攬住她,同時一隻手摀住她的嘴,將她向著旁邊的枯木中拖去。
她拚命掙扎,拳打腳踢,背後地人卻猛地揮掌在她頸間狠擊一下,頓時之間女皇眼前一黑。眼皮無力垂下,就在這時。天空紛紛揚揚的雪花忽然停止了飄落,好像不忍再看下去。而那代表生機的小黑點,也慢慢地消失在女皇的視線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泛黑。
女皇從床上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腿上重新換了繃帶,額頭也貼了止血膠帶。
門一動,海先生喜氣洋洋地走了進來:「醒了嗎?」
女皇點了點頭。
海先生走到窗邊:「看吧,雪停了,安大小姐。我開始相信你的話,小海或者今天晚上就會回來了。」
武則天輕輕地苦笑:回來。恐怕……有些難度。
海先生仍舊興高采烈在說,彷彿前一陣子一個追一個逃,生死一刻見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今晚上我會做小海愛吃的飯菜,你要早點下來哦。」
女皇只好答應了一聲,海先生轉身,走出門去。
女皇從床上下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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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略微有些淡藍,等待之中的人始終是不能來地。
海先生若無其事地吃著晚餐,絕口不提其他。
武則天默不作聲地吃著東西:朕偷偷放在那兩個女孩包裡的手機應該被發現了吧?現在只希望她們兩個順利走出這裡,成功把手機打開。如果那樣地話……周竹生或者能順著追蹤器趕過來。更順利一點的話……
想到那個渺茫地可能……女皇心裡忽然有點忐忑。
而就在這時候,只聽得門外「嗒嗒」聲響,有人前來敲門。
海先生面色一變。
最終他警惕地看了武則天一眼,起身向著門口走去。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女皇的眼前似乎有一道光閃過。
她透過海先生的肩頭看過去,就在門口,有道纖長的身影默然站在那裡,他穿著米色的長風衣,脖子上圍著淺格子的圍巾,頭髮微微挑起在額前,已經被冰雪凍成了銀白色的一縷。
但是他地雙眼兀自那麼溫潤,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女皇地心驀地提起來,卻又安安穩穩地放下。
「蘭生……」她在心中無聲地喚了一句。
你……終於找來了。
竟然真的……是你。
「你是?」海先生看著眼前的人,警惕地問。
這個男人看起來就好像一頭迷路的小鹿,沒什麼威脅性,但畢竟是一個陌生人。
「我錯過了住宿,能不能在這裡借宿一晚上?」蘭生靜靜地,淡淡地說,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海先生在猶豫。
「雪夜一個人走是很危險的事,海先生,你何不請這位先生進來?」
女皇起身,若無其事地微笑著。
她既然開口,海先生也無從拒絕。蘭生輕輕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碎碎雪屑,這才邁步進門。
「謝謝你。」他輕輕地對著海先生說。
海先生一笑:「我給你倒杯茶。」
他轉身離去。
蘭生站在原地
對面的女皇。
他的眼睛來來回回在她的臉上看了幾次,又轉到她的腿上,反反覆覆地看。
女皇慢慢地搖了搖頭。
蘭生低頭,閉了閉眼睛。
「請坐吧。」海先生端茶來,放在蘭生跟前。
「謝謝。」蘭生輕輕回答,伸手端起茶杯,手指卻輕輕地顫抖起來,他笑了笑,伸出左手握住了右手。
海先生的眼睛略略瞇了起來。
武則天覺得這個很微小的動作十分危險。
她下意識地望了他的手一眼,卻正看到他手腕微微一抖。
女皇奮不顧身地撞過去:「快走!」
蘭生霍地從沙發上站起。
海先生被撞倒在地,一把推開她,右臂伸出,烏溜溜的槍口對準蘭生:「別動。」
同時旁邊女皇大喝一聲:「別開槍!」
海先生從地上爬起來,微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這怪不得別人。」
「別開槍。」女皇站起身,伸出雙臂,擋在蘭生跟前,「他是無辜之人,你若濫殺無辜,小海不會喜歡你,甚至會憎恨你。」
「你怎麼知道!」海先生煩躁地叫一聲。
「小海那麼善良,你想想看她會喜歡你濫殺無辜嗎?」女皇急急地說。「反正最遲明天小海就回來了,她若不回來,你誓必要殺我,那時候再一起動手也不遲,你說如何?」
海先生搖了搖槍口:「這個人是誰?」
女皇略一躊躇:「他……是……是我哥哥。」
「你哥哥?」海先生重複一句,繼而古怪地笑起來,「安大小姐只有一個妹妹,從無哥哥。從他見到你那刻我就看出來,這個男人看你地眼神不一樣,他是認識你的,或者,他根本是愛你的,所以才特意為你而來。對不對?」
蘭生肩頭輕抖,武則天卻並沒有在意。
海先生笑得鬼氣森森:「既然這麼多情,就成全你們好了。」
他舉著槍向前,走到兩人的身邊,狠狠用槍托在蘭生頭上一敲。
蘭生的身子軟軟地倒下去,額頭的血緩緩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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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入夜,守在關著蘭生的房間門口,女皇歎了一口氣。
「我……我想見你。」屋內,蘭生緩緩醒來,額頭濕濕的。雙手卻被反剪在背後,綁地結結實實。
「為什麼想見我?你該……」她欲言又止。該責備他沒有叫竹生來嗎?事到如今。這麼說只能叫他心中徒添內疚,於事無補。於是她忍住。
「對不起。我……」蘭生似聽出她話中意思。
「不用說對不起。哥哥你能尋來,我很高興。」
「飛真,見到你,我也很高興。」
「蘭生……哥哥……」
「飛真。」
一種超越死亡之恐懼的感覺,開始在女皇心頭蔓延,她慢慢地倚靠著房門坐下。閉上眼睛,靜靜聽著房門內裡那人的呼吸跟心跳,縱使聽不到。她也覺得很安心。
內室,蘭生倚靠在門邊上。仰起頭,眼淚慢慢地從眼角沁出,滑入鬢角。
果然是遮掩不住嗎?對她的關心,是會被一眼就看穿的?從見到她的那一眼,他就幾乎失語,幾乎當場推開門衝進來,他不是想要救她地,他只是想要見到她。
從得知她在哪裡那一刻,他的心底所想到的,就只有見到她而已。
如果能見到她,一切都未算可怖。
死亡……那種事情,他從來都不曾想過,因此也不曾懼怕過。
就算現在,被反剪雙臂,重重綁起,額頭還流著血,渾身發著低燒,卻又陣陣的冷,他也覺得是心甘情願的。
因為門那邊的人,正靠在自己的身邊,傾聽自己的心跳。
「飛真……」
「蘭生……哥哥。」
「我有點冷。」
「我……抱著你……」
「飛真……」
「蘭生。」
「以後……你會再回到周家嗎?」
「會的,當然會的。」
「你會……愛我嗎?」
女皇略略一怔,什麼叫做愛。
海先生說蘭生是愛著朕地,他看得出來,但是他怎麼看出來的?是從蘭生地眼神?蘭生的眼神是什麼樣地?
她細心去想,想到那柔柔的,淺褐色的眼睛,波瀾不驚又專注地凝望著自己,好像極其溫順又貼心的寵物,她的心頭忽然又疼又有種奇異的感覺,暖暖的悸動著爬過。
就如同她一個人孤軍奮戰良久,不屈不撓地想著怎麼才能脫困,但在此時,她忽然不去想那未知的結果,僅僅是因為門後面靠著地那個人,女皇覺得此刻的時光竟是如此地珍貴。
難道……這種感覺,就是愛嗎。
「你會……愛我嗎?」那個人還在柔柔的問著。
「我想……我會的。」女皇微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