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上樓的時候,望見少年周心萌正坐在自己門口邊到她,卻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腳上受傷,打了石膏,動作非常不方便,看起來也有點笨拙。武則天加快步子上前,輕輕扶住他的胳膊:「心萌,怎麼等在這裡?」
「我……我有話想要……」周心萌望了一眼眼前人,隨即又低下頭,臉慢慢地變的紅了起來。
「嗯?什麼事?進去吧。」武則天應了一聲,將門半推開。
「不……不用。」周心萌手一推,腳步不動。
「那麼……好的。」武則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伴他站在原地。
「那個……」周心萌口感舌焦,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個……飛真姐。」
「嗯,我聽著,有什麼事就說吧。」女皇微笑望著眼前忐忑不安的少年。
周心萌嘴唇動了兩動,驀地冒出一句:「對不起。」
渾身燥熱,鼻尖滲出晶瑩汗滴。
「嗯?」女皇眉尖一挑,笑容不變。
「以前……我不對。」少年的聲音在降低,卻仍舊倔強地說下去,「以後,我不會再那樣了,我……會改。」他別轉了臉。
「嗯……」明白少年是在為以前之事道歉,女皇略一沉吟,才說,「心萌,其實……你不需要如此改變自己。」
她皺了皺眉。驀地發現他地臉到脖子都紅成了一片,不由啞然。
「飛真姐,」聲音忽然有點嘶啞,周心萌咬了咬嘴唇重新抬起頭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不要討厭我。」他的聲音,絲絲有點顫抖。
「怎麼會,我……從來未曾討厭過你。」武則天愕然。
「是嗎?」周心萌眼睛一閃。露出喜悅光芒。
「當然。」
「那麼……」他笑了笑,「那麼我就放心了。」
「嗯?」
「飛真姐,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是……」周心萌垂下頭,「我……我……真的是……」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周心萌重又低下頭去。
心中一動。武則天倒吸一口冷氣,望著少年羞澀的表情,焦灼跟期望讓他的聲音帶著真實的顫抖,她隱約明白了什麼似的,而明白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打斷他的話。
但就在片刻心中一動,不知不覺竟想到了周蘭生地臉,那雙淺色眼睛平靜看著她,卻將她衝到口邊的話壓了回去。
「心萌。」她輕輕開口。
「嗯?」少年抬起臉,半帶驚嚇看著她。
她伸出手。按在他的肩頭:
「無論是什麼,想要做的事就去做。人各有志。這並非貶義。以前我所說的話,也並非全對。你無須自責,而你以後的路,自己斟酌。」停了停,「你還小,只要不放棄,偶然走走彎路或者對以後地選擇有好處。」
少年輕輕歎了一口氣,終究鼓不起勇氣,患得患失的心理讓他全然失去了以往的自信跟無所謂。只得迂迴地說:「如果我說喜歡一個人,你會我嗎?」
「喜歡……」女皇沉吟了一下。彷彿這是個陌生的詞,最終說,「你若有勇氣的話,就盡量爭取好了,可是,不要再浪費時間在不想要的東西上面,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雖然並不是完全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周心萌至少聽出了對方沒有拒絕的意思,心怦怦跳,激動的少年眼睛閃閃,正想要繼續說下去,周心遠的聲音從房間內傳出:「周心萌,你不是說要教我打新遊戲嗎,死到哪裡去了啊,周心萌!周心萌周心萌周心萌!」
得不到回應,周心遠鬧鐘一樣叫了起來。
周心萌恨不得伸出指頭把那跳蚤一樣地老弟給當場碾死,抬頭對上女皇含笑的雙眼,卻只得仍舊維持一個良好哥哥地形象:「那麼飛真姐,我先去看看心遠。」
「嗯,去吧。」武則天背起手,點點頭。
周心萌一蹦一跳順著牆走到另一邊,向周心遠房間走去。
武則天點了點頭:這麼對待他的話,你會滿意嗎?周蘭生?
哈……朕怎麼……
女皇一笑,搖搖頭,剛要轉身進門,眼光一轉,望見在房門另一邊,周蘭生纖長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女皇略微一怔,蘭生望了她一眼,隨即垂下雙眸,低聲說:「進來喝杯茶吧。」
「嗯……」武則天應了一聲,拉上房門,向著周蘭生地房間慢慢踱步走過去。
第二次舉杯喝蘭生親手炮製的紅茶,心境跟以往卻已經有所不同。
女皇望著青瓷杯底的淡紅色液體,清香撲鼻,房間內和暖舒適異常,她坐在蘭生對面,望著他清雅面容,渾身極舒暢。
而伴隨茶香冉冉,幾天以來發生的事在心頭浮現,有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臉浮浮沉沉,朦朦朧朧,似懂非懂。
「我是……想向你說抱歉的。」半欠身子,替武則天斟滿茶杯,蘭生放下杯子,忽然開口說。
「嗯?」武則天頭一歪,「哥哥此言何意?」
「關於心萌,我所說的那些話,也許也偏激了一些,對飛真你未必全然公平。」
「哈……」女皇一笑,「哥哥你無須為這些道歉,你我所站立場不同,態度自然有所不同。」
「嗯,那現在的你,跟那時候地你還是相同的嗎?」
「有所轉變。」
「那麼,這種轉變跟我所說地那些話有關嗎?」
「哥哥是聰慧之人,你認為呢?」
「嗯?……」蘭生疑惑一聲,不再言語,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女皇,靜靜地,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而又無遮掩地看著對方。
縱然心中不存情愛,女皇仍舊覺得在瞬間怦然心動。
她忽然有種想要伸手摀住胸口的感覺。
強自壓抑下翻騰的心緒,女皇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哥哥,有話請講。」
生望著眼前人,眼前這雙眼睛清澈透亮,不帶一絲情緒:「今日的事,我需要一個解釋。」
「哦……」女皇端起茶杯,「那,重要嗎?」
「我想聽。」
輕輕啜一口茶,放下杯子。
「結局已經定下,過程就顯得無足輕重,不是麼,哥哥?」
「有些事情,過程反而是最重要的,至於結局如何,反倒不需在意。」
「哦?」女皇頗覺趣味地笑笑,「我
次聽到如此言論。」
「嗯……」蘭生起手,把自己面前的青瓷茶杯端起,低聲說,「長夜漫漫,香茶相伴,還有一個願意傾聽的人在此,飛真你總不至於叫我失望吧。」
那沉穩溫和的聲音一點一點落入她的心中。
女皇望著面前人,今夕何夕,遇此良人,心中所思,頓時忍不住念出:「風雨淒淒,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蘭生接口說道。
兩人念完,均各有些心驚,女皇的目光跟蘭生的目光對視一起,頃刻又各自轉開,而就在瞬間,兩人均發現在彼此的眸子裡,正有個小小的自己,如此清晰,安穩,不露聲色。
片刻之後,武則天將自己的推測跟蘭生講了一遍,邊談邊喝,不知不覺一壺茶也進去半壺。
蘭生是個很好的聽眾,自始至終都默默傾聽,從不打斷。
最末,女皇望著從頭到尾毫無異樣表情的良人,末了開口問:「哥哥,你覺得,陸雅是為了什麼放棄的。」
她從陸雅那邊得來原因,但那個原因她卻難以明白。所以想向蘭生求證。
「這個……」蘭生茫茫然看了她一眼。
「哥哥你也不知道?」女皇心底有些訝異。
「嗯……說實話,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至於你所說地那個……藥。也是第一次聽說。」
女皇心驚:「你對此事全然不知?可你……居然仍舊能保持如此鎮靜,你可知若她一念之差的話……」
她忽然又反省,雙掌自相一擊,半帶惱怒:「啊,這般說來,本來你仍舊是不知內情的,倒是我枉做小人?讓陸雅之事……」
「你不過是說了真相,何必懊悔?」似乎察覺她的不安。蘭生淡淡說。
「嗯,也是……」呼一口氣,「可……」女皇不解,「你為何一點懼怕之色都無?」
「呃……」蘭生垂下雙眸,「我也不知道,大概正是因為不知。所以不怕吧。」
一怔,面對這男人,女皇心底忽然有種被打敗的感覺。
事已至此,既然已經吐露了真相,再多說一些也無妨吧,女皇把心一橫,問道:「哥哥,既然你知道了這件事的頭尾細節,你並非愚鈍之人,竟不能知道陸雅是為何而放棄的麼?」
男人搖頭:「我不能妄自測度。」
「可是你是當事之人。應該最為清楚。」說完之後,女皇驀地醒悟過來。「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她忽然啞然。
「好吧。」察覺自己的後知後覺,女皇沉思了一會,「這真是一件奇怪地事情,連我也為之不解。」
「你為什麼想要知道為什麼?」蘭生像是在念繞口令。
「嗯……好奇。」她覺得他的語氣那麼一本正經,頗為好笑。
「其實,我想要知道的……」蘭生低頭望著那裊裊散著餘溫的茶杯,低下聲音,「你可知是什麼?」
武則天的心頭怦然而動。
「是什麼?」她問。
「飛真。你是繡生的女朋友麼?」
「……是吧。」
「你愛竹生嗎?」
「愛?」女皇皺起眉,想起陸雅地話。忍不住低聲疑惑,「怎麼又是愛……」
「嗯?」
「沒什麼……那個……我不知道。」她說。
蘭生望著她。
她坦然地微笑,似乎這回答天經地義。
「那麼……你……」蘭生忽然慢吞吞地說,「你又是為什麼要吻我?」
「那個……」女皇愣了愣。
「嗯,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要問清楚。」蘭生舉起茶杯,遮擋自己不適的臉色。
而女皇皺眉,苦思。
蘭生輕輕咳嗽一聲,問:「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女皇愕然。
「那麼,我換一種簡單的方式來問。」
「嗯?」
「會是因為——愛嗎?」
「這個……」女皇雙眉更是深鎖,心頭想起陸雅的話:因為我愛他……因為我愛他……所以放棄……
不明白,不理解,既然愛了為什麼要放棄?現代人的感情世界非常奇異,她可以破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拿捏的毫無差錯,她卻不能明白這細微又複雜的心思。
不知不覺之中,女皇輕輕地搖了搖頭。
蘭生看在眼裡,心頭不由一痛。
「嗯,我明白了。」
「嗯?明白了?」女皇一頭霧水,怎樣明白的?朕還沒有明白什麼叫做愛,你便明白了嗎?她狐疑看著對方。
「嗯,清談了這麼久,不知不覺已經很晚,也該休息了,飛真,回房吧。」蘭生輕輕說。
「呃,好吧。」答應了一聲,女皇也只好起身,向著門口慢慢走去。
她走出蘭生房間,一邊想事情一邊向著樓梯口走過去,俯身在樓梯上向下看,第一眼便看到,——在昏暗地燈光下,黑齒常之頎長的身子倒在沙發上,似乎已經睡著。
常之終是不會讓朕擔憂,她笑了笑,心安。這才緩步回了自己地房間,整理了一下床鋪,又拿出一本書來看,找到那本《新華字典》,查了查:
愛:1,對人或事物有很深的感情。
2喜歡。
3愛惜,愛護。
4常常發生某種行為,容易發生某種變化。
她一欄欄看下去,終於看到一個陌生又熟悉地字眼:愛情——男女相愛的感情。
心頭一陣亂糟糟的。將字典放在桌面上,女皇換了睡衣,爬上床,靠在床邊,淡淡的床頭燈照在她的臉上,美麗的鳳眸望著雪白天花板:
陸雅說因為愛蘭生而放棄,這種愛真是太痛苦了。追求的東西卻要硬生生放手,不喜歡。這種愛,寧可沒有的好。
但是蘭生又為什麼會問自己那個問題呢,為什麼吻他?現在想起來,嗯,似乎很簡單,當時朕被他壓制地死死的,先是慌亂失格地去找他,然後又被陸雅放棄地舉動所打擊,六神無主,望著他那麼氣定神閒的樣子覺得很氣惱,所以扳回來一局咯,這難道還需要給他一個解釋的嗎?
不過……
女皇將被子拉到胸口,不知不覺地咬住食指:應該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