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三百九十四節

    正如岳震所料,在他們和完顏雍從中都出的同一天,剛剛攻克朱仙鎮的岳家軍也開始了撤離,有所不同的是,場面有些混亂。

    雲少帥的前隊兵馬已經離開,中軍大隊跟著緩緩啟動,聞訊而來的朱仙鎮百姓突然從四面八方圍上來,一群須花白的老者向帥旗這邊擠過來。元帥衛隊豈容閒雜人接近,一時間喝罵推搡之聲吵鬧起來。

    帥旗下跨馬欲行的岳帥皺起眉頭,揮揮手叫來岳雷吩咐幾句,岳雷便跑去前面,不大一會的功夫就帶著那些老者來到元帥馬前。

    一位老者衝上前來,顫巍巍跪倒岳帥馬前,高聲呼喊道:「將軍不能走啊!我等好不容易盼到王師北伐,盼到朱仙鎮重歸大宋,將軍怎能就這樣走了!怎能又讓我們重被胡虜蹂躪!不能走啊···」

    有人帶頭,頓時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呼喊之聲此起彼伏。

    馬上的岳帥臉色變了幾變,輕歎了一聲翻身下馬,攙起了最前面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請起,岳飛愧對朱仙鎮父老鄉親,皇命難違,還請諸位鄉親體諒。」

    「我等前來只是想請將軍率部暫留幾日,容我們萬民上書與朝廷,容我們向萬歲一述血淚衷腸。將軍率萬千兒郎一路浴血而來,離收復開封不過一步之遙,如若半途而廢,豈不寒了北地數萬民心,豈不辜負了北伐路上為國捐軀的忠魂。將軍不能走啊!」

    望著聲淚俱下的老者,岳帥黯然低頭,輕輕放下老人的手臂,心亂如麻的將軍搖頭後退著,一直退到戰馬身旁。

    「駕!」岳帥再次上馬,催動戰馬衝上了不遠處的一座高台。「諸位鄉親!請安靜,請聽岳飛一言!」中氣十足的喊聲,讓混亂的場面漸漸安靜,士兵們重整隊形望著他們的統帥,前來挽留大軍的老老少少,也仰望著鐵馬戎裝的將軍。

    「靖康恥,猶未雪,身為大宋軍人,岳飛每時每刻都不曾忘記。諸位父老鄉親,只要我岳飛一息尚存,就一定會回來!就一定直搗黃龍雪我中華之恥!請你們等著我!」

    鏗鏘之音還在空中迴盪,人已衝下高台鞭馬遠去,將士們也隨著帥旗再次邁開腳步,儘管步伐很沉重,但是他們還是緊跟著統帥,向南而去。

    望著大軍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知是誰第一個哭出了聲音,哭喊很快在朱仙鎮的人群中蔓延開來,久久不能平息。萬民歡騰的勝利記憶猶新,他們還沒有來得揚眉吐氣,所有的憧憬與希望就這樣破碎,就好似大軍過後飄在空中的塵煙,隨著一陣風兒消散。

    敏感脆弱的人們,用悲泣述說著不甘,而那些早已習慣了麻木的人,依舊揣著袖籠蹲在暖陽下冷冷漠視,曬太陽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一個人,滿身風塵,顯然是來去匆匆的過客。他目睹了朱仙鎮裡所生的一切,那雙隱藏在帽簷下的眼睛裡,滿是冰冷的陰霾。

    身後的哭聲如針芒刺痛著將軍的後背,飛奔的戰馬衝出朱仙鎮的那一剎,他驀然回,已是熱淚滿眶。

    日月輪轉,黑白交替,十天後,一路南下的岳震夫妻到了大名府,在這裡他們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岳家軍撤出了朱仙鎮,撤出了歸德,撤出了許州。犧牲了無數的鮮活生命,宋金格局重回戰事以前。

    與此同時,西去的柔福一家人和完顏靈秀也終於踏進了西夏的疆土,來到大夏國邊陲重鎮麟州。

    商隊到達終點,忙活著去周邊的集市貿易,柔福全家和郡主的衛隊休息兩日,採買了繼續西行的必備物資後再次出,卻沒想到剛出麟州城,就被人堵在了路上。攔住他們的是一群出家人。

    看到大夏國師迦藍葉,看到老和尚一臉的肅殺凝重,柔福暗暗叫苦,卻又不得不跳下馬車迎上前。

    「大國師好靈通的耳目啊,本宮前腳到你們地頭,國師就擺出這般陣仗相迎,是否要將以前的恩怨做個了斷?」

    迦藍葉示意身後的法刀止步,他一個人慢慢上前,站定後雙手合什微微彎腰道:「千歲誤會了,千歲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原本與老僧無關。只是大宋風雲突變,生了一件與老僧有關的大事,我這才星夜趕來,想與千歲一唔,請千歲讓車馬停到一邊,老僧有幾句當緊的話要說一說。」

    大宋風雲突變?國師的驚人之語讓柔福心頭猛顫,再看老僧人異常鄭重的樣子,她點點頭回身,指揮著兩輛馬車讓開道路,停在一旁。

    「請千歲隨老僧來。」指指路邊供人歇腳的草亭,迦藍葉邁步而去。

    進到草亭,迦藍葉轉身問道:「千歲穿越大金一路西來,是要送人前往吐蕃烏蘭?」柔福點頭默認,他緊接著又問:「也就是說,千歲與我師弟已然芥蒂盡除,和好如初。」

    「師弟?」柔福微微一怔,岳震並沒有和她提過與迦藍葉的關係,所以這種稱謂,柔福聽得很是迷惑,不過以她的聰明和反應,轉瞬間也就想明白了。天寧寺的那段往事,也就有了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緊繃的心緒放鬆下來,柔福明白站在面前的這位老僧人沒有惡意,臉頰也緊跟著浮出淡淡的紅暈。「震哥與月亮非常恩愛,我們哪來的和好如初?國師大老遠的跑來,不會就是為了說人閒話吧?」

    似嗔還羞,少女眉宇間流露的風情,又怎能瞞過迦藍葉的眼睛?「千歲見諒,震少一家突遭滅頂之災,老僧心慌意亂之間···」

    「什麼!」柔福臉色大變,抬手就抓住老和尚的臂膀,不容他再說下去。「滅頂之災!國師你胡說什麼?何來滅頂之災!你給本宮說清楚!」柔福帝姬方寸大亂,迦藍葉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麟州之行是來對了。

    「千歲稍安勿躁,聽老僧慢慢道來。」老僧人稍稍遲疑一下,不著痕跡的拂開柔福的手,很小心的措辭說:「此事關係你們大宋的高度機密,大宋朝內知道詳情的也不過兩三人。倘若不是因為老僧師弟,我們也不敢讓千歲知曉,所以···」

    柔福愈聽愈是慌亂,勉力壓著狂跳的心,她擺手急聲道:「國師安心,有關情報的來源,本宮不回去追查的。」

    「好!」迦藍葉眼中的精芒一閃而過,乾脆的說道:「奉命撤軍的張憲張將軍,回到蔡州後,又接到回京的軍令,而且剛剛上路就被秘密抓捕,如今正被押往臨安!」

    「什麼,你胡說!」這個消息對於柔福來講,無異於晴天霹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造謠!憤怒狂暴的她也頓時氣勢大漲,小小的草亭裡殺氣瀰漫。迦藍葉被殺氣所迫,僧袍獵獵抖動著後退了一步。

    他是一國的國師,沒有確定怎麼可能胡說?他與震哥關係親近,製造這種謠言對他沒有半點好處!

    種種念頭在柔福腦中閃過,讓她慢慢冷靜下來,但是冷靜不代表坦然,越是冷靜越讓她覺得恐怖。震哥還在回宋的途中,自然不知道這個絕密的消息,可是能瞞多久呢?如果得知朝廷無緣無故抓走了他姐夫···

    指甲刺進掌心的痛,讓她戰慄著輕聲問道:「國師可知是什麼罪名?抓捕張將軍那種級別的將領,不能無憑無據吧?」

    「勾結敵軍,意圖叛國。抓人的是你們招討府,也沒有兵部和太尉府官員出現。」

    「混賬!真是···」柔福咬牙切齒的低聲怒罵了半句,又突然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連忙問道:「國師您可知道,岳帥此時身在何處?」

    迦藍葉點點頭,思索著說:「岳帥退回穎州,也馬上就接到了命他回京述職的聖旨,算算日子多半已經過江,十天以內必回臨安。我們現在是鞭長莫及,就算肋生雙翼也擋不住岳帥回京了。」

    「國師何意?您認為我家皇帝叔叔要對岳帥···」從剛剛憤怒激動的漲紅,變成毫無血色的慘白,柔福巨變的不僅是臉色,她的那顆心也在一點一點的下墜。

    「千歲,事已至此,不必自欺,也用不著···」

    「國師,您與震哥兄弟相稱,就不要再說什麼千歲了。」聽見最不想聽到,也是最不敢聽到的斷語,搖搖欲墜的少女再次抓住迦藍葉的柔福,突如其來的劇變又將她打回原形,她又變成那個瑟瑟抖,孤苦無助的少女。

    「求您幫幫柔福,告訴我該怎麼做。」

    「唉,我們擋不住岳帥進京,只能寄望擋住師弟了。」輕聲歎息著,迦藍葉低頭道:「我師弟得知這些事,一定會進京鬧個天翻地覆,也必將雪上加霜再無轉機。」

    柔福聞聽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雞啄米一樣的連連點頭說:「對對對,您把他攔在臨安之外,我進京卻找叔叔說理,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咱們馬上就走,可是···」拉著老和尚的僧袍,柔福抬眼間看到馬車,才想起來還有父母兄弟等著護送。

    隱約猜到她現在的處境,迦藍葉一抖袍袖帶著她出了草亭。「柔福放心隨老僧東去,車上的人就轉交天寧寺弟子護送。這幾個弟子不但與震少交情甚好,亦都是可以放心托付之輩,你快去交代一下,我們必須盡快動身。」

    關心則亂,忙中出錯,柔福甚至忘記拿出岳震寫給沐蘭朵的書信,就匆匆與父母交代了幾句,讓馬車載著他們跟著僧人走了。她可以慌亂,迦藍葉卻不能,趕往烏蘭部的幾位僧人帶著大國師的一封親筆信。

    在接下來數日裡,柔福也一直處在惶恐不安的狀態中,她不去關心怎麼離開的西夏,也不記得是從哪裡進入的宋界,直到鄉語鄉音不斷的充斥在耳邊,她才算慢慢清醒,才開始真正的冷靜思考。

    密捕張憲只不過是一個前奏,是朝廷,也可以說是皇帝叔叔整個行動的第一步,接下來必將是一個令朝野上下都為之膽寒的大事件。

    為什麼?為什麼這般突如其來毫無徵兆?

    究其原因,柔福不覺就想到那個一直困惑的問題。岳震,她的震哥,為什麼好像先知先覺一樣,早在多年以前就預想到現在的局面,是巧合?是偶然?還是···

    帶著這些無法解釋謎團,她終於回到臨安城外,把迦藍葉二人安頓在一間寺廟,又相互約定了聯絡方式後,柔福一刻也不停歇的趕奔城門。異乎尋常而戒備森嚴的城門,讓她頓時明白。

    事件已經開始!不想看到岳震回來的,也遠不止她和西夏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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