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節
放下酒杯,相視而笑,完顏雍擊案歎道:「不錯!這些年渾渾噩噩,亂七八糟的,唯一讓我不能忘懷的,就是咱們哥倆的這些故事。哈哈,來!勸君更盡一杯酒。」
土古論也點頭感歎說:「歲月如梭啊,三年前的除夕夜,咱們把震少綁走,一走就是三年,明個又是除夕嘍···震少再喝一杯,是老朽對你不住!」
「呵呵,土老頭,雍哥,你們兩個這是怎麼了?」岳震端起酒杯,搖頭笑說:「大家各有立場,還說什麼誰對不起誰?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這三年裡我收益良多,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們才對。」
完顏雍一飲而盡,重重的放下酒杯得好,若不是我們把你弄到吐蕃,你去哪裡找這麼好的媳婦?呵呵,震少的運氣之好,一直讓哥哥我很嫉妒。」
幾杯酒下肚,不但身子微暖,氣氛也熱絡起來,完顏雍又端起酒杯,樓梯處突然響起嘈雜的聲浪,他們三個都不由側目觀望。
上來的是一大群年輕書生,聽他們和堂倌之間的交談,原來是太學院的一群學生,今天是他們最後一天課,然後就放假各自回家過年。小年輕們哪還有心思讀書,早早跑出來聚餐了。
聽著他們文縐縐的和堂倌小二鬥嘴,岳震暗暗搖頭失笑。看著學子們意氣奮發,高談闊論的模樣,他心裡泛起些淡淡的傷感,想起前世裡,無憂無慮且安逸的求學生活。6。
兩位女真人想和岳震多呆一會,岳震高高在上把風波亭盡收眼底,也不急著離去,三個人吃吃喝喝著閒聊。
「兄台!你喝多了,這種話怎能當眾說出來!」
鄰座突然響起一聲斥責,三三兩兩斗酒的學子陡然安靜,岳震也被他們所吸引,饒有興致的轉眼看過去。
「有何說不得!說句話的氣概都沒有,還稱什麼大丈夫!」那位被訓斥的學子,不但沒有閉嘴反而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頭臉通紅,顯然是醉了。「自毀長城,親者痛而仇者快!中了女真韃虜的奸計!大宋危矣···」
那學子捶胸頓足著,情緒也漸漸失控,最後竟然伏在飯桌上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不停的念叨,大宋危矣。1。
完顏雍、土古論神色嚴肅的面面相覷,岳震則嘴角含笑安靜的觀望。
好似堤壩突然被衝開了一個口子,短暫的安靜後,又有人拍案疾呼。「不錯!你們知道嗎?女真人的議和條款裡,竟然明目張膽的寫著,若議和必先殺岳飛!原來這就是真相!是當權者向敵人卑躬屈膝的真相!」
「如此說來,秦檜那個狗賊真的是金人派來的奸細!咱們的萬歲被佞臣蒙蔽啦!」
越來越多人加入其中,歡宴漸漸變成對奸臣的討伐,很快就驚動了掌櫃的跑來,一個勁的給那些書生抱拳作揖,嘴裡不停的說:「莫論國事,莫論國事···」
書生們還真給掌櫃的面子,不再拍桌子瞪眼的痛罵,但他們也只是安靜了一小會,有人以箸擊碗高聲唱起來。6。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歌聲飛揚,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整齊。「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5。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他們嬌生慣養,唱不出其中的豪情悲愴,但是他們有熱情,可以一遍一遍不停的唱,令聞者無不熱血沸騰。一旁傾聽的岳震也不免心潮起伏,可是餘光掃過,看到完顏雍和土古論尷尬的低頭不語,他招手叫來堂倌結賬。
三人下樓,喧鬧在身後慢慢遠去,走出『莘子樓』的大門,依舊不安的完顏雍,還是忍不住拉住岳震道:「震少,有些傳言並不可信,宋金議和條款中,絕沒有讓岳元帥怎樣的這一條!」
「呵呵,小弟相信。」岳震淡然笑笑說:「雍哥不必當真,一群憂國憂民的書生多喝幾杯,說些酒話罷了。4。」
完顏雍笑的很勉強,還抬頭看看依然響著歌聲的樓上。「呵呵,愈是深入瞭解,我就愈是不懂你們漢人。整天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是你們,標榜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還是你們,還真是莫名其妙的矛盾呢。」
岳震莞爾一笑道:「哈哈,在書裡找到黃金屋的,就不再是書生啦,就這麼簡單!敢說真話才是真正的書生,但是他們說的百無一用。」
簡單拗口的道理讓完顏雍似懂非懂,岳震神情一肅抱拳說:「世上無不散之筵席,兩位,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珍重,珍重!」
「珍重!我們堅信震少能戰勝一切困難!」兩位女真人手撫胸膛微微彎腰,用他們最正式的禮節和這位漢人朋友告別後,雙雙轉身而去。1。看著他們健壯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心緒複雜的岳震喃喃道。
「該走的都走了,就好像原本他們就沒有來過,我是否也該···」
縱身掠上高牆,風波亭就在腳下,這裡是命運的終點嗎?他茫然四顧,京師萬家燈火繁花似錦,絲竹之聲斷斷續續,不時還有一簇煙火在夜空綻放,就是沒人能給他答案。
飄然落下高牆,風波亭就在眼前,是終點,還是一個起點?他仰望亭台,外面的世界彷彿都已被高牆隔離,沒有聲音,沒有顏色,只有萬籟無聲的寂靜···
拾階而上,他走上這座建築,建築原本籍籍無名,應該和許多古建築一樣,泯滅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只是因為和他父親的名字聯繫在一起,這座建築也名垂千古。5。四根柱子,兩層飛簷,和大江南北許許多多的亭子一樣,它古色古香之中顯露的只是平凡,就好似在匆匆旅途上,身邊偶爾經過的一位普通老人。
落座亭中,岳震閉上了眼睛,聆聽著風搖松柏的輕咽,他突然空了,空如一隻玲瓏透明的容器,不再憂慮,不再恐懼,他甚至忘了等待什麼,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也沒有人來打擾他,漫漫長夜在他的靜坐中,一點一滴過去。
天亮了,他依然安坐,眼角眉梢上的薄霜亦不能讓他皺皺眉頭。8。這個晨曦帶來的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這一天普天同慶,萬家歡樂,他依然枯枯等候。
歸途中急急趕路的人們,盼望白天再長一點,再長一點,好讓他們從容的跑進家門,與親人閤家團圓。只要走進家門,他們就會馬上轉變,盼著白天快點過去,快點過去,好讓他們盡早沉醉在除夕之夜的狂歡裡。
日昇日落,平平常常,規規矩矩,不會因人而異,更不會隨心所欲。該亮的時候,就會亮起來,該暗的時候,就會···
年夜飯,全城的鞭炮在同一時刻響起,漸漸匯聚成了轟鳴,整個城市都在輕輕顫抖,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硝煙氣味。6。
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岳震,也好像是被巨大的聲響驚醒,他抬眼四顧,原來天黑了,他終於等到了這個除夕之夜。皺眉活動活動酸困的脖子,他苦笑著挖挖耳朵,突然停住!動作和笑容都瞬間被凍結,他遍體生寒肝膽欲裂。
一個人!一個人就站在他身旁不足三尺的地方,那人背對著他負手而立,好像是在觀賞著被聲音統治的夜空。
太詭異了,岳震不相信這樣的轟鳴能夠屏蔽自己的感知,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人不想讓他知道,那麼,這個人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
「九先生嗎?」岳震搖搖頭,他聽不到自己說的是什麼,就好像他只是動動嘴,並沒有發出聲音。
「呵呵···你還記得那件事,名字什麼也代表不了,關鍵是要記得自己是誰。就像你,有人稱你震王,有人叫你震少。你記得自己是誰嗎?你是在等我?」
岳震大張著嘴巴,呆若木雞,怎麼可能!那人還是背對著他,說話聲卻好像就在他耳邊一樣。最恐怖的是,連綿不絕的鞭炮聲,竟然絲毫不能影響那個人的聲音,那聲音裡散發的威嚴,讓轟鳴顫抖的城市,一下子從主宰淪為陪襯。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誰,你是誰呢?既然來了為何不敢露個臉呢?」穩住失守的心神,岳震決定不去理會種種怪事,他首先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所謂的大內監國?如果是,那就說明宋高宗就在附近,父親在風波亭遇害也肯定就是真的。
「哼哼,好囂張的小子!忘了那年在襄陽,你一聲不響的抱頭鼠竄了?呵呵···在我面前還裝什麼英雄好漢。」那人說笑著轉過身,兩人這才面面相對,岳震不由有些失望。
很普通略帶斯文的一張臉,只是臉型比較長,皮膚顯得白皙一些。這種人在臨安街頭一抓一大把,這就是柔福所說的大內監國?這也太普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