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略顯蒼白的臉浮現出淡淡紅暈,竟有些扭怩著講道:「那有什麼好說的,淨是些個陳年舊事···」但她還是敵不過孩子央求的眼神,稍稍遲疑了片刻,抿抿耳際的髮絲,一邊回憶著,一邊娓娓道來。
岳震的思緒跟隨著女詩人的話語,裝了一對翅膀,飛回到那個才子佳人的年代。
老人漸漸忘卻了年齡,委婉動聽的講起,自己還攀坐在父親膝頭時,百首古詩就已能琅琅口。講到了少女時期,執筆屬文,展卷吟詩,更是錦心繡口,談吐風流。
講到她十八歲那年如願以償的嫁於趙德父,小夫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時,一旁的少年忍不住浮想連翩好生羨慕。
新婚燕爾,德父尚在在太學求讀,每月朔、望才能請假回來。儘管同在一個汴京城中,李清照仍覺得如隔迢迢雲漢,半月一次的相逢,也當做一年一度的七夕。也正是在那段日子裡,纏綿恩愛的相思,催化了女詩人諸多華麗的詩篇。
剛剛講到局勢動盪,夫妻打算南下避禍時,牛車已經穩穩的停在了『佛緣閣』門前。
張、祿兩位老伯奔波了整天一樣的無功而返,正雙雙坐在鋪子裡鬱悶吶,看到震少接來了大名鼎鼎的李易安,高興之餘幫著張羅起來。
給李清照謄出一件臥室,岳震便和兩位伯伯住到了一屋。他裡裡外外的忙碌,腦子也沒閒著,想起一路聽來的故事,心中竟有一些忿忿不平。
千古風流人物,不外乎文人、武將。文人徜徉於山水之間,賽文鬥酒、吟詩作賦,好不快活。得意時,雄踞廟堂之,領袖群倫,指點江山。失意時,也不過丟官罷職,或配於苦寒之地做個月俸斗米的小吏。
再看看有史以來著名的將領,刀山火海,拚死拚活不說,或壯烈於沙場之,或橫死於君王的猜忌。細細數來,下場悲慘者比比皆是。
『唉!』收拾停當,岳震坐下來休息時,暗自總結道。文人之所以輕鬆,是因為他們描繪的只是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武將所以悲壯,是因為背負了太多寫歷史的重任。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裡,岳震難得的享受著輕鬆愜意。雖時常惦記著深宮裡的柔福,但愈來愈火爆的生意,也彌補了他心中的這點缺憾。
自從李清照每日坐鎮鋪子,京師的大小掮客便蜂擁而至,有買有賣,最多的還是為手裡的藏品求易安大家的一兩句點評。於是乎,掮客手中的古玩、金石、字畫,最後甚至擴展到了古、字帖,能入易安法眼者,無不身價倍增,成為收藏者眼中的搶手貨。
岳震他們這間字號都沒有的小小店舖,儼然成為京師收藏界的中心。
秋寒漸重,轉眼過幾日就是中秋,臨安的大街小巷已有了節日的氣氛。岳震也打算啟程回鄂州,與久別的家人一起共渡佳節。
看到有張飛卿與李清照相伴,兩位老人也免受了孤獨之苦。岳震也就放下心來,琢磨著該給家裡人帶些什麼禮物時,卻事端橫生,不但打亂了他回鄉的計劃,也引出來後面一連串的種種連鎖反應。
出過門的人大概都有這樣的體會,回家這種事不能說出來,一旦制定了歸期,肯定就會魂不守舍,歸心似箭。
岳震現在正是這種狀態,早晨剛剛起床就呆呆坐在那出神。環視屋裡,兩位老伯的床已是被褥整齊,老人家們一如既往的早早操勞去了。可他卻一點也提不起精神,滿腦子想的都是姐姐、母親還有父親和大哥,想著想著,沒來由的一陣煩悶。
不等祿伯啦!今天我就找船回家,一分鐘也不想在臨安呆了。
正思索間,前面鋪子裡一陣嘈雜傳過來。起初岳震也沒怎麼在意,這段日子店裡經常這樣,有人拿來一些像樣的東西,在場的人勢必大呼小叫著驚歎一番。
可聽著聽著,岳震覺著有些不對頭了,平常這種喧鬧要持續好長一段時間,怎麼今天鬧聲剛起,眨眼就又鴉雀無聲了。
難道說真的有什麼不世奇珍露面啦,震驚的大家目瞪口呆。心中大覺好奇,岳震不由得站起身出門,向前面走去。漸漸走近,店面裡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讓他楞了楞,隨即停下腳步凝神細聽起來。
「李易安啊,李易安。果然是你,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帶罪之身,不在家中閉門思過,還在這裡聚眾散佈流言蜚語!」
『找麻煩的!』岳震腦子裡飛快的閃過這個判斷,腳下一使勁就躥到了門邊,邁步挑簾進到裡邊。
閃進鋪子的同時,岳震已經將裡面的形勢盡收眼底。
應該熱熱鬧鬧的鋪面顯得冷清而壓抑,大門外有幾個熟悉的面孔探頭探腦,是那些常來的字畫經紀,看情形是被後來的這位不速之客轟出了店舖。岳震的邪火一下子就沖了腦門,暗自默念著『冷靜冷靜』,作了個深呼吸後,他才強壓著怒火冷冷的打量起幾個陌生人。
來的一共五個人,服飾都很普通沒有什麼鮮明的特徵。門旁那兩個短衣打扮的人,引起了岳震的注意,兩人面目冷峻的抱臂而立,還是被軍營裡長大的岳震看破了底細。
身材孔武結實,兩腿微微向內羅圈,雖然沒穿軍服,岳震已經肯定他們是軍人,而且是騎兵。
再看站在鋪子中央的三人,一前兩後,最前面的顯然就是領頭人。此人一身文士的裝束,年紀大約有六十下,也許是保養的較好,顯得比李清照年輕稍許。
掃了一眼他身後的那兩人,岳震對他們的關係基本瞭然於胸。
文士左邊應該是他的隨從,滿臉阿諛之色,正伏在文士的耳邊低語著。端詳一下隨從的面容,岳震靈光一閃,這個傢伙不就是前些日子門外的窺視者之一嗎。哦···原來如此。岳震暗道,神秘的文思院終於浮出了水面。文士右邊也是一個軍人,只是表情更加的陰沉。
環視了一周不速之客,岳震反而平靜下來,幾隻跳樑小丑,大概是想訛詐些錢財,犯不著和這種人動真氣傷肝火。
拿定主意,岳震緩步走到李清照的座旁,好像根本就沒看見那幾個不相干的人。
「阿姨,您也累了一早嘍,我沏了一壺好茶,您就回房歇歇。」說罷回頭對著躲在一邊的小夥計,使眼色道:「還不扶我阿姨回房歇息?」
「是個噤若寒蟬的夥計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點頭。而臉色鐵青的女詩人卻有些猶豫了,既想躲開這些冤魂一樣難纏的小鬼,又怕震哥兒不瞭解這些人的背景,衝突起來吃了暗虧。
岳震自然明白老人的心思,含笑輕輕拍著李清照的手背,意思不言而喻。這裡一切有我,阿姨您就放心的去。
他輕鬆的態度也感染著女詩人,李清照站起身和孩子對了一下眼神,邁步向後走去。
「慢著!」文士身後的隨從狐假虎威著呼喝起來,「劉大人還未發話,李易安你想往那裡去?」
岳震剛剛平息的怒火,又騰的冒了起來,臉色瞬間就陰的怕人。
「阿姨,這裡是你家孩子的店舖,您只管放心的回去休息。本少爺倒要看看,今天誰敢動您半根汗毛?」岳震說的不急不緩聲音也不高,卻讓屋裡的溫度迅速的降了下來,尤其是那幾個身懷武功的軍人,頓覺後脖頸涼颼颼的。
李清照還是停住了腳步回過身,表情竟然很安詳平靜。「乖孩子,犯不著為他們這些人生氣,震哥兒你尚有大好的前程,為此蒙瑕疵不值得。」
說罷女詩人的眼睛轉向那個領頭的文士,「劉倬,劉大人好歹你也是文思院知事,讀過聖賢的人,不覺得有辱斯文嗎?這裡掛著故保存的先夫私藏,你挑一幅快走。」
岳震剛想出言阻止,那個文士模樣的人居然先說話了。
「好的很,李易安你是聰明人,本大人就不與乳臭未乾的小子計較了。」說到這,他還故意停頓,有眼睛輕蔑的瞟了岳震一眼。「不過嘛,劉某這次來,是受汪相··不不,是汪老爺子所托,李易安只要你交出趙德父的手稿,汪相答應,你們夫妻當年『以玉壺頌金』之事,由汪老爺子出面斡旋,替你們一力開脫。」
「哈哈哈···笑死我了!」岳震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汪伯彥被罷已經三年有餘,居然還被抬出來嚇唬人,笑死本少爺了。」
劉倬被他扯落了虎皮,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厲聲道。
「放肆!黃口小兒你懂什麼,汪相雖不在其位,但門生故交遍及朝野,仍然是響噹噹的人物。廢話少說!李易安你到底交還是不交!?」
李清照徹底絕了息事寧人的念頭,亦是怒極反笑。「呵呵··好大的官威啊。汪老賊欺人太甚,天理難容!劉大人你助紂為虐,自求多福。哼哼···」說罷女詩人冷笑數聲,頭也不回的向後走去。
劉倬頓時有些驚疑不定,他也是在官場混跡多年之人,頗有幾分觀人的心得。至從岳震踏進房門,劉倬就明白這個半大孩子不簡單。
可是···眼看著李易安就要走到門口,劉倬不禁著急起來,自己在汪老爺子面前拍胸脯應承的事怎麼辦?!
不管啦!劉倬一咬牙向聲後的隨從丟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再出言嚇唬嚇唬李易安。
自作虐,不可活呀。也該著出事,平時眼色伶俐的隨從,領會錯了主子的意思,以為是主子示意動手,便急吼吼的衝向女詩人。
岳震哪能讓他碰到老人?屋裡的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呼呼風聲過後,劉倬的隨從便消失在視線裡,緊接著就是一陣殺豬般的痛嚎由門外傳來。抬眼觀瞧,那隨從已經是大頭朝下摔在當街,臉面一片血肉模糊,甚是猙獰。
就在這一會的功夫,李清照已和兩個小夥計掀簾出了後門。
「反啦!反啦!王將軍給本官拿下這個狂徒!」劉倬一邊向大門口退去,嘴裡仍不忘聲嘶力竭的喊叫著。
原來立在大門口的兩位,正想請示同來的長官如何處置,猛然間彷彿是被鐵鉗鎖住了肩井,劇痛中只覺一陣騰雲駕霧,也被岳震扔出了店門。
被劉倬稱為王將軍的軍人,頓時面如死灰,知道今天是結結實實的踢了鐵板。少年匪夷所思的身手,豈是他們這些只會打群架的軍人能抵擋的?他正眼珠亂轉想著如何奪路而逃,卻猛的瞅見岳震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王姓軍人一陣手腳冰涼,哆哩哆嗦的比劃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帶著你的人滾!不要再給大宋的軍人丟臉!」少年的訓斥在他聽來,卻是這世最美妙的聲音,那裡還管什麼同來的下屬,早就一溜煙的抱頭鼠竄。
好笑之餘,四處尋找著罪魁禍首劉倬,當看到他的身影時,岳震傻傻的愣住了。
倉惶逃出店門的劉倬,腳下一軟撞到了一個人身,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人,無暇多顧的劉倬本想繞過黑衣青年繼續逃命,那知卻聽到青年急匆匆的說道:「大人,前面的巷子裡有一隊巡邏的城尉經過,就讓小人扶您過去如何?」
「好!好!本官一定重重有賞。」劉倬已是病急亂投醫,連聲催促說:「快些,快些!」黑衣青年索性將他夾在了腋下,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