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聚集在東口的紅駝兵讓開一條通道,背弓挎著箭囊,手捧大刀的十五騎著駱駝緩步而出。
「能與烏蘭王者一戰,是我十五的榮耀。」離岳震還有五六丈時,十五勒住駱駝,他坐在駝峰之間彎腰行禮道:「契丹人不善步戰,請烏蘭王上馬,讓我們公平一戰!」
微微揚眉冷冷的看著他,原本想痛下殺手的岳震,輕輕點點頭,改變了主意,回過頭對後面喊了一聲「克拉」。遠處安靜的黑馬聽到抬起大頭一聲嘶鳴,揚蹄飛奔而來。戰車上的札比爾,感覺岳震刀子一樣的眼神從臉上劃過,他急忙揮手喊停,後面的馭者紛紛拉住韁繩,戰車群停在了百丈以外。
翻身上馬,岳震從背上拔出了乙侯戰刀,另一隻手裡還握著那支,從沐蘭楓身上取下的羽箭。依舊像看一個死人一樣,冷冷的對著十五點點頭,意思很明顯,過來受死。
駝峰上的十五先是艱澀的笑笑,右手持刀,左手摘下了斜挎的大弓。「呵呵,這弓箭大刀都是十五的武器,烏蘭王小心了。」
「祈求神明吧,看他給不給你射中我的機會!」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冷語,岳震催馬上前舉起了戰刀。十五也絲毫不慢的帶動駱駝迎面對沖,紅駝提中,他也飛快的把大刀咬在嘴裡,眨眼間一支利箭就搭上了弓弦。
岳震微微瞇著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張弓,與妻子朝夕相處的他,耳熏目染中對弓箭之道也略有所悟。
嗡···弓身急顫,弓弦輕鳴,利箭只是一個小黑點,飛行的很平,很穩。幾丈的距離飛箭轉瞬及至,等到鋒利的箭頭迫近眉心之時,岳震才驀然輕閃,箭尾貼著耳輪嗖的飛過去,黑馬克拉已經到了紅駝面前。
十五那曾見過這樣的避箭之法,微微愣神的功夫,乙侯戰刀已經無聲無息的從頭頂劈下來。
「呔!」鬆開牙齒,十五急忙揮刀上揚,兩腿也不敢怠慢猛磕坐騎,紅駝向前疾竄。一聲兩刀相交的脆響,黑馬與駱駝錯身而過。
膝頭一點克拉,黑馬心領神會的急停轉身,一記跨步飛縱,岳震就追到了十五的身後,抬手又是一式毫無花俏的斜肩帶背大劈砍。機敏的十五從烏蘭王的蹄聲裡,就聽出來了不對頭,急中生智把大刀貼到了背上,險而又險得挑開了岳震戰刀。
狠的劈砍勢大力沉,受阻後黑馬克拉不禁一頓,紅駝反而受力加,一滯一衝之間,十五終於脫離了岳震的攻擊範圍。
催馬急追,岳震比誰都明白,讓一個箭手遠離自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但是前面十五雜耍般的動作,還是讓他有些驚詫愣神。
契丹人再次把大刀咬在嘴裡,單手按住駝峰力前縱,在空中竟然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身,落下來時已是倒騎著駱駝,雙手的弓和弦之間也穩穩的搭上了三支箭。岳震看在眼裡,暗叫了一聲不好,卻也勢成騎虎,只能戒備著繼續前衝。
三支利箭,呼嘯而去,直奔烏蘭王的咽喉,胸口和小腹。垂弓凝望的十五,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就好像手裡的利箭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岳震左腕一抖,以箭撥箭,打飛了射向小腹的那支箭的同時,猛然後仰,整個人躺在了馬背上,眼看著兩支箭從上方飛過。
岳震彈身而起,藉著身體的慣性揮刀切向十五,看準了他的刀還叼在嘴裡,即便動作夠快能握住刀柄,他也絕對沒有時間再把刀立起來,磕擋切向胸口的乙侯戰刀。
十五對自己的危情也是明明白白,此刻的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刻不容緩的掄起大弓上撩,希望借此能擋開烏蘭王的致命一擊。
『啪···』結果可想而知,儘管十五的大弓足夠硬實,卻也沒有強到,能硬捍千古神兵乙侯刀的地步。爆裂的脆響聲中,大弓斷成了兩截,十五也現學現用躺倒在駝峰上,才堪堪躲過這一刀。
收回手臂,岳震再往下力斬,十五已經有時間執刀從容應對了。不過毀了他的大弓對岳震來講,無疑是解除了最大的威脅。
真的嗎?戰鬥還在繼續,只有一個人倒下,才是結局。
跑出去轉頭回來,十五回歸正面的騎姿,兩人又是一次面對面的大力對劈。馬駝錯身,岳震依舊故伎重演,就是欺負他的駱駝笨拙,不能像戰馬這樣急停急轉。不過這次十五也早有防備,不給岳震偷襲的機會,兩條腿一通猛磕,駱駝一溜煙的跑開,岳震無奈收刀狂追。
一前一後,岳震看不到十五手裡的動作,但是黑馬接連的兩個縱躍,眨眼就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
心頭突然閃過一絲警覺,岳震高高舉起了戰刀,隱約覺得那裡有些不對勁。就在岳震揮刀劈砍卻又凝神戒備的剎那,十五閃電般的扭身,再看他還是以口銜刀,兩手中赫然又是一弓一箭。
岳震對他手裡的弓並不陌生,在布哈峻的賽馬會上,岳震可謂印象深刻。這張弓,曾經和胡琴一起拉奏出很多天籟之音。
幾乎忘了,十**但是一個戰士,他還是一位技藝凡的琴師。此刻他手裡,也就是那張琴弓。
如此近的距離,就算岳震有所警覺,有所防備,也無法躲開這支悄無聲息的利箭。可是以為自己得手的十五卻不知道,這位烏蘭王的身上,有兩種異於常人的氣息,關鍵時刻能救命的氣息。
真氣和藥息凝結的怪異內息驟然反抗,已經刺破岳震皮膚的箭頭無法深入,只能順著岳震的肋下劃過,即便如此,也疼得岳震眼冒金星,怒吼了一聲。
十五匪夷所思的看著利箭突然轉向跑偏,只是劃開烏蘭王的衣衫,帶起一串血珠。他想不通愣神的功夫,岳震的刀已經劈至頭頂。倉皇之間捉刀格擋,胸前空門大開,岳震怎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這是我兄弟還你的!」
撲的一聲血光飛濺,岳震怒喊著,左手中的利箭惡狠狠的捅進十五的胸膛。震耳的痛嚎聲中,十五從紅駝上掉下來,緊抓箭尾不肯放手的岳震,也和他一起跌落。
「這是我還你的!」掉落實地,滿臉暴戾的岳震拔出利箭,第二次狠狠捅進了十五的胸口。這一拉一刺對十五的傷害絕對是致命的,也摧毀了他所有的反抗能力。
終於鬆開了箭尾,岳震雙手握著乙侯戰刀,幽寒的刀尖點在十五的喉頭。結束了,勝利者和失敗者對望著,勝者的眼睛裡有憤怒,有悲哀,就是沒有半點的喜悅;相反是敗者微微渙散的眼神裡,浮出了笑意,那種終於解脫了的由衷之笑。
「呵呵···」刺進肺葉的異物,影響了他的呼吸,也讓他的笑聲很怪異。「我說過,能與您這樣的王者一戰,是十五的榮耀,我從來沒想過,我這種人還能帶著榮耀離開苦難的世間。這是烏蘭王您對我的恩賜,十五下輩子做您的奴隸報答您。」
看著敵人的血從嘴角汩汩流出來,岳震的手輕輕顫抖了。雖然他是敵人,但是他的血也和沐蘭楓的一樣鮮紅。
「我的主人,把我和牲口一起送給了庫莫奚人,我···」十五的音已經明顯的很難控制了,岳震也很難穩住自己的手不再抖動,微微向後縮了縮刀尖,他實在無法剝奪這個一生悲苦的奴隸,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傾述。
「這把刀是當年老主人賜給我的,他告訴我,有了這把刀,我就不再是奴隸,就是一個戰士了。他還告訴我,這把刀是他們祖上,從漢人手裡搶來的。就把它送給您吧,烏蘭王您才是真正的勇士,才能讓它···」
十五很想握起刀柄,把大刀送到岳震的面前,可是他只能動動手指,卻也無力再拿起曾經帶給他希望的夥伴。
面對彌留之際,神思混亂的敵人,岳震心頭填滿了深重的悲哀,不再有一絲戾氣。
他奪走我兄弟的生命,我又剝奪了他活下去的權利。如果時空倒轉,回到片刻前,我還能毫不手軟的再做一次嗎?
岳震的眼睛離開了奄奄一息的敵人,看向遠處不斷往後退卻的紅駝兵。想看清楚記住這些的容顏,但是眼睛就好似晃動的鏡頭,無法聚焦到一個點上。他很想喊一句:回家吧,回到你們的親人身邊,把你們的生命踩在腳下,非我所願!
「烏蘭王,給我一個痛快!把戰士的榮耀恩賜給我,我不想流盡最後一滴血,不想這樣麻木悲慘的等待著死去!」
兩雙眼睛相互凝望,一個神采飛揚,癡狂而熱烈,彷彿將要迎接生命中最崇高的祭禮;一個幽寒深邃,茫然卻尊敬,宛若面對一幅動人心魄的畫卷捫心自問,這就是我親手描繪的作品?
卡嚓,輕輕切斷骨骼的聲音,岳震的刀刺入再拔出,不過是眨眼的瞬間,可是只有他自己才最明白。他剛剛結束的不僅僅是一個生命,隨著冰冷的刀鋒一起斬斷的,還有許多幻想,那些他曾對人性最美好的幻想。
真的結束了,他卻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準備轉身就走的岳震忽然想起了什麼,微微猶豫了片刻,他最終回頭撿起十五手邊的大刀,提著雙刀大踏步的離去。
他的身後,紅駝兵的人群裡,那雙堪稱俊美的丹鳳眼,死死盯著他的背影,如果滿腔的怨恨能化作一支支利箭,恐怕此刻施施然遠去的岳震,就已經被射成刺蝟了。伯德欽察並不為十五感到痛心,這個奴隸不過是契丹人示好的一個籌碼,如那些隨時可以犧牲的駱駝一樣,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欽察恨的是岳震,這樣一個敵方的領袖,看似魯莽冒險的擊殺了十五,卻真真切切打擊了所有庫莫奚人的鬥志。木昆和元俟折現在一定在想,如果他們被人射殺陣前,他們的庫莫奚王,會像烏蘭王這樣,親手為他的兄弟報仇嗎?
打擊庫莫奚人的壞消息還不止這一樁,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不斷傳來,讓他們真切的感覺到了,末日將要來臨。
最壞的,最讓欽察震驚的是,布哈峻的北方出現了一支紅駝軍,駱駝上的騎手大多是壯碩的黃頭韃靼人。這代表著什麼?
他們一直等待的莫賀弗和他的千人騎隊,永遠也不會歸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