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的十幾萬大軍被阻在虎牢關下不得前進,已經就地駐紮了一個多月。在這期間,不斷有小股唐軍騷擾夏軍,雙方也進行了幾次小規模的交戰,但每次交戰都是唐軍勝出,搞得夏軍士兵軍心浮動。當得到唐軍大破護糧軍,俘獲了大將張青特的消息後,夏軍將士心裡更是恐慌,大部分將士都已有了退意。
大夏國國子祭酒凌敬奉詔前往夏王竇建德帥營議事。他騎著馬兒從錯落的營帳間穿過,一路所見使得他眉頭緊鎖。只見刀槍凌亂地堆放在營帳外,大白天裡有些營帳內竟然還傳出了鼾聲!十幾萬夏軍將士在此駐紮已經兩個月,已經全然沒有了初到虎牢時的銳氣,而糧道被抄的消息更是讓他們意態頹廢,如此模樣怎能作戰?一時間凌敬心中憂慮,只在腦中思量對策。
凌敬到得竇建德大營,竇建德已然在與幾位將領商議戰事。
凌敬剛一踏入帳內,就聽得右一軍統領於光說道:「……大王,末將以為攻取虎牢應越快越好……」凌敬一聽之下大急,他大步跨進帳內,來到營帳中央大聲道:「大王,萬萬不可!此時我軍銳氣已失,軍心渙散,實不能強攻虎牢……」
帳中諸將面色徒變,這些時日內,楊侗派來告急的兩位使臣早晚都在眾人面前哭求,請夏軍即刻西進救援東都。他們又暗中用金銀珠寶賄賂主要將領,懇求諸將勸得夏王早日出兵攻克虎牢,以解東都洛陽之圍。諸將收了賄賂自是要替人辦事,眼見已說動竇建德出兵強攻虎牢關,此時被凌敬如此一攪和,眾人心中大為惱火。
竇建德心中不滿凌敬突兀出聲,但他也沒立即發作,只是冷冷問道:「不攻虎牢?那又該如何啊?」聽出了竇建德語氣中的不滿,凌敬深吸了一口氣,但他還是緩聲說道:「此際大王大可用那圍魏救趙之計:趁唐軍精銳盡在關中,其大後方山西防守空虛之機,我軍全力北渡黃河,一路攻取懷州、河陽,再派軍駐守以堵截後路的唐軍追兵;然後翻越太行,進入上黨,攻取汾、晉,從北面迂迴,西抄關中威懾唐廷,大唐必定撤軍回救,如此東都之圍還怕解不了麼!……況且,如此而為有三利:一是唐軍主力現在關中,我大軍北上如入無人之境,極易取勝;二是可開疆拓土,招收新軍,增強勢力;三是關中在受到我軍的威脅後,唐廷自會調集兵力防禦我軍,如此一來,洛陽之圍立解……」看得竇建德面色緩和,凌敬接著道:「如果我軍一味屯兵在這裡,只會讓將士疲憊,物資耗光。等到李世民大軍攻下了洛陽,再與李元霸所部會師之時,別說取勝,只怕我軍連退都沒法退了!」
聽了凌敬所言,竇建德甚覺有理,剛剛因凌敬突兀而微惱的心情也自平復下來。當前形勢下,夏軍如果放棄進攻虎牢關,從滏口北上,西抄關中,大唐必定撤軍回救,東都之圍自解,竇軍則可立於不敗之地,而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撤回河北而已。一番思量之下,竇建德就待採納凌敬的建議。
「凌祭酒所言甚有道理,大家一齊議議吧!」竇建德對眾人說道。
幾位將領見大王似有採納北上策略的意思,不由得面面相窺,暗自動起了心思。
右僕射曹旦首先發難,他開口道:「大王,凌敬不過是一名書生,他哪裡懂得用兵打仗的事,怎麼能聽信他的話呢?」眾將領見有人帶了頭,立時隨聲附和,而且一個個在貶低凌敬的同時還口吐狂言,向竇建德請戰要攻取虎牢。
看著眾將鬥志旺盛,戰意堅決,竇建德又心思動搖。此時李世民在東都城外已和楊侗耗得筋疲力盡,夏軍若攻下了虎牢關就可挾勢一舉擊潰李世民部隊,同時還可借楊侗兵疲之際佔據東都,收了漁人之利。
繼而再以洛陽為根據地,佔據關中,稱霸天下!……這是多麼誘人的景象啊!
實在抵擋不住縱馬關中的誘惑,竇建德定下心來,作出了最後的決策。他向凌敬說道:「我軍此行本就是為援救東都而來,如今東都危在旦夕,若我軍不西進反而北上,是為無信無義!……況且,只怕世人會說是我大夏軍隊害怕了唐軍,因此恥笑我大夏……」
凌敬急得額頭直冒汗珠,意欲進言爭辯,竇建德抬手止住他,沉聲說道:「不用多說了,我意已決,後日就對虎牢發動攻擊!」眾將聽了喜悅致極,一片歡聲……
就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凌敬悄然無語踱出營帳,抬頭望著天空中黃昏時分的如血殘陽,他禁不住長聲歎息:「如血殘陽……殘陽如血!……」
……
八月二十三,這一天與唐軍在虎牢關對持的夏軍顯得異常平靜,唐軍將領們敏銳地覺察到夏軍將有大動作了。是夜,月朗星稀,李元霸與近衛軍大隊長蘇定方率一百騎兵前往前沿探察軍情。
一路向北,還未到黃河邊已然聽到河水奔流咆哮之聲。李元霸催馬前行來到岸邊,只見黃河水翻起巨浪洶湧相撞,不斷發出驚心動魄之聲。李元霸只覺得心潮澎湃,不由得高聲吟道:「黃河西來決崑崙,咆哮萬里觸龍門!……」
蘇定方聽罷心血來潮,一改平日的冷漠顏色,也是開口高聲吟道:「
年久還求變,今來有所從。
得名當是鯉,躍門可成龍!……」
好個「躍門可成龍」!李元霸聽得心意微動,暗歎道:這蘇定方的志向可不小啊!當下李元霸讚道:「定方,真個好氣勢!」
蘇定方道:「大帥,恕定方放肆了!」隨即他臉上又回復了冷漠神情。
蘇定方幼時出生軍旅世家,他十五歲就已隨父從軍,自小便夢想做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傲嘯天下、叱詫風雲!可是天不識人,蘇定方在隋軍中不得賞識,其後待得唐軍進了長安他又到了秦王帳下,誰曾料天意弄人,一向重賢納良的秦王也沒有發現這位將才。好在現今到了趙王帳下得到了器重,激起了他那已經漸漸失去的雄心,而蘇定方也沒有辜負李元霸的賞識,來到風旅中的第一仗他就以己方傷四十人,亡八人的微薄代價抄了夏軍糧道,亡夏軍兩千卒,並抓獲了夏軍大將張青特。
見得蘇定方豪情微露又回復漠然,李元霸以為蘇定方是因為誤認自己猜忌於他而沉默,於是笑笑說道:「胸懷大志不為罪過,鯉魚尚且力躍龍門,何況人呢?」
蘇定方神色微微一動,望望隨行騎兵正在周圍戒備,他接口說道:「定方冒昧,不知王爺志在何方?」
李元霸微笑道:「志在何方?嘿嘿!……大丈夫志在四方!」
蘇定方眼中精光一閃即失,他那冷漠的面容上竟出現了一絲微笑,「那麼,王爺是要爭霸天下、立國稱帝了!」
李元霸哈哈大笑,「定方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語,不怕本王問罪與你嗎?」
蘇定方並不作答,卻反問道:「敢問王爺,秦王當真在信中命末將投入王爺帳下麼?」
李元霸一愣,隨即笑道:「定方為何問及此事?」
蘇定方道:「若無此事,那麼定方言王爺圖謀天下當是實情!」
「為何?」
蘇定方面不改色,從容說道:「王爺不顧與秦王生隙,毫無顧忌地從秦王帳下拉人,這說明王爺不但要圖謀天下,而且,王爺就要開始動作了!」
「本王一向霸道,從王兄手中搶個人才也是正常,不能說明什麼!」李元霸微笑著平靜答道。
蘇定方也是一笑,道:「那麼,王爺,暗中在華陰馬家村貯藏糧草兵器又是為何呢」
李元霸聞言大驚!
在李淵決定攻取洛陽之前、薛道衡說出「武德二年十月趙王奉旨駐軍轄治冀州」這個記載之後,李元霸就決定暗中將自己搜刮的軍備物資向東轉移,以備不時之需。這可是個天大的秘密。此事除了負責運送的風旅近衛軍魏雲光所部,以及軍需官薛道衡、記室徐世勣和李元霸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而蘇定方才至風旅,他如何能知道?李元霸心生警惕,悄然功運全身。
「你從何而知!」
「王爺不用驚恐……末將在前日偶遇薛夫子違反軍規偷偷飲酒,末將見了忍耐不住,當下便與薛夫子共飲,此事便是薛夫子在酒醉後不慎吐露的……」
「薛夫子!……」對這個老師,李元霸真是無可奈何。自從花燈會時險些被楊廣處斬之後,薛道衡就愛上了喝酒,「唉!……總有一日他會被酒害死!」
李元霸面色肅然,道:「不錯,本王正是要建起不世偉業!……本王既生在了帝王之家,不上則下,不榮則亡。即是如此,何不建它個大大的偉業,也讓後世之人來瞻仰瞻仰!」
蘇定方露出狂熱的眼神:何止帝王家!這世間哪個英雄豪傑又不是「不上則下,不榮則亡」?……不錯,即是如此,就應當建它個大大的偉業讓後人瞻仰!
蘇定方跳下馬來,面向李元霸單膝著地,恭謹言道:「末將蘇定方願追隨趙王建功立業,至死不悔!」
李元霸連忙也跳下馬來,扶起蘇定方,「好!定方,本王定不會讓你後悔跟了本王!」
黃河水浪滔天,二人胸中亦是波濤洶湧。
……