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節
後面的蹄聲一定是阿柴騎兵,他們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才會更改了南歸的計劃。既然格列已經率隊趕來,錫丹的犛牛部隊也必將尾隨而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支強大的後援跟在身後,終歸是好事情。
「留下幾個兄弟點三柱狼煙,大隊跟我全速趕回布哈峻!」
拚命的催趕坐騎,岳震夫妻兩個心急如焚,雪風的戰士們同樣歸心似箭,想到沐蘭楓和雪風兄弟們在布哈峻戰鬥,他們恨不得肋生雙翼,展翅能飛回去。
滾滾的三道狼煙升空,急行軍的阿柴騎兵看到了,同樣留下人燃放狼煙向後傳遞。剛剛帶隊出發的達布拉結活佛看到狼煙後,不但加快了行軍的速度,還分出一小隊犛牛兵轉頭向南,任務就是一路點燃狼煙,直到有人接到信號發出回應為止。
狼煙在青寧原飛快的傳遞著,被南方戰事打亂的訊息通道再次連接起來。狼煙所到之處,一隊隊的犛牛兵,部族騎兵,紛紛向南進發,目標就是狼煙的源頭。
猙獰醜陋的戰爭終於撕下所有的偽裝,青寧原能夠拿起武器的男人都知道,保衛家園的決戰,就要開始了。
正午時分,岳震夫妻和雪風戰士從南邊繞過了布哈峻,他們更擔心的是守在東邊的弟兄們。再轉頭向東衝進寬闊的河道,岳震一眼就看到了凌亂的戰場,一顆心忽悠沉下去的時候,身旁眼尖的拓跋月大聲喊道。
「快看!咱們的戰車,他們趕來了!」
映入眼簾的戰車群讓岳震猛的鬆了一口氣,再跑近些,鮮血淋淋的沙土,橫七豎八的犛牛馬匹屍體,顯然是在告訴他,這裡剛剛結束了一場極其慘烈的戰鬥。
他也第一次看到了紅駝,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過,這種溫順且吃苦耐勞的生物也能被訓練參加戰鬥。正在打掃戰場的犛牛兵很快就發現了他們,不過雪風騎隊非常鮮明的特徵,也很容易讓犛牛兵辨認出來,他們不是敵軍。
跳下馬背,岳震走近一具紅駝的屍體,它和它的騎手都安靜的躺在地,滲入沙土的血跡已經凝固,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緊握長槍,仰面倒在地的黑髮騎手,讓他確定這就是傳說中的部族,庫莫奚人。
岳震搜尋著戰場留下的訊息,身後的拓跋月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戰場沒有一個回紇兄弟,也沒有一個烏蘭戰士。
慌忙四下尋找,在戰場的另一端,在高大的戰車群後面,她看到的要找的人們,一種不祥的感覺頃刻就讓她心慌意亂。
「夫君,快去看看,是···是不是出事了!」
聞聲抬頭,岳震順著妻子手指看去,頓時眼冒金星,心跳如擂鼓。烏蘭部所有的人都擠在那裡,肯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一路跌跌撞撞的穿過戰場,他好幾次都險些被地的屍體絆倒,衝到人群外圍,他的喊聲嘶厲而顫抖。
「閃開,我回來了!」
密集的人群閃開一條縫隙,閃出了癱坐在中央的兩個人,巴雅特和扎比爾。岳震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巴雅特懷裡的沐蘭楓,看到了留在他胸口的箭尾。
轟隆隆,如驚雷似閃電在他耳邊炸開,猝不及防,不堪重擊的岳震,雙腿一軟癱坐在地,片刻後又發了瘋似得踉踉蹌蹌衝進人群。
「蘭楓!蘭楓!是我!你睜開眼睛,我回來了!」從巴雅特懷裡搶過兄弟的身軀,岳震瘋狂的搖晃著沐蘭楓,直到他真的睜開了眼睛。模糊而熟悉的影像重回他的瞳孔,回紇少年的臉龐湧一陣鮮艷的潮紅。
看到兄弟張開了嘴巴,岳震急忙低下頭,將耳朵貼到了他的唇邊。
「呵呵···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等著呢。」腥紅的血,從嘴角流淌下來,他卻笑得很開心。「震頭領,不要讓我的姐姐孤獨一身,只有你能給她幸福。月···月亮是一個賢惠的妻子,她不會···不會怪···」
如果換個場合,這句話一定會讓岳震惱羞成怒,可是感覺著兄弟的氣息漸漸微弱,他止不住的淚如雨下,頻頻點頭之間,淚水拋落在兄弟的臉頰。
「呵呵···」回紇少年的眼睛裡,突然迸發出一種閃亮的神彩,彷彿頃刻間,他已掙脫了人世間所有的牽絆。「呵呵···震頭領,我想喝一口酒,我想嘗嘗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無所不知的天神會怪罪我嗎?」
「不會,不會的。」岳震猛搖著頭,揚起淚水斑駁的臉高聲喊道:「拿酒來!」
虔誠的回紇兄弟們沒有酒,烏蘭各部族的兄弟姐妹,也沒有酒,最後還是吐蕃犛牛兵送來了酒囊。可是,當巴雅特把甘洌的青稞酒送到沐蘭楓的嘴邊,他們的兄弟已經閉了眼睛和嘴巴,瀰漫著酒香的液體,一滴一滴的在他嘴角滑落。
拓跋月癱坐一旁失聲痛哭,哭聲中,雪風的戰士們集體半跪下來,他們手撫胸口垂下頭顱,為他們的兄弟,為他們的首領,一段一段的念誦著經文。
擁抱著漸漸冷卻的軀體,岳震的淚水漸漸乾涸。從初次相逢在清真寺的那個夜晚,一起戰鬥,一起歡笑,一起躍馬奔騰,諸般情景層層疊疊紛至沓來,依舊那麼鮮活,依舊那麼生動。他不能相信,不願相信,懷裡的兄弟,再也不能和他們一起戰鬥,一起歡笑,一起躍馬奔騰。
札比爾抹去臉淚水,走到低聲飲泣的拓跋月身旁,輕聲說:「月亮,沐大嫂就在北邊的營地裡,你看···」
「好,我去!」淚水漣漣的女子站起身來,咬牙道:「你們給蘭楓擦洗一下,不要讓大嫂看到他這個樣子。」
拓跋月馬離開,幾位年長一些的回紇大哥從岳震懷裡接過沐蘭楓,抱到一旁為他做最後的洗禮。岳震眼神空洞的聽著巴雅特和扎比爾的敘述,知道了離開的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烏蘭戰車部隊在魚兒海子消滅了一股紅駝兵後,立刻馬不停蹄的趕來,可他們還是來晚了。庫莫奚人的主力部隊已經佔領了布哈峻,把昔日的大集市變成了兵營。
岳震不在,巴、札二人不知該怎麼辦,只好找到了東邊的沐蘭楓。三兄弟商議決定不急著奪回布哈峻,還是穩守待援比較穩妥。不過以他們的力量,也只能勉強守住東北兩個方向。
昨天三人剛剛分手,卻不料今早庫莫奚人就突然衝出來,準備向東挺進。沐蘭楓一邊帶領雪風和犛牛兵拚死抵抗,一邊向戰車部隊傳信求援。
兩人即刻帶著戰車前來參戰,合力打退了庫莫奚人。可是誰也萬萬沒有想到,一支突如其來的冷箭,就這樣無情奪走了兄弟的生命。
他們說話的功夫,兄弟們取出了沐蘭楓身的利箭,送到了岳震的面前,他接到手裡也就看清楚了箭尾的刻字。十五!契丹十五!是他殺害了我的兄弟!彷彿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胸口,痛得他眼前一黑。
如果我在賽馬會殺了他們,我的兄弟就不會冰冷的躺在那裡!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兄弟手足的殘忍,哪怕只是潛在的敵人。
錯!都是我的錯!
巴雅特驚恐的向後躲了躲,岳震突然散發出來的殺氣,讓他不寒而慄。恍惚中,他又回到了永生難忘的那一刻,為了父母的血海深仇,他用兩條腿不眠不休的追趕著馬隊,他還記得在雨後濕滑的草地,小羊倌獵豹一樣的撲出來,用冰冷的柴刀壓住了自己的咽喉。是了,這一刻,威名赫赫的烏蘭王,又變成那個殺氣騰騰的少年!
直起微微佝僂的身體,岳震摘下頭盔,一件一件慢慢的退下鎧甲,他只拿起了戰刀和那支箭,那支奪走他的兄弟,刻著名字的利箭。
「你們誰也不許跟著我!這是我的戰鬥!誰跟來就不是我的兄弟!」
嚴厲制止了所有要跟來的人,他朝著布哈峻方向走去。巴雅特和札比爾面面相覷,札比爾丟了個眼色,巴雅特這才飛快達跑向一匹馬,打馬向北邊去了。
經過布哈峻東口外的小廣場,岳震停下了腳步,佇望了好久。昔日兄弟躍馬盤旋的身影,再次浮現在眼前,是那樣的靈活,那樣的矯健。他和我們一樣年輕,原本也可以和我們一樣,娶一位美麗的回紇姑娘,養育幾個小回紇勇士,再把孩子們一一抱馬背,教他們如何像風一般的奔跑。
沒有了,馬場仍在,鑾鈴聲聲,可是我的兄弟卻不在了,他把滾燙的熱情和鮮血,灑在了家園的門外,年輕的生命停止在利箭穿胸的那一刻。
擦去不由自主留下來的淚水,岳震邁步繼續向前,一點點積累起來的殺戮之氣,慢慢染紅了他的眼瞳。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小隊紅駝騎兵從布哈峻衝出來,高大火紅的駱駝轉眼就擋在了他面前。
「滾回去,讓契丹十五出來見我!我不想殺你們這些螻蟻,滾!」
高高坐在紅駝庫莫奚人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咄咄逼人的殺氣,卻讓領隊的紅駱駝感覺到了危險,通靈的牲畜在主人的吆喝中,想退不能退,欲進卻又膽怯,只是在那裡原地踏步。
儘管這些駱駝很不情願,但它們還是在騎手的驅策下將岳震團團圍住,十幾支雪亮的槍尖指向了他。
「殺!」
庫莫奚戰士的喊殺和疾刺而來的長槍,把岳震僅有的一點耐心趕走,騰空而起,他一腳踢在對面駱駝的大頭。高大的紅駝怎堪他含憤一擊,悲鳴著踉踉蹌蹌向一邊倒去,駝背掙扎著要保持平衡的騎士,也在他抬手劈砍之間跌落塵埃。
這條白色的身影,彷彿幽靈一樣在紅駝的頭飛繞,駱駝的慘嘶接二連三,等到岳震回到地面的時候,十幾個庫莫奚戰士無一倖免,係數伏屍當地。
「契丹十五!你有種射殺我的兄弟,沒種出來一戰嗎!是男人就給滾出來,不要讓這些小兵白白的送死!」
喊聲裡夾雜著怒火和真氣,如雷貫耳,整個布哈峻東口裡裡外外都聽得清清楚楚,衝出來準備營救同伴的紅駝兵,無不心驚膽戰,他們胯下的紅駱駝,更是跑到半路便紛紛裹足,不敢前進半步。
遠處的札比爾看見大批紅駝湧出來,情急之下那還顧得岳震撂下的狠話,一聲令下,烏蘭戰車隆隆開動。
「烏蘭王,你是一個王者,不要為難這些苦兄弟,契丹十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