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節
「兩三個月嗎?」拓跋月明亮的眸子裡又蒙上了水汽。「如果你趕不上來,我又快要生了怎麼辦?夫君,我好怕···」
岳震將妻子攬進懷裡,撫摸著微微顫抖的嬌軀,強忍著才沒有落下淚。「不怕,我一定能趕回來的!就算差今天也沒關係,有大姐,有娘親和大嫂,她們都有經驗,也都是你的親人,不要怕。」
用力抱著丈夫的腰肢,從未有過的絕望蔓延而來,拓跋月突然歇斯底里的爆發。「不,不,你那也不許去!我不准你離開我,不准!你知道,沒有你我活不了,沒有你,我要這個孩子有什麼用!」
「月亮!你放開我···」
「不放!就不放!」
「放開我!你不能這樣自私!」一陣煩躁湧上來,岳震瞪著眼睛吼起來,但是話說出口他自己馬上就後悔了。8。
「什麼?我自私!」拓跋月一把推開他,怔怔的看著他,淚流滿面。「我自私,你呢!你不想失去父親,那我的孩子呢?他就活該生下來見不到父親嗎?你不要再騙我了,你忘了,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你想什麼瞞不過我!你要去送死,那好,我們一家三口就死在一起倒也乾淨!」
呆呆看著憤怒的妻子,他記得這是第一次,從來都是溫順嫻淑的妻子,第一次向他發出了憤怒的吼叫。
他沒想過,也可以說是從來不敢去想,如果救不了父親,他該怎麼辦?就像妻子說的那樣,和父親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就算妻子能夠堅強的一個人活下去,那孩子呢?這對他,或者是她,豈不是太殘酷了?
上有老,下有小,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幾個字,竟然如此讓人肝腸寸斷!竟然讓人如此無從選擇?上有養育之恩,下有養育之責,孰輕孰重···
一通發洩後,冷靜下來的拓跋月忍不住又是自責。1。看著丈夫空洞慌亂的眼睛,她剛剛收住的眼淚又蠢蠢欲動。夫妻兩個忘記了爭吵,忘記了相互的指責,兩個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默默的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岳震發覺,妻子伏在自己懷裡睡著了,她太累了。把愛妻橫抱起來放到床上,他還是走不掉,因為即使熟睡,拓跋月的手還是死死攥著他的衣襟。
凝望著有些蒼白,有些疲倦的嬌顏,他俯下身去在妻子耳旁低語道:「放心,我不能沒有父親!也不會讓我們孩子沒有父親!我一定活著回來見你們!」
那只白皙的手,慢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鬆開···丈夫給她蓋上被子的時候沒有看到,妻子緊閉的眼睛中有一大顆淚水滑落。8。背上雙刀的丈夫,再次來到睡榻旁,他輕輕吻著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花瓣一樣的唇。
她卻不敢回應他,她害怕自己忍不住後悔,又會絆住他的腳步。她只能聽著他出門,房門輕輕關上的那一剎,她的淚水又奔湧而出。
我的至愛,我的男人,記住你對我的保證,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我們!
本想悄然離家的岳震又被姐姐攔住,他低下頭,不敢去看姐姐那雙彷彿能夠洞悉一起的眼睛。7。
「小弟,姐知道,你不會放棄的!但是你能答應姐姐嗎?」握住小弟的手,就好像以前他每一次離家遠行一樣。「答應姐姐,不要勉強去做什麼,一切都有天命!我們岳家不會就此滅絕,我們的後來人還需要你!」
點點頭,岳震抬頭的看著姐姐。「就是因為他們。姐才要堅持做一個宋人,才不願意和我回吐蕃嗎?」
「對!你明白姐姐的心,這也是娘的決定。我們岳家為天下人做的,天下人不會忘記,相信姐姐的話,我們岳家總有一天還要回來!岳家子孫一定會為我們洗刷這段恥辱,也一定會把真相告訴全天下的人!」
輕輕放開姐姐的手,岳震轉身笑了我相信,我要去了,保重···」
「小弟等等···」銀屏快速的跑出去,轉眼又跑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小包。「這是前年姐姐親算給你娶親時用的。如果你成功了,你披著回來見我。」那是一件大紅色的斗篷,紅得刺眼,岳震小心翼翼的收在懷裡,揮揮手,沒有再回頭。
拉開沉重的大門走出岳府,無心的四處看看,卻又看到了熟人。身穿漢裝的完顏雍和土古論正站在街對面,岳震搖頭笑笑邁步走上前去。
「震少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是要去拚命嘍?」完顏雍上下打量著他,皺眉道:「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家的事情。你們漢人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震少不要衝動啊。9。」
土古論不以為然的撇撇嘴,瞇著眼睛說:「老夫今天來,不代表女真人,也不關鐵獅子門的事,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倘若不嫌棄我這個老朽拖累,震少你一句話,刀山火海老朽也隨你去!」
斜眼看看女真老尊者,岳震笑了。「呵呵,這是我們漢人之間的事,怎能假手與人?土老頭好意我心領了,以後有機會請你喝酒。」
完顏雍上前拉住岳震,指指大街的西邊說:「明日我們就啟程回國,何必以後呢?記得前面國子監旁邊有個莘子樓,據說那是大宋文人雅士雲集之地,今個咱們也就附庸風雅一回,就當震少給我們踐行了。」
岳震哪有心思喝酒?正要擺手拒絕,又聽他說到地名,不覺心中一動子監旁邊?那對面就是風波亭吧?」
「那我倒沒注意,走吧,反正也不遠。」完顏雍是想勸他避開眼前的風浪,喝酒不過是個幌子,地點當然也就更無所謂。他不由分說拉著岳震就走,土古論在後面跟著。
果然不遠,岳震也沒有記錯,古樸典雅的『莘子樓』正好就在風波亭的對面。他跟著完顏雍進門之前,還特意回身掃了一眼對面,這裡和他上次經過是一樣,並沒有出現大批侍衛或戒備森嚴的情形。
午飯已過,晚飯的時間還沒有到,酒樓裡很清靜,但是他們三人挑簾子進來,著實把堂倌和掌櫃的嚇了一大跳。
相比平日裡常來的那些文人墨客,土古論和完顏雍只是身材稍微魁梧些,但是滿臉肅殺還背著兩把刀的岳震,就讓酒樓裡的人們有些腿軟了。6。
「呵呵,震少,咱們先把傢伙收起來好不好?」看著店家們的惶恐,完顏雍尷尬的對岳震小聲道:「我現在真的懷疑,你還是不是漢人?跑到吐蕃混了幾年,怎麼變得比我們還要凶悍?把刀收起來吧,你把人家店家嚇壞了。
岳震只好脫下披風把雙刀裹在一起,他一心想要查探風波亭的情況,也不等店家領路就徑直上了二樓。
挑一處臨街靠窗的有利地形,岳震坐下將雙刀放在腳邊,堂倌小二尾隨上來奉茶,遞熱毛巾,完顏雍張羅著點菜,土古論卻看出來,岳震不是來喝個酒這樣簡單。
抬手推開窗子,冷風撲面而來,岳震用力的深呼吸道:「呼!透透氣,兩位不會怕冷吧?」完顏雍搖頭示意無所謂,站起來給大家斟茶,土古論若有所思的看著岳震,神態奇怪的沒有搭理他。1。
「來,震少喝茶···」滿斟熱茶,完顏雍捧起來遞給岳震。「護送小靈兒的衛隊已經返回,靈兒妹妹留在了烏蘭,托我向震少致謝。」
「嗯···」岳震笑笑接過茶盅,心不在焉的聽著,眼睛一直注意著街對面。他現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大半個風波亭,深牆高院裡的亭子安靜佇立,根本看不到一點人跡,他又一次懷疑自己的判斷。
如果皇帝把這裡當做行刑的地方,難道不用派人來警戒一下?為什麼會選在這裡呢?不會是歷史記載有誤吧?
他惴惴不安的臉色變幻著,完顏雍抿了一口茶水沉吟道:「聽回來的人說,烏蘭各部的頭領都已傾巢而出,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7。我想別人不知道,震少你應該知道吧?他們現在是在臨安吧?」
岳震皺皺眉頭,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雍哥你想說什麼?你我兄弟一場,沒什麼好避諱的!」
「那是,我只是想提醒震少,烏蘭勇士雖然勇猛,可是大宋這樣的帝國···」
「呵呵,雍哥你不用說了。」岳震洒然一笑,搖頭說:「小弟又不傻,怎麼會做出螳臂擋車的蠢事,那樣無異於謀殺我的族人!沒有的事,他們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年初一,也就是後天,他們將和我的家人一起去大理。」
完顏雍的擔憂之色稍斂,輕輕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怕你嚥不下這口氣,搞不好丟了···算了不說了!沒這回事就好。」
笑笑點頭,岳震心裡又怎能不感動?宋金是敵對國,女真人當然希望大宋越亂越好,完顏雍這樣擔心和勸說,完全是兄弟間的友情。這時候小二上來撤去茶壺茶碗,熱乎乎,香噴噴的菜餚端上來。完顏雍明白岳震不可能狂飲,只要了一壺酒,三個人用的都是小杯子。
把酒杯一一斟滿,土古論率先舉杯道:「來震少,此一別,又不知何時再見!這杯酒就是老朽與震少的友情,我土古論會將他永記心頭。」
端杯相應,岳震也是滿心傷感。這件事後,不管結果如何,岳家必定退出歷史舞台,宋金之爭和岳家再無牽連,他們再見的機會微乎其微。往事歷歷在目,恩怨交織,是對頭也是兄弟,俱往矣,過去種種都隨著辛辣溫熱的液體流進心田,千回百轉。
「呵呵,真是世事無常,我與雍哥在酒桌上相逢,曲曲折折饒了一大圈,最後又要在酒桌上分手。來,我敬雍哥!」
完顏雍仰天一笑,眼睛卻有些紅了。「哈哈哈··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回頭想想,很多事是我做兄長的,對不起你這個小兄弟!我敬你!敬你從來沒有記恨我,敬你一如既往的把我當兄弟!」
「還敬那些日子吧,來,敬那些永遠不能忘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